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停頓了一下,欲言又止。
彭記者靜靜的等着主任說話。見主任半天不開腔,於是問道:“主任,你別多慮,您說出來,我不會隨便發稿的,即便發稿也要徵求一下您的意見呢。”
主任看看彭記者,又看看志軍,緩緩說道:“這個我信。其實這個問題大家都心知肚明,嘴上不說罷了。”
志軍聽完主任這番話,覺得似乎有點雲遮霧罩的感覺。會是什麼問題呢?還大家心知肚明,自己怎麼一點不知道呢?志軍對主任的說法感到新鮮和神秘,於是打起十二分精神看看主任到底說出什麼樣一個問題來。
“廠裡幾千人的生存全靠發酵車間不染菌,不出紕漏,生產出合格的產品。一個發酵大罐能夠生產一噸半成品,一噸半成品銷售價格十三萬元,十二個大罐那就是十二噸,產值就是一百五十六萬元,這是按二十天的週期算的。另外還有半個沒算在內,如果是一個半週期,那麼一個月的產值就是再加上一百五十六萬元的一半,即七十八萬元,總計是二百三十四萬元,我這是按滿負荷算的。這個當中還要考慮設備的維修時間和停產時間,那麼一個月的產值大致在二百萬左右,一年就是產值就是二千二百萬元左右。至於利潤和稅收,就不是我考慮的事情了。如果是這樣的規模和狀況,我們廠幾千號人生存就有保障了,而且還生活得較好。”
“的確。”彭記者感慨地說。
“這些是預想和計劃,但也是能夠實現的。然而事情的發展往往不以人的意志爲轉移,時常出現令人沮喪的結果。”主任似乎話中有話。
“什麼結果呢?”彭記者接着問道。
“這個土黴素生產工藝,對我們廠來說是個非常成熟的工藝,少說也有三十多年了,斷不會出現大起大落的狀況。當然跟以前比,廠裡設備增加了不少,生產難度也隨之加碼。原來幾個罐子?幾大的罐子?現在怎麼樣?不用說,誰都會算得過來。按理說,我們可以按計劃生產出更多的產品,完成各項生產任務。有句老話說得好,人算不如天算。好好的計劃完不成,好好的原材料浪費了,最終出現倒罐的情況......”
彭記者打斷主任的話,疑惑地問道:“主任,您停停,什麼叫倒灌啊?” “哦,這個倒灌屬於我們慣用的術語,就是大罐生產不順利,出現染菌現象,最終被迫停止生產,打開閥門,將裡面發酵液倒入下水道的過程。”
“這個意思啊,我明白了。倒掉一罐,損失多少啊?”彭記者問道。
“僅算直接損失都是大幾萬呢。”
“每個月都有倒灌現象嗎?”
主任點點頭。
“最多的時候,一個月倒掉幾罐?”
主任看看四周,小聲對彭記者說:“這個嘛,可不能外傳的啊。我知道你這個人實誠,告訴你也無妨,千萬不要見報啊。”
彭記者使勁點點頭,說道:“放心吧,主任,我不會說的。你說吧。”
“說起來心疼,有一個月竟倒掉了六罐。”
“六罐?那就是七十八萬元啊,天哪!幾乎是天文數字啊。”彭記者驚駭得聲音都有點失常了。
志軍這時也感到很驚訝,這樣的事情他也第一次聽說,在上面只聽到生產形勢一片大好,各項生產任務完成得比較順利。他也在廠報上宣揚過,報道過。如今親耳所聞廠裡另外的一面,讓他感到有些汗顏,有些極不自在。生怕主任提起廠裡的宣傳報道工作。
“小王,你也算是一個記者,儘管不那麼正規,但是目的是一樣的。”真是說到曹操曹操就到啊,聽見主任喊他,小王一個激靈,連忙看着主任。“我今天說的這些事,都是大實話,都是活生生的事實。你聽了之後也不要進行報道,心裡有數就行了。也不要跟其他人提起,爛在肚裡吧。”
志軍會意地說:“主任,我知道了,不會說的。”
“哦,對了,主任,我有個問題問您。”彭記者這時問道。
“您說吧。”
“您剛纔說染菌是主要有客觀和主觀兩個方面的因素,那麼染菌的原因是客觀因素多呢,還是主觀因素多呢?”
主任衝彭記者豎起大拇指,感慨地說道:“到底是大記者啊,看問題的角度就是不一樣呢。”
“您過獎了,我是隨口一問罷了。”
主任搖搖頭,然後沉鬱地說:“跟您這樣說吧,依我們車間幾十年的生產經驗,客觀原因導致染菌的情況甚少發生,一般都會控制住,把握得住。這一年多來,染菌的情況時有發生,甚至發生得莫名其妙。爲了控制染菌,我們車間幹部都下去蹲點,幫忙查找原因,最終也難以找到真實的原因。這事吧,我也在私下琢磨着,客觀因素如果不是,會不會是主觀方面的因素呢?”
“是啊,該從這個方面找原因啊。”彭記者贊同地說。
“我記得吧,實行經營承包責任制之後,應該也有一年多了吧?”主任看看志軍。
“是的,主任。”志軍連忙作答。
“經營承包責任制是好事,調動了職工的積極性。剛開始大家挺支持的,挺熱心的。因爲有獎金了嘛,大家的工作熱情十分高漲。然而奇怪的事情就開始發生了,就是染菌的現象反而增加了。”主任疑惑地說。
“難道是人爲造成的?比如說......”說到這裡,彭記者不敢往下說了。
“你的猜疑有些道理,但是基於我對我手下工人兄弟的瞭解,此事斷然不會發生。”主任肯定地說。
“不是這樣,那會是什麼原因呢?”彭記者似乎覺得異常茫然。
坐在一邊聆聽的志軍,見彭記者一臉茫然的樣子,不由得想起了以前看過的八個樣板戲之一的《海港》中的一個情節:裝卸隊黨支部書記方海珍、組長高志揚和工人們將一批出國稻種裝上駁船轉運外輪,又將堆在露天的出國小麥運進倉庫。青年工人韓小強輕視裝卸工作。暗藏階級敵人、調度員錢守維乘機將玻璃纖維裝進包內以破壞我國聲譽。方海珍發現事故連夜翻倉,馬洪亮又對韓小強進行階級教育,從而揪出階級敵人,完成了援外任務。想到這裡,志軍心裡暗驚,難道會出現類似的事情麼?戲終歸是戲,難以和目前的現實聯繫起來,畢竟改革開放多年了,以往那種階級鬥爭的搞法早已成爲了歷史的煙塵。不是這樣,那又會是什麼原因呢?是不小心,或者偶發事件?也不像啊,長期這麼發生,就難以解釋了。難道會有“哥德巴赫猜想”那麼難嗎?再怎麼難,還不是被我國數學家陳景潤破解了嗎?
主任無法回答彭記者的問題,以致他們不得不中斷此次訪談,以期不久發現染菌的真實原因。
送別彭記者之後,志軍覺得剛纔主任說過,染菌的事情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後來彭記者提出疑問,主任又是極力否認。既然懷疑是主觀原因,而又去否認它,到底是怎麼回事呢?志軍回到辦公室,趴在桌上,陷於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