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右側的大漢見到陶純純腳步一動,便已和身撲到艙板上,腰、腿、時一起用力,連滾兩滾,滾開五尺,饒是這樣,他額角仍不免被那纖纖的指尖拂到,只覺一陣火辣辣的刺痛,宛如被一條燒得通紅的鐵鏈燙了一下,又像是被一條奇毒的蛇咬了一口。
陶純純嬌軀輕輕一扭,讓開了左側那大漢倒下去的屍體,口中"呀"地嬌笑一聲,輕輕道:"你倒躲得快得很!"未死的大漢口顫舌冷,手足冰涼,方待躍入江中逃命!
他身軀已近船舷,只要滾一滾,便可躍入江中,哪知他身軀還未動彈,鼻端已嗅到一陣淡淡的幽香,眼前已瞥見一方輕紅的衣袂,耳畔已聽得陶純純溫柔的笑語,一字一字他說道:"你躲得雖快,可是究竟還是躲不開我的……"這彪形大漢側身臥在艙板上,左肘壓在身下,右臂向左前伸,雙腿一曲一直,正是一副"動"的神態,但是他此刻四肢卻似已全部麻木,哪裡還敢動彈一下,這"動"的神態,竟變成了一副"死"的形象,他眼角偷偷瞟了她的蓮足一眼,口中顫聲道:"姑娘,小人但求姑娘饒我一命……"陶純純接口道:"饒你一命——"她嘴角溫柔的笑容,突地變得殘酷而冰冷:"你們誤了我那等重要之事,我便是將你幫中之人,刀刀斬盡,個個誅絕,也不能泄盡我心頭之恨!"伏在地上的大漢,身軀仍自不敢動彈,甚至連擡起的手臂都不敢垂落,因爲他生怕自己稍一動彈,便會引起這貌美如花、卻是毒如蛇蠍般少女的殺機,他倒抽一口涼氣,顫聲說道:"長江鐵魚幫是在水道上討生活的,動用馬匹,自然比不上江北騾馬幫那麼方便……"陶純純冷笑一聲,緩緩擡起手掌,道:"真的麼?"她衣袂微微一動,這大漢便又不禁機伶伶打了個冷戰,連忙接口道:"但小人卻有一個方法,能夠幫助姑娘在一夜之間趕到蘇州!"陶純純掌勢一頓,沉聲道:"快說出來……"
直到此刻,這大漢纔敢自船板上翻身爬了起來,卻仍然是直挺挺地跪着,口中說道:"小人將這方法說出來後,但望姑娘能饒小人一命!"陶純純秋波轉處,突又輕輕一笑,滿面春風地柔聲說道:"只要你的方法可用,我不但饒你一命,而且……"柔聲一笑,秋波凝睇,倏然住口。
彪形大漢精神一振,目光癡癡地望着陶純純,他此刻方離死亡,竟然便已立刻生出慾念。
陶純純目光一寒,面上仍滿帶笑容,柔聲道:"決說呀!"彪形大漢胸膛一挺,朗聲道:"小人雖然愚魯,但少年時走南闖北,也到過不少地方,最南的去過苗山,最北的一直出了玉門關,到過蒙古大沙漠,那時小人年輕力壯,一路上也曾幹過不少轟轟烈烈的事……"在陶純純溫柔的目光下,他居然竟又自吹自擂起來。
陶純純柳眉微顰,已覺不耐,彪形大漢目光擡處,心頭一驚,趕緊改口道:"姑娘您想必也知道,普天之下,唯有蒙人最善馭馬……"陶純純目光一亮,輕笑一聲,這一聲輕笑,當真是發自她的心底,若是有人能使她在今夜趕到"虎丘",她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一切。
那大漢目光動處,狡猾地捕捉住她這一絲真心的笑容,語聲一頓,故意沉吟半晌,突然改口道:"有許多人在人們眼中幾乎無法做到的事,一經說出方法訣竅之後,做起來便容易的很,但如何去學到做的方法,卻是極爲困難,出賣勞力的人總比讀書人卑微得多,但在每種不同的生活環境裡,卻可以得到不同的體驗。"他又自故意長嘆一聲,接口道:"譬如我在蒙古大沙漠中的那一段日子,當真是艱苦已極,可是在這一連串困苦的日子裡,我所學到的,不過僅僅是這一個巧妙的方法而已。"陶純純秋波一轉,立刻收斂起她那一絲已將她真心泄漏的微笑,眼簾微垂,輕蔑地瞧了這仍跪在地上的大漢兩眼,她光亮的銀牙,咬了咬她嬌美的櫻脣,然後如花的嬌靨上,便又恢復了她銷魂的美容,輕輕道:"你還跪在地上幹什麼?"玉手輕擡,將這大漢從艙板上扶了起來,又自輕笑道:"我也知道要學到一件許多人都不懂得的知識,該是件多麼困難的事呀……我多麼羨慕你,你胸中能有這種學問,真比身懷絕頂武功、家有百萬珠寶的人還值得驕傲……"輕輕嬌笑聲中,她緩緩揮動着羅袖,爲這雖然愚昧、但卻狡猾的大漢,拂拭着衣上的塵土。
