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自己有些對不起林霞,因爲寒假裡除了下雪的那一天,給她打了一通電話,其他時間裡連信息都沒有給他發過。我也沒有接到她的信息,讓我擔心她會不會生我的悶氣。
隨着氣溫回升,這一個新學期伴隨着春天到來了。
開學的前一個晚上,我去理髮店把我那亂蓬蓬的頭髮給剪了一下。整理了一下要帶的東西,準備明天一早就出發。
第二天早上,康叔叔要遞給我生活費時,我拒絕了,因爲寒假打工那時還剩了些錢。康白雨她就有些磨蹭,等到我要出發時,去房間裡叫她,她纔剛醒來,迷糊糊地坐在牀上。
我也沒有對新學期抱有太多的期待,因爲無論是在學校還是放假在康叔叔家裡,日子過得都無比單調,但至少那時我還相信,後來的選科分班還可以和康白雨分到同一班。
我乘公交車到了校門口,把行李箱放在地上,又把兩杆提手拉出來,提着的袋子架在上面。然後對着天空深吸了一口氣,才邁開步子走進學校,彷彿是在進監獄一樣。
潘飛他們幾個似乎早就到了寢室,拿着兩部手機坐在牀板上按個沒停。
“哦,賢哥。”他們見我來了,便齊聲叫了一聲,我和他打過招呼,就去放自己的行李。
我換上了那總是大一尺碼的校服——說實話我真的不想穿,而且這會給我一種自己是囚犯的感覺。
教室也還是那間教室,因爲也還是那股煙味,什麼都沒有變。
唯一讓我有些上心的是凌霞來上下午第一節課時遲到了。
那節課班主任在上面講事情,林霞忽然從前門跑進了教室。氣喘吁吁的站在門口,全班同學都齊刷刷的看着她。
但我卻發現,在她那嫩白的脖子上面,有一塊地方明顯是紅紅的。那個紅印子也不大,一根大拇指那麼寬,起初我也沒多去在意,認爲那只是一點髒東西而已。
“進來吧,下次別遲到了。”班主任把手一揮,就這麼讓林霞回座位上去了。
我們班主任對於那些遲到的學生向來都不怎麼管的,即使管了也沒有用。因爲有些人直接連教室都不來了,在外面玩夠了,回來教室班主任也管不着啊,那些人眼裡已經沒有了所謂的規矩。
我很清楚,林霞不是那樣的人,她上個學期也沒有遲到過。
“世賢,她是怎麼回事?”潘飛轉過頭來問我,但他的話顯得卻有些嚴肅。
“可能是在寢室裡耗太多時間了,以至於來不及到教室了吧。”我很平淡地回答。
“我不是在說這個。”他推了一下鼻樑上的黑框眼鏡,接着說道,“我是指林霞脖子上的那個印子。”
“啊?”
“那是你做的嗎?”潘飛接着問我,她似乎很認真。
“那可能,只是一塊髒東西而已吧。”
我有些沒弄懂他問的到底指什麼,他之後也沒有多再問了。
下課鈴一響,林霞便從前門跑出了教室,我頓時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站起來剛想追出去。卻被潘飛一把抓住。
“你幹嘛呢?”我轉過頭問他。
他沒作答,讓我先做下來,他有話要講。
“你和那女的不是正在交往中嗎?”
