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點了韓五爲帥,大出衆人之意料。
韓五此人,雖在西軍混跡多年,卻只是屈居下僚,莫說馬公直、楊惟忠這些大將,便連王淵、王德亦遠遠不如,更不似姚平仲這等世家出身的,只好算作一介老丘八。
後來坐得梁山神將交椅,資歷卻又不如林沖、秦明、花榮、唐斌衆人,亦不比方七佛乃至江州李俊、登州孫立,天然便有班底。
然而於老曹心中,卻始終高看韓五一眼。
當初幫石秀劫帝姬,兩個有緣結識,真個是一見如故,深愛韓五豪邁慷慨。
一起討伐王慶,韓五屢屢先登,勇冠三軍,更難得臨戰果決,不拘一格,所見每與老曹暗合,老曹頗以帥才相詡。
及至征伐方臘,韓五獨當一面,領軍搶得潤州,更受老曹信賴,自此凡老曹、武松不在,營中諸事,多託於韓五做主,一番信重可見。
況且他畢竟武藝高明,人緣又好,老曹點他爲帥,旁人或許一時驚詫,回過神來,卻也無甚不滿,都笑呵呵叫道:“韓五,不料今日是你發跡。”
韓五昂着頭做得意狀,四面看罷一圈,“哈”的一聲,堆起滿面歡笑,團團唱個大喏,自謙道:“若論小弟本事,豈能同哥哥們相比?只是哥哥們大才,對付阿骨打那廝,纔算好鋼使在刃上,似小弟這般,也只好將將就就,去弄了那吳乞買。”
衆人聽了都笑,有些個心中本有些許想法的,見他這般說話,也自難生出不滿。
韓五又笑嘻嘻道:“吳乞買那廝的本事,自然遠不及阿骨打,只是大哥點我出征,不惟是對付了他,更是要一刀斬斷了金國的腰桿,斷絕他東西關聯,因此小弟此行,不敢妄自菲薄,欲請幾位奢遮兄弟相幫纔好!”
晁蓋笑道:“兄弟,武大哥既讓你獨當一面,你卻不必過謙,看得上誰的,只顧說來,便是點愚兄去伱帳下聽令,亦絕無一個不字。”
有了晁蓋這番話,衆人都跟着笑道:“是啊,韓大帥只顧點將,我等無有不遵的。”
韓五大喜,抱拳道:“既然如此,小弟謝過天王和諸位兄弟,便請喬道清、方傑、袁朗、鄧元覺、劉唐、龐萬春、索超、王定、馮玘、凌振、解珍、樂和這十二位兄弟,費心同韓五走一遭!”
十二個人依次起身,都笑道:“願隨韓兄同去。”
老曹看他點將,心下暗自點頭:韓五果然是個有心的,西軍衆將,竟是一個不曾要,便是官軍出身的,也只邀了索超、王定、凌振三個。
索超這人雖是官將出身,一則職位不高,比之韓五當初,也只彷彿;尤其性情坦蕩,肯服好漢,以韓五本性情,自然得他高看一眼,兩人在山上就很是親近。
至於王定,乃是索超副手,自然更不必說。
凌振同韓五並無交情,但凌振這等“技術流”軍官,本來服從性就極高,韓五沿途聽老曹說了凌振本事,他要打中京、上京,自然能用上此人。
至於其他幾個,亦見韓五用心——
首先喬道清乃是法師,又有謀斷,請在軍中坐鎮,足以壓陣;
其次方傑乃是梁山有數的虎將,難得的是心思單純,極好相處、駕馭,龐萬春也是一般;
至於袁朗,自當初征王慶便結識,算是不打不相識的交情;尤其是折了滕戣、滕戡,袁朗一時勢孤,正是好“招攬”之時。
鄧元覺、劉唐兩個奢遮步將,雖是明教、梁山元老,卻都是真正豪邁的江湖性情,同韓五甚是投契;
而馮玘當初在段三娘捉姦一役,及時請來晁蓋、老曹做救兵,算是韓五“自己人”;
最後解珍、樂和兩個,則是看重其久在北境,熟知地理人文。
還有一個不曾說出來的,“俏關興”梁紅玉,夫妻一體,自然也是要隨韓五征戰的。
老曹心中計算一回,他這陣容,有馬有步,有遠有近,甚爲均衡,便點頭道:“梁山兵馬,撥你兩萬,薊州軍亦讓李俊選一萬能戰的予你,這三萬人,你整頓一番,便可出發。”
韓五抱拳領命,又道:“哥哥,一般是打中京,我卻欲從榆關殺出,不知可否。”
老曹本是讓他出黃崖關的,聽了此話,微微轉念,笑道:“你要收攬平、營潰兵?”
