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過去。
清晨六點,慕尼城就變得熱鬧起來。
南門和往常一樣,凌晨五點就已經準時開啓了。不過,因爲要舉行入城儀式,因此,城外的商隊沒有被允許入城,自然,平常的早市也就取消了。
對此,遠道而來的商人們有些抱怨,卻也無可奈何。
畢竟,和那些貴族老爺比起來,他們完全是螻蟻一般卑微的存在。而他們的生意跟如此盛大的儀式比起來,也完全不值一提。
看看此刻的慕尼城吧。
兩幅繡着火蜂紋章的巨毯,從城頭直垂下來。城牆上,衣甲鮮亮的盧利安衛兵昂首挺胸,如同標槍一般挺拔。
城市街道上,看熱鬧的人羣已經是裡三層外三層。就連房頂上,馬車頂上,大樹的樹枝上,都已經站滿了人。巡邏的騎士一隊接着一隊飛馳而過,負責維持秩序的警士更忙得滿頭大汗。
地面已經清掃過了,爲最主要的行進街道的中央勝利大街,以及城南城中兩個廣場,都被清掃得乾乾淨淨。
觀禮臺,已經搭建起來了,就位於勝利大街的尾端,靠近中央廣場的位置。粗壯的木樑柱子,用包裹鐵皮的榫頭鏈接起來,外面再纏上密密的繩子,堅固結實。臺上是一排比一排高的臺階。每一階臺階上都擺着蒙着天鵝絨的椅子。上面還搭着厚亞麻布做成的遮陽棚。
七點鐘,城外的軍隊開始集結。
一隊隊鮮衣怒馬的騎士,在盧利安警士的引領下,進入城門外畫好了白線的等候區。不過,這時候他們還沒有擎起自己的旗幟,人們只能看着那密密麻麻的隊伍猜測,不知道誰是誰。
相較於不久之前,阿道夫率軍回城的那一次,這一次的儀式顯得更加隆重,更加盛大。
對此,慕尼城的居民們都有些議論。
這幫入城的騎士並未參加惡魔之戰。他們來這裡做什麼,爲什麼會有這樣一場儀式,大夥兒都心知肚明。按理來說,大公殿下不給他們臉色看就已經算是客氣的了,根本不可能如此隆重的接待。
不過,貴族們之間的事情,平民是不懂的。昨天還是朋友,今天就反目成仇,或者昨天還不共戴天,今天就攜手合的事情,在關係錯綜複雜的貴族之間原本就是常事兒。
況且,大家都知道,在城外的這些軍隊當中,還有不少都算是皇室一系陣營的人。
貴族有時候就是這樣。雖然在爭奪傭兵這件事情上,大夥兒的立場不同,但心裡再不高興,表面上的功夫還是得做到。不光是做到,還要做好,做得讓人挑不出一丁點毛病。
這就是所謂的貴族風度吧。
反正,阿道夫大公既然這樣做,就肯定有他的道理。而大家夥兒呢,議論歸議論,也沒誰去深究。這種事情,他們理解不了,也不想去費那個腦子。大夥兒只知道有這麼一場熱鬧看就好了。
而且,就在大夥兒等候的這段時間裡,他們已經聽到一個消息。據說,今天入城儀式結束之後,阿道夫大公將宣佈全城狂歡。到時候,美酒美食都敞開了供應,城市燈火徹夜不熄。
一開始,大夥兒還不相信。可隨着平日裡相熟的警士們,官員們,或明或暗的肯定,隨着各種各樣的消息流傳,每一個人的心跳都開始加速,眼睛都開始發亮。心情變得更加興奮而迫切。
七點半,一輛接一輛馬車,陸續駛入了慕尼城中央廣場。
最先抵達的,是以吉爾伯特爲首的外地貴族。
近一百六十人,足足佔了總共容納兩百人的觀禮臺的五分之四。一眼望去,只見衣着華貴的貴族紳士和女士們,或尋找座位,或寒暄問候,人頭攢動,一片喧囂熱鬧。
站在高高的觀禮臺上,衆人的心情都很好。
今天天公美,天氣不錯。昨夜後半段的時候還下了一點小雨,使得早晨的空氣清新中,帶着一絲涼意。這樣的天氣,對今天的這場儀式來說,最適合不過了。
而站在觀禮臺上,向四周看去,中央廣場和勝利大街兩側的民衆,盡收眼底。如此熱鬧的景象,更讓他們心情舒暢。
事實上,早前他們都還在擔心。
畢竟,這裡是阿道夫的領地,真要是想做什麼的話,一些讓人難堪的盤外招那是讓人防不勝防的。別的不說,只要阿道夫下一個命令,慕尼城的人們,就能把這場儀式當成空氣。
到時候,人們在街道上該做生意的做生意,該吆喝的吆喝,該走路的走路。甚至乾脆關門閉戶,讓這些隊伍自顧自煞有其事地走在空空蕩蕩的大街上,那纔打臉呢。
