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劉彥宗父子三個,不是一般的降將。
他家學淵源,文武雙全,平日慣讀史書,早看出宋遼君主,皆是昏君氣象,因此早早便和金國暗通款曲,一心要效忠大金,謀一個公侯萬代。
因存這番心思,故肯出死力報效,此刻父子三人惡狠狠的,恨不得平吞了山士奇三將。
然而老話說得好:人比人該死,貨比貨該扔。
這劉家父子本事雖然了得,卻要看和誰比。若是別個來也還罷了,董平、張清是什麼人物?
況且這兩個自投老曹麾下,還是頭遭出戰,巴不得要在一衆兄弟面前揚名立萬,只怕來得人不狠,顯不出他本事哩!
一瞧這父子三個槍法不凡,董平眼前一亮,歡欣大笑:“今日我三個比一比,看誰先殺了對手。”
說話間雙槍一錯,夾住劉萼刺來的槍,雙臂一叫力,使個“絞”字訣,便要卸了對方兵器。
不料劉萼手段也自了得,將槍一擰,那槍桿噌的飛轉,震得董平雙槍略鬆,劉萼趁勢抽槍再刺。
董平喝一聲彩,左手槍遮擋,右手槍直刺,真個是擋得嚴,刺得快。
劉萼只得回槍招架,董平右手槍吃他攔住,發力一壓,反封住對方槍桿,左槍呼的刺出——
這便是他雙槍殺法的厲害處了,兩杆長槍使開,敵人若不知破法,便如以一抵二一般,幾個人能擋住?
劉萼慌忙一側身,嗤的一下,那槍擦着鎧甲走空,只驚出一身冷汗。
旁邊山士奇大戰劉彥宗,劉彥宗槍法比二子格外老辣,山士奇渾無懼色,招招搶攻,兩個你來我往,倒是對手。
張清這裡局面,卻又不同。張清的槍法,只能稱作平平,雖然奮勇作戰,卻當不得劉薚驍勇。
劉薚見敵手不如他,愈發來勁,一槍緊似一槍,口中不忘叫道:“哥哥休慌,俺殺了這個南蠻,便來助你。”
張清氣得笑道:“你待殺誰?”說話間,左手勾起,勢如招寶七郎,一枚卵石電射而出,正中劉薚眼窩,當場把眼球打得粉碎。
劉薚大叫一聲,把手捂住了眼,便要逃走,張清豈肯容他?策馬緊趕上來,一槍戳中脖頸,哈哈大笑道:“董一撞,如今怎麼說?”
董平冷哼一聲,雙槍愈發加緊,便如暴風驟雨一般。
劉彥宗悲呼道:“薚兒!啊呀呀,我要將伱這些南蠻碎屍萬段。”
這時斜刺裡殺出一彪軍馬,領頭一將四十上下年紀,相貌端莊,大叫道:“劉兄,韓某來助你也。”
劉彥宗聽出來人聲音,連忙叫道:“企先,快殺了那白衣的蠻子!替你侄兒報仇。”
原來新來這夥,卻是韓企先的部衆。
韓企先這廝,乃是遼地漢兒中有名豪傑,亦是劉彥宗摯交好友,兩個一道於中京大定府降金。
若在原本時空,這姓韓的也是忠心耿耿報效金國,一手抵定金朝典章制度,一直做到尚書右丞相的高位,比劉彥宗追封王位更加奢遮,生前便封了濮王,位居衍慶功臣第二十。
韓企先所部列在劉家父子陣後,眼見敵軍衝殺兇猛,連忙揮軍來救,聽劉彥宗叫他報仇,連忙令副將高大保去戰張清,自己飛馬直取山士奇。
高大保人如其名,生得又高又大,使一條四五十斤的牛頭鏜,勇名素著,衝上前揮鏜亂打。
張清見他力大招沉,只是策馬在左右周旋。
劉彥宗提醒道:“高將軍小心了,這南賊暗器本事了得。”
高大保不以爲然,呵呵笑道:“他打得中別人,豈能打中我?”
劉彥宗想起慘死愛子,氣得臉色鐵青:“戰場危險,汝豈敢這般託大?”
張清笑罵道:“老兒多嘴!打你的牙!”啪的一顆石頭擲來,橫飛數丈,正打在劉彥宗嘴上,一時脣破齒折,眼冒金星,嚇得策馬就走。
高大保怒道:“小南蠻,你有種且來打爺爺!”
話音未落,張清石子早到,高大保早把渾身緊崩,欲要輾轉騰挪,然而那石子快的出奇,這邊張清出手,那邊敵將中招,啪的一下,正打在鼻樑上,頓時眼冒金星、兩個鼻孔血流如注。
高大保身軀粗壯,雖疼不倒,兀自嘴狠:“哈,孫子打爺爺!”