於是這本自愚昧如豬、但卻又被多年來的辛苦歲月磨練得狡猾如狐的大漢,粗糙而醜陋的面容上,便無法自禁地泛出一絲得意的笑容,口中卻連連道:"小人怎敢動姑娘玉手,罪過罪過……陶純純笑容更媚,纖細的指尖,輕輕滑過了他粗糙的面頰,溫柔地笑道:"快不要說這些活,我生平最……最喜歡的就是有知識的人,方纔我若知道你是這樣的,我……我就不會對你那樣了……"她羞澀地微笑一下,全身都散發出一種不可抗拒的女性溫柔,而這份女性溫柔,便又很容易的使這大漢忘卻了她方纔手段的毒辣。
他厚顏地乾笑了一聲,乘機捉住她的手掌,涎着臉笑道:"姑……姑娘……的手……好……好白。"他語聲又開始顫抖起來,卻已不再是爲了驚嚇恐懼,而是爲了心中有如豬油般厚膩的慾望,已堵塞到他的咽喉。
而陶純純竟然是順從的……
半晌,陶純純突地驚"呀"了一聲,掙脫了他,低聲道:"你看,船已到岸了,岸上還有人……"本自滿面陶醉的大漢,立刻神色一變,瞧了岸上牽馬而立的漢子一眼,變色惶聲說道:"他看到了麼?……不好,若是被他看到……此人絕不可留……"原來在他的性格之中,除了"豬"的愚蠢與"狐"的狡猾之外,竟還有着"豺狼"的殘酷與"鼠"的膽小。
陶純純輕輕一皺她那新月似的雙眉,沉聲道:"你要殺死他麼?"這大漢不住頷首,連聲道:"非殺死不可,非殺死不可……他若看到了船上的屍首,又看到了你和我……那怎麼得了,那怎麼得了!"陶純純幽幽一嘆,道:"好說,既然你要殺他,我也只好讓你殺了!"她似乎又變得十分仁慈,要殺人不過是他的意思而已,而這愚昧的大漢似乎也認爲她方纔所殺死的人都是自己的意思,又自不住說道:"是,聽我的話,快將他殺死……"。
言猶未了,陶純純窈窕的身軀,有如飛燕般掠過一丈遠近的河面,掠到岸上,夜色之中,只見她玉手輕擡,只聽一聲低呼,她已將那牽馬的大漢挾了回來,"砰"地一聲,擲到艙板上。
她神態仍是那麼從容,就像她方纔制伏的,不過只是一隻溫柔的白免而已。
大漢展顏一笑,陶純純道:"我已點了他的穴道,你要殺他,還是你自己動手好了。"有着豺狼般性格的大漢,立刻顯露出他兇暴的一面,直眉瞠目,"喇"地自腰間拔出一柄解腕尖刀,指着地上動也無法動彈的漢子,厲聲道:"你看!你看!我叫你看!""唰"地兩刀剮下!"你聽!你聽!我叫你聽!""唰"地又是兩刀割下。
靜靜的江岸邊,立刻發出幾聲慘絕人寰的慘叫,躺在艙板上的那無辜的漢子,便已失去了他的一雙眼睛與一雙耳朵。
陶純純眼簾一合,似乎再也不願見到這種殘酷的景象,輕輕道:"算了吧,我……心裡難受得很!"於是殘酷的豺狼,立刻又變成愚昧的豬,他揮舞着掌中血淋淋的尖刀,口中大聲喝道:"這種奴才,非要教訓教訓他們不可。"他語聲高亢,胸膛大挺,神態之間,彷彿是自己做了一件十分值得誇耀的英雄事蹟,然後瞟了陶純純一眼,面上兇暴的獰笑便又變成了貪婪的癡笑,垂下掌中尖刀,癡癡笑道:"但你既然說算了,自然就算了,我總是聽你的!"忽地一步走到陶純純身側,俯在她耳畔,低低他說了兩句話,陶純純紅生雙靨,垂首嬌笑一聲,輕輕搖了搖頭,那大漢又附在她耳畔說了兩句話。
陶純純一手輕撫雲鬢,吃吃嬌笑着道:"你壞死了……我問你,你對我究竟……究竟好不好?"那大漢雙目一張,故意將身上的肌肉,誇張地展露了一下,表示他身材的彪壯,然後挺胸揚眉道:"我自然對你好,極好,好得說也說不出!"那大漢乾咳了兩聲,緩緩道:"你要到虎丘去,有什麼事這般嚴重?"陶純純擡目望了望天色,面上又自忍不住露出了焦急之色,口中卻依然笑道:"這事說來活長,以後我會詳詳細細的告訴你的!"那大漢濃眉一揚,脫口道:"以後……"
陶純純輕輕笑道:"以後……總有一天!"
