窯火熄滅，千年窯城內的氣溫越來越低。
最開始時所有人都未在意：上萬座古窯內熊熊燃燒的火焰，本就是此處灼熱乾燥的唯一原因。如此多的火焰熄滅後，空間內小氣候降溫自然是再正常不過。
隨着時間推移，無邊的黑暗中溫度逐漸從原本三十多度，變成二十多度又變成了個位數——哪怕到此時，對峙中的幾位宗師高手仍未引起警覺。
贏行天稍有些皺眉，下意識覺得這降溫速度未免太快，但也未深究。
水下地底洞窟與外界有着十幾二十度溫差，而且對於修煉者來說些許寒意，根本無法影響到自身。若非此刻降溫速度太快，他們甚至都未必會察覺到。
然而……跌倒個位數之後，降溫的幅度和速度並沒有太大變化。
無邊的黑暗中，溫度依舊穩定、持續的不斷跌落。
零度。
零下一度、零下二度、零下三度……
溫度到了零度，繼續跌落速度未再像之前那麼快。
大約每過五分鐘左右，纔會再往下降溫一度。
計算出這速度的不是贏行天和蟲豸道三人，而是最後出現的臥蠶眉道人。
這位“焉道”組織高層，從最開始就打定了注意當“黃雀”坐收漁翁之利，只是沒想到因爲一座古窯崩塌，而直接暴露在前兩者面前。
此刻隱藏在黑暗中，施展着斂息咒護住自己和身後三名弟子，腦中卻一直在天人交戰：贏行天擊潰青丘看起來沒費太大力氣，三個蠱道宗師辛苦半天憋出來的巨蟒，又不知道把那姓姬的小子抓到哪裡去吃獨食了。
如此情形下，自己還要蹚渾水嗎？
可是想想此刻無邊無際的古窯、陣法、寶石，還要方纔入口處那座對自己作用重大的“山龍陣”……歐海潮就心痛的幾乎要滴血。
捨不得，真的是捨不得啊！
千載難逢的機會，難道就只裝一口袋價值不過二十萬的寶石回去？
這般糾結猶豫心態之下，他纔有心思不斷觀察着周圍情形，也幾乎是閒着無聊般心算了下此刻洞穴內溫度下降的速度。
已經開始有些冷了呢。
這底下空間裡，有古怪！
前方某處，突然傳來陣小石子滾動聲。
歐海潮心中微微一凜，趕緊帶着三名弟子悄悄朝遠處退了幾步。
然後預料中的狂暴拳勁如期而至，贏行天根本未做任何猶豫就一個箭步，朝着聲音傳來處狠狠一拳轟出。
武道宗師帶來的灼熱氣血，將周圍區域那股寒意一掃而空。
“砰！”
聽聲辯位對武者而言只是最基本能力，出拳瞬間贏行天就有了幾乎十成把握，果然毫無花哨地擊中了發出聲音之人——手下全部被刑兵和蟲豸道屠戮乾淨，姬亦鳴又被那條巨大蠱蛇抓走，留在此地的就只有敵人。
心中充斥着無邊殺意的他，卻在拳頭擊中對方時微微有些失神。
這觸感……
不像是擊中人類的血肉之軀，反倒像是打在了一件堅硬的陶瓷器上。
然後，伴隨着那聲中拳的“砰”響，目標身體上隨即傳來一陣陣清脆碎裂聲。
“叮叮噹噹”聲中，彷彿有無數陶瓷、玻璃碎渣從空中掉下，散落滿地。
什麼東西？！
他心中正疑惑間，旁邊卻突然傳來陣蠱蟲振翅聲和臭味，正是蟲豸道宗師聽到戰鬥聲也在同時發動了攻擊。
輕描淡寫的一指一拳彈出，漫天灼熱氣勁瞬間將衝過來的不知名蠱蟲全部擊落，贏行天也隨即收斂氣血內氣，《行天決》步法施展出來，重新變幻位置隱入黑暗。
蟲豸道出手之人不敢追擊，也一樣陷入沉寂中。
離開那處位置前，贏行天直接從地上“吸”起一塊掉落之物，悄悄捏在了掌心裡。
果然不是人類的血肉、骨骼。
這東西觸手冰涼而光滑堅硬，邊緣處還帶着尖銳毛刺，倒像是被打碎的陶瓷器具。
不過……方纔那東西雖然觸感不像人類，中拳前卻依舊有個簡單的防禦動作，體型……似乎也與正常人類極爲相似。
若說是陶瓷的話，以方纔所見那些古窯規模，根本無法燒製出如此巨大之物。
他手指微微用力，光滑堅硬的“瓷器”碎片卻紋絲不動，直到運起《行天決》用上三分內息時，才被無可抗衡的巨力碾碎成沫。
的確是陶瓷！而且應該是這座古窯城內，被熊熊窯火燒製了千年的陶瓷器。
普通物件，根本禁不住自己哪怕未運起內息時的力量。
自從窯火熄滅之後，這邊區域果然越來越古怪了。
贏行天心中閃過這些念頭，所有注意力卻依舊放在周圍黑暗中，感應着蟲豸道、青丘和那歐海潮散發出的哪怕任何一絲氣息。
