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與陶純純相處的時日越久,對她的疑惑也就越多,直到此刻,他對她的身世來歷,仍然是一無所知,他對她的性格心情,也更不瞭解,但是,這一切卻都不能減弱他對她的憐愛,他想到自己今後一生,卻要和一個自己毫不瞭解的人長相廝守,在他心低深處,不禁泛起一陣輕輕的顫抖和一聲長長的嘆息:"如此神經!""萬勝神刀"邊傲天和久留未散的武林衆豪,聞得柳鶴亭的新夫人突發重病,自都匆匆地趕到後園中的洞房裡來,這其中自然有着一些精通醫理的內家好手,但卻再無一人能看得出陶純純的病因,而另一些久歷江湖、閱歷豐富,腹中存有不少武林掌故的老江湖們,見到她的病狀,心中雖有疑惑,卻也無一人能將心中的疑惑,加以證實了,只是互相交換一個會心的眼色而已。
日薄西山,歸鴉貼噪,黃昏後的洞房裡,終於又只剩下了柳鶴亭一人。
洞房中的陳設,雖然仍如昨夜一般綺麗,但洞房中的情調,卻已不再綺麗,柳鶴亭遣走了最後兩個青衣丫環,將羅帳邊的銅燈,撥成最低暗的光線,然後焦急、惶恐而又滿腹疑團地坐在陶純純身畔。
昏黃的燈光,映着陶純純蒼白的面容,夜更深,人更靜,柳鶴亭心房的跳動,卻更急劇,因爲此刻,陶純純仍未醒來!
她嬌軀輕微轉動了一下,面上突地起了一陣痛苦的痙攣,柳鶴亭心頭一陣刺痛,輕輕握住她的皓腕。只見她面上的痛苦,更加強烈,口中也發出了一陣低微、斷續而模糊不清地痛苦的吃語:"……師傅……你好……好狠……純純……我……我對不起你……殺……殺……"柳鶴亭心頭一顫,手掌握得更緊,柔聲道:"純純,你好些了麼?你心裡有什麼痛苦,都可以告訴我……"但陶純純眼簾仍然緊閉,口中仍然在痛苦地囈語:"殺……殺……純純,我對不起你……"突又低低地狂笑着道:"天下第一……哈哈……武林獨尊……哈哈……"柳鶴亭驚懼地握着她的手腕,漸漸覺得自己的手掌,竟也和她一樣冰冷,他竟開始在心裡暗問自己:"她是誰?她到底是誰?她到底有多少件事是瞞着我的,她心中到底有多少秘密?她……她難道不是陶純純麼?"他心情痛苦,思潮紊亂,以手捧面,垂首沉思,一陣涼風吹過,窗外似乎又落下陣陣夜雨,夜色深沉中,窗外突地飄入一方純白的字箋,卻像是有着靈性一般冉冉飄到柳鶴亭眼前!
柳鶴亭目光擡處,心中大驚,順手抄過這方字箋,身形霍然而起,一掠而至窗口,沉聲地道:"是誰?"窗外果已落下秋雨,點點的雨珠,挾着夜來更寒的秋風,"嗖嗖"地打在新糊的輕紅窗紙上,秋風夜雨,窗外哪有人影,柳鶴亭叱聲方了,方待穿窗而出,但回首望了陶純純一眼,卻又倏然止步,在窗口呆呆地愣了半晌,茫然展開了掌中紙箋,俯首而視,他堅定的雙掌不禁起了一陣輕微的顫抖。
只見那純白的紙箋上,寫着挺秀的字跡,是:
"你可要知道你新夫人的秘密?
你可要挽救江蘇虎丘,西門世家一家的性命?
你可想使自己脫離苦海?
那麼,你立刻便該趕到江蘇,虎丘,西門世家的家中去,後園西隅牆外,停着一匹鞍轡俱全的長程健馬,你只要由此往南,順着官道而行,一路上自然有人會來替換你的馬匹!假如你能在一日之間趕到江蘇虎丘,你便可發現你所難以置信的秘密,你便可救得西門一家的性命,你也可使自己脫離苦海,否則……兇吉禍福,由君自擇,動身且快,時不我與!"下面既無具名,亦無花押,柳鶴亭驚懼地看完了它,手掌的顫動,且更強烈,他茫然回到他方纔坐的地方,陶純純的面容,仍然是蒼白而痛苦!
"這封信是準寫的,信中的話,是真的麼?"
