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傑長老友好地笑笑,微微搖頭,遲疑道:“或許,當聖使大人抵達帕巴拉神廟,偉大的曼陀羅重現光明之時……自然也就明白了。”想了想,又道:“對了,聖使大人,還有一件事有必要告訴您。關於那個詛咒,您或許多少知道一點兒吧,就是說一旦讓血褻瀆了聖廟的階梯,無數的災難將像雪崩一樣接踵而來降臨在所有的地方,所有的城市將變成死城,荒無人跡;豺狼在聖壇下安家,毒蛇在臺階上曬太陽,蜘蛛網封住了門窗,死亡之花開遍大地……”
卓木強巴道:“我已經知道了。”
達傑長老道:“根據村裡的文書記載,那個詛咒,恐怕比我們所能理解的更爲可怕。我想聖使大人應該格外小心纔是。”
卓木強巴點頭道:“我知道了。那,我們明天就出發!”他心想:“恐怕又是蠱毒一類的東西吧,我已經知道它的厲害了。”
格列長老道:“那森,送聖使大人回房。”那森領命而去。
岳陽找回了玉蠶,徵得嘎嘎同意後,他們將玉蠶保留了下來。在村裡休息了一夜,他們向工布村守護的地獄之門出發。五個人,那森竟然準備了十匹騾馬。卓木強巴等人起初還不能理解,結果走了一半才明白那森的用意:那山路彎彎曲曲、時上時下,和抵達生命之門的遠近相當,但路程卻非常艱難,若不是騾馬馱着包袱,等他們走到地獄之門的時候,也差不多該筋疲力盡了。
一路上風光秀麗,山色宜人,但這四人都沒有了那賞心悅目的心情。大山的寧靜,帶給他們的是一種心境的平復,對多吉的思念和對嘎嘎的愧疚在那種自然的環境中漸漸消退,對帕巴拉的嚮往和對地獄之門的探究也在微風裡慢慢平和下來。行走在山間小道,只聽見馬蹄和鞋子踏在落葉上發出“沙沙”的響聲。卓木強巴更是能感覺到,呼吸的空氣順着氣管進入肺裡,順着查克拉脈絡涌遍全身,每一個毛孔都張開來,貪婪地享受着自然賦予的生命之氣。連岳陽和張立也沒有像平常一樣打鬧取樂,大家就這樣默默地,靜靜地,一步一個腳印走到了地獄之門所處的地方,再看那瀑布如一大匹整齊順滑的銀綢玉錦,聲作雷鳴。
彷彿就在昨天,多吉站在這裡,雙手叉腰,瞪着一雙大眼睛說過“我要跟你們一起去象雄!”“我是村裡最棒的獵人,我可是能給你們幫大忙哦!”他那自信的口氣彷彿還在山澗中迴響。卓木強巴向前走了兩步,這裡,是多吉和巴桑搏擊過的地方,如今,樹更青了,草更翠了,只是那位優秀的獵人已不見蹤跡。
卓木強巴再走向平臺邊緣,這處平伸出山壁的平臺,加上羣山環抱,澗水長流,和那香巴拉密光寶鑑何其相似,直若一個縮小了千萬倍的香巴拉。卓木強巴不由想起在查閱香巴拉資料時,看到書裡某位智者說過:“香巴拉在每個人的心中,不需要刻意去尋找。它一直靜靜地矗立在你身後,當你無意間回首,說不定就看到它了。”
平臺離下方洪流約兩百米,身後的山峰估計足有一千米高;那五層階梯狀瀑布,由上而下,恐怕也有好幾百米高度;如果說地獄之門是地下河系統的入口,那麼這個入口或許在絕壁與河水交接之處,又或許……總之,他們必須下到江面才能一探究竟。
