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去道觀

季舒堯的髮絲劃過素雲的鼻尖,她身體僵直不敢動彈,終於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季舒堯這廂就抱得更緊了,在明顯感到懷中人無法放鬆時,他哭笑不得:“素雲,怎麼?這一年半過去,就不是夫妻了麼?抱抱都這麼不習慣?!”他的脣湊到她耳根,“別怕……”這句話不說還好,一說懷中的人頓時抖了起來,是真的過得太久了纔會不習慣吧,當初第一次抱她的時候,她也是那麼僵着。“素雲,如果我這樣抱着別的女人,你心裡怎麼想?”

懷中的人不抖了,突然側耳傾聽的樣子,還真好笑。

“相爺的一片苦心,素雲都懂了。”

“哦?都懂了?”季舒堯饒有興趣地問道,“說說我是什麼苦心?”

素雲想了想道:“嗯——我只管給相爺找個妾室,在外就有了個賢妻的名聲,可相爺喜歡的女子誰知道會是什麼樣呢,左右我是找不來的,相爺便擔了個眼界高挑剔的名聲。”

季舒堯突然笑了出來:“你能理解我的苦心就行,可素雲,我並非希望你成爲願爲我主動張羅納妾的賢妻,我問你的話你還沒答呢。”

“什麼?”素雲裝傻。

“如果我這樣抱着別的女人,你心裡怎麼想?或者……怎麼做?”季舒堯不依不饒地又問了一遍。

素雲默默想着,自己以前爲了季舒堯,一心想做世人眼裡的賢妻,但事與願違,自己委屈了也未能求全,“做個刁婦吧。”做個刁婦,就會耍手腕玩心計弄城府,將你身側的女人都趕跑,等不到讓她來解決我,就先把她算計掉。“對了,相爺,我明日想去一趟雲楓觀。”

“好,只是我明日在朝中不能和你一起去,但我會安排護院跟着,山中陰冷你穿保暖些,若香客太多,你就不要和他們擠了,等我休沐……素雲?素雲?”季舒堯輕輕推了推素雲,素雲閉着眼嚶嚀了一聲,翻過身雙手按在季舒堯的胸前,臉也貼了上來,那模樣實在像一直乖巧的貓兒。

季舒堯突然後悔了,後悔剛纔提議兩個人睡一個被筒。

翌日早晨,素雲醒來的時候季舒堯已經上朝去了,大約不太習慣被摟着睡,素雲脖子有些僵,腰背還痠疼。她起牀穿衣盥洗,而後去給婆婆請安,鄭氏也未留素雲吃早飯,只問了今天安排,素雲說要去雲楓觀,果然招來鄭氏不悅地皺起眉頭,這也是婆媳倆不合的原因之一,鄭氏禮佛,素雲參道。

“你從那都出來了,還去做什麼?莫不是有什麼相識的人?”鄭氏質問道。

“回母親,素雲知道母親一向不喜歡道家的占卜求籤,但素雲實在是想給相爺求個姻緣籤。”

鄭氏皺着眉頭:“這是什麼話?”

素雲期期艾艾地說道:“素雲知道母親年輕時進入季家做媳婦兒,一直以來都不容易,自有了相爺這麼龍駒鳳雛的兒子,一門心思更是放在相夫教子上。雖都爲季家兒媳,但素雲實在無法企及母親當年之一二,自過門兒以來更是沒有擔起爲季家開枝散葉的重任。相爺念及夫妻情分,並未休妻,可素雲卻不能仗着母親和相爺的恩寵而恣意妄爲,昨晚便和相爺提議說納妾的事……”

“堯兒怎麼說?”鄭氏急忙打斷了素雲的話,沒想到她這看不上眼的兒媳還能主動給兒子納妾,這個想法深得她心。

在素雲還在季舒堯私宅中住時,鄭氏就幾次三番催促兒子快些收了向秋,或者看見喜歡的,身份合適也可納入府中,可季舒堯每次都以什麼“現正妻染病中,若納妾,恐被朝中諫官參爲寵妾滅妻之罪,不利仕途”的話搪塞過去。可鄭氏知道,季舒堯在娶妻之前,似乎在府外養了一房,那姑娘還來過大宅中幾次。鄭氏心知肚明,也清楚未娶妻之前寵嬌妾不合禮數,便也不過問。素雲在私宅之時,她也催了幾次兒子讓那個妾歸府。昨天聽說季舒堯去府外接人,鄭氏一心以爲是將那在外養的妾室接回來,可沒想到接的是這麼個病地不清不楚的……想起素雲那病,就是鄭氏心頭堵的一塊石頭。她從顧媽媽口中得知素雲這個病症之後,整個季家大宅中,她是當真誰都不敢說,生怕別人在背後戳她脊樑骨說他兒子娶了一個瘋女子。據說這種病還傳後代,還好季舒堯這個保密工作做得很好,一直以來都沒有什麼風吹草動,但鄭氏真的希望這個瘋女子離開他兒子。可偏偏他的好兒子就跟着了魔一樣,就是不休不娶不納。