當然,沒到翻臉的程度,阿道夫也做不出這樣的事情來。
那樣的話,他得罪的就是整個帝國貴族圈。未來北上進了聯軍中,盧利安不知道會被擠兌成什麼樣子。況且,這些軍隊名義上來說,都是來增援盧利安的。他這麼做對他的名聲也是一大損害。
而此刻看來,大夥兒的猜測還是對的――阿道夫非但沒有給人難堪,反倒展現出了相當的風度。
當然,表面上稱讚,大夥兒彼此對視的時候,都毫不掩飾眼裡的笑意。這種打落牙齒往肚裡吞的“風度”,換做自己的話,恐怕是不會有的。
除此之外,好心情自然還來源於一些消息。
昨夜,阿道夫邀請那些傭兵之後,其中內幕,他們已經通過各種渠道打聽清楚了。正如他們想象的那樣,那個名叫里奧的小子和阿道夫此舉,就是爲了最後的一次努力。
只可惜,他開出的條件,似乎並不怎麼打動人。
打探消息的人回來稟報說,一談到這個,傭兵們都只是聳聳肩,露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還有些人甚至明確打斷了問題,似乎完全不屑於再提及這個話題。
這讓貴族們徹底把心放回到了肚子裡。
此刻,大家已經看見,傭兵們已經成羣結隊地出現了。穿着各式各樣鎧甲,揹着戰斧,長弓或大劍的他們,在圍觀的人羣中特別顯眼。
一想到,儀式結束之後,這些傭兵將徹底被征服,加入家族的麾下,而家族也能因此戰力大增,未來在聯軍之中,掌握更大的主動權和話語權,大家就掩飾不住臉上的笑意。
不過,隨着時間一分一秒的推移,都快八點了,大家還沒有看見阿道夫大公的出現。
這使得陽光漸漸強烈起來的觀禮臺上的貴族們,有些騷動起來。
要知道,儀式定的時間可是八點整。而如此重大的場合,身爲主人的他按理來說需要提前抵達。可現在,他卻連影子都沒有,難道是想臨到頭了,他還來給大家一個難堪不成?
“你們說,阿道夫大公究竟是什麼意思?”吉爾伯特身旁,原本談笑風生的鹿赫,臉色漸漸冷了下來,“他這是準備給大家難堪了?”
若是隻有他一個人的話,別說阿道夫給他難堪,就算是一耳光抽在臉上,他恐怕也不敢說什麼。
不過此刻,把在場的這些貴族全都拉在一起,他的腰桿子,就硬得多了。
果然,隨着鹿赫的話,許多貴族臉上都露出一絲不悅。這種被人故意晾在這裡的感覺,並不好受。
又耐着性子等了幾分鐘,眼看過了八點,別說阿道夫,就連盧利安的領主貴族和將領們,都沒一個出現,衆人的火氣就有些壓不住了。
“嘿,”一位來自薩克森的貴族臉色鐵青,“阿道夫大公,不會準備把咱們在這裡晾上一天吧?”
“是啊,臨到頭來這麼一手,也真是夠陰損的。”
“陰損?我看是幼稚!要麼,你一開始就別答應。既然答應了,就別出爾反爾。這種事情做出來,別人怎麼看你阿道夫?”
“嘿嘿,我估計,他原本是想保持風度來着。可到頭來,這口氣還是咽不下去,用這種方式給咱們一點難堪。可他不想想,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他難道還真的一天都不出現?”
七嘴八舌的議論聲中,吉爾伯特目光森冷,開口道:“真要是晾上一天,我倒服氣了。”
說着,他叫過一名侍從,低聲紛紛兩句。
等到侍從領命,策馬嚮慕尼城南門飛馳而去,他乾脆閉上眼睛,往椅背上一靠。
“等吧!看他什麼時候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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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門外,等候了整整一個禱時的各大貴族軍隊,已經有些騷動起來。
而當吉爾伯特的侍從,帶來阿道夫還未出現的消息時,這種等待的焦躁,迅速轉化成了憤怒。
“阿道夫瘋了麼?”