大漢掙紅了脖子,目中盡是狂喜之色,訥訥道:"以後我們還能相見?"陶純純巧笑情然,道:"自然。"
那大漢歡呼一聲,幾乎從船艙上跳了起來。
陶純純突地笑容一斂,冷冷道:"你對我好,爲什麼不早些告訴我,難道你想以此來要挾我嗎?"那大漢呆了一呆,陶純純忽又輕輕笑道:"其實你根本不必要用任何事來要挾我,我……我……"輕咳一聲,垂首不語。
那大漢站在她身畔,似乎才被那一聲輕咳自夢中驚醒,口中不斷他說:"我告訴你……我告訴你!"語聲突地變得十分響亮:"除了沿途換馬之外,你要想在半日之間趕到虎丘,你只有用……用……"陶純純柳眉一揚,脫口道:"用什麼方法?"
那大漢道:"放血!"
陶純純柳眉輕霓,詫聲道:"放血?……"
那大漢挺一挺胸膛,朗聲道:"不錯,放血!馬行百里之後,體力已漸不支,速度必然銳減,這時縱然是大羅神仙,也無法再教它恢復體力,但……"他得意地大笑數聲,一字一字地緩緩接口說道:"唯有放血,蒙人追逐獵物,或是追蹤敵人,遇着馬匹不夠時,便是靠着這放血之法,達到目的!"陶純純又自忍不住接口道:"什麼叫放血?怎麼樣放血?"那大漢"嘿嘿"大笑了數聲,走過去一把攬住陶純純的肩頭,大笑着道:"馬行過急過久,體內血液已熱,這時你若將它後股刺破,使它體內熱的血液,流出一些,馬行便又可恢復到原來的速度,這方法聽來雖似神奇,其實卻最實用不過,只是——哈哈,對馬說來,未免太殘忍了一些!"陶純純輕輕點了點頭,幽幽嘆道:"的確是太殘忍了一些,但也無可奈何了……"長嘆聲中,她突地緩緩伸出手掌,在這大漢額上輕拭了一下,這大漢嘴角不禁又自綻開一絲溫馨與得意的微笑。
陶純純嬌笑道:"你高興麼?"手掌順勢輕輕拂下,五隻春蔥般的纖指,微微一曲。
這大漢癡笑着道:"有你在一起,"手掌圈過陶純純的香肩:"我自然是高——"語聲未了,陶純純的纖纖玉指,已在他鼻端"迎香"、嘴角"四白"、脣底"下倉"三處大穴上,各各點了一下。
這大漢雙目一張,目光中倏地現出恐怖之色。
陶純純笑容轉冷,冷冷笑道:"你現在還高興麼?"這大漢身形一軟,撲倒地下,他那肌肉已全僵木的面容上,卻還殘留着一絲貪婪的癡笑!
陶純純並沒有殺他,只是將他放在那猶自不斷呻吟,雙耳雙目已失的漢子身側,口中輕輕道:"我已將你的仇人放到你身畔了,他方纔怎樣對待你,你此刻不妨再加十倍還給他!"滿面浴血、暈絕數次方自醒來的漢子,呻吟頓止,突地發出幾聲淒厲陰森的長笑!
笑聲劃破夜空的靜寂,陶純純嬌軀微展,已輕盈地掠到岸上,只留下那豬般愚昧、鼠般畏怯,狐般狡猾、豺狼般兇暴的大漢,恐怖而失望地在淒厲的笑聲中顫抖。
爲了他的愚昧、畏怯、狡猾和兇暴,他雖然比他的同伴死得晚些,甚至還享受過一段短暫的溫馨時光,但此刻卻毫無疑問的將要死得更慘,只聽一陣馬蹄聲,如飛奔去。
於是淒厲的笑聲,便漸被蹄聲所掩,而急劇的蹄聲,也漸漸消寂,無邊夜幕,垂得更深。
江岸樹林邊,突地走出一條頎長的白衣人影,緩緩踱到那已流滿了鮮血的江岸邊,看了兩眼,口中竟發出一聲森寒的冷笑。
江風,吹舞起他的白衫的衣袂,也吹舞起岸邊的木葉,他瘦削頎長的身軀,卻絲毫未曾動彈一下,亦正如那株木葉如蓋的巨樹一樣,似乎多年前便已屹立在這裡,風聲之中,陰暗的林中似乎突地又發出一聲響動。
白衣人霍然轉過身來,星光映着他的面孔,閃爍出一片青碧色的光芒,他,竟是那武功離奇、來歷詭秘、行事亦叫人難測的雪衣人!他露在那猙獰的青銅面具外的一雙眼睛,有如兩道雪亮的劍光,筆直地望向那片陰暗的林木!