不過,從平臺下去並非一件容易的事情。河牀底部被湍流沖刷得異常寬大,平臺和河谷底部呈一個等腰梯形,下面沒有可以立足的地方。必須從平臺垂吊下去。卓木強巴等人打開揹包,安裝好信號增強機,佩戴上即時通訊工具,取出登山工具,張立和岳陽自告奮勇,當先從內斜形的崖壁上攀巖而下。山壁由於積水的長期沖刷,光滑無比,又有許多喜溼植物滋生,滑不留手,岳陽他們十步一鉚、五步一拴,總算來到了江面邊緣。瀑布衝擊形成的霧氣飄散至此,水霧籠罩着江面,可視距離大約只有七八米遠。張立、岳陽打開防霧頭燈,兩人開始呈扇形向兩旁搜索。張立直走到瀑布腳下,岳陽也橫向攀爬了約一百米,目測皆沒有什麼發現;但他們手中的儀器已經將各種探測數據傳回平臺,卓木強巴和亞拉法師一面從平臺上方觀察江面,一面整理分析各種數據。那森站在他們的身後,動也不動,像一尊石雕。因爲有了多吉的先例,這次卓木強巴等人有意無意和那森保持着距離,對話也都使用那森聽不懂的普通話,他們不想讓那森過多地參與到這次行動中,成爲第二個多吉。
過了一會兒,耳機中傳來岳陽的聲音,他道:“強巴少爺,我們在下面沒有發現,恐怕得去峽谷的另一面看看。”
卓木強巴看了看電子儀器上傳回的各種數據,道:“知道了,你們繼續探測,繩索是否到頭了?如果還有空間,繼續向左右延伸。”
卓木強巴看了看儀器,問亞拉法師道:“怎麼樣法師,看到結果了嗎?”
亞拉法師道:“激光測距沒有發現對面裂隙,不過,你看這聲吶成像,這裡。”
卓木強巴道:“有陰影?”
亞拉法師點頭。卓木強巴道:“水下通道?”
亞拉法師道:“或許是,不過,這個洞穴太小了一點。看比例,僅容一個人通過,而且進去了要退出來很困難,裡面不能轉身。”
卓木強巴道:“那麼,我們先去洞口,再用儀器測一測,根據結果做下一步打算。”亞拉法師同意了卓木強巴的意見。卓木強巴又問道:“可是,水流這麼急,能過去嗎?”
亞拉法師道:“不知道,我看看能不能在河牀找出一條路來,從河牀上蹬過去。”
這時,岳陽他們說道:“強巴少爺,亞拉法師,繩索到頭了,有沒有發現什麼?如果沒有的話再拋一捆繩下來,我們繼續橫移。”
卓木強巴道:“你們在下面別亂動,暫時不用橫移了。聲吶找到一個陰影區,我帶好繩索下來。”他看了看亞拉法師,道:“這上面的監測工作就拜託法師了。”
亞拉法師道:“小心點,這裡江面寬度在一百米左右,水的流速已經達到了十五米每秒;從岳陽他們的激光探測儀發回的信號顯示,雖然你的落點水深約有二十五米,但河牀中有許多巨巖,有的已接近水面,當心繩索被割斷。”
卓木強巴道:“我知道了,我會小心的。”他穿上潛水服,拿出探測儀器,背上工具包。工具包兩側是六升的液態壓縮空氣瓶,上層是可分離的小號降落傘,下層是探測洞穴的工具,包括可水下操作的激光測距儀、聲吶儀、攝影機、潛水電腦等;腰間是一串快掛和安全栓,肩扛一捆足有兩百米長的特製主繩,繩索的一端已牢牢系在身上,另一端則系在手持的鉤繩發射槍上。做好準備後,卓木強巴詢問亞拉法師道:“風速如何?”