“相爺說他同意納妾了,只不過相爺要找自己喜歡的,不要讓我做主,這有什麼不可以的呢。我不插手,便去給相爺求個姻緣吧。還有,母親,有件事我倒不知道怎麼推脫。”

“什麼事?”

“大伯孃和長嫂想替我張羅,可我想着給相爺納妾,也是咱三房自家的事,是否讓她們張羅也得聽母親的建議。”

鄭氏本來舒緩的眉頭,此時又皺了起來,連她這兒媳都知道給季舒堯納妾是三房自家的事兒,大房倒是急慌慌地要給季舒堯塞人,這是爲了什麼?

鄭氏思量片刻就對素雲道:“反正我兒子都開口說了要親自相看,她們喜歡張羅就張羅吧,若是堯兒不喜歡,她們也是空忙活一場。這件事你不用操心,我知道了,可以讓她們繼續張羅,看她們給咱堯兒預備什麼樣的人。好,念你對堯兒一片情義,我這裡也不指派你做什麼,快去快回,別和你以前的師兄弟們……”“廝混”二字終是沒說出口,揮了揮手,讓素雲走了。

素雲在婆婆那耽擱的時間太長,回房中換衣服已來不及,便穿着富麗堂皇的襦裙,頭頂着沉重的金釵銀釧,攜了半芹肅紫朝角門馬車走。

素雲上了馬車,半芹肅紫坐在尾側,七八個體格健朗的護院騎馬在馬車後面跟隨。行了半日馬車到了山腳下,素雲從馬車中下來,擡頭一望,遙遙望着矗立在半山腰上的雲楓觀,心中竟打了退堂鼓。她自體格變了之後,還沒有坐過這麼長時間的馬車,顛得身子骨有些鬆散,不知再費力地爬山山腰是否已是日落西山之時?

好在本朝達官顯貴時常有到雲楓觀中算命卜卦的,那女眷多不能靠自己雙腿行到山腰,很多山腳下村民便擡了竹椅要價,價格稍高的,竹椅上面還有個紗棚遮掩。素雲坐了帶棚的竹椅,半芹和肅紫坐了沒棚的上了山腰。一刻鐘過後,一行人到了雲楓觀。

因本朝崇尚道教,雲楓觀又坐落在京師附近,自然就被推崇爲匯天地之寶氣的聖地,甚至有顯貴人家還將自己的子女送入觀中修習參道的。其實道武合一的雲楓觀正宗一派鮮少人知,相反隨着算命卜卦、相看風水的時興,慢慢分化出了旁支被世人熟知。

素雲仰頭看着“雲楓觀”氣勢恢宏的牌匾,雖不是初一十五卻香客雲集,她忍不住想,這又該有多少小弟子受不住休習武道的枯燥乏味,要求師父換他們去前山當值?

早在素雲上山之時,就有一名長年貼身在季舒堯身側的家丁遞了名帖,今日香客雖絡繹不絕,但見了是當朝丞相的名帖之後,自有一方道長在正門相迎。那道長鶴髮長鬚,一派寡慾無爲的模樣,見到素雲一行人之後,一撩佛塵,有模有樣地先喊了一聲道號。素雲心下不覺好笑,空山道長在觀中素來以油嘴滑舌著稱,沒想到這幾年安排讓他給香客們抽籤解籤,確實人盡其用了。

因爲是貴客,空山道長將素雲一行人引到偏殿,有小弟子捧茶招待。空山道長將素雲單獨邀到一處靜室,親自爲其斟茶,悠悠然道:“聞施主求籤,貧道不才,恰掌管此事宜,待施主歇息片刻,請隨貧道移步心則殿。”

“謝道長,只是我此次前來並非只求籤,還要見個人。”素雲說完,她從袖筒裡拿出一個腰牌遞上,隨後又飲了一口茶,忍不住蹙眉,不知這用來招待貴客的雪娥被哪些人剋扣了,怎麼用雪娥殘渣和普通的竹葉青混着?