這些問題他雖不能回答,但猶在其次,最重要的問題是:"我該不該按照信中的話,立刻趕到江蘇虎丘去?"剎那之間,這一段日子來的往事,齊地在他心中閃過:她多變的性情……她詭異的身世……秘道中的突然出現……清晨時的急病……在秘道中突地失蹤的翠衫少女……滿貯鮮血毛髮的黑色玉瓶……以及她方纔在暈迷中可怕的囈語……
柳鶴亭忍不住霍然長身而起,因爲這一切都使他恨不得立時趕到江蘇虎丘去,但是,他回首再次望了陶純純一眼,那嬌美而痛苦的面容,卻不禁在他心底引起了一陣強烈的憐愛,他喃喃他說道:"我不該去的,我該保護她!無論如何,她已是我的妻子!"他不禁反覆地暗中低語:"無論如何,她終究已是我的妻子;她終究已是我的妻子!"在那客棧中酒醉的溫馨與迷亂,再次使得他心裡泛起一陣混合着甜蜜的羞愧,昨夜花燭下,他還曾偷偷地揭開她覆面紅中的一角,偷看到她含羞的眼波和嫣紅的嬌靨。
就是那溫馨而迷亂的一夜,就只這甜蜜而匆匆的一瞥,已足夠在他心底,留下一個永生都難磨滅的印象,己足夠使得他此刻又自沉重坐下來,但是,陶純純方纔囈語中那幾個殺字,卻又突地又在他耳畔響起。
"殺!殺!"這是多麼可怕而殘酷的字句,從第一次聽到這個字直到此刻,柳鶴亭心裡仍存留着一份難言的驚悸,"天下第一,武林獨尊!"他不禁開始隱隱瞭解到她心底深處的野心與殘酷。
這份野心與殘酷,雖也曾在她目光下不經意地流露出來,卻又都被她嘴角那份溫柔的笑容所遮掩,直到此刻……
柳鶴亭劍眉微軒,又自霍然長身而立,緊了緊腰間的絲絛。
"無論是真是假,我都要到江蘇虎丘去看上一看!她在這裡定必不會遭受到什麼意外的!"他在心中爲自己下了個決心,因爲他深知自己此刻心中對她已開始生出一種不可抗拒的疑惑,他也深知自己若讓這份疑惑留在心裡,那麼自己今後一生的幸福,都將會被這份疑惑摧毀,因爲疑惑和猜疑,本就是婚姻和幸福的最大敵人!
只聽她突又夢囈着道:"鶴亭……不要離開我……你……你要是不保護我……我……何必嫁給你,我……要獨尊武林……"柳鶴亭呆了一呆,劍眉微軒,鋼牙暗咬,身形動處,閃電般掠出窗外,卻又不禁停下身來,輕輕關起窗於,然後輕輕掠到左側一問小屋的窗外,沉重的敲了窗框,等到屋內有了驚詫的應聲,他便沉聲道:"好好看顧着陶姑娘,一有變化,趕緊去通知邊大爺!"屋內第二次應聲還未響起,柳鶴亭身形已飄落在數丈開外,一陣風雨,劈面打到他臉上,他望了望那燈光昏黃的新糊窗紙,心底不禁泛起一陣難言的寒意,使得他更快地掠出窗外,目光閃處,只見一匹烏黑的健馬,配着烏黑的轡鞍,正不安地佇立在烏黑的夜色與襲人的風雨中。
他毫不遲疑地飄身落在馬鞍上,繮繩微帶,健馬一聲輕嘶,衝出數十丈,霎眼之間便已奔出城外。
官道上一無人蹤,他放馬狂奔,只覺秋風冷雨,撲面而來,兩旁的田野林木,如飛向後退去,耳畔風聲,呼呼作響,也不知奔行了多久,他胯下之馬雖然神駿,卻也禁不住如此狂奔,漸行漸緩,他心中焦急,顧不得憐惜馬匹,絲鞭後揚,重重擊在馬股上,只打得馬股上現出條條血痕,那馬驚痛之下,雖然怒嘶揚蹄,加急奔行了一段路途,但終究已是強弩之未,眼看就要不支倒下!
雨絲漸稀,秋風卻更烈,靜寂之中,急劇的馬蹄聲順風而去,傳得更遠,柳鶴亭振了振已被雨浸透的衣衫,縱目望去,只聽深沉的夜色中,無人的官道邊,黝黑的林木裡突地傳出一聲輕呼:"換馬!"馬上人口中輕輕呼哨一聲,自柳鶴亭身側掠過,然後放緩繮繩,柳鶴亭側目望去,只見此人一身勁裝,青巾包頭,身形顯得十分瘦削,卻看不清面目,不禁沉聲喝問道:"朋友是誰?高姓大名,可否見告?"哪知他喝聲未了,那匹馬上的騎士,已自翻身甩蹬,自飛奔的馬背上,"唰"地掠下,反手一拍馬股,口中再次低呼一聲:"換馬!"柳鶴亭左掌輕輕一按鞍轡,身形平空拔起,凌空一個轉折,飄然落到另一匹馬上,只聽身後的人沉聲喝道:"時間無多,路途仍遠,望君速行,不可耽誤!"新換的奔馬,霎眼之間,便將這語聲拋開很遠,雨勢已止,濃雲亦稀,漸漸露出星光,但柳鶴亭心中的疑雲卻更濃重,他再也想不出暗中傳聲給自己的人,究竟是誰,此人不但行蹤詭異,行事更加神秘,而且顯然在江湖中頗有勢力,門人弟子必定極多,否則又怎能力自己安排下如此精確而嚴密的換馬方法!他遍思故人,心中仍然一片茫然,不禁爲之暗歎一聲,寬慰着自己:"管他是誰?反正看來此人對我並無惡意!"他一路思潮反覆,只要到了他胯下的健馬腳力漸衰之際,便必定有着同樣裝束打扮的騎士,自林木陰暗處突地奔出,爲他換馬,而且一色俱是毛澤烏黑、極其神駿的長程快馬,而馬上的騎士,亦總是不等他看清面目,便隱身而去!
