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想好名字了?”素雲回到屋中,半芹服侍她換了輕便緊瘦的旋襖,香蕪手捧着剔紅龍鳳蓮瓣式原盒走進屋中,素雲對香蕪問了這麼一句。
半芹的手一頓,眉毛都沒再擡一下繼續爲素雲穿衣物,香蕪將原盒蓋子打開,恭恭敬敬地垂手立在素雲前方,“奴婢不識字,起不出什麼好名字,還望少奶奶給奴婢起個吧。”
素雲往日在這個時候會吃些點心,只因爲現在她脾胃不合,吃多了積食難受,吃少了又難以恢復身體,便少食多餐。她淨手之後,捏起食盒中的雲片糕,送到口中,一邊細細嚼着,一邊盯着香蕪交握在一起的雙手。待用了三四片,又喝了一口熱茶,她才緩緩開口:“我聽半芹說,你手巧做活兒不錯,所謂心靈纔會手巧,你的名中就起一個‘靈’字,冬去春來,便又是一番景象一條路,就叫你‘春靈’吧。”
春靈雙膝跪地,重重地給素雲磕了一個頭,口中喃喃道:“謝少奶奶賞賜的名字,謝少奶奶賞賜的名字。”
“春靈,這個給你。”春靈正起身,擡眼看見一隻細白的手握着一個白瓷瓶,“天雖暖和了,但還是要注意雙手,塗抹些凍瘡藥吧,這幾日你好好養養,不必來我這裡輪值了。”
春靈愣住了,也明白了,這是少奶奶在告訴她,你瞧,春靈,你若與我作對,我有一千一萬個辦法讓你不好過,但,你若好好跟我,我必不會虧待你,你得到的遠比跟着其他主子得到得多。
春靈年紀雖小,但真是個明白人,哪個主子不希望有幾個對自己忠心耿耿地奴僕呢。有些奴才是靠錢收買,有些奴才是靠情收攏,還有些奴才就是要恩罰並重才能規矩。
春靈又鄭重其事地磕了一個頭,道:“奴婢春靈不忘少奶奶對奴婢的教導和恩情。”
春靈就是那個得恩罰並重才能認主的奴才。
因今日起了大早,素雲吃了點心想上牀歇一會兒,半芹服侍着還未躺下,季舒堯踱步回了屋子。
素雲覺得季舒堯看着自己的眼神有點怪,她要起身,季舒堯按住了她的肩膀道:“你還是歇着吧。”
素雲道:“可是母親說了什麼?”
季舒堯口中含笑:“母親何時在我面前說過你什麼,剛讓太醫給你號脈,診出你身子還沒好全,就囑咐我好好照顧你,還數落我爲何把你這麼早接到大宅裡,合該繼續休養幾月纔是。”
素雲知道季舒堯腦筋轉得快,也深得好兒子兩頭瞞的道理,以前就是婆婆和她鬧了幾回矛盾彆扭,都是季舒堯在中間三言兩語化解的。
所以,季舒堯雖然這麼一說,以素雲對婆婆的瞭解,她是不信的,婆婆指不定嫌棄自己在她跟前晃來晃去,讓她心煩,而巴望自己晚點回來。
“真是謝謝母親了。”素雲笑着,權當聽得都是季舒堯說的字面意思,再者若她時時在季舒堯面前提着婆婆的好,或者從來不搬弄是非,裝一副賢良淑德的模樣,以季舒堯的心思,站在哪頭他清楚得很。
刁婦當然要做,但讓旁人都一心地認爲是賢妻才行。
此時季舒堯在屋中也未歇息,換了官服,素雲疑惑,“今日休沐,相爺也要去處理公務?”
“殿下剛命內宦傳了口諭,我得進宮一趟,素雲,午飯晚飯你就不要等我了。”
殿下,當指當今太子殿下,進宮也是進的東宮。
素雲自跳湖以後想明白了許多事,譬如季舒堯敢無視當今聖上將她賜婚於承王殿下的聖諭,一心求娶於她,實則並非出於真心要與素雲成親,而是要成爲安國公的女婿,麻痹安國公對他的警惕,然後設計陷害安國公,再譬如,季舒堯是東宮太/子黨一派的人臣。
素雲摸索着手中的八寶手爐上的錦地龍紋,忽而掃視一圈屋內,“回了屋中半晌,爲何沒見宇煙?”
