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中的氣氛凝重、壓抑,對於母親關靜香所說的事情,陳鴻濤並沒有任何意外,在上一世的時候,情況也是一樣。
不過陳鴻濤卻知道,明珠集團的轉手,只是家裡落寞的開始,不但是整個自家的產業,到最後就連這個四合院都沒有剩下,留給母親的只有長噓短嘆。
在政治家族之中,商業資源更名掛靠是常有的事,尤其是這些年國家已經逐漸重視政、商分開,既想要在政治道路上積極奮進,又想將自家商業資本死死抓在名下不放手,現在已經變得越來越難。
上一世陳鴻濤家三口,都在軍政兩界發展,家中除了王瑾蘭這個名義上的妻子之外,就再也沒有善於經營商業的人。
不過這並不是明珠集團轉掛在陳鴻濤小姑夫名下,最重要的原因。
陳鴻濤的外公關老爺子還在世時,明珠集團就沒少承蒙老陳家的政治底蘊關照,可以說,明珠集團能夠有如今的規模,和老陳家的支持也是脫不開關係的。
就連陳鴻濤母親關靜香能夠在部委機關步步高昇,成爲宣傳部新聞局長,也有賴於老陳家的政治資源支持。
老陳家雖在共和國政治體系中根深蒂固,可是經濟基礎卻實在太過薄弱,尤其是近年來改革開放,更是讓老陳家很多手握權柄的人,意識到了商業、錢財的重要性。
從一個大家族的根基、底蘊來說,必須要做到有人從政,在官場上護佑着家族,保持着家族的權利長盛不衰。也要有人從商,從錢財上支撐着家族,這一個家族發展所不可缺少的兩大支柱,同時也是家族中人發展所不可少的兩大助力。
有錢無政,就有可能被其他人視爲肥肉。有政無錢,難免會在經濟上犯一些不值得的錯誤。權和錢,可以說是互補互助、缺一不可。
顯然這個時候老陳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這纔有將明珠集團真正吸收入整個家族的想法。眼下提出將明珠集團轉掛在善於經商的陳鴻濤小姑夫名下,只是老陳家吸收明珠集團的第一步。
這到不是陳老爺子想要搶奪陳鴻濤家的產業,做出這樣的決定,一則是能夠讓明珠集團得到持續的發展,二則也是要讓明珠集團更好的爲整個家族提供經濟助力。
沒有大家,哪來的小家,不止是陳老爺子,就是陳正國和關靜香夫婦,也能夠意識到這一點。
況且陳正國和關靜香身爲軍隊、部委機關領導幹部,也實在是不適合將偌大的集團繼續掌握在名下,這對於兩人的政治前途,也是不小的障礙。
陳鴻濤父母之所以沒有抵制將明珠集團改掛在家中之人名下,也是有着各自的考慮。
陳正國向來都不會反對老爺子的決定,對於整個家族的興衰更是看得極重。
得到老爺子承諾的陳正國與關靜香,還此時還天真的認爲,反正都是自家人,將明珠集團改掛在妹夫何良波名下,明珠集團還是歸自家所有呢!
事實上,陳老爺子在世期間,明珠集團雖然所有權發生了變化,但確實是按照老爺子的意思,實質還歸陳鴻濤家所有,可是在這段期間,陳鴻濤家的各種私產和資金,幾乎如同在被抽血一般,不停的被抽取到明珠集團中,最後導致了陳鴻濤家偌大的家業,徹底爲之枯竭。
作爲回報,一旦明珠集團被交出去,陳正國和關靜香,也如願以償享受到老陳家政治資源的大幅傾斜,提拔到了某集團軍副軍長,以及宣傳部副部長的職務。
不過在陳鴻濤上一世的記憶中,自己父母在軍、政兩方面的進步,也僅僅到此爲止了。
花開花敗,沒有能夠永享千秋的權利,就算是古代皇權的繼承,都免不了會被改朝換代,更何況現如今共和國一個家族的政治接班人了。
這時老陳家雖然是威名赫赫,不過陳鴻濤卻清楚,眼下不過是老爺子還在世,一旦老爺子撒手人寰,陳家在華夏政治版圖權柄的萎縮,是可以預見的。
再過幾年,就到了國內政治交鋒尖銳、激烈的時刻,一旦站錯了隊,後果可想而知,老陳家的政治聲威,也是從那時開始,就逐漸落了下風。
而沒有了明珠集團的陳鴻濤家,更是一落千丈,不但在老爺子過世之後,就失去了最爲重要的籌碼,再得不到陳家的政治助力,隨後的一段時間,更是遭到了政治對手的打壓,陳正國和關靜香先後被調任閒職,一直鬱鬱寡歡被閒置到退休。
隨着老陳家的政治根基急劇萎縮,到了後來,只有得到明珠集團的陳鴻濤小姑家,還算是風光無限。
在這期間,陳鴻濤的小姑陳正丹,雖對整個家族在經濟上的幫襯不少,不過卻始終沒有提起過歸還明珠集團的打算。
憑藉着高幹退休金,以及小姑家的幫襯,陳鴻濤一家的日子雖算不上貧困,卻也與大富大貴沾不上半點邊,尤其是每每得到小姑家的幫襯,陳鴻濤總有一種受嗟來之食的感覺,就算是性格很好的關靜香,也是時常的長噓短嘆。
在上一世,如果說唯一能夠讓陳正國和關靜香值得欣慰的就是,陳鴻濤硬是憑藉着自身的努力,以及過硬的軍事素質,一步一個腳印在四十五歲前,熬到了副軍職大校,封將指日可待。
說起來,陳鴻濤也算得上是老陳家子弟中的一個異類!