這樣一夜飛奔下來,他竟已換了四匹健馬,黑暗中不知掠過多少鄉村城鎮,也不知趕過了多少路途,只覺東方漸露魚青,身上晨寒漸重,又過了一會,萬道金光破雲而出,田野間也開始有了高歌的牧子與荷鋤的農夫。
柳鶴亭轉目而望,四野秋色,一片金黃,他暗中忖道:"這匹馬又已漸露疲態,推算時間,換馬的人該來了,卻不知他在光天化日下,怎生掩飾自己的行蹤?"念頭方轉,忽聽後面蹄聲大起,他心中一動,緩緩一勒緩繩,方待轉首回望,卻見兩匹健馬,已直奔到他身畔,一匹馬上空鞍無人,另一匹馬上,坐着一個黑衣漢子,右手帶着繮繩,卻用左手的遮陽大笠,將面目一起掩住。柳鶴亭冷笑一聲,不等他開口喝問,身形已自"唰"地掠到那一匹空鞍馬上,右掌疾伸,閃電般向那黑衣漢子手上的遮陽大笠抓去。
那黑衣漢子口中"換馬"兩字方纔出口,只覺手腕一緊,遮陽大笠,已到了柳鶴亭掌中,他一驚之下,輕呼一聲,急忙以手遮面,拔轉馬頭,向右邊一條岔道奔去,但柳鶴亭卻已依稀望見了他的面容,竟似是個女子!
這情況不禁使得柳鶴亭一驚一愕,又自恍然忖道:"難怪這些人都不願讓我看到他們的面目,原來他們竟然都是女子,否則我根本與他們素不相識,他們根本沒有掩飾自己的面目的必要!"在那岔路口上,柳鶴亭微一遲疑,方纔他騎來的那匹幢馬,已虛乏地倒在道旁。
田畔的牧子農夫不禁向他投以驚詫的目光,終於,他還是揚鞭縱騎,筆直向南方奔去,遇到稍大的城鎮,他便越城而過,根本不敢有絲毫停留,下一次換馬時,他也不再去查看那人的形貌,只見這匹烏黑健馬的馬鞍上,已多了一皮袋肉脯,一葫蘆溫酒。
烈日之下奔行,加以還要顧慮着道上的行人,速度自不及夜行之快,但換馬的次數,卻絲毫不減,又換了三匹馬後,時已日暮,只聽前面水聲滾滾,七彩晚霞,將奔騰東來的大江,映得多彩而輝煌,柳鶴亭馬到江邊,方待尋船擺渡,忽聽身後一人朗聲笑道:"馬到長江,蘇州已經不遠,兄臺一路上,必定辛苦了!"柳鶴亭霍然轉身,只見一個面白無髯、身軀略嫌胖肥,但神情卻仍十分清灑的中年錦衣文士,含笑立在自己身後,含笑說道:"江面遼闊,難以飛渡,兄臺但請棄馬換船!"柳鶴亭露齒一笑,霍然下馬,心中卻無半分笑意,這一路奔行下來,他雖然武功絕世,但身上雨水方乾的衣衫,卻不禁又爲汗水浸透,此刻腳踏實地,雙腳竟覺得飄飄地有些發軟。
那錦衣中年文士一笑說道:"兄臺真是超人,如果換了小弟,這一路奔行下來,只怕早已要倒在道畔了!"一面談笑之中,一面將柳鶴亭拱手讓上了一艘陳設甚是潔淨的江船。
柳鶴亭索性不聞不問,只是淡淡含笑謙謝,坐到靠窗的一張藤椅上,放鬆了四肢,讓自己緊張的肌肉,得以稍微鬆懈,他只當這錦衣中年文士立刻便要離船上岸。
哪知此人竟也在自己對面的一張藤椅上坐了下來,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這兩道目光雖堅定卻又有許多變化,雖冷削卻又滿含笑意。
柳鶴亭端起剛剛送來的熱茶,淺淺啜了一口,轉首窗外,望着江心萬里金波,再也不願瞧他一眼。
片刻間江船便放悼而行,柳鶴亭霍然轉過身來,沉聲道:"閣下一路與我同船,又承閣下好意以柬示警,但在下直到此刻卻連閣下的高姓大名都不知道,當真叫在下好生慚愧!"錦衣中年文士微微一笑,道:"小弟賤名,何足掛齒,至於那示警之柬,更非小弟所發,小弟只不過聽人之命行事而已!"柳鶴亭劍眉微軒,深深端詳了他幾眼,暗中忖道:"此人目光好狡,言語圓滑,顯見心計甚多,而舉止卻又十分沉穩,神態亦復十分瀟灑,目光有神,膚如瑩玉,顯見內家功夫甚高,似這般人才,若亦是受命於人的下手,那主腦之人又會是誰?"他想到這一路上的種種安排,以及那些掩飾行藏的黑衣女子,不禁對自己此次所遭遇到的對手,生出警惕之心。
