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隱士

循那地圖走了一日,地勢越發起伏,先是丘巒連綿,不久漸入深山,小道蜿蜒,有如羊腸。兩旁巨崖摩天,寸草不生,或如巨人頭顱,凹眼凸鼻,或如垂釣老翁,佝僂屈曲,忽而一方怪石探出崖壁,形如展翅蒼鷹,忽而一道石樑穿空而去,猶似蛟龍升騰。山勢越高,道路越陡,兩旁岩石形狀越奇,將天光擠成窄窄一線,山道之上,晦暗莫名,倏爾間四周全黑,不見五指。

再爬一程,陸漸只覺道路變上爲下,似乎登頂之後,轉爲下山,四周寂寂無聲,偶爾傳來細微響動,有如蛇蟲爬行,饒是陸漸膽大,也覺汗毛豎起,心跳可聞。

又行一陣,前方亮光微露,陸漸緊趕幾步,天光乍泄,豁然開朗,兩片翡翠也似的山巒青碧發亮,夾着一道小溪,溪水靜如不流,倒碧凝雲,鬚髮可鑑。

此地四面環山,北風不至,地氣溫潤,四季繁花不斷,將溪水兩岸點綴得有如錦茵繡毯,絢麗異常。沿溪上溯,不時可見麋鹿漫步,白鷺梳翎,鳥雀啁啾,羚羊對食,無論禽獸。均是一派恬然,見了人來,亦不害怕。走了片刻,遙見一片桃林,桃花早凋,枝頭掛着青油油的小桃,林子縱深無垠,走了足足半個時辰,前方水聲大作,陸漸定眼望去,一道瀑布白龍倒掛,飛流百尺,獨木橋樹皮斑駁,飛架瀑布之上,踏足橋上,下方有如虎嘯雷嗚,動魄驚心。

橋那邊是一條狹窄石棧,懸在半山腰上,僅容一人行走,下方山谷黑洞洞的,深不可測。陸漸走了兩百來步,到了棧道盡頭,眼前倏爾一亮,只見峰迴路轉,山開谷現,數畦水田圍着一座石屋,竹管連綴成渠,自山崖邊引來泉水,灌溉田中,石屋左邊植鬆,右側種柏,屋後幾畝茶樹,碧油油,綠豔豔,清氣襲人。

陸漸不料這深山幽谷竟有如此人家,初時驚訝,繼而不勝羨慕。多日來,他在紅塵中目睹饑饉殺戮,陰謀不幸,好友慘死,愛人情變,已讓他心灰意懶,生出棄世之想,這般桃源幽處,隱士居所,真是夢寐難求。

陸漸叫喚兩聲,卻是無人答應,走上前去,只見房門大開。屋內空蕩蕩的,只有一方石榻,一張木案,西櫥上置放幾本發黃古籍,東窗掛一張焦尾古琴,清風掠過琴絃,韻聲幽幽,幾疑天籟。

望着眼前情形,陸漸癡癡怔怔,想象有朝一日,自己與姚晴隱居於此,忙時耕田紡紗,閒來養鹿拂琴,那是何等愜意。

一念及此,彷彿生出幻覺,田邊樹下、屋前水邊,無一處沒有姚晴的影子,或嗔或怒、或喜或憂,或是素手拈花,或是攢袖揮汗,音容笑貌,伸手可及,然而陸漸真的伸手摸去,卻又空蕩蕩的,只有清風拂面,流水微響,鳥語如歌,在耳邊悠悠迴盪。

霎時間,陸漸心子一陣劇痛,有如千百鋼針刺扎。姚晴冷漠眼神歷歷在目,她的倩影沒入暗夜之時,陸漸怎也想不到會是今日結局。那天晚上,沈秀的每一句話都是一把刀子,插入陸漸心頭,讓他痛不欲生,即便黑天之劫,也難比擬。

探手入懷,摸出那條貝殼項鍊,珠光瑩瑩,恰如少女嬌膚,陸漸眼前浮現出那張芙蓉臉兒,眼眶倏地一熱,淚水奪路而出,點點滴滴,沾染得貝殼越發瑩潤。多日來,陸漸滿腔憤懣,無處傾瀉,此時身在空谷,旁無一人,不自禁悲從中來,竟似不能剋制,驀然間,他大叫一聲,屈膝跪倒,將那項鍊緊緊貼在胸口,嚎啕大哭,哭聲迴盪盤旋,驚破一山秀色。

也不知哭了多久,忽覺一隻大手輕輕撫摸頭頂,一個溫和的聲音道:“好孩子,你哭什麼呢?”

陸漸沉浸悲傷之中,有人近身,竟然不覺,聽到這話,不由得騰身而起,轉眼望去,只見身後立着一個四旬男子,青布長衫洗得發白,荷鋤提籃,體格高瘦,左眉上一點硃砂小痣,面容棱角分明,雖然不算英俊,但神氣空靈,不染半點塵世濁氣。

陸漸瞠目結舌,吃吃道:“你是,你是……”青衣人笑道:“這是我家。”陸漸又驚又喜,說道:“你就是谷縝的師傅麼?”

那人目不轉睛瞧他時許,笑了笑,默默點頭。陸漸心生敬仰,拱手作揖。青衣人笑道:“遠來是客,不妨入屋一敘。”陸漸這才驚覺自己擋住門戶,慌忙閃開,又覺臉上冰冰涼涼,淚痕未乾,更是羞赧不勝,攢袖拭去。

那人放下藥鋤,坐在案前,望着一面空壁,微微出神。陸漸屏息凝神,正不知如何開口,青衣人忽地徐徐道:“谷縝什麼時候死的?”