潘飛把聲音壓低了一點。“沒錯啊,怎麼了?”我是真的搞不明白他要表達什麼意思。
“她那脖子上的,是你親的?”他接着問。
親?我當時眉頭一皺:“沒有啊。”
潘飛隨後翻了個白眼,拍了一下手,坐直了身子,我就問他是不是知道些什麼事情,他又問我知不知道“草莓印”這個東西。
但我從小到大基本上都在被父母**,哪有什麼時間去了解那些東西。
“兄弟,一句話啊……”潘飛一拍大腿,嘆了聲氣,“你被那女的給戴綠帽子了。”
這才明白過來的我有些不能接受,我不知道林霞怎麼會對我撒謊。我早上起來還想着對她道歉,那一刻,這份歉意立即化爲虛無。我從沒想過曾經口口聲聲對我說出對不起的人,如今卻要給我戴所謂的“綠帽子”。
“不會吧……”
“她那脖子上的那個印子是別人用力親出來的,我的苦命兄弟啊……”潘飛搖了搖頭。
原來別人口中,被“綠”的感覺是這樣的,我今兒個算是體會到了。
但讓我自己也感到驚異的是——我沒有一點生氣的感覺。
明白了一切之後,我自身什麼感覺也沒有,一絲氣憤在心中都沒有升起。我覺得自己這個時候應該怒火中燒,可怎麼也“怒”不起來。到頭來,我只能發出一聲嘆息。但是在嘆息什麼自己也不知道。
只是看清了一個事實,我還是太幼稚。
“你不生氣嗎?”潘飛見我幾乎沒有什麼反應,便問了一句。“他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吧,反正事實又攤在眼前了。”我站了起來,向後門走去。
“也許是我看走了眼,當初也不該叫你答應她。”背後又傳來了一聲潘飛的長嘆。
沒有人喜歡被別人欺騙,更何況是自己認爲重要的人。我的心沒有像一個普通的失戀者一樣,如刀絞一般刺痛,也沒有一丁點悲傷之意。我表現的太正常了,正常的有些奇怪。
我自己也這麼認爲,也有可能骨子裡是頭冷血動物,沒有感情,這也許是我爲什麼不怎麼笑的原因。
中午在走廊上碰到了林霞。
她手上捧着一個白色紙盒,從樓梯間裡走上來,而我恰好在走廊上敞風。
一轉頭,一對視,一陣風,正面碰上了。
“寒假過的還好嗎?”我只問了一句。
“嗯,還行。”她連忙點了點頭。
“沒經常聯繫你,應該沒問題吧?”這裡的“應該沒問題吧”,我一開始想說成“對不起”的。但又轉念一想,自己可能已經不再和她是交往關係,也就沒有那個必要了。
我看着林霞脖子上面的那個“草莓印”,靜帶着她的回答。
“不會,因爲只有一個月嘛……”他表現得有些不自然,我當然看得出來。
我也忍不住了,便問她脖子上那塊東西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誰知林霞一下子受了什麼刺激一般,趕忙挪出另一隻手擡起來遮住脖子上的那塊紅紅的地方。
“那玩意怎麼來的?”我其實並沒有用那種特別嚴肅的語氣,只是很平淡的問她,裝作什麼也不知道。
林霞看上去有些緊張了,向後靠去,碰到了牆,藏在身後的白色紙盒掉在了地上,她又想伸手去撿,撿的時候不慎把紙盒裡一個東西弄了出來。
那是一個瓶狀的東西,它緩緩地滾到了我的腳邊。
香水瓶!
我一眼認出了那東西。
在我的記憶中,林霞身上從沒有過香水味,如果有,也是從另外的女生身上沾來的。
林霞趕忙走過來,把那個香水瓶撿起來,重新裝回到紙盒裡,嘴巴里還說出兩句“對不起……”
可笑——我當時心裡瞬間想到了這個詞。
我什麼話也不想說,也沒有什麼話能對面前這個人說的了。我扭頭走進教室,臉不由地黑了下來。
我可以聽到林霞在我的耳邊做那些微不足道的解釋,但我根本沒有刻意去聽。
每個人都知道現實很殘酷,但現實要比想象中的更殘酷。它喜歡把人玩弄於指掌之間,玩膩了就把人扔在地上,一腳毫不留情的踩上去,直到把人的鬥志消磨殆盡。在那之前,現實永遠不會停止對人的折磨……
晚上回到了寢室,室友們都在議論這事。
“哎,世賢,聽說你被綠了?”劉宇傑驚訝地問。“沒事。”我隨口迴應了一句,躺在了牀上。“是有人把那女的挖走了,還是那女的自己去找別人了呀?”曾堅也問我。
我不是因爲林霞對我撒謊而生氣,而是因爲我是直性子,聽到讓我不爽的話就是不爽。
“沒完了是吧……”
