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完

默……第三次小修,也是最後一次了……

明明是WORD格式,怎麼對話標點老變成這個樣子……愣……

"怎麼,你也會感到吃驚?"見我瞬間僵化的表情,白羽塵勾勾脣角,泓然雙眸掠過一絲魅光。

半晌我咳了一聲。"這本是府主的私事,爲何要對我說?"

"因爲我對你越來越有興趣,很想聽聽這張與衆不同的嘴能說出什麼樣的高論來。"

敢情是在耍着我玩?摸摸鼻子,奈何情勢比人強,半點也發作不得,頗帶好奇地問出了個下一刻令自己立刻後悔的問題。"柳絮對你亦作此想法?"只怕正常人聽了兄長對自己的這一番話,就算不驚恐萬分,也會腳底抹油逃之夭夭的吧。

白羽塵竟意外地沒有發怒,只是望着我詭譎一笑。"人心難測,慕容商清對你又有幾分真意,你能告訴我嗎?"

我被他的話堵得作聲不得,雖然明知道白羽塵不過是以牙還牙,仍惟有苦笑而已。

"在他沒有把心剖出來給你看之前,你也是不知道的吧?"白羽塵呵呵輕笑,垂於兩鬢的髮絲在風中飄拂,顯出幾分狂肆。"如果最後,我還不能令絮兒回到我身邊,那麼我要她,"目光驀地盯住我,彷彿覬覦已久的獵物。"看着她所喜歡的你,一點點地毒發,一點點地痛苦,再看着你心愛的慕容棄你於不顧,那時候,不知道你該有多絕望呢?"微笑地看着我,微笑地說出這些話,一切無關緊要,幾近漠然。

"我與柳絮相處的時日並不算長,你有沒有想過,也許她是以我爲藉口來逃避你而已?"微微苦笑,爲他眼底的冰冷和瘋狂。

"喜歡一個人,並不需要一年,兩年,甚至十幾年,有時候一個回眸,一個笑容,你便會覺得縱使滄海黃塵,也絕不後悔。"他緩緩地,一字一頓地道,看見我驚異的神色,又勾起諷刺的弧度。"這句話,是絮兒對着我說的,也許在她心中,你就是那個回眸與笑容。"話音方落,未理一旁怔愣的我,兀自拂袖上車,一點也不擔心我會趁着四下無人逃之夭夭。

那青衣人復又出現在車頭處,不知坐了多久,也許方纔的話已盡數落入他耳,然而他只是一動不動,草笠低垂遮住表情,彷彿睡着一般。

嘆了口氣,我走向馬車,與這樣一個喜怒無常的人同路,真真是一大折磨,我不由開始有點想念那人暖如春風的笑容了,即使那笑容中總是帶了點狡猾和捉摸不透,但總比現在要舒服得多。

問世間,多少情,人皆不過。

徒增羈絆,更添相思。

三月初三,試劍大會。

天下英雄莫不雲集,就算沒有能力大出風頭,看看熱鬧,湊個興頭也是好的,雖然劍門早已成爲天山仙府安插在中原的一顆棋子,然而此事並沒有多少人知曉,何況盛宴當前,何人不想一睹爲快,我亦不例外。對於許多後起之秀和江湖俠少來說,那把青蕪寶劍更是意味着自己是否能從此得到萬衆矚目,美女芳心。

彈劍醉歌倚美人,從來都是無數人行走江湖的夙願。

馬車停在離試劍大會有一段距離的地方,站在這裡,可以清楚地看見下面情形,白羽塵立於一旁,輕搖摺扇,顯得儒雅十足。我看着他,他也回以莫測的眼神,半晌方懶懶開口:"爾真。"

青衣人上前幾步,微微垂首,沒有說話。

"過去鍾容那邊。"

青衣人一愕。"主公?"

薄脣揚起淺淺的弧度。"你去那裡,就代表了我的身份,鍾容斷不敢怠慢於你,相信你和鍾夫人定有很多舊話要敘。"

最後一句話讓我眼皮一抖,不由看向白羽塵,他卻若無其事地對着青衣人微笑。

青衣人身形一僵,緩緩垂首。"屬下明白了。"

轉身而去,寬大的青袍被風拂起得颯颯作響,彷彿連那下面的削瘦身軀,也幾欲消散,而那份難以言明的孤寂,卻愈發深沉,令人不由自主地心酸。

"別忘了我交代的事。"白羽塵突然開口,成功地讓青衣人頓了一頓,才疾步而去。

交代什麼?我料想他也不會痛快地告訴自己,便硬生生地將無數疑問吞回腹中,轉頭看向山下衆人,表面平和,內心已然交加,心念電轉,不停地思忖着他方纔話中的含義以及更重要的。