只聽木葉一陣響動,陰影中果然又自走出一個人來,青衫窄袖,雲鬢篷鬆,神色間似乎十分憔悴,但行止間卻又似十分興奮,月光之下,她一雙眼波正如癡如醉地望向這神秘的雪衣人,對他那冰冷森寒的目光,竟似一無畏懼。
她癡癡地望着他,癡癡地走向他,口中卻癡笑一聲,緩緩道:"我終於找到你了!"語意中充滿欣喜安慰之意,既像是慈母尋得失散的孩子,又像是旅人拾回巨金。
雪衣人亦不禁爲之愕了一愕,冷冷道:"你是誰?"青衣少女腳步雖細碎,此刻亦已走到他面前,口中仍在喃喃說道:"我終於找到你了……"突地右掌前伸,並指如劍,閃電般各雪衣人前胸"乳泉"大穴點去。
雪衣人目光一轉,就在這剎那之間,他目光中已換了許多表情,直到這青衣少女的一雙玉指已堪堪觸着他的新衣衫。
他手腕方自一反,便已輕輕地將她那來勢急如閃電般的手掌,託在手裡,就像是她自己將自己的手掌送進去似的。
哪知這青衣少女面上既不驚懼,亦不畏怯,反而滿現欣喜之色,只聽雪衣人冷冷道:"你是誰?與我有何仇恨?"青衣少女癡癡一笑,口中仍在如癡如醉地喃喃說道:"果然是你!你的武功真好,你竟能將那平平淡淡的一招齊眉舉案,用得這佯神妙,難怪他會那佯誇獎你!"雪衣人不禁又爲之愕了一愕,冷冷喝道:"誰?"青衣少女秋波一轉,任憑自己的玉手,留在這雪衣人冰冷的掌上,竟似毫不在意似的,反而輕輕一笑,答非所問的說道:"你手指又細又長,但拇指和食指上,卻生滿了厚繭,想必你練劍時,也下過一番苦功,可是……你身上怎會沒有佩劍?"那時男女之防,甚是嚴謹,青衣少女如此的神態,使得雪衣人一雙冰冷的目光,也不禁露出詫異之色,反而放下了她的玉手,卻聽這青衣少女微微一笑,回答了他方纔的問話:"誇獎你的人或許不認得,但他卻和你交過一次手……"話猶未了,雪衣人已詫聲說道:"柳鶴亭……他真的會誇獎我……"青衣少女輕輕笑道:"你真的聰明,怎地一猜就猜中了……"雪衣人目光一凜,一字一字地緩緩說道:"真正與我交過手的人,只怕也只有他一人還能留在世上誇我……"這兩句話語氣森嚴,自他口中說出,更顯得冰冰冷冷,靜夜秋風之中,無論是誰聽得如此冷酷的言語,也會不自覺地生出寒意。
但這青衣少女卻仍然面帶嬌笑,輕嘆一聲,這一聲輕嘆中,並無責怪惋惜之間,而充滿讚美、羨慕之情。
雪衣人呆呆地瞧了她半晌,突地沉聲說道:"你難道不認爲我的手段太狠太毒?"青衣少女微微一笑道:"武功一道,強者生、弱者死,本是天經地義的事,那些武功遠不如你的人,偏偏要來與你動手,本就該死,你武功若是不如他們,不是也一樣早被他人殺死了麼,我認爲兩人交手,只要比武時不用卑鄙的方法,打得公公平平,強者殺死弱者,便一點也不算狠毒,你說是麼?"雪衣人雙目一陣閃動,突地發出一陣奇異的光彩,這種目光像是一個離鄉的遊子,在異地遇着親人,又像是一個孤高的隱士,在無意間遇着知音。
而雪衣人此時卻以這種目光,凝注在那青衣少女面上,口中沉聲道:"我打得是否公平,柳鶴亭想必會告訴你的!"青衣少女含笑說道:"你若打得不公平,他又怎會誇獎你!"兩人目光相對,竟彼此凝注了半晌,雪衣人冰冷的目光中,突又閃爍出一陣溫暖的笑意,要知他生性孤僻,一生之中,從未對人有過好感,而這青衣少女方纔的一番說話,卻正說入了他的心裡。
江風南吹,青衣少女伸出手掌,輕輕理了理鬢邊雲霧般的亂髮。
雪衣人目光隨着她手掌移動,口中卻緩緩說道:"你右掌甚是堅定,左掌時時刻刻都像是在捏着劍訣,看來你對劍法一道,也下過不少苦功,是麼?"他此刻言辭語意,已說得十分平和,與他平日說話時的冰冷森嚴,大不相同。
青衣少女愕了半晌,突地幽幽長嘆一聲,道:"下過不少苦功……唉!老實對你說,我一生之中,除了練劍之外,什麼事都沒有做過,什麼事都不去想它,可是我的劍法……"雪衣人沉聲道:"你的武功,我一招便可勝你!"他語氣中既無示威之意,也沒有威脅或驕做的意味,而說得誠誠懇懇,正如師長訓海自己的子弟。