空山道長接到腰牌,定睛一看後,一雙半闔的雙眼忽地睜大,盯着素雲道:“請問施主和清淵真人什麼關係?”

素雲莞爾一笑,在空山道長耳邊低語一番,那空山道長訥訥無言,頓時跟傻了一般將素雲渾身上下打量起來。要說如空山道長這種旁支,和正宗一脈本不太相干。正宗在後山的殿內習武講道,他們則在前山接待香客。雖然正宗一脈的弟子、道長和真人不像他們前山的能夠爲雲楓觀掙香油錢,但在觀中地位很高,鮮少人知卻能享殊榮,可以說一直支持着雲楓觀的門楣。傳言那九五之尊的皇帝都會微服到後山殿內與真人們或品茗下棋,或求經問道。

目下這個弟子,對於空山道長而言未見過,可她的事蹟卻無人不知,是京城公爵家的嫡女養在觀中袪災除病的,後來身子養好,大了回府嫁給顯貴人家,沒成想嫁的還是當朝丞相,難怪剛纔遞上的是丞相的名帖呢。

空山道長終於收回思緒,說道:“這位……”該怎麼稱呼呢?是叫道號還是叫夫人?施主?

“喚我一聲道友便好。”素雲含笑道。

“咳……”空山道長乾乾咳了一聲,“這位道友,我們與後山正宗一派不太往來,我只能帶你去後山,你執此腰牌,就會有弟子接應,而後再找你師叔罷。”

素雲點頭應允,拜見師叔不便帶太多人,遂讓半芹和肅紫一干人都留下了,不想,有一個護院稱奉相爺之命必要在素雲左右,執意要尾隨。素雲當下瞭然季舒堯可不只是要保護她的安危那麼簡單,沒奈何也只能同意。

素雲和那名護院隨着空山道長繞過層層殿宇轉入後山,後山自有一道正殿門楣。百年前,這纔是雲楓觀的主殿。素雲向看門小弟子奉上腰牌並說明來意,小弟子虛則俯身做禮,恭謙溫和,實則一揮手攔住了素雲的去路,素雲奇怪,便道:“此腰牌爲清淵真人的信物,爲何攔我去路?”

小弟子再次謙卑做禮:“清淵真人已還俗,此腰牌不可作爲入殿腰牌。”

還俗?

素雲聽着這個消息不可置信,那個過慣了閒散生活的師叔會入凡塵,這實在太可笑了好麼?

不是說好了,想回來的時候把這裡當作家,來看看他老人家的嗎?怎麼就還俗了?

算了,那不正經的師叔能幹出什麼事兒,素雲還會覺得稀奇嗎?

就是有種被騙的感覺,心裡不舒坦。

“那……十七代弟子莫爲,煩請通報一聲,就說他姐要見他。”素雲又道。

“莫爲師兄,亦還俗了。”你弟子恭恭敬敬地道。

……

素雲離開主殿的時候,腳步有些虛浮,頭腦有些發暈,等她緩過勁兒的時候,才發現自己身邊空無一人。

素雲剛纔被師叔還俗,師弟跟着一起還俗的消息震驚了,心裡極爲空虛,她從五歲到十五歲都在雲楓觀裡,把這兒稱作家一點兒都不爲過。這裡有支撐她現在深陷權勢鬥爭泥淖裡勇氣,就是希望有一天再能過上那十年恣意的生活。可是現在,她都不知道這兩個最重要的人去了哪裡,這個雲楓觀對於素雲的吸引,至少有一半都沒了。

渾渾噩噩之間,素雲不知不覺地走到以前的小路上。這是一條能通往後山偏殿的小路,以前師叔帶着她偷偷下山時,再上山回來晚了,見主殿門鎖,叔侄二人就走這條路。小路盡頭有一處矮牆,兩個人跳過去很容易,就是路程有點複雜,東繞西繞的,把那身手不錯的護院都繞不見了。

這條路其實不能稱作路,縱橫交錯的樹枝雜草交疊,地上也沒有被踩出道路的印子,因爲實在太熟悉,素雲很輕易地就能走下去。

就在撥開一處雜草的時候,不遠處忽地有個攢動的影子,素雲忍不住縮了一下,以前仗着自己藝高人膽大,什麼路都敢走,現在不同往日,她若碰見了叢林猛獸或歹人,跑也跑不了多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