自己如何脫身。

"你想得白髮也快冒出來了。"濃濃戲謔的聲音傳來,不帶一絲惡意的嘲笑。

"府主存心吊着我的胃口,在下豈能不給面子?"若不是清楚自己正受制於人,那麼現在兩人對坐的情景會更像是多年老友在談笑風生。

"你是個趣人,可惜沒有武功,也不願做官,不然怕不止現在的名聲。"輕笑聲竟帶着淡淡惋惜的意味。

"比起名聲,在下更喜歡自由自在和從心所欲。"

"並不是所有的人都像你這樣想。"握着扇骨的手隨意一點,便隱隱有了檣櫓灰飛煙滅的氣勢。平心而論,白羽塵身上散發的氣質與風采,比之慕容,封雪淮雖然各不相同,卻也絕不相遜,即便生在耀眼的皇家天府,定也掩蓋不了半分光芒。

"你看他們,若不是爲名爲利,又怎會出現在這裡?"他這邊慢騰騰地說着無關緊要的話,我已嘆了口氣,承認定力不如人,想問的問題始終沒能忍得住。

"清影即是爾真,爾真即是清影,你明明早已知道,卻爲何任由她與我暗通消息?"

斜睨過來的眼神似笑非笑,頗有幾分你終於要問了的味道。"你道我讓她去找鍾容所爲何事?"

張了張口,歸於無言,看着他兀自興致盎然地接下去。"你雖貴爲逍遙宮主,但實際上,許多事情都是由秋雲羅在處理的吧?"

"就是說,如果沒有了秋雲羅,這逍遙宮你也獨木難支,那我豈不又少了一塊礙腳的石頭?"笑意濃厚地下了結論,只等着我的反應。

他的意思是……眉間皺褶深深疊起,捺下心驚,我一字一頓。"你爲什麼要讓她去做這件事?"

"你明明知道她對你用情甚深,甚至爲了你,不惜背叛逍遙宮,爲什麼還要讓她去做令她痛苦的事情?"

"她喜歡我,我便得回以同樣的報答麼?"微微冷笑,"那這世上我要還的債不是很多很多?"

"雲羅是與她一起長大的親人,她不會這麼做的。"我皺眉低道,不知是在反駁他,還是在安慰自己。

白羽塵攤手而笑,毫不在意。"她到底會選擇成全自己的良心或感情,這不是一場很有意思的賭局麼?"

"我不覺得。"微微冷笑。"在下所看到的,只不過是府主在利用她……"

他揮揮手打斷了我的話。"你沒有資格說我,你又何嘗不是利用了她的弱點?"見我被哽住般驟然住口,他的語調又緩和下來,回覆之前漫不經心的調侃。"我已給了她選擇的機會,無論結果如何,都是她自己的決定。"

我悶哼一聲,不置可否,顯然對他的論調不以爲然,心中略略急燥卻又無可奈何。

白羽塵實在是摸透了清影的心思,對於一名內心十分孤寂的女子來說,自小長大的同伴也未必比得上她傾心相對的人。清影既能爲了他盜走並毀去逍遙宮歷代宮主視若珍寶的劍譜,那麼……

此時場中喧譁的聲音似乎變得更甚,我轉首朝車外望去,那裡已聚集了許多人,然而馬車停在高處林木叢中的山坡處,竟還可以看得清楚。

"連君家家主都來了,可惜封教主遠在西域,不然定是熱鬧非凡。"

那名坐於慕容身側的男子,紫衣岸然,笑若朝陽,一如初見,卻多了幾分沉穩,少了幾分輕狂,令人不由喟然,回想當年兩人在小院中煮茶論道的情景,那時自己急於逃離家門,甚至覺得這人的熱情實在煩擾,然而如今再見,卻是平素少有的激揚豪邁之心頓起,直欲與他拍肩而笑,把酒三百。

然而現在當務之急,卻是想通白羽塵召集試劍大會的緣由。

劍門的影響與勢力越來越大,以致於在有朝一日白羽塵逐鹿中原之時,必然是一大助力,然則那畢竟只是將來,縱使現在西域的勢力已自成一方,足夠在南朝與北庭交鋒時坐收漁利,但是劍門呢,一個試劍大會莫非就可以令天下的江湖人趨之若騖,拜倒其下?何況一旁還有不容小覷的擎天門與冥月教。這裡的武林中人,向以中原正統自居,一旦發現劍門的真面目,怎會甘心向西域異教輕易臣服?