而這青衣少女也絲毫不覺得他這句話有什麼刺耳之外,只是輕輕嘆道:"我知道……方纔我向你突然使出的一招,本留有三招極厲害的後着,可是你輕輕一擡手,便將它破去了。"雪衣人緩緩點了點頭,道:"如此說來,你要找我,並非是要來尋我交手比武的了。"青衣少女亦自緩緩點了點頭,道:"我來找你,第一是要試試你的武功,是否真的和別人口中所說的一樣,第二我……我……"垂下頭去,倏然住口不語。
雪衣人輕擡手掌,似乎也要爲她理一理鬢邊的亂髮,但掌到中途,口中緩緩道:"什麼事,你只管說出來便是!"青衣少女目光一擡,筆直地望着他,緩緩地道:"我想要拜你爲師,不知你可願收我這個徒弟!"雪衣人呆了一呆,顯見這句話是大出他意料之外,半晌,他方自詫聲沉吟着道:"拜我爲師?……"青衣少女胸膛一挺,道:"不錯,拜你爲師,柳鶴亭對我說,你是他眼中的天下第一劍手,我一生學劍,但直到今日,劍法還是平庸得很,若不能拜你爲師,我只有去尋個幽僻的所在——死了之……"這幾句話她說得截釘斷鐵,絲毫沒有猶疑之處,顯見她實已下了決心。
雪衣人雖是生性孤僻,縱然憤世疾俗,但卻也想不到世上竟會還有如此奇特的少女,一時之間,竟然說不出後來。
青衣少女秋波瞬也不瞬,凝注了他許久,方自幽幽嘆道:"你若是不願答應我……"再次長嘆一聲,霍然轉過身去,放足狂奔,雪衣人目光一閃,身形微展,口中叱道:"慢走……"叱聲方落,他已擋在她身前,青衣少女展顏一笑,道:"你答應了我麼?"雪衣人突也苦嘆一聲,道:"你錯了,天下之大,世人之奇,劍法高過於我的人,不知凡幾,你若從我學劍,縱然能盡傳我之劍法,也不過如此,日後你終必會後悔的,何況我的劍法,雖狠辣而不堂正,雖快捷而不醇厚,我之所以能勝人,只不過是因爲我深得等字三昧,敵不動,我不動,敵不發,我不發而已,若單論劍法,我實在比不上柳鶴亭所習的正大,你也深知劍法,想必知道我沒有騙你。"這冷酷而寡言的武林異客,此刻竟會發出一聲衷心的長嘆,竟會說出這一番肺腑之言,當真是令人驚詫之事。
青衣少女目中光彩流轉,滿面俱是欣喜之色,柔聲道:"只要你答應我,我以後絕對不會後悔的……"雪衣人神情之間,似乎呆了一呆,徐徐接道:"我孤身一人,四海爲家,有時宿於荒村野店,有時甚至餐風宿露,你年紀輕輕,又是個女孩子,怎可……"青衣少女柳眉微揚,截口說道:"一個人能得到你這樣的師傅,吃些苦又有什麼關係,何況……"她眼簾微閉,接口又道:"我自從聽了柳鶴亭的話,偷偷離開爹爹出來尋找你以後,什麼苦沒有吃過!"她幽幽長嘆一聲,緩緩垂下頭去,星光灑滿她如雲的秀髮。
雪衣人忍不住輕伸手掌在她秀髮上撫摸一下。
青衣少女倏然擡起頭來,目中似有淚珠晶瑩,但口中卻帶着無比歡喜,大聲說道:"你答應了我!是不是?"雪衣人目光一轉,凝注着自己纖長但卻穩定的手掌,手掌緩緩垂下,目光也緩緩垂下,沉聲道:"我可以將我會的武功,全部教給你。"這兩句話他說得沉重無比,生像是不知費了多大的力氣似的。
青衣少女目光一亮,幾乎自地上躍起,歡呼着道:"真的?"雪衣人默然半晌,青衣少女忍不住再間一聲:"真的?"卻見雪衣人溫柔的目光中,突又露出一絲譏嘲的笑意,緩緩道:"你可知道,若是別人問我這句話,我絕不會容他再問再二句的,因爲,我絕不允許任何人懷疑我口中所說的話是否真實。"青衣少女垂下頭去,面上卻又露出欽服之色,垂首輕輕說道:"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你,……師傅。"她語聲微頓,卻又輕輕加了"師傅"兩字。
雪衣人沉聲道:"我雖可教你武功,卻不可收你爲徒!"青衣少女目光一擡,詫聲道:"爲什麼?"