只聽那錦衣中年文士含笑又道:"閣下心裡此刻可是在暗中猜測,不知道誰是小弟所聽命的人?"柳鶴亭目光不瞬,頷首說道:"正是,在下此刻正是暗中奇怪,似閣下這般人才,不知道誰能令閣下聽命於他!"那錦衣中年文士面上笑容突斂,正色說道:"此人有泰山之高,似東海之博,如日月之明,小弟聽命於他,實是心悅誠服,五體投地,絲毫沒有奇怪之處。"他面上的神色,突地變得十分莊穆,語聲亦是字字誠懇,顯見他這番言語,俱是出於至誠。
柳鶴亭心中一動,愕了半晌,長嘆着道:"能令閣下如此欽服之人,必是武林中的絕世高手,不知在下日後能否有緣見他一面!"錦衣中年文士面上又露出笑容,道:"兄臺只要能及時趕到江蘇虎丘,不但定能見到此人之面,而且還可以發現一些兄臺夢想不到的秘密柳鶴亭劍眉微皺,望了望西方的天色,緩緩道:"在下若是萬一不能趕上,又將怎地?"錦衣中年文士面容一整,良久良久,方自長嘆一聲,緩緩道:"兄臺若是不能及時趕上麼……唉!"又自重重嘆息一聲,倏然住口不語。
這一聲沉重的嘆息中,所含蘊的惋借與悲痛,使柳鶴亭不禁下意識地又望了望船窗外的天色,他生性奇特,絕不會浪費一絲一毫力氣在絕無可能做到、而又無必要去做的事上,他此刻已明知自己絕不可能從錦衣中年文士口中,套出半句後來,是以便絕口不提此事!
但是他心中的思緒,卻在圍繞着此事旋轉……
船過江心,漸漸將至對岸,許久未曾言笑的錦衣中年文士,突地緩步走到俯首沉思的柳鶴亭身旁椅上坐下,長嘆着道:"爲了兄臺,我已不知花卻了多少心血,不說別的,就指讓兄臺能以世間最快速度趕到江蘇一事而言,已是難上加難,若是稍一疏忽,誤了時間,或是地點安排得不對,致有脫漏,那麼兄臺又豈能在短短十個時辰之中,由魯直趕到長江。"他語聲稍頓,微微一笑,又道:"小弟之所以要說這些話,絕非是故意誇功,更不是訴苦抱怨,只是希望兄臺能排除萬難,及時趕到虎丘,那麼小弟們所有的苦心努力,便全都不會白費了。"他此番語聲說得更是誠懇,柳鶴亭徐徐擡起頭來,口中雖不言,心中卻不禁暗地思付:"聽他說來,似乎從此而往虎丘,路上還可能生出許多變故,還可能遇着一些危險!"他只是淡淡一笑,望向窗外,夕陽將逝,水流如故,他不禁開始想到,世上有許多事,正都是人們無法避免的,一如夕陽雖好,卻已將逝,水流雖長,亙古不息,又有誰能留住將逝的夕陽和奔流的河水?一時之間,他心中不禁涌起一陣微帶苦澀的安慰,因爲他心中已十分平靜,有些悲哀與痛苦,既是無法避免之事,他便準備好去承受它。
船到彼岸,那錦衣中年文士殷勤相送,暮色蒼茫中只見岸邊早已備好一匹毛色光澤的烏黑健馬。
秋風振衣,秋水鳴咽,使得這秀絕人間的江南風物,也爲之平添許多蒼涼之意,錦衣中年文士仔細地指點了路途,再三叮嚀!
"切莫因任何事而誤了時間,若是誤了時間,便是誤了兄臺一生!"柳鶴亭一面頷首,霍然上馬,馬行數步,他突地轉身說道:"今日一見,總算有緣,只可惜小弟至今還不知道兄臺姓名,但望日後還有相見之期,亦望到了那時,兄臺能將高姓大名告於在下!"他生具性情,言語俱是發自肺腑,絲毫沒有做作!