季舒堯正舉步出門,頓住腳步,回頭道:“你出事那日,她同你一起去的書閣,看你不慎落湖,怕被治下護主不周的罪,嚇得逃回了國公府,”說到此,季舒堯的雙目眯了眯,眼底閃過一絲寒光,“後來聽說還是杖責而死。”
“死了?”素雲閉了閉眼,沒再說什麼。那晚,宇煙扔了燈籠逃走,季舒堯和那個如嬌花般美貌的女人要滅她口,就沒去理會宇煙。沒想到宇煙逃回了國公府,那宇煙必是把這個秘密給安國公說了,若如此,安國公現在一家應該還在,且在已知道季相的陰謀之後,兩府之間就變成了明裡的鬥爭,誰鬥得過誰還未可知,但宇煙於安國公有功,可……竟然杖責而死。
“死了又怎樣,宇煙還不是……”當初季舒堯是想借機陷害安國公一家,削了承王的一隻羽翼,但安國公又幹淨得了多少,安插宇煙這麼一個細作在素雲身邊。季舒堯自知情緒激動,忙轉了話題,“內院丫鬟多,你挑幾個靈力地伺候在左右,若還是覺得不夠貼心,再讓顧媽媽採辦幾個。”季舒堯道,“宇煙是你從國公府帶過來的,知道你們關係親近,素雲你也別掛念了,好生休養罷。”
“那國公府帶來了其他人呢?”素雲甫一進這院子,就開始審視下人,她從國公府帶過來的人都沒了。素雲非常清楚,無論是從內院再挑選還是讓顧媽媽採買,那都是季舒堯的人,她這和被在狀元府軟禁又有多大差別。
“都打發了。”季舒堯再望了一眼素雲之後,出了內室。
屋中有一個丫鬟,名喚“向秋”,是季舒堯屋中一等一的大丫鬟,本是鄭氏給兒子備下的通房。那大丫鬟向秋在屋中伺候了季舒堯好幾年,知道自己的身份與其他丫鬟不一樣,但卻一直沒被碰過,眼見着年歲愈長,再比不得新進小丫頭的水靈,心中十分焦急。少奶奶被安置在別府養病的時候,她還心中歡喜了一陣,這內院中能名正言順睡在這張牀上就她一個,怎奈,相爺一如從前,有時因公務睡在書房,即便回屋中睡,也沒有喚她服侍到最後。向秋在無望中又過了一段時間,甚至開始盤算另嫁他人之時,現在可好,少奶奶回來了,那她可要好生奉承了,得了少奶奶的歡喜,就得了相爺一半的青睞。
向秋忙俯身到素雲身側,道:“少奶奶不知,您過去那一年半,相爺恐睹人思人,纔打發那些人離開的,那畢竟是少奶奶孃家帶過來的,相爺給賞了不少呢。”
素雲回眸看了一眼向秋,心中一算她現在的年歲,還比自己長一歲呢,但未曾開臉梳婦人髮髻,當即就明白了向秋的心思,淡淡笑了聲便罷。
向秋得了沒趣兒,臉兒紅了起來,悻悻出了內室。
素雲躺下歇息,只留了半芹在身側服侍,其他人都讓出去了。她心裡思忖着,這屋中原本服侍季舒堯的四個丫鬟她不敢親信,但從狀元府中帶過來的人就是春靈、半芹和顧媽媽。顧媽媽就不說了,那是婆婆身邊的人。春靈姑且現在能爲己用,那爲何帶半芹來?那是因爲素雲發現幾次春靈在屋外咋呼的時候,都是半芹拉着她不讓她說話,可想半芹這個人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有些城府。可是這樣有城府的丫鬟又該怎樣收買呢?
素雲翻來覆去,越思考越精神。半芹本也是打着瞌睡,被素雲細微的動作吵醒,起身給她蓋好搭在腿上的被子。素雲心思一動,忽然想到在狀元府時,也是這幅光景,但顧媽媽進來時,半芹卻低着頭也未道聲告退,就徑自離開了。
素雲記得,顧媽媽當時看半芹離開的背影一直笑,那眼神……那眼神就像在打量一個什麼稱心合意的物件兒一樣。
素雲心下有了計較,對半芹道:“你去吧春靈叫來吧,我有件東西找不到了,只有她知道在哪放着。”半芹應喏,退了出去,沒過一會兒,春靈來了,她皴裂的雙手剛摸了藥膏,身上一股藥香味兒。素雲對春靈道:“我在別府那段時間,半芹一直將我伺候的十分細緻,可最近有段時間,我看她神色懶懶的,也不知遇到什麼事,既然不向我開口,必是不像讓我這做主子的知道,你與半芹素來親近,我便尋你過來問問。若是她想出府另謀出路什麼的,我這也不是不可,”
一聽“出府”二字,春靈的眼睛就瞪圓了,撲通一聲,竟結結實實地跪在地上,“少奶奶,我們做奴婢確實有好些人攢夠了銀兩,又得了主子的恩澤,能脫去奴籍出府謀出路的,但……但……像我和半芹姐這樣的人,是萬萬出不了府,說句不吉利的話,真若是病了老了或者……或者死了,也願意長久呆在這府中。”
素雲道:“爲何要說半芹也與你一樣出不得府。”素雲當初要拿捏住還是香蕪的春靈,當然已經將她的底細摸清,就裡父母已亡故,幾個不爭氣的兄弟爲了幾畝田產打了起來,最後好不容易分了家,卻個個都把父母辛苦一輩子攢的家產敗盡了,春靈這般模樣要出府回了家,只怕會被當成兄弟幾人的搖錢樹。若是被趕出府,大戶人家是不敢接手了,只能賣到勾欄裡倚門賣笑。
春靈也聯想到自己的身世,抽噎着道:“都是因爲顧安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