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空間內溫度降幅並不完全相同。
姬亦鳴所在處,此刻大約是零下二十多度。
“刑兵”組織剩下四人所處環境內,已是接近零下四十度的極限低溫。
而贏行天、“蟲豸道”三人和“焉道”組織四人此刻對峙的戰場中,氣溫還未到零下十度——對這些高手來說,幾乎沒任何影響。
從方纔一擊之後,所有人都未再出手,也沒有任何一方暴露過自己位置。
寒冷黑暗環境中一切都趨於沉寂,站在原地一動未動的贏行天,只能聽到自己心臟跳動聲,和血液在血管中流動的沖刷聲。
無邊黑暗靜寂無聲、時間與空間感雙失的環境,能讓大部分人包括修行者都陷入絕望情緒中去。但對於走到宗師境的高手而言,並不存在這種情形。
贏行天原地站了大約十分鐘左右,很快感覺到一絲不對勁。
——青丘和他手下乘五大宗師對峙悄悄離開的情形,他當然有所感應。只是當時情形並不適合銜尾追殺,既然已在心中判了對方死刑,解決掉這邊三個蟲豸道宗師後再去擊殺此人,纔是最適合選擇。
問題在於,蟲豸道三個和焉道組織的歐海潮未暴露痕跡很正常,但後者手下那三位弟子,怎麼可能連續十多分鐘依舊沒發出任何動靜?
——無論是散逸氣息、緊張的心跳,還是來自修行者身上那對抗寒冷的熱力,都未有半點響動傳來。
莫非?
贏行天心中微動,突然朝前方踏出一步。
“咚”
刻意發出腳步聲在黑暗空間中響起,瞬間打破了彷彿無窮無盡的寂靜世界。
沒有任何反應。
不僅沒聽到“焉道”的歐海潮和他三名弟子反應,連雙方有着生死大仇不死不休的“蟲豸道”三人,也未隨之發出任何攻擊。
他腳下踢到方纔被自己擊碎之物的一塊殘片,“咕嚕咕嚕”的滾動聲再度響起,在黑暗而寂靜的環境裡顯得分外刺耳。可是一直到那殘片停在滾動,所有聲音又重歸平靜,四周還是沒有任何屬於修行者……甚至哪怕只是人類的氣息。
贏行天終於意識到了一絲不對,心中卻未有任何慌亂。他只從懷裡掏出與姬亦鳴一模一樣的護目鏡帶上,打開了側邊燈光。
暗黃色光芒亮起,一座低矮的寶塔形古窯出現在身前。
四周沒有人、沒有所有窯火熄滅前、被轟碎的兩座古窯殘骸。
低頭看時,青石板地面上幾乎一塵不染,也沒有方纔被自己打碎之物殘片。
這裡……不是窯火熄滅前之地!
護目鏡燈光略暗,即便以贏行天目力也只能看到大約五十米外情形,但僅憑這座古窯從未見過的寶塔造型,就可以確定四周空間已出現了變化。
偏偏身爲頂尖武道宗師、擁有強悍肉身、浩瀚內息和無比靈敏的靈覺,贏行天也未感覺到自己是何時被移動到這片陌生區域中來的。
什麼樣的存在,才能在頂尖武道宗師都毫無所覺情形下,做到這一步?
面對如此詭異情形,贏行天心中反倒升起股饒有興致的好奇心來,伸手在護目鏡燈右側側輕輕一撥。
“唰!”
一道幾乎和汽車大燈般明亮光芒,瞬間從護目鏡小燈上射出來,將前方整片空間都照的雪亮一片。黑暗散去,四周情形終於重新出現在了他眼前。
後方依舊是排列整齊的古窯,只是造型同樣變成了低矮的寶塔狀。連續三四座,大約五百米之外,纔是原本所見形狀各異的馬蹄、葫蘆、饅頭等古窯。
而前方除了一座寶塔型古窯外,這整座古窯城……終於走到了盡頭。
盡頭不是山壁。
而是整片整片兩米多高,用青色磚石砌起來的“凹”字型城牆。從最穹頂開始,一路向兩側延伸,贏行天藉着護目鏡那雪亮燈光左右看了眼,目力所及處都是這道似乎無窮無盡的“城牆”。
城牆緊貼着洞穴山壁,後面應該再沒有空間。令贏行天眼神稍稍一凝的,是大約每隔十米左右,青磚石砌成的牆面上都雕着個臉盆大小的獸頭。
狴犴。
龍生九子之一。
與古上嶴湖底那扇石門上所雕寓意防火的“螭吻”不同,這狴犴在古代往往雕刻在衙門公堂、牢獄大門之上,最憎惡行……寓意看守罪犯。
“潛龍淵”這些年來探索過許多上古遺蹟,同樣也碰過類似古獄般的存在。但即便在那些地方,他也從未見過數量如此多的狴犴雕像。
只在他視線範圍內,栩栩如生的雕像數目就已不下五十座。而隱藏在黑暗中的城牆延伸處,肯定有着更多不計其數的“狴犴”。
這裡……除了古窯城,還是關押兇徒的監獄嗎?