話聲未了,他已縱騎揚鞭而去,留下一陣嫋嫋的餘音和一片滾滾的煙塵。
那錦衣中年文士望着他的背影,突地長嘆一聲,喃哺自語着道:"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如此英俊的一個少年,卻想不到也會墜入脂粉陷阱中,看來那女魔頭的手段,當真是令人不可思議!"他負手而立,喃喃自語。遠遠佇立在一丈開外,似乎是守望着船隻,又似乎是在守望着馬匹的一個低戴遮陽大笠、身穿紫緞勁裝的彪形大漢,此刻突地大步走了過來,朗聲一笑,道:"金二爺,你看這小子此番前去,可能保得住性命麼?"他舉手一推,將頂上的遮陽大笠推到腦後,露出兩道濃眉,一雙環目,赫然竟是那別來已久的"神刀將軍"勝奎英。
被他稱爲"金二爺"的錦衣中年文士微微一笑,沉吟着道:"他此番前去,雖然必有兇險,但諒可無慮,只是他若與那女子終日廝守的話——哼哼,那卻隨時會有性命之慮!"他冷"哼"兩聲之後,語氣已變得十分凝重。
"神刀將軍"勝奎英倒抽一口涼氣,道:"那女子我也見過,可是……可是我真看不出她會是個這樣的人物,金二爺,我雖然一直都參與了此事,可是此事其中的究竟,我到現在還是不知道,譬如說……,西門世家近年來人材雖不如往日之多,可是一直正正派派,也素來不與別人結怨,又怎會和此事有了關連,而那女子既是這麼樣一個人物,又爲何要嫁給柳鶴亭,還有……這女子再強烈,也不過是個女子,卻又有什麼魔力,能控制住那麼多兇惡到了極處的烏衣神魔,這……真教人難以相信!"他說說停停,說了許久,方自說完,顯見得心中思潮,頗爲紊亂!
金二爺劍眉微皺,沉聲說道:"這件事的確是頭緒零落:紊亂已極。有許多事看來毫無關係,其實卻俱有着關連,你只要漏掉一事,就無法看破此中的真相!"他微微一笑,接口又道:"若非有老爺子那樣的智慧,若非有老爺子那樣的力量,出來管這件事,我就不信還有誰能窺破那女子的陰謀!"勝奎英微一頷首,"金二爺"接口又道:"你可記得多年前盛傳於武林的一事,西門世家的長公子西門笑鷗,神秘地結了婚,又神秘地失了蹤……"勝奎英忍不住接口道:"難道這也與此事有着關係麼,""金二爺"頷首道:"據我推測,那西門笑鷗結婚對象,亦是這神秘的女子,他漸漸看出了她的一些真相後,是以便又被她害死,至於……這女子爲何總要引誘一些出身武林世家、武功都不弱的少年豪傑與她成婚,我想來想去,似乎只有一點理由,那便是她想借這些人的身分,來掩飾自己的行藏,可是這點理由卻又不甚充分!"他微喟一聲,頓住語聲。
勝奎英皺眉道:"難道此事其中的真相,金二爺你還不甚清楚麼?""金二爺"長嘆道:"莫說我不甚清楚,便是老爺子只怕也不盡瞭然,我到此刻對那女子的一切,大半還是出於猜測,而沒有什麼確切的證據!"他又自長嘆一聲:"說不定事實的真相,並非一如我們的猜測也說不定!""神刀將軍"勝奎英皺眉沉吟道:"若是猜錯了……唉!""金二爺"接口微笑道:"若是猜錯了,只怕此後世間便再無一人能知道那濃林密屋與石觀音石琪的真相了!"他語聲微頓,面色一整,又自接道:"要知我等之行動,雖是大半出於猜測,但亦有許多事,我等已有八分把握,在那山城客棧中,突地發狂的葉兒與楓兒,便的的確確是被那女子暗中使下劇毒之藥所迷,此等藥力之強,不但能使人暫時迷失理智,若是藥力用得得當,還能使人永久迷失本性,而且至今天下無人能解。"勝奎英心頭一懍,只聽他一笑又道:"此事其中最難解釋的便是那班烏衣神魔的來歷,這些人武功都不弱,行事卻有如瘋狂,幾乎一夜之間,便同時在江湖出現,他們絕不可能俱是新手,更不可能是自平地涌出,那麼他們是從哪裡來的呢?這件事本令我百思不得其解,但自從葉兒與楓兒被藥所迷後,我也猜出了些頭緒!"勝奎英又目一張,脫口說道:"什麼頭緒?"
