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浮生在海河城防軍泰下禾泰領兵的營帳裡又過了一夜,依舊是她睡牀,飛魄睡桌子。
若說有什麼區別,大概就是在入睡前洛浮生還覺得臉頰滾燙,腦海裡時不時閃過飛魄笑得狡黠的俊美臉龐,然後在那雙褐色眸子溫潤地注視下,不知不覺睡着。
洛浮生又做夢了,不同於往日熊火烈烈的噩夢,這次展現在她面前的,是一條幽僻的羊腸小道。
潮溼的青苔石板路蜿蜒至林中深處,不知通往哪裡。
冥冥中似乎有什麼在指引,洛浮生沒有猶豫地朝着透着白亮光芒的前方走去。
有風微拂而過,搖動着頭頂上遮天蔽日的樹枝,在耳畔哼着不知名的歌兒,灑下一地斑駁。
她走啊走,不知道走了多久,前方亮光中好似有什麼人在朝她招手,呼喚着她快些過去。洛浮生加快了腳步,不知不覺間開始飛奔。可不管她跑得多快,始終追不上盡頭的光,那光裡的人影等不及了,回首遙遙看了她一眼,背過身去打算先走一步。
不要走!
洛浮生看不清那個黑影的模樣,更不知道他是誰,可她心底有一個聲音始終在催促,要追上他,必須追上他。
她一邊跑一邊大喊,累得氣喘吁吁。終於,那白光離得越來越近,眼見着她只消擡擡手就可以夠到他,腳下忽然被什麼一絆,洛浮生整個人都撲在了地上。
也就是這一摔,待她擡起頭時,那白光倏忽飄遠,光中的人影也漸漸模糊消失不見。
“不要走……不要走!”
洛浮生大喊出聲,猛地睜開眼睛。
“做噩夢了?”模糊的視線中,飛魄擔憂的臉頰清晰浮現。
是夢啊……天好像已經亮了,營帳外傳來兵馬訓練的聲音,洛浮生輕喘口氣:“沒事……”
“夢到什麼了?”飛魄幫她擦着汗津津的額頭,“看你出得這一頭汗。”
“夢到——”洛浮生頓了下,夢中那種慌張心悸的感覺還在,可是她卻記不得內容了,不由得托腮皺眉,“我夢到了什麼來着?”
飛魄失笑,牽住她的手:“既然是噩夢,記不得就記不得了,沒必要想起來。”
洛浮生嘀咕:“可是我覺得那個夢挺重要的。”
“有多重要?”飛魄問,“有我重要嗎?”
洛浮生丟給飛魄一個白眼,沒理他。
“不睡了,就起來吃飯。”
礙於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有所不便,昨夜入睡時兩人都是和衣而眠,加之在軍營沒那麼多講究,洛浮生隨便用清水洗了把臉,就坐到了石桌前端起早已備好的米飯青菜狼吞虎嚥。
沒扒拉幾口,洛浮生擡首看向坐在一旁的飛魄:“你不吃嗎?”
“我吃過了。”飛魄笑着說。
洛浮生看着桌上的一飯一湯兩菜,瞬間意識到這是提供給飛魄這個領兵的單人飯菜。旁邊這人所謂的吃過了,其實就是將他的飯例讓給了她這個壓根不該在軍營的人。
“怎麼,吃不慣?”飛魄見洛浮生對着飯菜發愣,解釋道,“除了石將軍和徐統領,這可是整個軍營最好的待遇了。”
“哦。”洛浮生應了聲,低頭扒飯。
“要是真吃不慣,先少吃點墊墊肚子,等你回了常州,讓謝煙請你吃頓好的。”
塞了滿嘴飯的洛浮生端起湯碗來咕咚咕咚喝下去半碗,將剩了約有一半的飯菜往飛魄跟前一推:“我吃飽了。”
飛魄眼含笑意,也未拒絕,抄起洛浮生用過的筷子就夾菜。
“哎哎——”洛浮生來不及攔他,見他大口大口吃的香甜,面頰一熱,嘀咕道,“也不怕髒。”
“比這直接的都來過好幾次了,我怕什麼?”飛魄意有所指。
洛浮生耳朵根都紅了,端起湯碗就往飛魄嘴裡灌:“吃飯都堵不住你的嘴!”
飛魄吃飯速度很快,轉眼間就一掃而淨,他喚人來撤走碗筷,纔對洛浮生道:“送你走的人我已經安排好了。”
說話間,已有兩名黑甲兵進了帳子。
“就是他們?”洛浮生覺得這兩人就是昨天將她帶來的那兩個,雖然帶着遮面的頭盔看不清臉。
“他們會一直保護你。”飛魄牽過洛浮生的手,輕輕摩挲着她的手背,再次叮囑,“這段時間你不要亂跑,好好在常州待着。”
洛浮生覺得被飛魄碰觸到的皮膚好似有火灼過一般,不一會兒就燒得全身都燙燙的。
“我知道了。”她強行將手抽出,兩隻手交疊在一起一時不知道該往哪兒放。
飛魄輕笑一聲,勾住洛浮生的下顎垂首吻了上去。
洛浮生一驚,猛地推開飛魄,下意識看向那兩名黑甲兵。
她這會兒的身份可是新兵營的石步強!