當初就連陳鴻濤自己,都沒有發現自己有着商業上的天賦,在自家落寞之後,對於家中產業,以及王瑾蘭所經營商業事務耳濡目染的陳鴻濤,也試圖通過自身的努力,重新振興家聲。
可是奈何隨着國家經濟體制越發成熟,以往那些歷史性的商業重大發展機遇已經錯過,陳鴻濤就算是有心想要改變境況,也難以完成商業帝國的原始資本積累,到最後只能以父親的名義,逐步從無到有,在國內資本市場建立了一個小型的投資公司,也算是讓父母有所安慰。
不過那些都已經不重要了,眼下陳鴻濤獲得了重頭來過的機會,他絕對不會允許上一世那讓人憋屈的事情再度發生,不管是家中的事情,還是那悲劇的婚姻關係。
沉悶的客廳中一家四口沒有一人說話,彼此都有着各自的想法。
看到父親陳正國板着臉沉默不言,陳鴻濤沉穩開口:“爸,我現在都已經成家了,實在是不適於在部隊工作,咱們家現在也就四個人,我進入部隊要幹到什麼時候纔算是個頭?如果是沒有選擇的機會倒也罷了,難道要像你一樣,逢年過節回一趟家,都要掰着手指頭算計着過嗎?”
陳鴻濤並沒有講什麼大道理,不過所說的實情,卻讓陳正國心中暗暗一震。
就在關靜香與王瑾蘭婆媳神色複雜的過程中,陳正國用充滿威嚴與壓迫感的目光,瞪了陳鴻濤好一會,發現自己兒子根本就不爲所動,陳正國不由有些泄氣。
“正國,兒子說的不是沒有道理,鴻濤和瑾蘭結婚纔不久,相處的時間更是沒幾天,要是畢業分配到部隊,必然得兩地分居,而且部隊實在是太板人,我就這麼一個寶貝兒子,可不想他吃那樣的苦。”這時關靜香雖是和丈夫商量,可是卻明確表示了對兒子想法的支持。
“咱們不也都是這麼過來的,難道他就不是我兒子?”陳正國板着臉,也僅限於暗暗腹誹,卻沒有辦法將心中的不滿說出來。
陳正國長年身處部隊,雖然夫妻二人感情還好,不過面對關靜香,他心中還有着內疚和虧欠感的。
看到自己丈夫悶悶着不說話,關靜香眸子中不由隱藏着得逞的笑意:“你不是總說革命工作分工不同嗎?不在部隊,也一樣可以爲國做奉獻,讓鴻濤回到部委機關積累些工作經驗,以後未必會鴻軍、鴻偉他們幾個差。”
聽到妻子的說法,陳正國從兜裡取出了一包兩塊錢的‘阿詩瑪’,抽出一根點燃,神色略微鬆動了一些。
似是感受到陳鴻濤的目光,就在陳正國要將煙給兒子扔過去時,陳鴻濤倒是不客氣,從兜裡掏出一包進口的‘萬寶路’自顧自點上一根,同老子陳正國一起在客廳中吞雲吐霧。
這一下差點沒將陳正國鼻子氣歪,就在他想要開口喝斥一句時,陳鴻濤竟然率先說話了:“爸、媽,我只想要過自由自在的生活,官場實在不適合我,有多少人熬到了市長、省長,都免不了要和政治對手貼身肉搏,這種各個方面都要注意、如履薄冰的生活,過得着實辛苦!”
“我看你小子是三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了。”當着兒媳王瑾蘭的面,陳正國也不好發作,不過狠狠注視陳鴻濤的眼神,卻想要將心中憤怒的情緒傳遞過去。
若是換成以前,陳正國一個嚴厲的眼神過去,陳鴻濤還是很怕的。
不過現如今他二十歲的軀體裡,隱藏的卻是一個飽經滄桑的靈魂,根本就不是陳正國一個眼神能夠嚇得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