"若慕容商清與我合作,那麼莫說小小的一箇中原武林,就算是整個天下,也自可水到渠成。可惜,"他的聲音不緊不慢,悠然自在,"可惜我即使拿你的命來要挾他,他也不肯,我實在不怎麼明白,這件事即便對他無利,也未必有害,何以向來聰明睿智識時務的擎天門主突然之間就糊塗了呢?"

"這個麼,府主該去問他,都說人心難測,在下如何知道?"嘴角噙笑,淡淡迴應。

"他不顧你的死活,你好象不怎麼在意?"白羽塵也笑,話鋒一轉,卻是冷冷地瞅着我,"你可知道劍門爲何坐落於此?"

心中微動,忽然閃過什麼,卻來不及捕捉,我皺了皺眉。

"因爲川蜀之中,最多的便是險峻山勢,危石聳立,你沒注意到周圍的山形麼,四面皆山,惟有中間人最多的那片地方,是平坦的低地。"他輕嘆一聲,彷彿悲天憫人。"一旦山崩土裂,山石傾瀉而下,便會如潰堤之水,一發不可收拾,到時候上天無路,下地無門,任你武功再高,又有何用,這下面,會是怎樣一番景況?"手指隨意一點,卻讓人感到他分明是握着成千上萬的性命。

我聞言不由駭笑。"山石崩裂乃是天災,豈可人爲……"

除非……除非是……

火藥。

自己立時緘口,暗歎一聲,沒有說出來,是壓根就不希望猜中它。

他以不可思議的眼神瞟了我一眼。"如此簡單的道理你不會想不通吧,只需在四周事先埋下足夠分量的震天雷,到時候引信一燃,莫說山崩地裂,就算將半座山夷平,又有何難?"

難掩眸中的驚濤駭浪,我發現自己從來都沒有摸透過眼前這個人的心思。

"劍門開試劍大會,不就是爲了培植自己的影響與勢力,爲何要埋火藥?你這一埋,豈不連劍門門主也算計進去了,到時候若有一二人逃脫,你的陰謀如何不大白於天下?"慕容那邊,又佈置得如何了,他若不知道這件事,現在也無論如何都通知不了了……

"招攬人才投入劍門之下以慢慢培植壯大自己的勢力麼,這是個不錯的方法,可惜見效太慢了,何況人心難測,我也等不了那麼久,從封雪淮和絮兒挑掉西域分堂的時候,我便已改變了主意。"那人緩緩笑着,從袖中抽出摺扇,打開,把玩,再輕輕抵住脣角,掩下後面的弧度。"你放心,火藥爆炸之時,看起來就如同普通的山崩一般,難尋異樣,鍾容麼,這火藥是我令他埋下的,他如果能夠逃離最好,不行麼,也無所謂,多一個他與少一個他都沒什麼差別,這些人全都消失,總比以後勸降不成還要一個個收拾來得方便。"

"四面山勢,惟獨這裡沒有埋下火藥,所以你大可放心,坐在這裡好好看一場戲,至於慕容商清麼,"白羽塵搖搖頭,輕喟,似是可惜。"若他的輕功真有傳聞之中那麼好,或許還有萬分之一的機會,不過,很難。"

那邊試劍大會似已開始,沸沸揚揚,中間空地處,劍光縱橫,身影交錯,交手雙放武功不過平平而已,用的劍法卻是出奇絢麗,高手一眼即能看破其中破綻,只覺花俏而已,一旁大多數人卻是津津有味地觀賞着,場面極熱鬧,渾然不覺身後可能降臨的滅頂之災。

那人笑如春風,一貫的俊雅如玉,旁邊的君融陽卻也絲毫不比他遜色,二人嘴脣微微闔動,似在低聲談論什麼,首位的鐘容專注地看向場內,不時捋須頷首而笑,後面站着的,卻是神色淡漠的秋雲羅,盈盈雙眸落在不知名處,仿若失神。

我在人羣之中找到了淩氏兄妹的身影,凌陵全神貫注地盯着場中,微有些緊張的模樣,凌心則拍拍她兄長的肩膀鼓勵他,眸子晶燦灼灼,雙頰紅潤,全不見上次的陰影,或許真如白羽塵所說,她早已失去了一切令她不快的記憶,包括我。