不待他回答,便點頭道:“你既爲帥,些許事務,儘可自主!愚兄只要中京、上京!”
說罷韓五之事,老曹又看向李俊:“賢弟,以弱旅當強敵,良久固守無失,方有我一舉潰敵之機,你等功勞不可謂不大。不過薊州已然殘破,你待傷勢略好,便可移至幽州,且做個幽州大總管,替吾坐鎮山前諸州。”
李俊臉上閃過一抹激盪,掙扎起身來,抱拳道:“定不負哥哥所託。”
及老曹似有話要說,李俊心頭一動,搶先說道:“哥哥,小弟前番於薊、檀二州,大開殺戒,此乃權宜之策,如今哥哥讓小弟總管幽州,後續行事定然不會孟浪,當、當、當以恢復民生、安頓百姓爲主。”
曹操本是怕他再大開殺戒,此刻見他主動提出後續施政綱領,正合心意,不由大爲歡喜。
連連點頭道:“有你此言,愚兄可以安心。如今遼國已滅,那些契丹、奚人,脊骨盡折,卻不必過於苛待他。只教他穿漢衣、說漢話,數代之後,再無區別,皆我漢家之子民也。”
李俊笑道:“哥哥放心,小弟亦不是天生好殺人的,回頭便放出話去,李無敵、張鐵膽俱已戰死,如今總管幽州者,梁山‘混江龍’李俊、‘浪裡白條’張順也。”
曹操大笑。
隨後安排人事,果然令張順依舊爲李俊副手,做個副總管職位,孫新、顧大嫂、鄒淵、阿不賚四人亦在李俊麾下聽用。
此外特意請得“聖手書生”蕭讓,做個幽州太守,相幫李俊管民。
又裴宣、侯健、朱富、鄭天壽四人一併留下利用銅雀商行、英雄樓等產業,打通山前各州與河北、山東商道,互通有無,惠濟民生。
還有董平、張清等受傷衆將,亦都留下將養,待得傷勢愈可,都往老曹處聽令。
一時諸事說罷,衆人放懷飲酒,盡歡而散。
三日後,韓世忠等人,領軍三萬,望東而去。老曹這裡則一時走不脫——
一是大勝之後,諸事繁多,李俊帶着傷勢,難顧周全,都是老曹帶着吳用、岳飛等人料理。
二是如今他麾下兵馬,來路各異,西軍、河北軍、青州軍、幽州募軍、薊州募軍、梁山軍……
可謂五花八門,此前各自爲戰,也還罷了,如今都要統一用兵,若不加細細整頓,卻要埋下大患。
老曹本是知兵的,曉得磨刀不誤砍柴工,每日十成精力,八成都用在了整軍上。
於此同時,江南烽煙,卻又大起。
卻說此前八月時候,宋金議和,童貫爲表誠意,替郭藥師運兵,破了榆關,捉了張覺、李應兩個,要拿往御前誇功。
他乘海船南行,遠遠繞過山東,自海門入得長江,沿着靜海縣、江陰軍、鎮江府,一路逆流而上,及至金陵時,已是九月,滿城桂子飄香。
船至碼頭,老童貫不顧舟車勞頓,急急帶了國書、禮物、俘虜,往金陵行宮求見趙佶。
趙佶正在宴請幾個心腹大臣,聽得稟報,亦不怠慢,連忙召見。
童貫飛步金殿,流淚下拜道:“陛下,想煞老臣也!老臣此去,終究不辱使命,與那金國簽下盟約!”
說罷遞上國書,上有金國皇帝的大印,約定了金宋兩國從此盟好,滅遼平武,平分天下。
趙佶看罷,心中歡喜,又起身去看禮物。
那些禮物吳乞買隨手置辦,無外乎東珠鹿茸、貂皮狐裘之屬,趙佶看遍天下珍奇,原本不該放在眼內,此刻卻是興高采烈,連連叫:“金國皇帝,侍朕何誠!”
扭頭一看,又見張覺、李應二人,這兩個都是赳赳丈夫,如今雖困頓狼狽,亦不難見豪傑本色。
趙佶大奇,便問童貫:“這兩個人犯了何罪?這般五花大綁?”
童貫聽問,抖擻精神,指着二人道:“陛下,若說起此二人,非同小可!陛下且看此人,此人姓李名應,乃是山東有名大豪,當初武植狗賊未得勢時,便同此人相交,諸般生意,多得此人相助,與柴進一般,都是資助了武植的大財主!”