我也只用了稍微嚴肅一點的語氣,並沒有衝他們大吼大叫。寢室裡嘎然無聲,安靜得每個人都可以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呼吸聲;安靜得連窗外的微微風身也可以聽得一清二楚。
我當然不會去聽他們那些“安慰”我的話,因爲我既沒有生氣又沒有悲傷。
那一夜,我在牀上翻來覆去睡不着。也並不是在想白天林霞的事,只是覺得這一年的春天居然比冬天更加寒冷,讓我不由得有種不祥的預感,總認爲將來會發生些什麼不幸的事。
窗外的平頂上傳來了一兩聲“嗒嗒”的聲音——春雨伴隨着夜晚的寒風淋淋瀝瀝地飄落。
我本認爲自己與林霞已經毫無瓜葛,但我還是那麼天真。
那已經去開學有一週多了,我跟劉宇傑去食堂吃完中飯回來的途中,我看見了林霞。
她和一個梳中風的男生走在一起,那個男生的右手繞過她的脖子,搭在她的右肩上。
我便想林霞是和那人好去了,那時我也幾乎和她斷了關係。但我還是隱隱約約的,看着前面勾肩搭背的兩個人,心裡有些癢癢的,可能因爲我看不慣那男生。
但我沒想到他們還可以做出更加“親密”的動作來:那個中風男挽住林霞的腰,然後朝林霞的脖子探出頭去,直到嘴脣碰到林霞的脖子上,許久都沒有動過。
那中風男許久才把他那肥大的雙脣從林霞的脖子上挪開。在林霞脖子上被吻的那塊,出現了一塊和之前一模一樣的紅印子,也就是潘飛口中所謂的“草莓印”。
我和劉宇傑講,讓他先回教室,我忽然想起有個事要辦。等到劉宇傑走遠了,我才朝那兩個親密得正起勁的人走去。
林霞轉過頭看着那個男生,一臉的懵。那個男生的嘴角微微上揚,說了句話,距離不遠,可以聽清:
“上星期送你的那瓶東西好用嗎?身上香香的……”
我可以清楚地感覺到自己額頭上的青筋暴起,好久都沒有這種發大火的感覺了。不爽就是不爽,我的性子就是這樣。
那中風頭也夠倒黴的。白白捱了我幾下重拳,起碼也要痛個什麼三四個星期。
結果可想而知,我因爲故意傷人而被學校記了處分,要記入檔案的那種。
或許當時我拳頭掄上去的那一刻,我後悔了。因爲在那之前,我從未考慮過自己一時的衝動會付出多大的代價;在那之前,我也沒有考慮到康叔叔,也沒有考慮康白雨,單純只是爲了發泄,爲自己抱不平。
這就是別人對我評頭論足的原因——我的性子並不討人喜歡。
那天康叔叔來了學校,先是去和班主任談,再去了政教處。我跟在他的身邊,他和我一起被責備。
但他從頭到尾都沒有跟我說過一句話。只是爲我極力在學校領導面前辯論。後來在康叔叔的極力爭取下,學校決定不將我的處分在校園裡通報。但該記的過還是得記,該記入的檔案還是得記入檔案。
我必須回去還省——這是政教處主任嚴肅強調的。
在車上,我和康叔叔都沉默不語。
我覺得康叔叔真的是一個好人,和他那善良純潔的女兒一樣,都十分體貼,善解人意。
但即使如此,我給他鬧了麻煩,讓他在別人面前失盡面子。
“這事別告訴雨雨……她會哭的……”
康叔叔只說了一句話,表面上是爲他女兒而說的。
我忽然感覺自己是個超級大蠢蛋,視線也一下子模糊了起來。我眨了兩下眼,有些沉重地迴應了一聲:“好……”
康白雨若是知道了這件事,她肯定會在我面前痛哭,然後一邊流淚一邊用雙手捶打我的胸口,可能還會不停地默唸:
“笨蛋……笨蛋……”
康叔叔他是爲了讓自己和我不看到那一幕,才讓我不要告訴康白雨的。所以我明白,他是在爲我說話。
我也佩服康叔叔足夠寬宏大量,我被記了過,還如此爲我考慮。我也不是小孩,覺着辜負了他,讓他大失所望。他也是一個負責任的好父親,時時刻刻都在爲自己的女兒着想。
而我是什麼呢?一個被一時的衝動而被矇住了雙眼的蠢貨——我不由地這麼想到。
我依舊在迷茫——眼前的事實告訴了我。
之後回到了康叔叔家,他一如既往地做飯燒菜。到了吃飯時,康叔叔才發現自己迷迷糊糊地把女兒的那一份也做好了——他是有多麼疼愛自己的女兒!
我感覺自己所欠下的債越來越多,而這些債務是我哪怕用一輩子的時間也償還不盡的。因爲債務的債主是康白雨和康叔叔。
夜晚悄然降臨,月光灑滿了這座小縣城。
但它卻照不進這個黑暗世界中那些彷徨者的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