清晨八點,臨市最大的菜市場,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蘇老師,又來買魚啊?”
“對。有鱸魚嗎?”
“有有有!給您留着吶……”中年婦女一邊說,一邊動作麻利地稱秤、去鱗,“好了。”
蘇晉興拿出手機:“多少錢?”
“嗐,不用錢,您拿去吃!我家王志飛平時沒少讓您操心……”
“這不行,你開門做生意,怎麼能不收錢?”蘇晉興直接掃碼轉了30過去。
只多不少。 . .
女人聽到收款信息“喲”了一聲:“這怎麼好意思……”
蘇晉興:“不收我纔不好意思,那你先忙,我再去買點蔥。”
“欸,蘇老師等等……”
“還有事嗎?”
“咳!是這樣的,”女人緊張地攥了攥身上的皮圍裙,“我聽說二中每年都有物理競賽的推薦名額,如果得了國際金牌還能保送B大、Q大這樣的名校咧!”
蘇晉興點頭:“是有推薦名額。”
“那您看我們家王志飛合不合適?”
蘇晉興沉默一瞬:“志飛媽媽,首先你要明白競賽的意思,你可以理解爲學生需要運用超出現階段所有知識的更高水平,去完成學科的競技比拼。換句話說,考題肯定會比平時難得多。”
“學校確實有推薦名額,各個學科都有,不過通常都是挑選一些單學科成績格外突出,學習能力和競賽思維都比較強的學生參加。”
女人有些着急:“我們家志飛成績很好的呀!年級排名沒掉出過前20,這還不算格外突出和能力強嗎?”
“志飛媽媽,你先聽我說,”蘇晉興耐心解釋,“首先,年級排名看的是綜合成績,單學科排名纔有參考意義。”
“其次,這回競賽推薦名額,校方已經定下人選了。所以,我也無能爲力。”
“這樣啊……那算了……”女人強撐笑臉擺擺手。
“那你先忙,我繼續逛逛。”
“欸,您走好,下回再來。”
然而在目送蘇晉興走遠後,女人笑容一收,當場呸了聲:“扯什麼單學科排名,我家志飛科科優秀,眼睛瞎了纔看不到!還說什麼人選定了,無能爲力,假惺惺……”
“王嫂子,你一個人對着魚盆叨叨什麼呢?誰惹你了?我剛纔好像看到蘇老師往那邊兒去了,還想問問我家小曼的學習情況呢。”
“別問了,人家連我們志飛都看不上。”難道還看得上你家那個學習成績回回墊底的女兒?
“怎麼了?”
女人撇嘴:“說什麼我家志飛不夠資格參加物理競賽,切,誰不知道當年他女兒一個人參加了那麼多場,不僅是物理,還有什麼化學、計算機,他怎麼不說不合適?”
“說白了,自家出了個上b大的女兒,就不興別人家也出個上Q大的兒子唄!”
“王嫂子,你這話可別亂說,蘇老師不是那種人!”
“我管他是哪種人,不讓我兒子參加,就是見不得別人比他好!我看他能好到哪兒去,有個上b大的女兒怎麼了?還不是幾年不回家,早就把他們兩口子忘了。”
“我還聽說,他那個優秀得不得了的女兒,大學畢業之後,研究生也不讀了,工作也不找。”
“啊?不會吧?!不讀書,不工作,那她做什麼?”
“給有錢人當小蜜唄!躺下去,腿一張,錢就來了,這多容易啊?還找什麼工作?”
“嘶!王嫂子,這種話可不興亂說!事關人家姑娘的名聲呢!”
“哼,他女兒要是正兒八經地工作,爲什麼幾年都不回家?還不是嫌她丟人,不讓回來,咱們這小地方,一有什麼消息,傳得飛快,蘇老師可不得捂緊點?否則,他還怎麼爲人師表?”
“天哪……”
這些議論,蘇晉興自然沒聽到。
或許就算聽到,他也只會選擇沉默。
因爲在他眼裡,女兒做的那些事,跟有錢人養金絲雀沒什麼區別。
……
蘇雨眠下了高鐵,忍不住裹緊身上的羽絨服。 . .
шшш¸ TTKдN¸ ℃ O
雖然臨市比京都靠南,但這個月份依舊很冷。
坐在出租車裡,看着窗外不斷倒退的景色,跟記憶中的家鄉慢慢重合。
臨市人口不多,由於重工業陸續遷出城區,近些年政府開始大力發展旅遊業,道路兩旁綠化做得很好。
矮舊的樓房做了翻新,公園也是剛建的。
只有老城區還保留着原貌,臨河將新舊兩區一分爲二。
夏天,有人在河上泛舟,冬天,流動的水面會結上一層薄冰,輕輕一碰,就會散開,盪漾在水面上,像剔透的鑽石,閃耀着明亮的光芒。
河上有一座年歲久遠的拱橋,蘇家就在橋的一端。
穿過小巷,遠遠的,就能看見“臨市二中教職工小區”幾個大字。
蘇晉興作爲那個年代Q大物理 系高材生,被特聘到臨市第二中學當物理老師,短短一年就升了物理組組長。
他還親手組建了二中物理競賽小隊,往國際賽場上輸送了一批優秀的競賽苗子。
這些學生無一不是被保送名校,如今更是功成名就。
說句桃李滿天下也不爲過了。
過硬的教學實力,讓他成爲最早一批享受分房福利的老師。
並且,還是那批老師中最年輕的一位。
想起父親,蘇雨眠眼中泛起一陣潮溼。
“……我教你讀書,你就是這樣讀的?爲了一個男人,連學業都不要了?!”
“把自己的女兒教成這樣,我蘇晉興枉爲師表!”
“你如果跟他走,那這輩子都別回來,也別認我們!”
“眠眠,你真的想好了嗎?真的要爲他,放棄爸爸媽媽?”
“好,從今往後,我不是你爸,你也不是我女兒!”
……
“姑娘,到了。”司機師傅再次開口。
蘇雨眠猛地回過神,拿出手機付錢:“謝謝。”
蘇家住一樓,有個小院兒,因爲母親喜歡紫色,所以父親爲她搭了個紫藤花架。
每到開花時節,垂落下來的樹藤開滿鮮花,她最喜歡坐在院子下乘涼。
父親見她喜歡,就抽空給她做了一個鞦韆,後來,隨着年齡增長,鞦韆也閒置下來。
等她離家求學,就更沒有機會再見,六年了,也不知道院子裡的紫藤花和鞦韆怎麼樣了……
想到這裡,蘇雨眠眨了眨酸澀的眼睛,站在家門前,深吸口氣,擡手敲了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