張清怒道:“好賤種,再賞你一顆!”手起便是一槍。
高大保忖道:你這廝口中說打石,實則出槍,小伎倆瞞得了誰?
他也不顧鼻樑折斷的劇痛,惡狠狠把牛頭鏜橫掃,一心砸落張清兵器,卻是掃了個空,定睛看時,張清那槍一動即停,冷着臉望他看去時,手起一塊石頭飛出,喀嚓一下,打得上下四顆牙齒齊折。
連中兩顆石子,高大保滿面流血,縱然強壯,也自難支,只覺腦袋嗡嗡的,看面前人都生出重影,一時害怕起來,拉馬便走。
張清當年虎騎出身,馬術了得,卻縱馬搶到身側,一顆石子砸在耳門上,高大保腦袋一晃,再也保持不住平衡,翻身墜馬,張清上前一槍,結果了性命。
韓企先見了,毛骨悚然,拍馬舞刀,保着劉彥宗殺出。
劉萼這時已和董平戰了三四十合,董平兩杆槍此起彼落,劉萼只辦得遮攔招架,眼見父親敗退,心中惶恐,運槍稍慢,吃董平一槍戳死。
張清大笑道:“董一撞,我殺兩個,你才殺得一個,卻如何說?”
董平不服氣,一指斜也帥旗:“敢不敢同我比一比,誰先捉了金人元帥?”
山士奇一個人沒殺,聞言搶先叫道:“不錯,捉了他主帥,方是真好漢!”躍馬先衝,董平、張清緊隨其後,後面騎兵一齊發力,頓時撞破這夥降軍,直往完顏斜也中軍殺去。
完顏斜也曉得劉家父子、韓企先本事,不料其部這般快便被衝散,心中驚疑不定,連忙下令撤後,下令道:“四猛一虎何在?着於大軍斷後。”
麾下五個猛將聽說,帶了本部兩千兵,惡狠狠迎了上去。
這四猛一虎乃是斜也部下有名的戰將,名叫金花骨都、銀花骨都、銅花骨都、鐵花骨都,還有一個金古淥。
金古淥生得一張黃臉,相貌兇惡,使一條狼牙棒,衝殺在前,大喝道:“那個賊將敢來當我?”
山士奇從亂軍中殺出,見這夥金兵殺來,大喝道:“金狗,認得沁州‘砸塌山’麼!”
金古淥冷笑道:“你這廝使槍,也配叫甚麼砸塌山?這個綽號,老爺叫來還差不多。”
說罷當頭一棒,砸向山士奇,山士奇持槍撥開,隨即刺他胸膛,那金將讓了個過,大棒橫掃,你來我往,戰在一處。
後面金銀銅鐵四個花骨朵齊至,董平雙槍一扣,大喝道:“這四塊廢料,吾自當之!”
他秉性驕傲,方纔被張清佔了頭籌,此刻發起性子來,便要以一敵四。
張清笑道:“如此多謝!張某自去取金帥首級!”
董平一聽大驚,曉得失算,連忙叫道:“啊呀,錯了,你來擋這四個,讓我去殺他主帥。”
他想改弦更張,卻哪裡來得及?但見張清一拽馬繮,斜斜繞條弧線,竟是避了這夥金兵,直撲完顏斜也本陣。
完顏斜也正緩緩退去,忽見敵方一個將軍,單槍匹馬殺來,手持出白梨花槍,馬又白,人又俊,硃紅披風扯得筆直,不由讚歎道:“不愧是中華之地,有這般俊傑人物!且拿下此人,收服了替我大金征戰!”
他把右手一舉,麾下中軍齊齊停步,上下兩萬餘人,擰着眉,瞪着眼,都看向張清一個,身旁一干大將,更是都把兵器緊握,虎視眈眈,怒視張清。
這要換了個人,被這般逼視,只怕大氣也難出一口,張清卻是個天生虎膽的好漢,見金兵中軍停下等他,反而打馬逾疾,大笑道:“妙哉,妙哉,你等就這般站定,等小爺一個個來殺!”
完顏斜也低聲讚道:“好膽色!”他縱馬走出幾步,大喝道:“小南蠻,當真好膽!你這等好漢,天生便該做我大金國的將軍!你若肯投降,我把女兒嫁你。”
張清馬不停蹄,仰頭笑道:“你把腦袋給我,小爺考慮一二!”