陸漸吃驚道:“你怎麼知道他死了?”青衣人道:“我曾與他有約,此生再不相見,他只需活着,便不可見我,但若他先我而死,卻可託人報訊。”

陸漸不覺黯然,嘆道:“他半月前死在天柱山。”只因谷縝死得太慘,陸漸不忍說出死因,便取出財神指環,擱在桌上,青衣人拈起指環,凝視不語,容色淡淡的,無喜無悲。陸漸本以爲他與谷縝師徒一場,得知愛徒死訊,勢必極爲傷痛,見他如此淡泊,心中好生不解。

青衣人將指環納入袖中,摘下牆上瑤琴,按宮引商,彈奏起來,沉鬱頓挫,盡是商調。陸漸聽得心神搖曳,悲不能禁,忽聽那琴聲響了片刻,錚的一聲,琴絃斷了一根,將青衣人食指割破,點點鮮血,滴在琴上。

“琴猶如此,人何以堪。”青衣人嘆一口氣,忽地抓起古琴,擲出窗外,譁然落入水田之中,順水飄蕩。陸漸不由心想:“爺爺常說,琴爲心聲,這人表面上看不來出難過,但從琴聲來聽,心裡還是難過得很。”

正自出神,忽聽青衣人道:“谷縝讓你前來,是想讓我將這財神指環改傳給你,只不過,你擔當得起嗎?”

陸漸目瞪口呆,連連搖頭:“我,我哪擔當得起?前輩定是錯解了谷縝的意思。”

“不錯。”青衣人嘆道:“你老實有餘,機警不足。的確不是經商的料子。也不知谷縝那小子想些什麼?運財有如養虎,智能不足,駕御不周,勢必爲財勢反噬,難道他就不怕害了你麼?”說到這裡,他又凝視陸漸半晌,忽有所悟,點頭道:“原來如此,你人不聰慧,但卻淡泊財勢,能夠託付大事。嗯,是了,你方纔在我門前哭些什麼?”

陸漸臉一紅,只覺這人溫文可親,與他交談,心中不勝安穩,恨不得將所有心事全盤托出。自從姚晴離開,他胸中苦悶無處宣泄,心想這人既是谷縝師長,也就不啻於自家長輩,頓時按捺不住,吞吞吐吐,將情變經過說出。

那人靜靜聽罷,忽而笑道:“世間情孽,大同小異,那女子不是池中之物,別說你應付不來,你那位情敵怕也要空歡喜一場。呵呵,八圖和一,天下無敵。有些意思,呵呵,有些意思。”

笑了兩聲,他輕撫桌沿,閒閒地道:“只你一個人來麼?”陸漸不防他突發此問,怔了怔,說道:“是啊。”

青衣人微微一笑,目視屋外,徐徐道:“閣下鬼鬼祟祟,竟是盯梢的鼠輩。”語音清而不散,遠遠送出,迴音沉沉不絕,激盪山谷,直如虎嘯龍吟一般。陸漸聽得駭然,暗忖自己雖也能吐勁發聲,震山動谷,但絕不能這般從容。

話音方落,便聽一個聲音道:“當真是你。”嗓音洪亮,卻是微微顫顫,彷彿頗爲恐懼。

陸漸縱身搶出,只見水田對岸站立一人,精瘦矮小,正是路上遭遇的小老頭兒。他孤身一人,隨從巨漢不知去向。陸漸驚道:“你,你一直跟着我?”

小老頭兒卻不看他一眼,雙眼死死盯着屋內,咬牙道:“你,你果然沒死。”陸漸掉頭看去,那青衣人負手踱出,青衫磊落,氣質沖和,眉眼溫潤,淡淡有神,瞧了小老頭兒一眼,笑道:“山不離澤,陷空已至,將軍何在?”

驀聽一聲大喝,猶似晴空裡打了一個響雷:“瘦竹竿兒,老子在這兒呢。”陸漸舉頭一望,見那巨漢立在近處高峰之上,雙手按腰,神威凜凜,身旁層層疊疊,堆滿斗大巨石。

青衣人卻不回頭,只笑了笑,說道:“你們怎麼找來的?”小老頭兒冷然道:“你自以爲聰明,當別人都是傻子?你我三人一同長大,你瞞得過天下人,又怎麼瞞得過我和老笨熊?當年你死之後,我便生疑,十多年來,我和老笨熊無時不在追查此事,天可憐見,終叫老夫發覺,你除了本來面目,竟還是號令天下的大豪商,大財神。哼,三年前,我和老笨熊本已經發現財神指環的下落,不知怎的,我二人趕到江南,那指環復又消失,三年之中,半點兒消息也無……”

陸漸聽到這裡,心道:“是了,谷縝三年前被關入獄,財神指環自也失蹤了。”想到這裡,隱隱覺得自己犯了大錯,心中大爲不安,只聽那小老頭洪聲續道:“都是你作孽太多,老天行罰。我與老笨熊四處尋找線索,偶然遊至揚州,發現這傻小子爲了賑濟饑民,竟然大張旗鼓,將指環在鬧市中招搖,我和老笨熊問他,他也說不出個子曰詩云,於是乎,老夫便來了個欲擒故縱,一路追蹤而來,果然逮個正着。”

陸漸聽在耳裡,面紅耳赤,無地自容,向青衣人道:“對不住,我,我……”青衣人擺手道:“你不必愧疚,以我一身,換取千萬饑民的性命,倒也值得。”陸漸聽得這話,愧疚之感更甚,卻聽小老頭怒啐一口,罵道“你少來裝善人,扮隱士,騙得了誰?”