心稍稍放下來,便見凌陵翻身躍入場中,橫劍在前,朝場中另一人抱拳爲禮。

那是一名女子,手持日月輪,容顏秀美,又多了幾分英氣,很是耐看。她之前已令許多人敗於其下,武功不弱,根基也很深厚,凌陵對上她,勝算一半。

兩人很快動起手,劍痕鞭影,皆是漫天飛舞,難覓其蹤。女子走的是輕靈一路,身形變幻都比凌陵要快上許多,然而凌陵平日雖然略有莽撞,現在卻一招一式,極沉得住氣,並不因她的速度而亂了陣腳,所以女子一時也很難取勝,兩人你來我往,比前面各場比試都要精彩許多,紛擾的交談不由漸漸微弱下來,衆人皆將視線轉向他們二人。

百招之後,眼見女子的劍勢越來越強,凌陵反而相形見弱,我心中已有分曉,只是一邊還在想着要如何才能將這火藥之事傳遞出去,一時神色冷凝,沉吟不語。

"誰會贏?"

白羽塵的聲音冷不防傳了過來,我正漫不經心,隨口便應了句:"凌陵。"

"何以見得?"擡眼所及,是那人饒富興味的微笑。

我皺了皺眉,不明白他的用意:"只要他不要求勝心切,能夠穩住陣腳,招式一久,那女子便不是他的對手。"

"不錯,"他手握摺扇朝場中大多滿臉茫然的衆人隨意掃點,"你的武功雖然不濟,眼光卻是一流的,比那些人要強得多,更重要的是,你與他們要的東西不同,所以我不擔心你會威脅到我,"好整以暇地緩緩道,"這是我爲何獨獨不殺你的原因。"

我一怔,默然望向場中的慕容,卻依然是雲淡風清的笑靨,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彷彿天底下也沒有什麼事能夠爲難得了他。

心頭彷彿被一片陰霾籠罩,似乎連呼吸也滯住了。

"若然他們真的死於火藥之中,秦某拼一己之命,也不會善罷甘休的。"沉下臉色,強壓心中怒火,冷冷地看着他。

白羽塵大笑,"少了擎天門,少了逍遙宮,少了下面那些即將要變成死人的人,也少了離開的清影,本座也想看看驚鴻公子是如何還以顏色的。"

此時凌陵以半招之差險勝那名女子,兩人飛身退後,相互抱劍爲禮,爾後女子離開,看得出她臉上有幾分遺憾,卻並沒有不甘,落落大方的風範同樣令在場許多人傾倒。

鍾容含笑讚許,站起身,從秋雲羅手中接過青蕪劍,凌陵也走上前,朝鐘容行禮。

"自古英雄出少年,這話果真不假,看到新秀迭起,老夫心中也大慰,凌世侄方纔表現具佳,武藝雖未臻上乘,難能可貴的卻是招式沉穩,不驕不躁,因此老夫想將這把青蕪劍相贈,未知諸位可有意見?"

鍾容既已開口,縱有少許不服之人,也捺下不滿,或歆羨或妒忌地看着凌陵從鍾容手中接過寶劍,青澀而英氣勃發的臉龐掩不住喜悅。我知道,自此之後,江湖之中,凌陵二字便佔有了一席之地。

卻見鍾容驀地斂了笑容,視線掃過四下,朝守在一旁的弟子沉聲道:"將他帶上來。"

衆人面面相覷,皆莫名所以。

人很快被帶了上來,五花大綁,神情驚駭而慌張,一見到鍾容,便不停地大喊大叫起來。"師傅饒命!師傅弟子知錯了,師傅饒了我吧!……"

衆人都不知鍾容葫蘆裡在賣什麼藥,我餘光一瞥,見白羽塵也收了笑意,面沉如水地看着眼前這一切,未置可否。

鍾容不理會那人,兀自擡起頭朝在場衆人道:"這廝私通域外天山仙府,竟早已在這周圍各處埋下震天雷,想要將我們一舉殲滅。"

衆人譁然,驚悚異常。

"師傅饒命,弟子知錯了,弟子實在是逼不得已纔會做出這種事呀,師傅就饒了弟子這一回吧,您老人家一向是最疼我的的啊!"那人哭喊着,聲嘶力竭,不停掙動卻被兩旁看着他的人死死按住。

"子初,你也知道我平日是最看重你的,你卻作出如此欺師滅祖,畜生不如的事來,我還留你何用?"鍾容一臉悲憤難言,在場卻是一反常態的寂靜,衆人皆看着鍾容師徒,似乎已被這驟變驚住,間或有一兩個人交頭接耳,也是聲響細細,只有他們自己聽得見。

"鍾掌門既已知悉天山仙府的陰謀,想必早已有了對策?"開口的是一銀髮老道,手搖拂塵頗是脫俗,連聲音也不緊不慢,彷彿一局外人。

鍾容凝重頷首。"鍾某已命本門所有弟子將這方圓數十里翻了個遍,把那些火藥找出來。"