"金二爺"微一拂袖,轉身走到江畔,微一駐足,道:"這些線索,我雖猜出一些頭緒,但還未十分明顯,此刻說來,還嫌太早。"他邊說邊又從容的走上江船。
"神刀將軍"勝奎英木立半晌,口中喃喃自語:"此刻說來,還嫌太早……唉!要到什麼時候才能說呢?"他與此事雖無甚大關連,但此刻滿心疑慮,滿腹好奇,卻恨不得此事早些水落石出,此時他竟似已有些等得不耐煩了。
江船又自放掉啓行,來時雖急,返時卻緩,船尾的梢公,燃起一袋板煙,讓江船任意而行,"金二爺"坐在艙中,沉思不已,並不焦急,因爲一些能夠安排的事他均已安排好了,一些無法安排的事,他焦急也沒有用!
船到江心,夜色已臨,萬里蒼空,秋星漸升,突地一艘快艇自對岸如飛駛來,船舷兩側,水花高激,船艙內燈光昏黃,不見人影,"金二爺"目光動處,口中輕輕"咦"了一聲,回首問道:"你可知道這是哪裡的船隻?爲何這般匆忙?""神刀將軍"勝奎英探首望了一眼,微一沉吟,道:"這艘船銳首高桅,正是長江鐵魚幫的船隻,他們這些在水上討生活的人,生涯自是匆忙得銀!""金二爺"口中不經意地"哦"了一聲,卻聽勝奎英長嘆一聲,又道:"長江鐵魚幫,自從幫主鐵魚俞勝魚前幾年突地無故失蹤後,盛況已大不如前,江湖風濤,波譎險惡,在江湖中討生活,當真是越來越不容易了!"他語聲之中,甚多感慨,要知他本亦是武林中成名立萬的人物,近來命運潦倒,居於人下,心中自有甚多牢騷。
"金二爺"微微一笑,住口不答,兩船交錯,瞬息之間,便已離開甚遠,立在那艘快艇船首的兩個赤着上身的大漢,遙視着"金二爺"所坐的江船,一人手中卷着一團粗索。一人口中說道:"喂,你瞧立在那艘江船窗口的漢子,可是前些年和前幫主一起到舵裡去過一次的勝家門裡的勝奎英?"另一個漢子頭也不擡,皺眉道:"管他是誰?反正現在我也瞧不見了!"先前那漢子無可奈何地聳聳肩膀,無意間望了門窗緊閉的船艙一眼,突又壓低了聲音,道:"你可瞧得出,船艙中的這個女子,是什麼來路,她臉色蠟黃,面容憔悴,像是病了許久的人,可是她來的時候……"他說至此處,頓了一頓,繼道:"騎着的一匹腳力十分夠勁的健馬,都已跑得吃不消了,一到江邊,就口吐白沫,倒到地上,她反而一點事都沒有,輕輕一掠,就下了馬!"另一個漢子突地擡起頭來,面上已自微現驚容,口中道:"這事說來真有些奇怪,我在江湖中混了這麼久,誰也不能在我眼裡揉進半粒沙子,可是……可是我就是看不準這女子的來路。"他語聲微微一頓,回首望了艙門一眼,又道:"最怪的事,我們鐵魚幫的船,已有好多年沒有借給外人,可是她一上船,三言兩語,立刻就把我們那位諸葛先生說服了,我看……"先前那漢子口中突地"籲"了一聲,低聲道:"捻短!"只見船艙之門輕輕開了一線,閃出一條枯瘦的身影,黑暗中只見他目光一掃,瞪了這兩條漢子一眼,道:"決先和岸上連絡一下,讓第四卡上的兄弟準備馬匹!"兩條大漢垂首稱是,那枯瘦人影便又閃入船艙,閉好艙門,只聽艙中輕輕一聲咳嗷,一個嬌柔清脆的語聲微微說道:"人道長江鐵魚,船行如飛,今日看來,也不過如此!唉!武林中真能名實相符的人,畢竟是太少太少了!"兩條大漢嘴角一撇,對望一眼,凝神去聽,只聽方纔那枯瘦人影的語聲不住稱是,競似對這女子十分恭敬。
燈光雖昏黃,但卻己足夠灑滿了這簡陋的船艙,照遍了這簡陋的設備,粗製的器皿,斜斜掛在簡陋的桌椅上,隨着江船的搖晃而搖晃。
昏燈下,木椅上,坐着的是一個雲鬢散亂、一襲輕紅羅衫、面上稍覺憔悴,但目光卻澄如秋水的絕色少女,她神情似乎有些焦急和不安,但偏偏卻又顯得那樣安詳和自然,她隨意坐在那張粗製的木椅上,但看來卻似個坐在深宮裡、珠簾下、錦榻上的絕代妃子。
坐在她對面的枯瘦漢子,雙手垂下,目光炯炯,卻在瞬也不瞬地凝注着那絕色少女掌中反覆播弄着的一隻黑鐵所制的青魚!