蒲察婆羅偎、諸甲拔剔鄰兩個猛將,追隨斜也十餘年,忠心耿耿,聞言大怒,雙雙出馬喝道:“主帥既喜歡這小子,我二人擒他來獻給主帥便是。”
兩個繞過斜也,一左一右殺出,張清笑道:“兩個人也不濟,由你來十個,更待如何?”面上全無懼色,暗取兩個石子握在掌心,微微踩蹬,把馬速略降,諸甲拔剔鄰先到,煞氣滿面,揮斧頭掃向張清馬蹄。
張清喝道:“着!”甩手一石,正中額頭,打得腦袋一仰,失控墜馬,那斧頭不知飛去了何處。
蒲察婆羅偎大驚,急忙來救,張清叫道:“你這廝也難逃!”一塊石頭砸在脖項上,滾鞍落馬,一時掙扎不起。
這兩個猛將,乃是完顏斜也的護衛隊長,官職雖然不高,卻是金軍中有名鬥將,從女真起兵至今,殺了遼人不知多少名將,血海中殺出的威名,如今一個照面便雙雙敗北,金兵無不駭然。
完顏斜也也自一震,忽然發覺自己位置有些突出,連忙要回本陣,只聽張清叫道:“老金狗,哪裡去?也叫你識我張清厲害!”相隔七八丈,手一揚,一塊石頭嗖的飛來,正打在斜也頭盔後,打得錚然有聲,斜也大驚,嚇得伏鞍而走。
衆金將見了,以爲他受重傷,連忙上前相看,溫迪痕阿里出、納合鈍恩、阿沙兀野三將更是驚聲大喝,齊齊殺出向張清。
張清勒住戰馬,掛住長槍,雙手摸石,左右開弓,這三員戰將雖都是武藝高強之輩,但這石子比羽箭更加凌厲迅捷,又小又快,不多時便先後中招,都打得鼻青臉腫,膽戰心驚而回。
完顏斜也跑回本陣,數十個親衛擋住了身後,這才直起身,回頭看去,正見阿沙兀野三將血披滿面擺回,駭然道:“這南蠻手段厲害,留他不得,全軍絞殺上去,看他打得幾人。”
他這裡大軍方要動,張清已看出不妙,狠狠一挾馬腹,直衝過來,高聲道:“金狗們,今日總算認得了‘沒羽箭’!”
說話間,踩蹬直立,使足力氣,擲出一顆石子,那石子出手,嗚的一聲怪嘯,面前金兵金將數萬,唬得齊齊低頭。
張清大笑一聲,勒馬回身,飛馳而去。
這時只聽呼啦啦一聲響動,衆金軍聞聲看去,卻是完顏斜也身後帥旗,打斷了繩索,偌大旗面從空中飛落而下。
帥旗一動,金兵大陣頓時一陣雜亂,斜也呆了片刻,苦笑道:“罷了,退兵!士氣已失,且待來日再戰。”
說罷,也不追張清了,先引本部軍馬退下,隨後各軍一一後退,郭藥師等人也都各回本部。
李俊見金兵退了,有心追殺,放眼看去,孫新、鄒潤各自帶傷,尤其孫新,被扎三槍,傷勢極重,麾下兵馬,傷損也比金兵爲多,只得忍氣吞聲,揮軍去接應山士奇。
董平這廂廝殺,聽得遠處金兵中軍山呼海嘯般大喊,曉得張清定是做出了了不得的事業,一時心中瘙癢難耐,“啊啊啊啊”狂吼出聲,左槍“翻江倒海”,橫掃一片,砸開諸般兵器,右槍“長虹貫日”,呼的戳出,將銀花骨朵戳殺落馬。
旁邊山士奇怪叫一聲,回身一槍,將金古淥刺殺馬下。
金銅鐵三個花骨朵見了,肝膽俱裂,回身便走,董平喝道;“再留一個!”雙槍齊出,將鐵花骨朵挑下馬來。
這時李俊等人殺到近前,高聲叫道:“山兄弟,今日多虧你們!窮寇莫追,且隨我回城。”
山士奇哈哈一笑,正要說話,忽然看見聞達屍體,一時不敢置信,衝上前細細一看,驚駭道:“聞大刀戰死了?”
張清縱馬回來,正聽見這一句,滿臉笑容,瞬間消散,驚道:“當年大名府大刀聞達聞將軍麼?”
李俊垂淚道:“將軍陣前死,本是我輩好歸宿,幾位兄弟,且先回城再細細同你們說來。”
他這邊大軍回城,另一邊金兵回返盤山大寨,數點損失,折了兵馬四五千,戰將若干,斜也聽罷,摸了摸後腦,搖頭道:“南蠻之中,盡有能廝殺的硬漢!若這般同他消耗,如何取得天下?還是要用計破他!來人,傳劉彥宗、韓企先兩個來!”
他不傳這兩個降臣,倒還罷了,如今一傳,卻是盤山上下,又起風波,衆多英雄,四方來見!
這正是:
飛石出手喪敵膽,詭計動心生巨波。地下幽龍藏暗道,盤山深處亂金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