衆人聞言皆不由鬆了口氣,讓那火藥炸得血肉模糊,就算光用想的也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此時鐘容岸然的正氣,讓許多人爲之折服,惟有細心之人,才能看出那正氣之下的隱隱得意,他嬴了名聲也嬴了手段,他明明知道白羽塵或許就在這附近,卻還是不惜將一切都推給天山仙府,背叛白羽塵轉而成就自己。

再看白羽塵,神色悠然如故,並無一絲沮喪惱怒之色。

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卻又說不上來,未及深思,已驚見那弟子猛地掙開兩臂束縛,飛身上前,撲向鍾容。

鍾容神色大變,忙急速後退,卻已不及,只見那弟子狂笑聲中,周身幾尺皆爆起沖天火光。驟然之間,濃煙密佈,遮天蔽日,黯然無光。

我身居高處,竟也看不清場中一絲情狀,又驚又怒地回視白羽塵,卻見他回以意味深長的一小。"你道我當真將賭注全押在鍾容身上?任何明智的人都不會選擇去完全相信一個善變小人的。"

我只覺得心中彷彿坍落一塊,空茫虛無,竟連起碼的痛楚也沒有了。

驀地想起當年裂袖落江的情景,他親眼看着我墮入江中,蹤影難尋的時候,是否亦和我現在想着將要親眼見到這血肉橫飛的心境雷同?

火光消失,煙霧漸散,此時纔看得清場中橫七豎八躺滿了人,也不知是生是死,視線急切地搜尋着,卻不見那人蹤影,連君融陽,也不知所蹤,心中驟然一鬆,說不清是喜是悲。

白羽塵顯然也發現了這一點,不由皺眉而笑。"看來真被他們躲過去了,死的倒全是不相干的人。"

無辜傷亡的人命在看他來也如吃飯睡覺一樣簡單,捺下怒意,我冷冷道:"他們只不過是想來看一場熱鬧而已,怎值得府主如此招待?"

"既然有了名利之心,那麼就算是死,也怨不得人。"白聳聳肩,無可奈何的語氣。

"所以你既也有了貪慾,就算是功敗垂成,也死不足惜的吧。"我忽而綻開與冷淡語調截然不同的笑容,奇異而古怪,果然令他稍稍怔了一下。

然而便是這彈指一怔,也已足夠。

手疾快地點向他周身大穴,指縫挾起點點寒芒,我並不奢望趁他走神這一瞬間的奮起一擊能傷得了他分毫,但只要能令其微微分神,便已達到了目的。

去勢不含絲毫內力,只勝在絕快,且猝不及防,白羽塵果然有些驚異,身體未動,手已擡了起來,恰恰擋下了我的發難,輕鬆而不費力。

隨着他抓住我的手並將上面的銀針抖落,眉毛微微挑起,似乎正要嘲笑我的不自量力,身後已頓生變故。

一把長劍破空而來,直刺向他背心正中,白羽塵想要避開,就必須放開我的手往旁邊滑開。

他也確實這麼做了,略一旋身,身子已極巧妙而輕盈地側開,薄長的劍身堪堪擦着他的衣袖而過。我得以喘息的機會,忙不迭後退數十遲,遠離白羽塵伸手可及的範圍。

來人反應不可謂不快,手腕向下一挫,生生頓住,再轉彎,挽了個極優美的劍花,又指向白羽塵,一招不得手,卻也就此停了下來,不再糾纏。

"你可真會磨蹭!"我搖搖頭,"殊不知我這小命全拴在您老這一劍上了。"

蘇行哈哈大笑,"我這人最大的優點,就是從不在別人得意時打斷他。"眉眼含笑,長身玉立,便是數年不見,也風采如昔。

"只怕你再慢上一步,我這不值錢的腦袋就和身體早已分家。"

他促狹眨眼。"你那顆不值錢的腦袋在擎天門主眼中可是重逾千金,若有個閃失,我可擔當不起。"

