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牛弩啊,不是世家門閥暗中偷藏的普通軍弩啊,這乃是大唐軍方重器,私藏以謀反論處。
韋家大宅內怎麼會有八牛弩的出現?衆人心中大駭,齊齊的後退兩步,躲避着八牛弩箭簇上散發出來的攝人心魄的寒光。
只有馮二來手快,一把將李修從馬匹上扯下來。橫過馬身,擋在李修身前。
其實,以八牛弩的威力,用馬身遮擋和用一張窗紙遮擋沒什麼區別,比成年男子手臂還粗的箭矢能夠撕碎阻擋他前進的一切血肉。馮二來的下意識反應更多的是聊勝於無的心裡安慰而已。
“怕了吧!李修,你殺我孩兒時,怎麼不見你害怕?”韋殊揚天大笑中帶着點點瘋狂而肆無忌憚的意味。
馮二來趁機抽出軍弩,穩穩的架在肩頭,準星、箭尖,和韋殊光潔的額頭已經成爲一條直線。
在韋家牆頭弓弩以及八牛弩的威懾下,暗察司衆人心中皆慌,或許只有李修一人心中還算沉穩。
“韋殊,你瘋了嗎?”
敢將八牛弩從暗處搬出來,擺在韋家大門之內,韋殊就是一個瘋子。
“我沒瘋!”韋殊遠遠的看着李修大小,道:“韋家落到現今進退兩難的地步都是因爲你。你李修一死,漫天雲彩都散了。大唐還是那個大唐,韋家還是那個韋家。”
李修冷笑一聲,起身從馬匹的遮擋中走出來。馮二來焦急的想要擋在李修身前,同樣被李修一把推開。
隔着韋家大敞四開的門扉,李修平靜清冷的目光躍過韋家九寸高的門檻,和雙目中瘋狂之色漸濃的韋殊對視而毫不退讓。
“韋殊,這裡是天子腳下大唐的長安城,即便你有八牛弩還能怎麼樣?私藏八牛弩已經是謀反重罪,莫非你還敢用八牛弩大開殺戒,拖着韋家幾千口族人一起爲你的瘋狂陪葬?”
以韋家的積威權勢,在皇權示弱的弘泰朝,私藏八牛弩或者還能找到遮掩的說辭,但是在長安城內,動用射程在三百丈以上的八牛弩來殺人,就算韋家權勢滔天,也無法面對朝堂上下的責難。
八牛弩啊,終究不是那些普通的軍械,這就註定了朝廷不會對此等閒視之。
面對李修平靜的問話,韋殊收攏了笑聲,眼中的血色卻愈見濃厚。
“這裡是韋家。”韋殊底氣十足的大喝。
“不,這裡的大唐。”
家國天下,家和國,孰重孰輕,各自心中有着各自的論斷。
韋殊認爲這裡是韋家大門前,韋家有能力掩蓋一切。
李修認爲這是大唐天下,韋家無法隻手遮天。
一句對話,暴漏了兩人心中想法的差異。韋殊以韋家爲依仗,就好像某些人以他爹爲依仗一樣。身後的大山能否作爲依仗,是否牢靠,就要用事實來說話了。
韋殊目光中的瘋狂越發濃重,被李修看在眼中。李修不是那種明知不敵,偏偏要一頭撞在牆上,以展示剛烈的人。
用血肉之軀去驗證八牛弩的威力?
李修不會
去犯傻。
瘋狂的韋殊已經將韋家的運道,以及韋家上下上千口族人的性命陪綁在他的身上。和一個失去理智的瘋子去較勁,爭出個勝負?或許有人會自認爲豪邁的寧死不退,但那不是李修。
驗證了兩人思維不同,驗證了韋殊已經失去了理智。
李修豪不猶豫,轉身就走。
“李修,你站住。”
背後傳來韋殊嘶聲裂肺吼叫,李修停下了腳步。爲了避免過於刺激這個瘋子,緩緩的轉過身來,平靜的和韋殊對視。
“韋殊,你真的想用韋家千餘口人的性命,來彰顯你的魯莽嗎?”
“放你走,纔是韋家最大的錯誤。”
李旭從韋殊的語氣中感到一種莫名的危機,環顧身後畏畏縮縮的暗察司衆人,皺眉道:“暗察司此次來了百餘人,莫非你不僅僅想將本官的性命留下,甚至也想留下他們這些無辜之人的性命?”