他嘴脣不安地啓開了數次,似是想說些什麼,卻又不敢啓口。
那絕色少女微微一笑,輕擡手掌,將掌中的"鐵魚"一直送到那枯瘦漢子的面前,含笑道:"長江鐵魚,統率長江,誰要是得到這隻鐵魚,便可做長江水道的盟主,你知道麼?"枯瘦漢子面色一變,目中光芒閃動,滿是豔羨之色,口中喃喃說道:"長江鐵魚,號令長江……"語聲一頓,突地大聲道:"陶姑娘,俞總舵主至今已失蹤將近三年,這三年來,他老人家的下落,江湖中從未有一人知道,是以小可想斗膽請問陶姑娘一句,這鐵魚令究竟是何處得來的?"坐在他對面的絕色少女,不問可知,便是那突然暈過、突然清醒,又突然趕至此間的陶純純了,她秋波轉處,輕輕一笑,緩緩道:"俞總舵主不知下落,對你說來不是更好麼?"枯瘦漢子神色一愕,面容突變,卻聽陶純純含笑又道:"你大可放心,俞勝魚此後永遠也不會回到這裡來了,他臨死之前,我曾幫了他一個大忙,是以他纔會將這鐵魚令交付給我,讓我來做長江上下游五十二寨的總舵主……"桔瘦漢子本已鐵青的面容,此刻又自一變,身下的木椅,"吱吱"作響,陶純純淡淡一笑,又道:"但我終究是個女子,怎敢有此野心,何況你諸葛先生近日將長江水幫,治理得如此有聲有色,更非我所能及,我又何忍讓長江水幫偌大的基業,毀在我的手上,你說是麼?"枯瘦漢子"諸葛先生"展顏一笑,暗中鬆了口氣,道:"陶姑娘的誇獎,在下愧不敢當,想長江水幫的弟兄,大都是粗暴的莽漢,怎能委屈姑娘這般金枝玉葉,來……"陶純純"噗嗤"一笑,截口說道:"其實我最喜歡的便是粗魯的莽漢。"諸葛先生"方自鬆懈了的面色,立刻又爲之緊張起來。
陶純純秋波凝注,望着他面上這種患得患失的神色,面上的微笑更有如春水中的漣漪,深深在她嬌靨上盪漾開來,她一手緩緩整理着鬢邊紊亂的髮絲,一手把弄着那黝黑的"長江鐵魚",緩緩說道:"我雖喜歡粗魯的莽漢,但有志氣,有心計、有膽略、有武功的漢子,我卻更加喜歡。""諸葛先生"倏地長身而起,又倏地坐了下去,口中期艾着道:"當今之世,有志氣、有心計、有膽略、有武功的漢子,的確難得找到,小可幾乎沒有見過一個。"陶純純再次嫣然一笑,更有如春日百花齊放,這一笑不但笑去了她面上的憔悴,也笑去了她目中的焦急不安。
她目光溫柔地投向"諸葛先生",然後含笑說道:"這種人雖然不多,但此刻在我面前就有一個……""諸葛先生"雙眉一揚,心中雖極力想掩飾面上的笑容,卻又偏偏掩飾不住,本自垂在椅背的雙手,此刻竟不知放在哪裡纔好。
只聽陶純純微笑着接口道:"我本來還拿不定主意,不知該將這鐵魚令如何處理,直至見到你後,才覺得長江五十二寨由你來統率,正是駕輕就熟,再好也沒有了,希望你不要大過謙讓纔好!""諸葛先生"精神一振,口中訥訥說道:"不……我絕不會虛僞謙謝的,姑娘放心好了。"陶純純含笑着道:"那是最好……"她面上的笑容,突地一斂:"可是這鐵魚令我得來大不容易……"她語聲一頓,倏然住口。
"諸葛先生"微微一體會,便已體會出她言下之意,連忙接口說道:"姑娘有什麼吩咐,小可只要能力所及,願效犬馬之勞。"陶純純滿意的點了點頭,她面上笑容一斂,便立刻變得令人想去親近,卻又不敢親近,不敢親近,卻又想去親近。
她目光凝注着面前的枯瘦漢子,就正如廟中女佛在俯視着面前上香敬火的虔誠弟子一般。
她輕輕伸出三隻春蔥般的玉指,緩緩道:"我此番要趕到江蘇虎丘去,辦一件極爲重要的事,希望你此刻以信號與岸上的弟兄連絡,叫他們替我準備好腳力,最快的長程健馬,而且每隔百里你還要替我準備好一個換馬的人,和一匹可換的馬!""諸葛先生"沉吟半晌,面上微微現出難色。
陶純純柳眉微顰,道:"這第一件事你就無法答應麼?""諸葛先生"連忙賠笑道:"在岸上準備真正容易,而且小可已經吩咐過了,每隔百里,便準備一個換馬的人……"言猶未了,陶純純已自冷笑一聲,接口說道:"我憑着小小一枚如意青錢,使得到江北騾馬幫之助,由河南一直換馬奔來,難道你這號稱統轄長江沿岸數百里的長江鐵魚幫,還及不上那小小的江北騾馬幫麼?""諸葛先生"雙眉緊皺,長嘆一聲,垂首道:"非是能力不逮,只是時間來不及了!"陶純純雙目一張,笑容盡斂,倏地長身而起,冷冷道:"你難道不想要這鐵魚令了麼?""諸葛先生"頭也不敢擡起,雙眉皺得更緊,擡起頭來緩緩道:"此事小可實在是無能爲力,因爲鐵魚幫的暗卡,只到江岸邊五十里外爲止,而時間如此匆迫,小可也無法先令人趕到百里之外去,如果姑娘能暫緩一日,小可便必定能辦好此事!"陶純純目光一凜,面上盡失溫柔之色,大怒道:"暫緩一日?""諸葛先生"垂下頭去!