巨漢也叫道:“不錯不錯,你瘦竹竿兒都成了好人,我老笨狼還不做他***活菩薩了?”他聲如陣雷,壓過高天罡風,震得羣山皆應。

陸漸越聽越氣,一縱身,攔在青衣人身前,高叫道:“你二人才是可惡,先向我強討指環,強討不到,又跟蹤於我。如今更對這位老先生無禮,你們到底想做什麼?”

他有意立威,這幾句話也用上真力,如雷車滾動,聲勢之強,不在巨漢之下。小老頭兒不料這少年渾不起眼,竟有如此神通,不覺吃了一驚,喝道:“臭小子,這是我門派中的大事,與你無關。”陸漸哼了一聲,道:“你若與這位先生爲難,便是與我有關,你若慚愧,早早離開,要麼休怪我無禮。”

小老頭兒暴跳如雷,一跳三尺,罵道:“我慚愧?放你媽的屁,你知道他是誰?他就是萬……”話未說完,那水田中的泥水驀地激盪,嘩啦一聲沖天而起,澆頭蓋臉,撲將過來,小老頭兒猝不及防,灌了滿嘴泥漿,將到口的話又堵了回去。

陸漸只覺身周氣流一蕩,便生奇變,心中頗爲訝異,但見小老頭兒跌跌撞撞倒退兩步,瞪着中年男子,面露驚惶之色。中年男子笑笑,漫不經心踏出一步,小老頭兒頓時又退兩步,吐出嘴裡泥水,叫道:“你別狂,番婆子公母倆也得了消息,隨後就到,你,你別狂……”初始聲色俱厲,但爲青衣人目光所逼,嗓音不覺顫抖起來。

青衣人忽而笑道:“猴兒精,你既然怕我,又來做甚,送死麼?”小老頭兒面紅耳赤,怒道:“怕你祖宗,老子爲天下人除害,什麼也不怕。青衣人笑道:“若是好漢,站着別動。”說着又進一步,小老頭兒不由得又退兩步,但覺心跳如雷,血往上涌,忍不住高叫道:“老笨熊,動手。”

叫罷不見動靜,舉目望去,巨漢站在峰頂,呆如木雞,小老頭兒焦急起來,叫道:“老笨熊,愣着做甚,先下手爲強。”那巨漢張耳傾聽,面露古怪之色,忽地張嘴大叫,小老頭兒見他嘴巴大開大合,耳邊卻是狂風呼嘯,聽不到隻言片語,不由得心中奇怪,目光一轉,忽見青衣人面露冷笑,頓時心中咯噔一下,暗道:“糟糕,這廝神通不減當年,不知用了什麼邪法,竟將我二人隔開,我聽不見老笨熊說話,老笨熊也聽不見我。山澤通氣,始見威力,一旦聲氣不通,威力豈不減了一半。一着失算,滿盤皆輸,莫非我和老笨熊此番竟是肉包子打狗,有來無回?”想着暗悔莽撞,不待援兵齊至,輕舉妄動。

陸漸不知這其中玄妙,見那小老頭兒忽而煩躁,忽而憤怒,忽而猶豫,忽而沮喪,臉色瞬息數變。正覺奇怪,忽聽耳旁一聲悶哼,轉頭望去,那青衣人臉上騰起一股青氣,眉間發黑,身子搖晃數下,驀地兩腮鼓起,噗地噴出一口鮮血。

陸漸大驚,伸手將他扶住,急道:“你怎麼了?”那小老頭兒卻是一呆,驀地轉驚爲喜,哈哈大笑:“妙極,妙極,你果真未脫天劫,天人合一,萬物相諧,你一團殺氣,又怎能合天地,諧萬物,不遭天劫,纔是奇怪。哈哈,可笑你虛張聲勢,幾乎將老夫騙過。”

青衣人掙了一下,但覺五內俱焚,全身氣血沸了也似,不由嘆了口氣,苦笑道:“不想造化弄人,竟死在你猴兒精手裡。”

小老頭兒面露獰笑,向陸漸一瞪眼:“臭小子,不要多管閒事,快快閃開,誤傷了你,可不是玩兒的。”

陸漸越聽越怒,他對青衣人極有好感,心想他是谷縝的師父,與自己的長輩無異,長輩有難,豈有袖手旁觀的道理。當下將身一挺,冷笑道:“你二人乘人之危,落井下石,不嫌可恥麼?”小老頭兒大怒,吹起鬍子,喝道:“你小娃兒懂什麼,再不滾開,我便代你爹孃教訓你了。”

陸漸一言不發,將那青年人扶到一旁,足下不丁不八,雙手撐腰,瞪眼喝,顯出“惟我獨尊之相”,氣勢盈張,小老頭兒遠在十餘丈之外,也能知覺,心大驚:“這小娃兒什麼來歷?好了得的氣勢。”忽見陸漸左手一圈,右拳擊向田,霎時禾苗頹倒,霍的一聲,泥水激盪,化爲丈高水牆,遮天蔽日,壓了過來。

小老頭兒不勝駭異,這一拳威力雖大,卻不似青衣人神通詭譎,來去均無徵兆,水牆一起,小老頭兒便向後掠,避開泥水,大喝一聲:“動手。”