亞拉法師看了看儀器數據道:“可以起跳。”
卓木強巴又詢問下方的岳陽和張立道:“準備好了嗎?我下來了。”
張立道:“沒問題,我們做好準備了。”
卓木強巴最後看一眼張立和岳陽在雷達上的位置,踏着蛙掌來到平臺邊緣,深吸一口氣,一個魚躍,向下方兩百米的滔滔江水中縱去。一離開平臺,卓木強巴校測了一下身體方位,確定空間允許後,馬上打開降落傘。自由下墜的速度很快,降落傘完全打開時,他距離江面約只有不到五十米距離了。在茫茫江面上,卓木強巴看到了張立和岳陽安放的信號釋放器,他將手臂伸直,鉤繩發射槍帶着繩索朝那處崖壁飛射而去。身體在空中繼續下落,直到卓木強巴看到岳陽和張立發出另一種顏色的信號彈,表示繩索已經準確地射入了預定位置,他才毫不猶豫地拉動第二根繩結,切斷了降落傘的繩纜。降落傘被風吹得向下遊飄去,卓木強巴自己也一個猛子扎入江裡。
江水中有一股寒意,耳邊“咕嚕嚕”的響水聲不斷,雅魯藏布江的水流異常迅猛,一落水,卓木強巴就感到自己肩上的主繩不斷地向外拋伸,他用力划水,但無濟於事,總算找到了一塊水中巨石。背靠着巨石在水下稍事休息,同時確認了自己的位置,這時繩索一端傳來拉動的感覺,來回拉了三次,上下抖動兩次,這是張立他們發來的信號,表示主繩已經被他們重新固定過了,不用擔心繩索被激流從壁縫中拔出。卓木強巴在江底將頭頂探照燈開至最亮,他必須找到一條能走到江對面的路。僅靠身體游水是無法和激流抗衡的,他只能選擇從河牀走過,河牀上還必須有足夠支撐他行走的巨巖。頭盔的頭燈旁邊就是攝像頭,記錄的資料都儲存在潛水電腦中,只要接好數據線,卓木強巴在水底看到的一切,亞拉法師在平臺上同樣看得清清楚楚。卓木強巴測試了一下無線電波信號,通訊無恙,與亞拉法師作了簡短交流,法師告訴他水底流速流量,並告訴他如何選擇水底路線。
由聲吶探測的河牀地形圖發揮了效用,卓木強巴的落點十分準確,在他前面有一條這樣的水中通道,在湍急的激流中,幾尊巨大的山岩巍峨矗立,成爲中流砥柱。在法師的指揮下,卓木強巴抓住巨巖的棱角,從激流和巨石間擠了過去。雖然有些費時,但是卓木強巴背上經張立改進過的小型液化空氣瓶,足裝有可供四小時水下呼吸的過濾空氣,他完全沒必要爲水下時間擔心。
卓木強巴一路潛行,來到崖壁的另一側。從河底仰望,河水好像一條灰色的緞帶,扭動不止;在燈光的照射下,崖壁長滿了水草,在水中擺向同一個方向,好像動物的皮毛。聲吶圖標註的陰影區便在頭頂十餘米處,卓木強巴將光束調至最強,也只能看到模糊的一團;他試圖靠近那個洞穴,不料,身體剛剛離開河牀,就不由自主地向下漂去,幸虧反應及時,滑移不到一米便穩住了身體。
卓木強巴在水下找尋裂隙,將巖塞插入壁縫中,固定住主繩,然後來了一次水底攀巖行動,儘管他十分小心,但在快接近陰影區時還是出了一點小紕漏。那個黑色的陰影,就像一個黑洞一般,帶有很強的吸力,彷彿要將周圍的東西都吸入它裡面。多虧洞口很小,卓木強巴在身體失去平衡後用力蹬住了洞口的兩旁,才總算沒有一頭扎入洞中。在洞口邊緣徘徊了一會兒,體力消耗非常巨大,聽到卓木強巴稍顯急促的呼吸聲,亞拉法師發出了通信訊號。“怎麼樣?那是不是一個洞口?”亞拉法師詢問道。
卓木強巴道:“的確是個洞口。”
亞拉法師道:“能進入嗎?”
卓木強巴道:“不行,洞口的引力太大了;而且在水下十米左右,肉眼觀察幾乎看不到任何東西;還有,洞口很小,與我肩寬相比最多有十釐米富餘,加上氣瓶的話……就算進去了恐怕也很難出來。”
亞拉法師道:“那,有沒有別的辦法探測?我們必須先了解清楚洞口裡面的情況。”
卓木強巴道:“我現在正將激光探測儀和聲吶系統綁在主繩末端放入洞內,還有拍攝資料,我正在接駁數據,法師那裡有沒有接收到信號?”