"此處就交給你了。"長吁了口氣,也沒閒工夫說笑,朝蘇行點點頭便往山下趕去,心急如焚,也全然無法形容此刻的心情。

"就憑你也想攔我?"白羽塵見我要走,嗤笑一聲,長袖一拂捲開蘇行的軟劍,便欲朝我抓來,卻被另一抹灰影生生攔下。

"蘇某當然不敢妄自託大!"蘇行長笑一聲,劍光隨即補上,密不透風的攻勢鋪天蓋地而下。

"看來逍遙宮四殿都到齊了。"薄脣微勾,腳下不曾停留半刻,身形變幻愈發疾快。

雷傲與蘇行兩人聯手,雖無法佔得上風,卻也令白羽塵奈他們不得。兩人存心拖住他,故意不緊不慢地見招拆招,縱是深沉如白也定要窩火不已。

這邊我無暇細看,早已直奔山下,眼見滿目蒼涼,反而緩下了步履,那枚震天雷的威力竟是如斯強大,除了那名劍門弟子和鍾容當場被炸得屍骨無存,連帶周圍的人也跟着遭殃。

運氣好些的,還在捂着流血不止的傷口微弱呻吟着,運氣不好的,卻已躺在那裡永遠也起不來了。

我看着這一幕,已不知如何下手,幸而這其中沒有慕容的身影,但這也未能令我完全安下心。

"誰!……"冰冷的觸覺隨着身後短促的喘息聲貼上頸項,不用回頭也知道是兵刃。

那人慢慢走到面前,瞪着我的雙眼滿是血絲和敵意,而頭上一道猙獰的傷口還在汩汩流血,甚至開始模糊了他的視線。

"驚鴻!"遠遠的聲音直奔過來,熟悉的聲音讓我本能轉頭。

"真的是你,你怎麼會在這裡?"又驚又喜的神色浮現在君融陽臉上,讓原本就顯出疼痛表情的臉有些扭曲而滑稽。

我卻顧不上笑。"你沒事吧?"

他搖頭苦笑。"我反應得快所以沒把小命送上,可也這樣了。"他指指左臂血肉模糊的傷口。"至於擎天門主,從剛纔濃煙消散之後便沒有見到他了,但也沒有找到屍體,應該也沒事的。"

事到如今也惟有作此想。我抹了把臉,也苦笑着點點頭,這才顧得上一直架在脖子上的劍,那位仁兄聽了我們的話也明白我是友非敵,卻因爲劍身過於沉重而移不開了。

"你的傷不輕,我幫你看看吧。"捏着劍身移開,劍卻隨之從他手中滑落,那人晃了幾晃,竟也向前傾倒。

我和君融陽忙將他穩住,相視苦笑。"你先治他吧,我去那邊看看。"

微微皺眉,"你的傷……"

"放心吧,一時半會死不了的。"揮揮未受傷的右手,背影顯得極灑脫。

我見狀一笑,爲那人把了脈,發現並無大礙,只是失血過多,便撕下他的衣角簡單包紮,又喂下大還丹,那人很快就醒了過來,雙眼半閉,語氣虛弱。

"多謝,請問大名……"

"秦驚鴻。"

我見他醒了,匆匆拋下三個字便去看其他人的傷勢,幾個人下來,已過了大半時辰,將那些垂死卻一息尚存的人自鬼門關拉回來,用上了各般手段,實是極耗心費神的事情,卻不得停歇。

心中掛念着淩氏兄妹的安危,手頭告一段落,立時趕至方纔火藥爆炸處不遠的地方,卻只見到凌心抱着一具焦黑的屍體怔怔,惟有那屍體上猶緊握着的完好無損的青蕪劍,才能辨別他的身份。

自震撼到惻然,鼻間微酸,忍不住拍着凌心的背輕喚。"心兒……"

連叫幾聲,她才緩緩轉首,看我的眼神兀自迷茫而空無,脣張了張,卻只吐出一個單音:"哥……"

暗歎一聲,"心兒,哭出來,哭出來會好受些的。"

凌心身上也有傷,卻並不嚴重,想必是凌陵在千鈞一髮之際撲倒她,以身相護,才安然無恙的。

當初兄妹二人同路而來,滿懷新奇,而今卻只剩一個,煢煢孑立,由不得不令人神傷。

她看了我許久,突然哇地一聲上前抱住痛哭失聲。"哥……我要回家……我要回家!……"雖然服了白羽塵的藥而忘記自己,卻想必下意識還有些痕跡在的,我心下黯然,卻只除任由她摟着哭別無他法,直到啜泣聲漸息,她累極而沉沉睡去,纔將人橫抱起來輕置在一旁的石頭旁,點了她的睡穴,又喂藥包扎,又囑君融陽幫忙留意,這才默默離去。