陸漸耳邊只有巨漢縱聲大笑,笑聲未絕,便聽青衣人澀聲道:“當心。”陸漸未知何意,忽覺惡風壓頂,陸漸揮拳急掃,奪的一聲,一塊巨石斜斜彈出,陸漸倒退兩步,半個身子幾乎失了知覺。擡眼望去,那巨漢雙手各舉一塊巨石,呼呼兩下,一前一後擲將過來。每塊巨石均逾百斤,乘高下墜,其勢不下萬鈞。陸漸縱有金剛神力,也不敢硬接,背起青衣人,正要躲閃,卻聽青衣人嘆了口氣,道:“躲不開的。”

陸漸此時進退趨止,如鬼如魅,聞言不以爲意,一躬身,早已橫掠數丈,這當兒,便聽一聲巨響,後面石塊快過前石,將落未落之際,當空一撞,雙雙化爲千百碎塊,崩裂四濺,籠罩十丈方圓。那碎石強勁絕倫,勝於箭鏃火銃,陸漸忙亂中避開大半,仍被幾塊打中身子,痛不可當,忽聽青衣人失聲痛哼,不由驚道:“先生,你受傷了?”

話音未落,身子被迫下墜,嘩啦一聲,雙腿插入水田深處,只聽青衣人在耳邊低聲道:“當心腳底。”陸漸一愣,忽覺雙腿驟緊,一股絕大吸力急向下拽,數尺深的水田化爲無底深淵,泥漿霎時漫到胸口,陸漸驚恐交迸,舉目望去,巨漢雙手各舉一塊大石,作勢欲擲。

陸漸雙腿被困,無處可避,無疑成了靶子,亂石齊擲,有死無生。這念頭有如電光在他心中一閃,陸漸叫到:“先生小心。”就勢一沉,扎入泥水之中,巨漢驟然失去了目標,不覺一愣,高舉巨石,鷹視水面。

泥漿四面涌來,又腥又粘,將陸漸重重裹住。陸漸屏住呼吸,雙手靈覺四面延展,只覺那小老頭兒在遠處蜷成一團,源源不斷的發出怪異內勁,將下方溼泥攪的旋風也似,化爲一個偌大漩渦,將自己牢牢吸住。

陸漸既知對手伎倆,心念一動,顯出“萬法空寂之相”,霎時生機全無,有如爛泥潭中一段枯木。小老頭兒身在泥中,亦是不能視物,但他師門卻有一種古怪法子,能引泥漿波動,判斷獵物數目方位、是生是死。陸漸忽地沒了生氣,小老頭兒心中大感驚疑:“難道這小子不濟事麼,一下子就憋死了麼?”

心念方動,警兆忽生,方要出手,一股巨力早已重疊涌至,小老頭兒渾身血涌,幾乎昏厥。原來陸漸變化本相,不震不正,不死不生,隨那泥漿流動,悄然逼近,本想出其不意,活捉老者,不料小老頭兒機警異常,陸漸見他作勢出手,立時先下手爲強,送出大金剛神力,欲要將其震昏,再行活捉。

小老頭兒一身神通全在爛泥之中,身處泥潭,四面泥漿均是他的助力,陸漸拳勁加身,他立時伸開四肢,將來勁轉向身周泥水,饒是如此,仍覺氣悶,當即躬身便退。陸漸一拳無功,擔心背上青衣男子,無心久戰,急向小老頭兒手腕抓去。他身懷補天劫手神通,這一抓用上全力,天下間能都躲避者寥寥無幾,小老頭兒自然不在其中,手腕一緊,頓被扣住。

陸漸大喜,正要運勁將其拖來,不料手底一滑,小老頭兒手腕嗖地脫出。陸漸自從練成補天劫手,落到手心的物事,從未這般脫出,不由心頭一凜,心知小老頭兒的內功必有古怪。

小老頭兒此時也極不好受,他先運“分勁大法”,勉強卸去陸漸的神力,繼而又使“泥鰍脫鱗術”抽出手腕,這兩下幾乎將他一身真氣耗盡,只覺胸腹手腕疼痛難當,竭力遠離陸漸,嘩啦一聲鑽出水田,爬上田埂,呼呼喘氣。

陸漸怕青衣人閉氣而死,隨即跳出,剛踏實地,便有巨力壓頂而來。陸漸心知又有巨石砸來,大喝一聲。陡然縱起,不待巨石交擊,以“天劫馭兵法”雙手一撥,兩塊巨石來勢稍偏,與他擦身而過。

陸漸行險撥開巨石,雙手卻劇痛難忍,要知道,那飛石轉於百仞峰頂,來勢萬鈞,絕非人力可以抵擋。眼見巨漢大吼一聲。又要抓石擲來,陸漸急急跳到一棵蒼松前,屈膝彎腰,運起神力,大喝一聲,將那樹連根拔起。此時飛石堪堪擲到,陸漸舞開蒼松,“天劫馭兵法”加上“大金剛神力”,樹冠一旋,奪奪兩聲,竟將飛石盪開。

巨漢不料對手恁了得,又驚又怒,咆哮如雷,將巨石如雨點般擲來,陸漸亦將松樹掄得風雨不透,以巧御拙,用“天劫馭兵法”擋開石雨。然而高峰墜石加上巨漢神力,來勢太猛,饒是陸漸神通了得,也不能盡消其勢,眼看着那樹冠如被大斧劈削,越來越小,不多時只剩下一截主幹,陸漸雙手也是又痛又麻,幾無知覺。抵擋之際,忽地足下一涼,又踩入水田之中。陸漸恍然驚悟,巨漢擲出飛石,竟是要將自己再度逼入泥潭。

心念未絕,小腿忽痛,似被利刃刺中,但他身負“大金剛神力”,利刃加身,肌肉立時收縮,彈開鋒刃,護住腳筋。陸漸怒喝一聲,掉轉樹幹,插入水田,奮力一攪,水田中生出一個極大漩渦,陳年老泥均被翻出。