“不過此人卻比柴進更奢遮!一身好武藝,江湖上有個厲害匪號,叫做‘撲天雕’李應便是!”
趙佶聽說是老曹背後財主,恨之入骨,上下打量李應,咬牙切齒道:“果然是一身賊骨!愛卿們,你們看這廝何等可惡?朕是天子,他竟要撲~~~~天!當真是狼子野心!童愛卿且細說,這狗賊如何被你捉住?”
童貫做睥睨之態,傲然道:“武植那廝,小人得意雞犬升天,豈不要報答他背後財主?他把平州、營州、灤州、景州老大地盤,都交給此賊打點!說來此賊也是有本事的,親自守把榆關,金國派了大將郭藥師,日夜攻打多少日,都不能克破。幸得老臣經過得知此事,老臣想着,長城不破,金兵如何入關?金兵不入關,如何去殺那武植?因此略施妙計,一舉打破雄關,捉下此人來御前獻俘。”
趙佶一聽金人都打不破的關隘,童貫竟然打破,不由又驚又喜,連忙細問經過,童貫也不含糊,掄圓了就是一個吹,吹得趙佶心花怒放,哈哈大笑。
蔡京等一干人,也都是察言觀色的絕世高手,見趙佶興致高昂,縱然嫉妒也都深藏心間,面上都拿捏出佩服神色,順着皇帝話兒,大讚童貫“威震寰宇,國士無雙”。
歡喜一回,趙佶又指着張覺,問童貫道:“老卿家,此賊又是什麼來歷?”
童貫連忙答道:“陛下,若說起此人倒比李應更奢遮!此人姓張名覺,本是遼國的節度使,鎮守平營二州。此前耶律淳那廝,盡起南京道兵馬來犯我國,卻調不動他麾下一人一馬,耶律大石、蕭幹那些狠人,也拿他束手無策,可見厲害麼!”
趙佶聽了連連點頭:“這般說來,果然厲害!”
童貫繼續說道:“武植那廝,趁着老臣同耶律淳決戰,偷襲幽州,這個張覺,論理本該盡忠報國,對付武植纔是,誰知他也是個狼子野心的,居然就此降了武植,同李應一併守把薊州,一發被老臣擒來。”
童貫正說的來勁,趙佶身後猛地衝出一人,一腳踢翻張覺,揮拳就要毆擊。
趙佶見了連忙扯住:“皇弟,好端端的,這是作甚?”
被他扯住的大漢滿臉憤然,兀自要扯飛腳踢人,滿口叫屈道:“皇兄,你道這廝可恥麼?他既是我大遼國的節度使,卻甘心爲武植那狗賊效力,若不剮了此人,世間豈有人知道忠義二字之可貴?”
趙佶聽了,哈哈大笑,拍那大漢肩膀道:“皇弟,這般說來,你對故國,卻是滿懷忠義也。”
大漢聞言一愣,隨即把頭猛搖:“皇兄謬矣!遼國國祚已盡,早成過往雲煙,臣滿腔忠義,盡都屬於大宋,屬於皇兄。”
張覺掙扎爬起身,怒視那大漢,呸地一口吐在他臉上:“耶律延禧!你這廝當真全無臉皮,你耶律家歷代祖宗體面,一發被你丟盡也。”
原來這大漢不是旁人,正是遼天祚帝耶律延禧!
此前老曹打破汴梁,耶律得榮、耶律得忠兩個皇侄,見耶律淳折在陣上,一時惶恐無主,便趁城中動亂,劫了耶律延禧逃之夭夭。
這兩個皇侄的本意,是要護着耶律延禧重返遼國故土,召集忠義之士,復興國祚,耶律延禧卻別有見解,帶着二人向南,徑直來投趙佶。
趙佶本是好大喜功性子,別人看耶律延禧乃是喪家之犬,他卻把他視作遼國皇帝,宋遼百年盟好,一向是遼兄宋弟,如今耶律延禧心甘情願來做他小弟,那滋味,真個是爽快無比!
耶律延禧被張覺唾了一口,拿袖子一擦,卻也不怒,只是望着張覺冷笑道:“你這不忠不義之徒,自然難懂我心中對大宋的忠義。”
趙佶大樂,笑道:“皇弟果然忠心!這廝對你無禮,朕要把他五馬分屍,爲皇弟出氣!”
當即傳令,將張覺、李應押入死牢,明日於十字街口,將二人五馬分屍,以警戒世人,不忠不義、爲虎作倀之下場!
消息傳出,頓時驚動了幾個豪傑!
這正是:
韓五揮軍徵北地,老童跨海返金陵。趙佶喜納天祚帝,十字街頭卷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