眼見衆人都已安置得差不多,一些輕傷者也在照料着傷重的,便想去找慕容。

"秦公子大義,救人無數,貧道代他們多謝了。"蒼老的聲音響起,銀髮老道青塵真人稽首道,鄭重而沉凝。

"舉手之勞而已,道長客氣了。"略略一避,不肯受他大禮。

"公子言重,日後但凡有何難處,紫雲觀願盡微薄之力。"青塵許下一個承諾,卻是重如泰山。

"南懷山莊亦然。"方纔曾把劍架在我脖子上的人以劍支地站起身,微微喘息道,後來我才知道,他竟是江南第一莊的主人南豫風。

"風雨樓也是。"

"玄瀛派也……"

附和的聲音此起彼伏,我愕然片刻,回禮苦笑。"諸位重諾,秦某愧不敢當,未能事先知情趕來阻止,現在充其量也只是個事後諸葛亮罷了。"

"救人於水火已是無量功德,秦公子不必自謙。"青塵捋須而笑。"秦公子莫不是在找擎天門主?方纔貧道見他往那邊而去了。"

順着他的所指望去,是一條似乎可以通向裡面的通道,門口鋪滿了剛剛掉落的尖棱碎石。

"從那條過道可以直通劍門正廳。"青塵在一旁解釋道。

謝過青塵,正欲往裡走,身後急急傳來君融陽的聲音。"我和你一道進去吧。"

"放心吧,不會有什麼危險的。"我搖頭笑拒。

他見我堅持,欲言又止,終究一笑。"好吧,那等此事了了,記得去看千晴,她一直很掛念你。"

心中一暖,微微頷首。

除了輕盈,那名只留在記憶之中的小女孩是自己童年的惟一溫暖。

一踏入那條過道,我立時便認出來了,當初自己正是隨着白羽塵從這裡走出去,兩邊石壁原本嵌着夜明珠的凹槽此時已空空如也,一旁換上燭臺,燭光微弱,已是強弩之末。

出了長長過道,果然便是劍門的後院,四處竹影婆娑,靜美依舊,只是人事早已全非。

我怔怔站了片刻,竟不知從何找起,只得順着竹林小道走上去,耳畔除了枝葉沙沙作響,卻也再無人聲。

慕容怎麼會回到這裡,還有清影……

偌大劍門,而今卻空無一人,那些曾經有過的名聲和慾望,都將隨着主人的消失而沒落,江湖上風起雲涌,或許一兩年,又或許一二十年後,便沒人會再記得曾經有過這樣一個門派,發生過這樣一件事情。

人生如夢。

頸間驀地一緊,要穴被按住,不動聲色,輕柔卻足以致命。我尚來不及驚駭,已聞耳畔有聲。

"若是再移動半分,我怕是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手,所以閣下還是乖乖合作吧。"戲謔依舊,卻多了一抹殺氣和幾不可察的喘息.

我聞言微微一震,來不及開口,身後那人已續道:"你可知道密室在哪裡?"

喉中如有哽刺,胸前起伏半晌,終究化作一聲輕笑。"擎天門主無所不知,會不比在下更清楚麼?"只是那笑聲中的動容與微顫,想必那人不會聽不出來。

頸上的手果然微微一僵,隨即落入身後懷抱,緊得令人幾近窒息。

"是你……"

回握上那人的手,方要說話,突然察覺手中所握冰冷溼滑,不由一驚,擰眉轉身。

"你受傷了?"

那人臉色微有些發白,卻半倚在門闌上,依舊閒雅得很,聞言深吸口氣,皺眉而笑。"是受了點傷。"

我不發一言,隨即伸手至他身後,果不其然摸到一手粘溼,淡淡腥羶隨之飄入鼻間。

先是一悚,繼而恍然。"是震天雷?"

他點點頭,還有力氣說笑。"如果不是我跑得快,此刻你在那裡見到的就是我的屍體了。"

心下念及親眼所見的那般景象,不由一嘆,手中的鮮紅已漸漸凝結成暗紅,有些狼狽地移開視線,口中卻淡淡哼笑。"擎天門主的能耐在下還不清楚麼,總歸福大命大,百毒不侵的……"

未竟的話語消失在脣舌相接之中,輾轉反覆,極盡纏綿與激烈,本來自己還顧忌着他的傷勢,然而那人極爲高明卻不失溫柔,到了後來,已讓我幾乎要忘了這件事。

半晌方自分開,兩人額頭相抵細細喘息,皆在對方眼中看見淡淡情慾,幸而時機不對,尚有餘力在未成燎原之勢時剎住。

我從懷裡拿出丹藥讓他服下。

"你怎麼會在這裡?"

"你怎麼會在這裡?"