亞拉法師道:“很微弱,我還需要調試一下。”
“怎麼樣?需要我們幫忙嗎強巴少爺?”岳陽問道。
“等一等。”亞拉法師道,“上來一個,我要瘦一點的。”
“收到。”岳陽在通訊機裡歡呼。卓木強巴問道:“看到什麼了?法師!”
亞拉法師道:“不是很清楚,但是聲吶傳回來的地形顯示,這個洞穴很深,不是一般的深。洞穴內徑和你估計的相當,大約有六十至七十釐米,激光測距大約在一百米左右;但是還有個問題,最裡面沒通道,我需要你們進到裡面去看看。水溫六攝氏度,流速十一米每秒。好的,岳陽已經上來了,他會換了裝備和你一起去,小心點。”
岳陽道:“強巴少爺,我馬上就來了哦。”
岳陽換了一身潛水服,又帶了一捆二百米加長主繩,沿着卓木強巴固定在水底的主繩攀巖至洞口附近。強大的引力讓人不由自主朝洞口移去,岳陽道:“這個洞口略帶狹長的梭子型,我想我可以進去。”
卓木強巴道:“千萬要小心!我會固定好主繩,如果有什麼異常就拉動主繩,我好把你拉回來。”
岳陽打了個OK的手勢,卓木強巴拍了拍岳陽的頭盔。岳陽繫牢主繩,雙手各握一把巖椎,小心地支撐着身體向無邊的黑暗滑去。卓木強巴守護在洞口,手裡牢牢握住已經固定好的主繩,一點點地向外放。岳陽進入洞穴之後,卓木強巴看着他的頭燈和鞋跟上的信號指引燈消失在黑暗之中,緊跟着,連通訊也困難起來,很快就無法和岳陽進行語音交流了,但拉動繩索,岳陽還是要求一直放繩。
沒想到,這一放竟然放到頭,岳陽纔在裡面拉動繩索示意返回。卓木強巴將岳陽拉了回來,岳陽搖搖頭,道:“不行,裡面比我們能測到的還要深;整個洞穴是斜向下的,只是傾斜角度很小,不知道還有多深。還有,裡面有岔路,我們需要熒光棒作路標。我將數據傳送到你那裡,亞拉法師,看看電腦怎麼說。”
亞拉法師道:“嗯,電腦還在處理,你們先休息一下。”
張立道:“我現在也上來了,你在裡面可看見什麼沒有?”
岳陽道:“裡面很多碎石碓砌,好像是被人工堵塞的。”
卓木強巴念道:“生命之門關閉了,地獄之門就打開了……”
“還在嗎?”亞拉法師聲音有些顫。張立似乎也看到了什麼,“啊”了一聲。
“在。”卓木強巴和岳陽都靠在崖壁。
亞拉法師道:“雖然岳陽傳回的資料不是十分清晰,但基本圖形我們已經接收到了。經過電腦整理成型,如果準確的話,在岳陽最後轉過角的地方,還有約兩百米長的通道,整個通道羣向下微斜,傾斜角不足一度。”
岳陽驚呼道:“不會吧,還有兩百米?”
張立道:“是真的,而且聲吶圖顯示那條通道是筆直的,好像有人工開鑿的痕跡。”
亞拉法師道:“從圖形分析,以前的通道應該是被人工封閉起來的,在封閉時或許採用了某些技巧,就像搭積木一樣,只需要抽掉最底層的積木,上面的積木也就自動垮塌了。又或許是利用了水流自身的衝擊力,古人用了什麼方式我們想不到,也猜不出來,總之,最終形成了我們現在看到的這樣的通道。問題是。在那兩百米的水底通道後面,並沒有到頭,聲吶顯示通道後面的容積增加了,也就是說,後面是個更大的空間,由於只能從洞穴中發出聲吶,所以我們只能探測到一個很小的範圍。”
卓木強巴道:“也就是說,通道後面,很有可能就是足以行船的地下河?”
亞拉法師道:“只是有這種可能,但是激光測距儀卻沒有接收到信號,我們不知道下面還有多深……”
卓木強巴道:“那我和岳陽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