陶純純長嘆一聲,"你可知道莫說再緩一日,就是再緩一個時辰,也來不及了!""諸葛先生"面色已變,視線似乎再也不敢觸及她那冷若冰霜般的面容,仍自垂着頭,期艾着道:"那麼小可只有抱歉得很了。"陶純純面如青鐵,木立半晌,突又嬌笑一聲,嫣然笑道:"既然如此,你也不必抱歉了!"嫣然的笑語聲中,她身形突地一動,緩緩舉起手掌,似乎又要去撫弄鬢邊的亂髮,"諸葛先生"見到她面上又已露出春花般的笑容,心中方自一寬,哪知她手掌方擡,掌勢突地一變,立掌橫切,閃電般切在那猶自茫然不知所措的"諸葛先生"的咽喉之上。
"諸葛先生"雙睛一突,直直地望了她一眼,身形搖了兩搖,連聲音都未及發出,便"噗"地一聲,倒在艙板上,氣絕而死。
他這最後一眼中,不知道含了多少驚詫、懷疑與怨毒之意,但陶純純卻連看也不再向他看上一眼,只是呆呆地望着自己掌中的"鐵魚令,嘴角猶自殘留着一絲令人見了不禁銷魂的嬌笑。
她緩緩走到窗前,玉手輕擡,竟"噗通"一聲,將那"鐵魚令"投入江中,然後沉重地嘆息一聲,自語着道:"怎麼辦……怎麼辦呢……"輕擡蓮步,跨過"諸葛先生"屍體,走到艙門口。她腳步是那麼謹慎而小心,就像是慈愛的母親,唯恐自己的腳步會踩到伏在地上嘻戲的孩子似的,然後她打開艙門,面向門外已被驚得呆了的兩個彪形大漢,溫柔地笑道:"你們聽得夠了麼?看得夠了麼?"兩條大漢的四道目光,一起呆呆地望着她的一雙玉手,一雙曾經在嫣然的笑語中便制人死命的玉手,他們的面色正有如晚霞落去後的蒼穹般灰暗,他們已在烈日狂風中磨練成鋼一般的強壯肌肉,也在她那溫柔的笑聲中起了一陣陣慄悚的顫抖。
陶純純笑容不斂,緩緩向這兩條大漢走了過去,江船漸漸已離岸不遠,她身形也離這兩條大漢更近,岸邊煙水迷濛,夜色蒼茫,依稀可以看見一條黑衣大漢,牽着一匹長程健馬,鵠立在江畔。
兩條大漢垂手木立,甚至連動彈也不敢動彈一下。
陶純純秋波轉處,輕輕一笑。
兩條大漢見到她的笑容,都不禁自心底泛起一陣寒意,齊地顫抖道:"姑娘……馬……已準備好了。"陶純純笑道:"馬已準備好了麼……"她笑聲更溫柔。
那兩個大漢卻嚇得一起跪了下去,顫聲道:"小的並沒有得罪姑娘,但望姑娘饒小的一命!"陶純純"噗哧"一笑,緩緩道:"長江鐵魚幫,都是像你們這樣的蠢才,難怪會誤了我的大事……"語聲一頓,突又嫣然笑道:"你看你們嚇得這副樣子,死了不是更痛快麼?"兩條大漢心頭一震,還未敢擡起頭來,陶純純窈窕的身軀,已輕盈地掠到他們身前,輕盈地伸出手掌,向他們頭頂拍了過去。
她手勢是那麼溫柔,笑容亦是那麼溫柔,亦如慈愛的母親,要去撫摸她孩子們頭上被風吹亂了的頭髮。
左側的大漢張口驚呼半聲,只覺一隻纖柔的手掌,已撫到自己的頭頂,於是他連剩下的半聲驚呼都來不及發出,周身一震,百脈俱斷,直挺挺跪在地上的身軀,便又直挺挺地向前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