“你李修身邊就沒有無辜之人。”韋殊雙目中血色暗紅,似乎都要滴出血來,“把你們全都留下又能怎樣?這裡是韋家所在的務本坊。想必你李修來此之前,同坊丁坊正以及羽林軍都打過招呼了吧。暗察司辦案,閒雜人等不可靠近。
不怕告訴你,你李修走出暗察司的時候,韋家就做好了準備,同樣和那些衙門口打過招呼了。別以爲長安城內的衙門對你李修如此關照的令行禁止,那是韋家放出話來的緣故。”
“這麼說,你不是臨時起意,而是早以謀劃好了,就想要我這條小命?”李修的語氣依舊平靜如初。
韋殊得意的厲聲大吼,道:“李修,我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還我達慨乖兒的命來。”
原來如此,李修不自覺的點點頭。
狀元郎的頭銜能夠讓韋家忌憚,卻還不足以讓韋家放棄爲韋達慨報仇的想法。韋家曾試圖用死士殺死李修。計劃失敗之後,李修以爲韋家受到某些人警告後,已經偃旗息鼓了。卻沒想到,韋家、或者說韋殊還未曾放棄利用暴力手段解決李修的念頭。
現在回過頭來看,李修能夠順利從韋家帶走蘇鏘,也未必不是韋家示敵以弱的手段。蘇鏘給李修一個讓他再次來到韋家門前的理由,等待李修的卻是閃着寒光的八牛弩。
這個時候,對與錯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李修先殺韋達慨在前,威逼韋家交出蘇鏘在後。一而再,再而三的和韋家作對。而韋家卻是在忍無可忍之下,面對李修帶着百餘兵丁欺壓上門,不得以的反抗。
韋家擺在明面一副弱者的樣子,輿論和言論中,韋家都是被逼無奈而反抗的弱者。作爲弱者即便在反抗中過火了一些,也容易讓人原諒和理解。
至於強者李修等人,人已經死了,八牛弩重新藏於韋家深處。百十條人命而已,韋家還能抗得下來。
猜測着其中老練的謀劃。再看看身邊,除去暗察司,只有韋家的人在場。務本坊內空蕩蕩的再無其他人影。
好大的坑啊!
李修輕輕的慨嘆和韋殊瘋狂的大
笑,同時響徹在韋家大門前的空中。
暗察司膽小的兵丁開始偷偷的向外挪動腳步。李修沒管他們,在沒有外界援助的情況下,李修不認爲憑藉這些膽小怯懦的兵丁能夠令大家逃出生天。
寬闊的街道中,即便暗察司兵丁小心翼翼的挪動腳步,也無法不被人覺察。韋殊充滿瘋狂的意味的目光掃過領頭逃跑之人,落在李修平靜的臉上。
一聲怪笑,長箭破空聲如同催命符一樣,劃過半空,釘在領頭逃跑之人後腦。屍體直直的砸在務本坊內的街面上,連臨死前的哀嚎都憋在咽喉中,沒能喊出口。
“怕了嗎?”韋殊怪笑桀桀。
又有人見血,馮二來心中一驚,手中軍弩瞄準韋殊,對着李修小聲道:“集中人手。我護着少爺衝出去。”
李修輕輕搖頭,道:“沒有必要。”目光順着務本坊筆直的街道,看向遠方。
“你在等什麼?”韋殊衝着李修高聲叫嚷,“沒有人會來救你,韋家上下一切安排好了。這一天,韋家等了好久,今天就是你的死期,你李修插翅難逃。”
“是韋家安排好了,還是韋瑾蒼安排好了。或者說,是你一人安排好了。”
李修聲音輕柔,像是在詢問一個不關己身的問題,目光卻依舊看向遠方。
李修心中說不擔心是假的。但是他卻不認爲沒身後沒有援兵。李修何時會來韋家,絕對不在韋家的計劃中,韋家只是被動等着他的到來。選擇今日,是因爲暗察司的密擋,而密擋想來同樣經過柳夫子的手中。眼前形勢的轉機就在柳夫子的手中。
世人看到的暗察司是一個破敗的只會種菜的朝廷衙門,除了李修師徒,大抵只有弘泰皇帝知道暗察司多年來藏在暗處的力量。
這股力量或者無法露在明處將李修從韋家的包圍中解救出來,但足可以將韋家門前的情況傳到柳夫子的耳中。
這就夠了,身爲當朝首輔尚書左僕射的柳夫子有足夠的能力解救李修。
李修現在做的只能是拖延,利用韋殊想在爲兒子報仇前折磨他的心理,將事情拖延下去。拖延到援兵的到來。
韋殊沒去想李修四處張望什麼,他一門心思的沉浸將要爲兒子報仇雪恨的快感中。
以八牛弩的威力殺死李修很簡單,只需要他點點頭,示意身邊的家丁將手中的木槌砸向八牛弩的機括,李修必然是粉身碎骨的下場。
不過,他不準備讓李修這麼容易就死去。
距離韋達慨身死已經半年有餘的時光了,他一直沉浸在喪子之痛而無法自拔。年近半百,妻妾成羣,卻只有韋達慨這麼一個兒子。那是他的掌中寶,心頭肉。卻突兀的因李修而死,這是他不能接受的。
他在等李修害怕,等李修求饒,他期望在李修的恐懼絕望中,給李修徹底的致命一擊。
他不斷用言語刺激着李修,希望在那張平靜的臉上見到恐懼絕望等令他開心的神情。
李修越是表現得平靜,越是能激起他瘋狂的想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