毫無所覺之下從中心處被移送到邊緣。
邊緣城牆上又發現數目如此驚人狴犴,似乎將之前推論完全打翻。
這處遺蹟,確實是越來越有趣了。
……
……
黑暗中,一點火苗在青丘手指上搖搖欲墜。
成功召喚祖巫“祝融”上身,不僅抵禦了周圍接近零下四十度的極限低溫,還令他逐漸將與贏行天對戰時所受內傷開始緩緩痊癒——巫道宗師的恢復力,永遠都是如此驚人。
但即便體內傷勢隨着時間推移越來越輕,此刻的他卻沒有絲毫喜悅之情。
指尖燃燒着照明火苗的青丘,正在黑暗與無邊寒冷中,慌不擇路地飛奔逃竄着。
肌肉鼓脹,身形變大。
來自祖巫祝融三四成力量,令他以超越極限的速度埋頭狂奔,就算偶爾前方突然出現古窯擋路,也能極爲靈活地變幻步伐繞開。
但他心中的驚懼與絕望,卻越來越濃。
背後黑暗中,兩個頻率極快、步調也完全一致的身影,正以同樣高速向他追來。
馬虎、馬賁。
這兩個早已死在青丘與蟲豸道手中的頂尖武術家,帶着滿臉慘白之色和僵硬機械的跑步動作,緊咬前者不放。
跗骨之蛆,如影隨形。
追擊不是問題——僅僅半個多小時前,青丘配合手下輕易便能搏殺他們。此刻就算身負傷勢,巫道宗師的戰力也足以壓制兩個擅長合擊的雙胞胎兄弟。
真正令他這“刑兵”高層驚懼不已的,是他們步伐落地時的聲音。
“咯噠、咯噠!咯噠咯噠咯噠!!!!”
不是正常人類高速奔跑中,腳掌蹬踏地面之聲。而是堅硬至極的瓷器,與底下青石板地面撞擊,發出的清脆聲音。
後面兩人不是馬虎馬賁,甚至也不是有人以蠱術控制了他們屍體,化作兵器。
這是真正的惡魔!是自己幾十年來探索各種遺蹟,從未遇過的可怕存在!
僅僅半分鐘前,他就親眼看着三名手下躲閃不及被兩人輕輕一碰,然後瞬間全身僵化浮起密密麻麻的“冰裂紋”,碎成無數瓷塊。
即便身爲巫道宗師,擁有神奇之際的請祖巫上身之力,青丘也絕不願意去挑戰一下自己被觸碰之後,是否會落得同樣遭遇。
後面兩追擊速度越來越快,青丘還是始終沒有勇氣與這詭異之物回頭一戰。只是慌不擇路地一路避開記憶中贏行天等人所在位置,朝着前方黑暗一通亂跑。
不知不覺間,周圍原本一百五六十米一座的寶塔窯,排列變得越來越稀疏。他指尖那道昏暗火苗……終於照見了這座詭異古窯城盡頭。
無邊無際的青磚城牆。
和密密麻麻的“狴犴”雕像。
青丘愕然止步。下意識回頭去看時,卻發現背後那詭異的“馬虎馬賁”兩兄弟,不知何時已徹底失去蹤跡,只有整片整片無法被火苗驅散的黑暗,彷彿有無數鬼蜮邪祟隱藏其中,擇人而噬。
他輕輕喘了口氣,感覺到自己肉身緊繃到幾欲崩潰,心知是短時間內請祖巫上身太過頻繁激烈,只能運轉起《十二巫天訣》驅散了來自祖巫“祝融”之力。
一股可怕寒意重新籠罩了他,指尖火苗也隨之熄滅。
唯一令人欣慰的是,馬虎馬賁那瓷器擊打地面般腳步聲終於未再響起。
(莫非城牆上如此多的狴犴,是爲鎮壓這些詭異之物而存在?)
“青……丘?你……你也……也被轉……移到這裡來了?”
幾個沙啞含混,帶有明顯苗疆口音的聲音從他身後響起。
幽暗的燈光亮起。
三個一身黑袍的“蟲豸道”宗師,正蹲在城牆下一人對應一頭“狴犴”,渾身上下都遍佈白霜,抖的如同篩糠般可憐兮兮地看着他。
青丘微一皺眉,意識到這幾人方纔在自己與贏行天戰鬥時,幾乎逼出全部潛力憋了頭有着同樣宗師境氣息的可怕蠱蛇,油盡燈枯程度只怕不比自己稍差。
而蠱道高手,無論自身還是豢養的蠱蟲……都最懼嚴寒。
“你們那條蠱蛇呢,不是追着姓姬的小子去了?”
三人邊哆嗦邊搖頭:“感應……不……到。”
“那贏行天呢?”
“沒……看到……”
青丘心中稍稍安定。只要那可怕殺神不在,再詭異的情形都未必沒有解決辦法。
“‘焉道’那些人呢?還有,你們碰到那些死而復生的屍體沒?”
三人中的一個哆嗦着釋放出只螢火蟲般蠱物,朝不遠處飛去。那蠱蟲背後昏暗燈光下,映照出滿地大大小小的碎瓷。
足有上千塊之多。
“四個人,連那道門宗師歐海潮也?”
極限嚴寒中,螢火蟲般蠱蟲並未堅持太久就直接被寒氣凍斃。而它尾部光芒徹底熄滅前,三人同時點了點頭。
連宗師境、未受過傷的歐海潮,都被那詭異瓷屍給……
青丘的心終於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