雪衣人又自默然半晌,青衣少女櫻脣啓動,似乎忍不住要再問一句,卻終於忍住,雪衣人方自沉聲道:"有些事是沒有理由的,即使有理由,也不必解釋出來,你若願意從我練劍,我便教你練劍,那麼你我便是以朋友相稱,又有何妨,若有了師徒之名,束縛便多,你我均極不便,又是何苦!"青衣少女愣了一愣,終於欽然撫掌道:"好,朋友,一言爲定……"她似乎突地想起了什麼,連忙又自接口道:"可是你我既然已是朋友,我卻連你的真實面目都不知道……"雪衣人目光突地一寒,沉聲道:"你可是要看我的真實面目麼?"青衣少女秋波轉一兩轉,輕輕說道:"你放心好了,即使你長得很老,很醜,甚至是缺嘴,麻臉,都沒有關係,你一樣是我最好的朋友,因爲,我喜歡的是你的人格和武功,別的事,我都不會放在心上。"只有她這樣坦白與率真的人,纔會對一個初次謀面的男子說出如此坦白和率真的言語。
雪衣人冰冷的目光,又轉爲溫柔,無言地凝注着那青衣少女,良久良久……突地縱聲狂笑起來。
青衣少女心中一驚,倒退半步,她吃驚的倒不是他笑聲的清朗和高亢,而是她再也想不到生性如此孤僻、行事如此冷酷,甚至連話也不願多說一句的絕頂劍手,此刻競會發出如此任性的狂笑。
狂笑聲中,他緩緩擡起手掌……
手掌與青銅面具之間距離相隔越近,他笑聲也就越響。
青衣少女深深吸了口氣,走上一步,輕輕拉住他的手掌,柔聲道:"你若是不願讓我看到你的真面目,我不看也沒有關係,你又何必這樣的笑呢,"雪衣人笑聲漸漸微弱,卻仍含笑說道:"你看到我笑,覺得很吃驚,也很害怕,是不是?"青衣少女溫柔地點了點頭。
雪衣人含笑又道:"但你卻不知道,我的笑,是真正開心的笑,有什麼值得吃驚,值得害怕的?你要知道,我若不是真的高興,就絕對不會笑的。"青衣少女動也不動地握着他的手掌,呆呆地愣了半晌,眼簾微合,突地落下兩滴晶瑩的淚珠。
雪衣人笑聲一頓,沉聲道:"你哭些什麼?"
青衣少女俯下頭,用衣袖擦了擦面上的淚珠,斷續的道:"我……我也太高興了,你知道麼,自我出生以來,從來沒有一個人對我這麼好過。"雪衣人目光一陣黯然,良久方自長嘆一聲,於是兩人默默相對,俱都無語。
要知這兩人身世遭遇,俱都奇特已極,生性行事,更是偏激到了極點,他們反叛世上所有的人類,世人自也不會對他們有何好感,於是他們的性格與行事,自然就更偏激,這本是相互爲因,相互爲果的道理,世上生性相同的人雖多,以世界之大,卻很難遇到一起,但他們若是偶然的遇到一起,便必定會生出光亮的火花,因爲他們彼此都會感覺到彼此心靈的契合與靈魂的接近,青衣少女與雪衣人也正是如此。
靜寂,長長的靜寂,然後,又是一聲沉重的嘆息。
雪衣人移動了一下他始終未曾移動的身軀,緩緩嘆息道:"你可知道,我也和你一樣,有生以來,除了練劍,便幾乎沒有做過別的事,只不過我比你運氣好些,能夠有一個雖不愛我,但武功卻極高的師傅……"青衣少女仰望着他的臉色,幽幽嘆道:"難道你有生以來,也沒有一個人真正地對你好,真正地愛過你?"雪衣人輕輕頷首,目光便恰巧投落在她面上,兩人目光相對。
青衣少女突地"哦"了一聲,道:"我知道了,你之所以不願將真實面目示人,就是因爲你真覺得世人都對你不好,是不是?"雪衣人動也不動地凝注着她……突地手腕一揚,將面上的青銅面具霍然扯了下來……
青衣少女一聲驚呼,雪衣人緩緩道:"你可是想不到?"青衣少女呆呆地瞧了他半晌,突又輕輕一笑道:"我真是想不到,想不到……太想不到了!"朦朧的夜色,朦朧的星光,只見雪衣人的面容,竟是無比的俊秀,無比的蒼白,若不是他眉眼間的輪廓那麼分明,若不是他鼻樑象玉石雕刻般挺秀,那麼,這張面容便甚至有幾分娟好如女子。
又是一段沉默,青衣少女仍在凝注着他,雪衣人微微一笑,擡起手掌,戴回面具,青衣少女突地嬌喚一聲:"求求你,不要再戴它,好麼?"雪衣人目光一垂,道:"爲什麼?"