嘩啦一聲,小老頭兒在泥中存身不住,銜着匕首跳出泥潭,他一身污泥,唯有雙眼精光轉動,死死盯着陸漸。

陸漸又擋開兩塊巨石,呼吸漸促,小腿中匕處隱隱作痛,然而上方巨石壓項,下方危機四伏,上下交攻,顧此失彼。陸漸自知陷入窘境,除了揮舞樹幹,別無他法,心知這般下去,敗亡只是早晚間事。

他心中焦慮,手上頓時亂了章法,一塊飛石未能檔開,咔嚓一聲,樹幹折成兩段,陸漸全身發麻,喉頭微甜,正自驚惶,忽聽身後青衣人虛弱道:“打不贏,就跑。”

原來方纔泥中激鬥,青衣人舊疾復發,被溼泥一灌,窒息昏厥,此時方纔甦醒過來,見陸漸一味蠻鬥,忍不住出言點醒。陸漸聞言醒悟,心道自己何苦逞強好勝,對手佔盡地利,與之爭雄,絕無勝理。當下暗罵自身愚笨,忽地比施展身法,向來路飛奔。

小老頭兒驚怒道:“直娘賊想逃?”說罷橫身欲攔,陸漸化“極樂童子之相”,一拳送出,這一下出手突兀神速,全無徵兆,小老頭兒閃通不及,橫臂硬擋,但覺巨力壓體。四肢百骸也似散開,急用“分勁大法”,四肢攤開,如一張風箏向後飄出,着地一翻,化解拳勁。爬起看時,只見陸漸去勢比箭還快,已到棧道前方。小老頭兒情急之下,大喝一聲,將匕首擲向青衣人後心。

青衣人體內氣息雖亂,靈覺未失,覺出風聲,竭力躲避,奈何此時舉手投足,均極艱難,雖避過後心要害,肩頭卻是一痛,那把匕首齊柄而沒。青衣人失聲痛哼,陸漸此刻已上棧道,聞聲吃驚,轉身將他放下,看見匕首,不由駭怒,這時間,忽覺後方風急,當即反臂掃出,“大金剛神力”掃中山壁,山爲之搖,石屑簌簌而落。

小老頭吃過苦頭,不敢硬擋,將身一縱,身如輕煙,掠過陸漸頭頂,擋在棧道前方,喝道:“臭小子,爪子挺硬,先吃你爺爺一百掌。”說着雙掌飄飄,縱橫拍來,迫得陸漸無法分心爲青衣人治傷。陸漸只得將青衣人挾在腋下,單手迎敵。小老頭兒掌法小巧靈動,極適合在這逼仄之地動手,抑且掌力多位粘勁,纏纏綿綿,後勁無窮,縱不能立時制敵,卻能纏住陸漸手腳,叫他不能全力施爲。

陸漸只覺那青衣人創口鮮血越流越多,溫熱溼潤,不由暗自着急,低喝一聲,顯露“九淵九審之相”。他此前一味比蠻鬥狠,小老頭便以爲他徒具神力,智謀不足,萬不料陸漸本相一變,招式亦變,精細入微,暗藏後着,眼見陸漸作勢欲退,小老頭兒不假思索,奮身趕上,不料陸漸忽使詭招,撥開來掌,橫臂掃出。小老頭兒低頭躲閃,不料陸漸伸腳一勾,兩人雙腿一靠,小老頭兒怎敵得過“大金剛神力”,下盤一虛,頭下腳上,栽下深谷。

小老頭兒魂飛魄散,失聲驚呼。陸漸將他打落深淵,便覺後悔,聽得呼叫,惻隱之心大起,探身急抓,後發先至,將小老頭兒凌空拽住,喝道:“你還打不打?”

小老頭兒驚魂甫定,聞言怒道:“怎麼不打?”陸漸大覺奇怪,皺眉道:“你就不怕死麼?”小老頭兒冷笑道:“你有種把老子丟下去,我死了,自然還有人來。”陸漸嘆道:“這位老先生已受重傷,你何苦還要爲難他?”

小老頭兒正色道:“小娃兒,你聽說過‘慶父不死,魯難未已’麼,你腋下這人一日不死,被他脫出劫數,便要死更多的人。”陸漸搖頭道:“這位前輩不像壞人。”小老頭兒怒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好人壞人看得出來麼?”陸漸一愣,嘆道:“老人家,你年紀老大,我不願害你,你發誓不再對付這位前輩,我便拉你上來。”

“發你祖宗的誓。”小老頭兒啐了一口,拽住陸漸的手臂,飛腳去踢他腋下的青衣人。陸漸苦笑不得,運勁扣他脈門,小老頭兒渾身俱軟,唯有怒目相向。

猶豫間,陸漸忽聽頭頂傳來怪響,擡眼望去,那巨漢不知何時,已到頭頂,手腳齊動,順着崖壁向下爬來。崖壁原本光溜溜,滑不留足,但不知怎的,巨漢手足所至,石塊均裂,露出偌大凹坑,恰容他手足,隨他下降,壁上碎屑簌簌而落。

陸漸瞧得駭然,暗忖自己抓破石壁本也不難,但總不免石屑飛濺,聲勢浩大,如巨漢這般舉重若輕,萬萬不能。想着心生忌憚,喝道:“接着。”將小老頭兒提起,呼的一下,擲向巨漢。