“他這麼搞,可比干脆拒絕咱們入城更得罪人。”
“是啊。到時候,就連陛下,恐怕也沒法爲他說話。這麼做跟小孩子發脾氣有什麼區別,也太幼稚了吧?”
騎士們一片喧囂。
排在最前面的洛克,直接就找上了負責維持秩序的治安官。
“阿道夫大公究竟想幹什麼?”洛克怒不可遏,劈頭蓋臉就是一通呵斥,“要取消入城儀式,那也讓他出來說句話。讓我們在這裡等着算什麼意思?”
“對!”
“讓阿道夫出來!”
圍上來的將領們七嘴八舌。
那治安官是個中年矮胖男子,頭髮有些禿頂,臉上總是帶着笑容,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樣,此刻被人圍攻,倒也不生氣。
他笑眯眯地道:“大公殿下的事情,怎麼可能是我這樣的小人物能管的?大家耐心再等等吧。各位看,這街道,這些旗幟,這麼多人,咱們盧利安的誠意十足啊。不過才幾分鐘而已,沒必要這麼激動吧?”
他說着,環顧四周:“況且,偶爾遲到一下也是情有可原嘛。上次,大公回師入城的時候,咱們慕尼城的人可是等了好幾個禱時。最先進城的,還是傷兵。那場面,嘖嘖,我當時還幫着擡擔架來着……”
治安官一臉和氣,語氣不硬不軟,讓衆人一時只覺得一口氣憋在胸口出不來。
的確,要說沒誠意,人家做了這麼多的準備,任誰也挑不出錯來。況且,這入城儀式,原本就不是人家自己要舉辦的。是你們要求的。而反觀這一邊,入城的這些軍隊又沒參戰,這底氣就先天不足。
那治安官一副回憶當初的口氣,句句話都是在戳脊梁骨啊。可偏偏,誰也沒法跟他爭辯。
知道和這傢伙說不出什麼來,洛克轉身就走。
“洛克將軍,怎麼辦?”
“是啊,難道咱們就在這裡乾等着?”
將領們圍在洛克身邊,紛紛問道。
“我就不信,阿道夫能躲一天!”洛克咬牙道,“一會兒咱們進城,都把戰環給放出來……”
洛克的話,頓時讓在場的將領們瞠目結舌。
“釋放戰環?”一個將領震驚地道。
要知道,入城歸入城,釋放戰環那可完全不一樣了。別說軍中的強者,就是普通騎士的戰環,一旦釋放出來,那對普通民衆來說,也有着極大的影響。
就如同龍威之於普通魔獸,那可怕的氣勢,就算不造成實質性的傷害,也會引發一場混亂。
“這是他們自找的!”洛克冷冷地道,“他阿道夫既然要玩,咱們就陪他玩!”
人羣中,沙遜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不知道爲什麼,這一刻,他忽然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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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點十五分,阿道夫的車隊,終於出現了。
當阿道夫一走下馬車,立刻引來了在場民衆山呼海嘯一般的歡呼聲。對於這位領主,身爲臣民的他們,是發自內心的愛戴。
而且人們發現,隨着阿道夫乘坐同一輛馬車前來的,除了卡恩之外,還有里奧。
這使得歡呼聲,愈發的熱烈起來。
當里奧跟隨阿道夫走向觀禮臺的時候,無數民衆都脫帽向他致意。或許在這場關於徵兵的交鋒中,里奧輸給了那些聯合起來的外來貴族,可是,他在盧利安人的心目中可是英雄。
若非場合不對,很多人都想對他說幾句安慰話。
而和民衆們截然相反的是,觀禮臺上,外地貴族們積累的不悅情緒,終於隨着阿道夫等人的出現,而爆發出來。
這種爆發,使得觀禮臺上,氣氛冷得如同冰窟一般。
當阿道夫領着盧利安領主將領們走上觀禮臺的時候,除了少數幾個人之外,大部分人都把臉轉開,當做沒看見,更別提寒暄問候了。
而阿道夫,對此似乎也不怎麼在意。落座之前,他只是笑眯眯地說了一句:“我來晚了。”
連一個抱歉都沒有。
這毫不掩飾的態度,頓時讓許多人深感受到了冒犯。
“久聞大公殿下公正仁德,胸懷寬廣,平日裡更是嚴於律己,哪怕只是一些小事,私德也從無虧欠,”吉爾伯特不陰不陽地道:“倒是沒想到,大公也有遲到的時候。讓我們這麼多人晾在這裡,一陣好等啊。”
觀禮臺上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着聽阿道夫如何辯解。
衆人的目光中,阿道夫微微一笑。
“我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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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