青衣少女垂首輕笑道:"你若是醜陋而殘廢,那麼你戴上這種面具,我絕對不會怪你,也絕不會奇怪,可是你……"她含羞一笑,又道:"你現在爲什麼還要戴它,實在讓人猜測不透。"雪衣人薄削而堅毅的嘴脣邊,輕蔑地泛起了一陣譏嘲的笑意,緩緩道:"你想不透麼?……我不妨告訴你,我不願以我的真實面目示人,便是因爲我希望人人都怕我,我戴上面具後,無論和誰動手,人家都要對我畏懼三分,否則以我這種生相,還有誰會對我生出畏懼之心!"他曬然一笑,接口又道:"你可知道昔日大將狄青的故事,這便叫做與敵爭鋒,先寒敵膽,你懂了麼?"青衣少女悟非悟地點了點頭,口中低語:"與敵爭鋒,先寒敵膽……"霍然擡起頭來,大聲說道:"這固然是很聰明的辦法,可是,你是不是覺得有些不公平呢?"雪衣人微皺雙眉,沉吟着道:"不公平,有什麼不公平呢?"青衣少女緩緩道:"武林人物交手過招,應該全憑武功的強弱來決定勝負,否則用別的方法取勝,就都可以說是不正當的手段,你說是麼?"雪衣人目光一垂,愣了半晌,卻聽青衣少女接口又道:"我不知道你有沒有聽到過毋驕毋餒,莫欺莫詐,公平堂正,雖敗猶榮這四句話,但我從小到大,卻不知已聽了多少遍,爹爹常對我說,無論在任何情況下,也不要忘了這四句話,莫要墜了西門世家的家風!"雪衣人面色突地一變,沉聲道:"江蘇虎丘,飛鶴山莊莊主西門鶴是你什麼人?"青衣少女微微一笑,道:"無怪爹爹常說我大伯父的聲名,天下英雄皆聞,原來你也知道他老人家的名字……"雪衣人挺秀的雙眉深皺,明銳的目光突暗,緩緩垂下頭去,喃喃道:"想不到,想不到,你竟然亦是西門世家中人……"語聲一變,凜然道:"你可知道飛鶴山莊,此刻已遇到滔天大禍,說不定自今夜之後,飛鶴山莊四字,便要在武林中除名!"青衣少女面色亦自大變,但瞬即展顏笑道:"西門世家近年來雖然人材衰微,但就憑我大伯父掌中的一柄長劍,以及他老人家親手訓練出的一班門人弟子,無論遇着什麼強仇大敵,也不會吃多大的虧的,你說的也未免太嚴重了吧!"雪衣人冷笑一聲,道:"太嚴重?……"語聲微頓,又自長嘆一聲,道:"你可知道飛鶴山莊半月以前,便已在烏衣神魔嚴密的控制下,並且那班烏衣神魔亦已接到他們首領的密令,要在今夜將飛鶴山莊中的人殺得一個不留,這件事本來做得隱秘已極,但卻被另一個暗中窺伺着烏衣神魔的厲害人物發現了他們傳送消息的方法,知道了他們的毒計,你或者出來得早,未被他們發現,否則西門世家中出來的人,無論是誰,只要一落了單,立刻便要遭到他們的毒手!"他自不知道"常敗國手"西門鷗父女,已有多年未返虎丘了!
青衣少女本己蒼白的嬌靨,此刻更變得鐵青恐怖,她一把抓緊了雪衣人的手掌,惶聲道:"真的麼?那麼怎麼辦呢?"雪衣人愕了半晌,緩緩嘆道:"怎麼辦?絲毫辦法都沒有,我們此刻縱然脅生雙翅,都不能及時趕到飛鶴山莊了!"他雖然生性冷酷,但此刻卻已在不知不覺之中,對這癡心學劍的少女生出好感,是以他此刻亦不禁對她生出同情憐憫之心。
哪知青衣少女此刻激動的面容,反而逐漸平靜,垂首呆了半晌,突地擡起頭來,幽幽長嘆着道:"既然無法可想,只有我日後練好武功再爲他們復仇了,"雪衣人不禁一愕,皺眉問道:"對於這件事,你只有這句話可說麼?"青衣少女面上亦自露出驚訝之色道:"我還有什麼話可說?"雪衣人奇怪地瞧了她幾眼,緩緩道:"你難道不想問問此事的前因後果?你難道不想知道烏衣神魔如此對西門世家中的人趕盡殺絕,爲的是什麼?你難道不想知道是誰在暗中偵破了烏衣神魔的詭計,此人又與烏衣神魔有何冤仇?"青衣少女眨了眨眼睛,道:"這件事難道你都知道?"雪衣人冷冷道:"不錯,這件事我都知道一些,既然你不問我,我也就不必告訴你了。"擡手又自戴上面具,轉身走了開去。
青衣少女動也不動,呆呆地望着他飄舞着的衣袂,他腳步走得極慢,似乎在等待着她的攔阻……
他腳步雖然走得極慢,但在同一剎那間,另一個地方,陶純純胯下的健馬,卻在有如臨空飛掠般地奔跑,馬股後一片鮮紅,血跡仍未全乾,顯然已經過了"放血"的手術,雖是這匹本應已脫力的健馬,腳力仍未稍衰,而陶純純有如玉石雕成的前額,卻已有了花瓣上晨露般的汗珠。
但是,她的精神卻更振奮,目光也更銳利,這表情就正如那大漠上的雕鷹,已將要攫住它的目的之物。
道旁的林木並不甚高,雲破處,星月之光,灑滿了樹梢,於是樹影長長地印到地上,閃電般在陶純純眼前交替、飛掠!