巨漢騰出一手,將小老頭兒抓住,眼見陸漸縱身欲走,不由喝道:“去。”將手一揮,小老頭兒射將出去,翻過陸漸頭頂,擋住前途,雙手叉腰,微微冷笑。

陸漸一怔,忽聽身後一聲悶響,地皮震動,掉頭一看,巨漢落在身後,咧嘴大笑。陸漸一念之仁,反而陷入前後受敵的窘境,不由得又氣又急,只聽那青衣人嘆道:“孩子,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此事與你無關,你將我放下,自己去吧。”

陸漸聽得這話,熱血上涌,心底騰起一股決絕之氣,濃眉一挑,沉聲道:“前輩放心,你我今日同生共死,誰想殺你,先殺我再說。”將身一挺,顯露“唯我獨尊之相”,氣勢雄渾,向前涌出,小老頭兒被那氣勢衝擊,心膽俱寒,幾乎立足不住,不由得強提真氣,大喝道:“蠢小子,執迷不悟麼?”運掌拍出,陸漸方要抵擋,忽覺身後大力涌至,心知巨漢亦已出手,當下反足後掃,這一腿蘊含法相,橫掃六合,巨漢無處可避,伸臂一攔,只覺巨勁涌至,半身皆麻,身不由主撞向崖壁。他身子狼狽,反應卻快,急轉神通,將來勁卸到壁上,立時石壁崩摧,豁拉拉塌了一片,巨漢又驚又怒,沉喝一聲,奮身撲向陸漸。

陸漸貌似佔了上風,實則極不好受,巨漢不但神力驚人,身上更有一股怪勁,透過肌膚,直鑽腿骨,令他筋骨痠痛,幾欲折斷。天幸他神通大成,換在往日,這一較力,非得筋摧骨斷不可。他不及吃驚,小老頭兒雙掌翩然而至,只得出拳抵擋。但小老頭兒學得精了,不再與他硬碰,陸漸拳勢一出,他飄身即退,陸漸收拳,他縱身直進,一雙肉掌批亢搗虛,只在青衣人身周遊走。

棧道狹窄無比,下臨不測深淵,動則圖窮七見,絕少迴旋餘地。陸漸護着青衣人,神通施展不開,抑且單手迎敵,遠不如雙手自如。此時力敵兩大高手,顧此失彼,漸感吃力。巨漢最爲難纏,內勁霸道,出手剛猛當,當此方寸之地,陸漸騰挪不開,唯有以拙制拙,顯露“大愚大拙之相”,以神力對神力,以奇勁對奇勁,兩人一拳一腳,均是驚天動地。陸漸每接一拳,便覺巨漢內勁鑽入骨髓,筋酸骨痛,那巨漢卻如鐵打的一般,分明打中要害,也不過讓他後退兩步,旋即發聲怒喝,又衝上來。

陸漸不勝駭異,卻不料巨漢也極難過,他自從神功練成,身堅如石,尋常武功打中,只當搔癢一般,但陸漸拳腳及身,均是疼痛無比,動搖五臟,護體真氣也被打散。但他自知此戰重大,縱然死在這裡,也不能讓那青衣人活着離開,是故每中一拳,便大聲怒喝,緩解身上疼痛。

陸漸卻只當他越戰越勇,越鬥越是灰心,氣勢也是大餒。巨漢知覺,仗着神功護體,身子龐大,肆無忌憚,橫衝直撞,他內功奇特,身如頑石,無一處不能傷敵,頭頂肩撞,均有莫大威力,但最厲害的還是他的肥大臀部,不但又寬又厚,而且內勁集中,扭臀一壓,便如泰山壓頂,逼得陸漸後退不迭。

巨漢嚐到甜頭,濺有心得:“妙極妙極,不枉老子多年來苦練臀功,將內勁集中臀上,無堅不摧,所向披靡,哈哈哈。”想着得意非凡,索性收了拳腳,專門扭臀來坐陸漸,嘴裡唾沫飛濺:“臭小子,坐死你,臭小子,坐死你……”

陸漸遇此怪招,大感驚惶,眼前除了巨臀搖晃,竟是別無他物,抑且這肥臀勢大力沉,一不留神,便會被他擠下懸崖。陸漸情急間,拳腳用上全力,打得巨漢身形踉蹌。巨漢臀肉肥厚,中了拳腳,不似別處疼痛,但卻由是牽動大腸,忍耐不住,放出一個響屁。

陸漸只聽聲如裂帛,繼而濁氣洶涌,他猝不及防,幾被薰昏過去,急急伸手去捂鼻子,這一分神,竟被小老頭偷襲得逞,肩上捱了一拳,痛徹心肺。

巨漢怪招奏功,又驚又喜,他性子本就詼諧,當下一面晃動肥臀,一面運功排出肚裡濁氣,一時異響連連,臭氣沖天,逼得陸漸步步後退,連遇險招。巨漢不由哈哈大笑:“臭小子,爺爺的‘神屁功’滋味如何?快快投降,爺爺饒你小命,要不然,爺爺神屁一響,饒樑三日,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陸漸啐了一口,但見巨臀撞來,只怕“神屁”接踵而至,心中微亂,忽覺身後風急,慌忙扭身,眼見小老頭撮掌如刀,劈向青衣人咽喉,當即揮臂擋出。不料小老頭兒只是虛招,一發便收,陸漸不及收勢,巨漢奮力一臀,狠狠擠來。陸漸這幾下變化,勢已用老,不由得一聲悶哼,兩足離地,栽向無底深谷。