卻見那倆高大的男子眼觀鼻,鼻觀心,一個仰頭看,一個低頭瞧,都當沒看到。
“自己人,不必怕。”飛魄擁住洛浮生的腰身,“你就把他們當成千波宮裡那些對你唯命是從不敢反駁的傢伙,不必客氣。”
其中一名黑甲兵乾咳了一聲,似乎在提醒飛魄不要太過分。
洛浮生則挑眉看着飛魄:“你知道的倒是挺多。”除了真當家的那位,她在千波宮還真沒人能管住,不然也不會漠視宮規一個人溜出來這麼久。
“你的事,我都知道。”表露心意後,飛魄倒是坦白的很。
“哼。”洛浮生得意地瞧他,“你知道有什麼用?還不是一樣不敢攔我?”
飛魄嘆口氣,輕輕颳了下洛浮生聳起的鼻尖:“你也就仗着大家都寵你。”
洛浮生做個鬼臉,從飛魄懷裡跳出來:“你何時去台州?”
“徐統領那邊還有事要交代,你先走。”飛魄從懷中掏出一個錦繡織就的紅色香囊,“這個,你好好保管。”
“這裡面是什麼?”洛浮生說着就想拆開看看。
飛魄握住洛浮生的手:“等台州解了急,你再打開。”
“好吧。”洛浮生摸着那香囊裡一塊軟一塊硬,帶着點弧度,不像是傳說中的錦囊妙計,“我聽你的。”心裡卻想,等我一出軍營,你知道我什麼時候打開?
飛魄卻似看穿了洛浮生的想法,挽了挽她耳鬢的發,柔聲道:“若你提前打開,怕是此生就見不到我了。”
哎?洛浮生不由得握緊了錦囊,她將那物往飛魄懷裡一丟:“既然如此,你何苦現在給我!等台州一事過去,你再交給我吧!”說完,轉身對那兩名黑甲兵道:“你們這是來接我的?”
黑甲兵們你瞧瞧我,我看看你,最後齊刷刷看向飛魄。
飛魄重新將錦囊塞進洛浮生手心,大手以容不得拒絕的力度將她的手指包裹:“台州一戰,必定比去年年三十的海河之戰還慘烈。我也不瞞你,這錦囊裡放着可令你想起我是誰的東西。只是相對於用它來提醒你,我更想親自告訴你,我是誰。”
洛浮生回首看着滿目深情的男子,疑惑與歉意同時爬上了眉梢。飛魄這兩個月的表現,明顯是帶着難以放下的感情追逐她而來,若是如此,爲何她卻對這樣一個於她用情如此之深的人物沒有任何印象呢?
“那個……”洛浮生握着錦囊的手心浸出了一層薄汗,她低着頭道,“要是你認錯人怎麼辦?”她思來想去,覺得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飛魄啞然失笑:“你不記得我,我並不奇怪。”
“可是……”洛浮生還想再說,飛魄卻已以脣將她的話堵了回去。
這次洛浮生沒掙扎,飛魄也沒有過分,只輕啄了下她的脣瓣,與她鼻貼鼻,額對額,四目相對。
“我很慶幸,你不記得我。”男人的眸如同浸透了濃茶的水,幽深不可觸底,洛浮生卻從那灣深潭裡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若是你記得太清楚,我反而不知道要如何與你靠近。”
他拉起她的手指,輕輕放在自己的左胸口,那裡的心臟清晰有力的跳動着。
“雖然你完全不記得,我會有點難過。”
“可是我更希望,拋開舊日的那些回憶,你依然能被我俘獲。”
“所以,不需要給自己壓力。”
“你不記得,有我記得。你去哪裡,我就找到哪裡。”
“安心等我回來。”
再次坐上前往常州馬車的洛浮生,耳畔迴響着飛魄最後說的那些話,臉始終燙燙的。
飛魄交給她的錦囊在指尖攥着,洛浮生想了一路,直到馬車駛進了常州地界,她也沒有下定主意要不要打開。
洛浮生明白飛魄的用意,台州一行,生死不知,他提前將這個錦囊交給她,就是希望若是台州一役敗了,亦或者他沒有完好歸來,這錦囊便能解了她的惑。
所以飛魄纔不想她現在打開,而是希望他能戰勝歸來,親自與她說那些被她遺失的舊日往事。
可洛浮生心底始終藏着一分猶豫,那就是萬一飛魄認錯了人,他一路追尋的並非是她,而是另有他人,這番深情豈不是真的要被辜負了?
若是現在打開,她提前看到錦囊裡的東西,還是想不起飛魄到底是什麼人,還有機會趕回去告訴他,她並非是他一心尋覓的佳人。
只是這樣,她與飛魄大概也就擦肩而過了。
想到這裡,洛浮生的心口不由得揪緊,甚至有點泛疼。
真的對飛魄動情了嗎?最開始想要勾搭飛魄,是想借他留在軍營,結果卻不知怎麼,竟然假戲真做了。
洛浮生啊洛浮生,你還有那麼一件大事要幹,怎麼可以在這時候分神想這些兒女情長的事情?
洛浮生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將錦囊往懷裡一塞。
不管是認錯,還是確有其事,飛魄既然已將她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安排妥當,那暫且聽他一言。
若是此番不行,大不了再跑趟南疆!
打定主意的洛浮生暗自握拳。
她撩開了車窗簾,擡首往前方望去,只見常州城城門樓已近在眼前。
這邊馬車安全駛進了常州城。
那邊一支百人精英隊伍也趁着夜色隱入了山林。
打首的不是別人,正是剛剛與洛浮生定情的採花賊——飛魄。
只是他們所去的方向,卻與台州城正好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