林木叢中,突地露出一角廟字飛檐,夜色之中似乎有一隻黃金色的銅鈴,在屋檐上閃爍着黃金色的光芒。
陶純純目光動處,眼波一亮,竟突地緩緩勒住繮繩,"唰"地飛身而下,隨手將馬牽在道旁,筆直地掠入這座荒涼的飼堂中。
一燈如豆,瑩瑩地發着微光,照得這荒伺冷殿,更顯得寂寞淒涼,神案沒有佛像,就正如十數日前,她在爲柳鶴亭默吟祈禱,檐上滴血,邊做天率衆圍殺,饅中傀儡……那座祠堂的格調一樣。
她輕盈而曼妙地掠了進去,目光一掃,證實了祠堂中的確一無人跡,於是她便筆直地撲到神案前破舊日的蒲團上,纖美而細長的手指,在破舊的蒲團中微一摸索,便抽出一條暗灰色的柔絹來。
柔絹上看來似乎沒有字跡,但陶純純長身而起,在神案上香爐裡的殘水中浸了一浸之後,柔絹上便立刻現出密密麻麻的字跡來。
就着那孤燈的微光,她將絹上的字跡,飛快地看了一遍,然後她焦急的面容上,便又泛起一陣真誠、愉快的笑容,口中喃喃說道:"想不到竟還是這關外五龍有些心機,如此一來,我縱然不能趕上,想必也沒有什麼關係了!"於是她便從容地走出祠堂,這次沒有柳鶴亭在她身側,她也不必再僞作真情的祈禱,祠堂外的夜色仍然如故!
繁星滿天,夜寒如水!
這小小的祠堂距離江蘇虎丘雖已不甚遠,卻仍有一段距離。
也不過離此地三五里路,也就在此刻前三兩個時辰,柳鶴亭亦正在馳馬狂奔,他雖有絕頂深厚的內功,但婚前本已緊張,婚後又屢遭鉅變,連日未得安息,一路奔波至此的柳鶴亭,體力亦已有些不支。
那時方過於正,月映清輝,星光亦明,他任憑胯下的健馬,放蹄在這筆直的官道上狂奔,自己卻端坐在馬背上,閉目暗暗運功調息,但一時之間,注意力卻又無法集中,時時刻刻地在暗問着自己:"虎丘還有多遠,只怕快到了吧?……"目光一擡,突地瞥見前面道旁林木之中,似有雪亮的刀光劍影閃動!
他定了定神,果然便聽得有兵刃相擊、詬罵怒叱之聲隨風傳來,接着,又有一聲懾人心悸的慘呼!就在這剎那之間,他心中已閃電般轉過幾個念頭!首先忖道:"前面究竟是什麼事,是賊人夜半攔路劫財,抑或是江湖中人爲尋私仇,在此惡鬥?"心念一轉,又自忖道:"我此刻有急事在身,豈能在此擱誤,反正這些人與事俱與我無關,我自顧尚且不暇,哪有時間來管別人的閒事!"他心中正在反來複去,難以自決,但第三聲尖銳悽慘的呼聲傳來後,他劍眉微軒,立刻斷然忖道:"此等劫財傷人之事,既然在我眼前發生,我若是袖手旁觀,置之不理,我還能算人麼?路見不平不能拔刀相助,我遊俠天下,又算爲了什麼!我縱然要耽誤天大的事,此刻也要先將此事管上一管,反正這又費不了多少時候!"這些念頭在他心中雖是電閃而過,但健馬狂奔,就在這霎眼之間,便已將衝進那片刀劍爭殺的林中,只聽林中大喝一聲,厲聲道:"外面路過的朋友,江南七惡鬼在此,勸你少管閒事!"柳鶴亭目光一凜,血氣上涌,他一聽"江南七惡鬼"的名字,便知道絕對不是好人,是以心中再無遲疑,當下冷"哼"一聲,左手倏然帶住繮繩,他左手雖無千均之力,但左手微帶處,狂奔的健馬,昂首一聲長嘶,便夏然停下腳步,林中人再次厲喝一聲道:"你若要多管閒事,我江南七惡鬼,立時便要你流血五步!"喝聲未了,柳鶴亭矯健的身軀,已有如一隻健羽灰鶴般橫空而起,凌空一個轉折,"唰"地投入林中!
滿林飛閃的刀光,突地一起斂去,柳鶴亭身形才自入林,林中手持利刃的數條黑衣人影,突地吆喝上聲:"好輕功!風緊扯活!"接着竟分向如飛逃去,有的往東,有的往西,有的往左,有的往右,瞬息之間,便俱都沒在黝暗的夜色中。
柳鶴亭身形一頓,目光四掃,口中不禁冷笑一聲,暗罵道:"想不到聽來名字甚是驚人的江南七惡鬼,竟是如此的膿包!"他雖可追趕,此刻卻已不願追趕,一來自是因爲自家身有要事,再者卻也是覺得這些人根本沒有追的必要,目光再次一掃,只見地上有殘斷的兵刃與凌亂的暗器,可能還有一些血漬,只是在夜色中看不甚清。
"誰是被害人呢,難道也一起逃了?"他心中方自疑問,突地一聲微弱痛苦的呻吟,發自林木間的草叢,他橫身一掠,撥開草叢。
星月光下,只見一個衣衫殘破、紫中包頭、滿是刀傷、渾身浴血的漢子,雙手掩面蜷伏在草叢中,仍有鮮血,汩汩自他十指的指縫中流出,顯見得此人除了身上的傷痕之外,面目受了重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