小老頭兒大驚,急忙伸手去拉,卻已不及,不由回頭怒道:“老笨熊,你怎麼連傻小子也擠下去了?”巨漢將手一攤,苦笑道:“猴兒精你沒長眼麼,這小娃兒人又蠢,武功又高,若不用些狠的,怎麼勝得了他?”小老頭兒不由語塞,直起身來,望着下方幽沉深淵,長長嘆了口氣,說道:“殺了萬賊是功,但害死這少年,功過是非,真是難說得很了。”巨漢唔了一聲,望着黑洞洞的谷底,臉上嬉笑全無,眉間皺起一個深深的川字。

陸漸身在半空,只覺耳邊風急,陰冷潮溼之氣從下涌來,生死關頭,他將青衣人負在背上,凌空翻身,使“多手足相”,四肢咯咯暴長,挽向崖壁,“長手足相”與古瑜伽相近,能令手足筋絡拉長。陸漸連使兩次,均未挽到任何借力之物,直到第三次,左手才碰到一角尖石。

絕處逢生,陸漸驚喜欲狂,借這微薄之力,化身“扶搖相”,雙臂分開,翩然貼近崖壁,旋即變“龍王相”,伸腳撐中絕壁,躥向對面山崖,以“神魚相”一個翻騰,用“雄豬相”撞中對面崖壁,擰身右躥。這一串變相,本是陸漸攀登“天生塔”時悟出,只不過當時向上攀登,如今卻是向下降落,略加變化,便輕易化解下墜之勢。陸漸雖也有心縱返棧道,但連番苦鬥,精力俱疲,下墜之勢雖緩,逆勢而上卻是不可能了。

谷底極深,足足降落一柱香的工夫,陸漸眼前越來越暗,忽覺雙腳一涼,沒入水中,那水奇寒刺骨,陸漸頓時打個寒戰,施展“神魚相”游到岸邊,找一塊巨石坐下。

青衣人沉寂已久,不知死活,陸漸叫了兩聲“前輩”也無人答,摸他肌膚,所幸還有餘溫,脈搏亦有輕微搏動。陸漸鬆一口氣,拔去他肩頭匕首,封住血脈,再運“大金剛神力”,度入青衣人後心,神功入體,陸漸只覺青衣人體內藏有好幾股極雄渾的真氣,剛柔不一,縱橫糾結,神力一至,立生兇猛反擊,陸漸吃驚不已,若非他神功綿長,幾乎壓制不住。

陸漸凝神與那怪異真氣鬥了時許,那真氣稍稍屈服,收縮回去,隨即便聽青衣人唔了一聲,甦醒過來。陸漸喜道:“前輩你沒事麼?”青衣人虛弱道:“這是什麼地方?”

陸漸將寡不敵衆、墜下棧道的事情說了,青衣人嘆道:“這本是一條地底陰河,日久月深,竟將這地方掏空了。”陸漸道:“待我養好精神,便帶前輩上去。”

青衣人舉目上看,崖壁高絕,青空渺如遊絲,似有若無,不覺嘆道:“不必急着出去,我對頭既多且強,倘若知道我神通大減,尚在人間,勢必蜂擁而至。還不如將計就計,讓上面兩人以爲我們已經摔死,心滿意足。然後待過了這幾天,再行潛出,便可神鬼不覺了。”

陸漸大覺有理,卻又疑惑解難,忍不住道:“前輩,那二人如此追殺於你,到底和你有什麼深仇大恨?”青衣人道:“也沒什麼深仇,志趣不合罷了。”陸漸訝道:“志趣不合也要殺人?看他們的樣子,我還以爲有殺父殺母的血仇呢。”

青衣人冷笑一聲,說道:“孩子你不懂,自古以來,因爲志趣不合殺人的多了。說遠些,秦始皇焚書坑儒,漢武帝罷黜百家,唐武宗崇道滅佛,哪一次不曾殺人?說近些,本朝開國之時,思禽先生與洪武帝志趣不投,結果洪武帝屠滅九科門生,將思禽先生趕到西域不毛之地,鬱鬱而終。至於從古至今,因爲和當權者志趣不合,慘遭貶謫甚至掉了腦袋的文官武將更是數不勝數,蘇東坡一代文豪,因爲寫詩諷刺新政,被投入大牢,嚴刑拷打;嶽武穆蓋世武功,只因一意北伐,拂逆了宋高宗求和的心意,竟也冤死在臨安獄中。”

這些典故陸漸有的聽說過,有的卻是一無所知,呆了呆,說道:“即便志趣不合真會殺人。但前輩隱居深山,又對他們有什麼妨礙?”青衣人冷哼一聲,道:“樹欲靜而風不止,我活着一日,他們心裡就會害怕。”說罷激動起來,在黑暗中拼命咳嗽,幾欲窒息,直待陸漸在他後心度入一股真氣,才緩了過來,嘆道,“慚愧,慚愧。”

陸漸道:“前輩病得不輕?”青衣人道:“當年練功不慎,留下痼疾,纏綿多年,倒也習慣了。”陸漸怪道:“幹麼不去醫治?”青衣人冷冷道:“我這病古怪得很,豈是世俗庸醫治得好的?”陸漸心生憐憫,嘆道:“那麼有醫治的法子麼?”青衣人沉默半響,忽而笑道:“你這孩子,恁地好奇?”