比起“潛龍淵”同袍被殺的仇恨，任何事情都可以先放在一邊。
而且他也根本不認爲，這一處窯城內的“古怪”，有能威脅到自身之可能。
（不過，倒真的是越來越冷了。）
（這溫度，應該有零下五六度了吧？）
……
……
神情與動作都極古怪的周澤，轉身狂奔進入黑暗之中後，姬亦鳴在原地等了好久才重新開始檢查一座座矮小的寶塔形窯洞。
頭顱赤金，身體呈青紫色的可怕蠱蛇依舊緊緊跟在他身邊，時不時用腦袋和信子表達着毫無來由的親熱之情。
只是姬亦鳴此刻以無心在去研究其中原因。
他一邊用護目鏡上小燈檢查、並記錄下每座窯內“鹹康試作建元重製”底下那行數字，一邊感應到了周圍空氣中急劇下降的溫度。
幾度、十幾度，對姬亦鳴而言沒什麼感覺。哪怕身上只穿了件單薄襯衣，經脈內暖暖脹脹的《太一長生訣》，依舊能令他活動不收任何影響。
但隨着時間推移。四周溫度逐漸跌至落零下，連呼吸都會帶出濃重白氣時，這股子莫名其妙而來的寒意，讓他感覺到了些許不適。
這還是因爲練出內息成爲武者，若是換個普通人來恐怕要不了幾分鐘，就會手足冰冷血液僵化，凍的說不出話來。
姬亦鳴口吐白色霧氣，轉頭看了看身邊似乎對溫度變化毫無所覺的蠱蛇：“對於冷血動物來說，零度以下不就應該活動能力減弱，準備陷入冬眠嗎？”
蠱蛇像狗子一樣搖了搖尾巴，歪頭朝旁邊黑暗中望去，似乎比方纔溫度正常時更爲活躍。而遠處黑暗中，未被昏暗黃光照照射到的地方，似乎有道影子一閃而過。
一人一蛇已連續檢查了六七座寶塔形古窯，每個裡面所留的數字都不同而且完全看不出任何規律。姬亦鳴雖不知究竟有何用，但始終覺得它們也是極重要的線索，乾脆就將這些數字全部記錄在手機備忘錄內。
叄佰零柒、伍佰肆拾壹、貳佰壹拾壹……
叄佰壹拾肆、貳佰柒拾柒、肆拾玖……
他最開始是根據磚窯上字體，用古代繁體計數法記錄。連續記了幾個後，暫時看不出什麼規律，乾脆就偷懶直接轉換成了阿拉伯數字。
307、541、211……
314、277、49……
等查到第七處古窯依舊毫無收穫，只准備將下一個數字記錄下來。哈口氣搓了搓略有些僵硬手指的姬亦鳴，目光突然停留在手機備忘錄的第二排。
不對，等一下！
這串數字，怎麼那麼眼熟？
他迅速從背後取下書包，拉開拉鍊在裡面取了兩本書出來。
《慈溪縣誌》、《越窯瓷器賞析》。
翻開第一本扉頁後的版權頁面，圖書館藍印上的數字是“211458”。而第二本版權頁上，“圖書在版編目數據”一欄後面的杜威十進制碼，赫然是“314277”。
方纔查探的第三個古窯，數字是211.
第四和第五個加起來，恰好是對應《越窯瓷器賞析》的314、277！
巧合？
這個念頭才升起，很快就被姬亦鳴打消——整個事件中姜芷幽留下了很多看似毫無關係的線索，基本上每個都與這座古窯以及其中秘密極爲相關。而且這種連續九位數字都一模一樣的機率，已低到基本不可能存在。
不過漢中大學的圖書館編碼，與這一千多年前東晉的古窯城數字一模一樣，又意味着什麼？
姬亦鳴心中微動，想起之前在圖書館檢索系統中找到這兩本書時，系統內的編碼已被改過一次。之前他只以爲這是姜芷幽爲了混餚視聽，將線索隱藏的更深，現在想來根本就是刻意把這幾個數字做成編碼。
估計連這兩本書都未必是校圖書館所藏，而是姜芷幽帶入其中之物。
（所以這兩串數字，對應着一共四座古窯！）
314、277、211三座都已找到，還剩下一個標註458的不知在何處。而這四座被姜芷幽留下線索標註出來古窯，必然有着與其他古窯不同之處。
他深吸一口氣，活動了下身子驅散周圍越來越濃的寒意，直接轉身朝背後最近的“211”號古窯走去：方纔沒有發現任何線索，或許就是因爲缺少針對性和對比。
這次，或許會有點不同的發現。
他轉身時，巨大蠱蛇又朝黑暗中某處好奇地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