陸漸不由麪皮一紅。卻聽青衣人長長嘆口氣,說道:“我練的武功暗合天道,與衆不同,你知道什麼是天道麼?”陸漸想了想,說道:“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青衣人咦了一聲,甚是驚訝:“這話誰告訴你的?”陸漸道:“谷縝說的,他還說‘人之道,損不足而補有餘’,人道不如天道。他還說,商道也是天道,可商人卻是俗人。”

“這孩子幾年不見,精進多了!”青衣人緩緩擊掌,若有憾意,“我當年何嘗不是從商道中領悟天道,從而練成武功,只可惜道心得來容易,守住卻很艱難。武功本就是恃強凌弱,神武不殺,談何容易。我武功越強,野心越大,漸漸不能剋制慾望,道心失守,墜入人慾之中……”

說到這裡,他沉默良久,方纔續道:“我道心一失,神通便生不諧,以至於難以駕馭體內的奇門真氣,抑且神通越強,不諧越多,體內真氣不但難以運用,更有反噬之勢,稍有不慎,性命不保。”

陸漸擔心道:“那可糟糕至極,那麼前輩如何抵禦?”

青衣人道:“這武功合於天道,人力再強,又能與天道抗衡麼?是以遇上此事,唯有順天而行,強行抵禦,只會更糟,就好比治水,鯀用封堵,洪水越大,大禹疏導,十年成功。我當年自負才智,也曾想出種種抵禦法子,不料抵禦之力越強,真氣反噬之勢也就隨之越強,捷如影響,屢試不爽。到這時,我纔算明白,人力渺小,天道至大,什麼‘人定勝天’,統統都是狗屁。”

陸漸嘆道:“那麼怎麼纔算順天而行呢?”青衣人失笑道:“你方纔不是說過麼?”陸漸心念一動,脫口道:“損有餘而補不足。”

“不錯!”青衣人嘆道,“老天爺與人不同,人類尊崇強者,上天卻憎恨強者,因此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雷必擊之,水滿則溢,月盈必虧。故而我思索良久,但覺如要化解體內不諧,唯有順應天道,由強變弱,由有餘變爲不足。”

陸漸訝道:“如何由強變弱,由有餘變爲不足?”青衣人道:“有兩個法子,第一便是自廢武功……”陸漸驚道:“那怎麼成?”

“是啊。”青衣人嘆道,“我這身武功練來不易,經歷了無數辛苦。自廢武功雖能治本,但要當真施行,卻又十分捨不得。於是退而求其次,用了第二個法子。那便是:自封經脈,不再動武!”

陸漸恍然大悟,點頭道:“無怪先生隱居在此,竟然是爲這個緣故。”青衣人道:“只可惜這法子治標不治本,反噬之事仍有發作。故而今日對頭一來,危急關頭,我忍不住破封動武,結果鬧得真氣大亂,如非你出手襄助,我如今已然做了泉下之鬼。”

陸漸暗呼慚愧,說道:“今日的事由我而起,自當由我抵擋那兩個惡人。但除了這兩個法子,就沒有別的法子麼?”

第2章 水火第38章破壁(中)第23卷陸漸身世之卷(下)第32卷橫絕滄海之卷(上)第30章 心碎(一)第1章 祖孫第25卷東西商站之卷(中)第28卷東海逐謀之卷(上)第32章 第四律1第20章 迷宮第9章 囚徒第29章 北落師門(續二)第21章 攻守第29章 北落師門(續三)第29卷論道滅神之卷(中)第29章 北落師門(續)第32卷橫絕滄海之卷(下)第22卷柳暗花明之卷(上)第23章 兄妹 上第38章破壁(上)第24卷天道無情之卷(下)第14章 貴公子第16章 雷第28卷東海逐謀之卷(中)第26卷東西財神鬥寶之卷(下)第2章 水火第27卷天人交戰之卷(下)第34卷潛龍勿用之卷【大結局】(中)第33章 六識第30卷八圖合一之卷(上)第26卷東西財神鬥寶之卷(下)第25卷東西商站之卷(下)第5章 天神宗第21章 攻守第1章 祖孫第31章 博弈3第12章 六朝金粉第40章 隱士第36章第28章 天生塔第28卷東海逐謀之卷(上)第22章 戰書 下第34章第23卷陸漸身世之卷(上)第32卷橫絕滄海之卷(中)第25章 同行第27章 劫中劫(續)第11章 金龜第30章 心碎(二)第22章 戰書 上第31卷兄弟同心之卷(中)第32卷橫絕滄海之卷(中)第28卷東海逐謀之卷(中)第32卷橫絕滄海之卷(下)第33章 六識第32章 第四律1第30章 心碎(一)第25卷東西商站之卷(下)第29卷論道滅神之卷(中)第1章 祖孫第16章 玄瞳第27卷天人交戰之卷(中)第27卷天人交戰之卷(上)第34章第10章 逃亡第29章 北落師門(續)第33卷百川歸海之卷(下)第30卷八圖合一之卷(中)第25卷東西商站之卷(中)第33章 六識第31卷兄弟同心之卷(下)第21章 攻守第34章第33章 六識第16章 玄瞳第26卷東西財神鬥寶之卷(上)第29卷論道滅神之卷(上)第33卷百川歸海之卷(上)第31卷兄弟同心之卷(上)第25卷東西商站之卷(中)第6章 桶狹間第24卷天道無情之卷(中)第4章 黑天書第39章 洗冤第4章 黑天書第31卷兄弟同心之卷(上)第29章 北落師門(續)第32卷橫絕滄海之卷(中)第29章 北落師門(續三)第40章 隱士第30章 心碎(四)第31卷兄弟同心之卷(上)第16章 雷第32章 第四律3第30章 心碎(四)第31卷兄弟同心之卷(下)第34卷潛龍勿用之卷【大結局】(上)第30章 心碎(四)第3章 浮槎第25卷東西商站之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