異口同聲的話讓兩人同時怔了一怔,慕容首先反應過來,勾脣輕笑。"白羽塵是個很厲害的人,但弱點就在於他對自己的能力太過自信了,想必你是利用了他這點才得以脫身的吧。"

我頷首,有些黯然。"震天雷爆炸之時我在一旁看得一清二楚,可惜未能阻止,平白死了那麼多條人命。"還有凌陵的死……

只怕從此以往,便再也看不見凌心那調皮而燦爛的笑顏了吧……

"你自顧不暇,還有空去關心別人,若不是知道你背後還有個逍遙宮,我也不會輕易罷手讓你身陷白羽塵身邊那麼多天。"不以爲然的聲音自那受傷失色的蒼白薄脣吐出,無端少了幾分威懾。

微微挑眉。"舊帳算完了,是不是得算算新帳?"

"什麼新帳?"那人攤手苦笑,"你道我真是無所不知,震天雷的事情鍾容竟是隱瞞得極好,事先也挖不出半點風聲,他的如意算盤打得很好,若是沒有那名叛徒出人意料的舉動,想必他現在早已名利雙收了。"

"世間之事,本來如此。"我淡淡,一點也不爲鍾容的死可惜。

"他死了沒關係,"慕容輕嘆一記,表情頗爲無奈。"卻平白讓我在這轉了半天,也找不出任何密室的痕跡。"

我一愕。"什麼密室?"

"就在震天雷爆炸前不久,我看見秋雲羅從那裡進來,清影又尾隨而至。"瞥見我驟變的臉色,他霎時明白了幾分。"你知道她們來這裡幹什麼?"

摸了摸臉,想必神色灰敗。"清影要殺雲羅。"

"奉白羽塵之命?"

我似笑非笑斜了他一眼。"你早已知道清影是白羽塵安插在逍遙宮的棋子了吧,卻還一直不說,真想看看擎天門主的肚子裡到底埋了多少秘密。"

"反正我知道清影無論如何也不會對你有害便夠了,那時候說出來爲時尚早,等要同你說的時候你又不在身邊了。"那人也有話說,慢條斯理的語氣讓人發作不得,我也懶得去計較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

"我方纔經過後院的時候並不覺得那裡會有什麼暗室。"

"所以我猜想密室極有可能在正廳,最容易被人發現的地方有時反而更安全。"

微微擰眉看着他。"你還走得動吧?"

"有點困難。"慕容扯扯脣角,我這才發覺他從剛纔便一直保持着倚在闌柱的姿勢,如果不是傷得不輕,他絕不會到連移動分毫都困難的地步。

"剛纔的藥沒用嗎?"察看了他背後的傷,深及見骨,不由一驚,待搭上手腕把脈,才鬆了口氣,沒有傷及經脈,只是露出森森白骨的痛苦非常人所能承受,慕容能面不改色已是了不起。極快地爲他包紮上,長出了口氣。"我去找密室,你還是在這裡不要動的好。"

他的手方擡起,就已牽動了後背的傷口,脣角微微**了一下,露出淡淡無奈,只好點點頭。"小心點。"我難得見到他這種挫敗的神情,倒是饒有趣味,只可惜沒時間去多加欣賞。

劍門的正廳我曾經來過,因而也不是很陌生,這裡佈置簡單不失主人體面,沒有任何刀槍劍戟,卻多了幾幅書畫,平添一些雅緻,不像一個武林門派,倒似書香人家。

我環視四周,走走停停,手到之處皆要敲打一番,桌椅,茶盅,花瓶,甚至書畫下的牆壁也沒有放過,卻找不出絲毫機關的痕跡。

這樣鼓搗下去也不是辦法,眼看已經耽擱了不少時辰,也不知清影和雲羅怎麼樣了,我心中憂慮愈深,不覺在廳中來回踱着步子。

不經意間低下頭,腦中驀地閃過什麼,腳步突然頓住,定定看着腳下大理石鋪成的光滑地面。

天地生兩極。兩極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層層相環,生生不息。

這裡……果然內有乾坤。

蹲下身細細揣摩,眼光繞了一週,最後停在左上方那面看起來毫無出奇的石板上,指節輕叩幾下,果然聽到不同於其它石板的空洞聲。

久不得其門而入,現在看到一絲曙光,不由大喜過望,然而手掌在上面按壓良久,石板卻不動分毫,餘光瞥及方纔依陰陽兩極排列而成的陣勢,心中靈機一動,雙手按住石板順勢旋動,果聞掌下一聲輕響,主座上那張嵌金鏤空紫檀椅緩緩移開,椅後牆壁漸漸現出一道裂縫,終至形成一個門,並向裡凹進,只須伸手輕推,便即可入內。

川西劍門果然內有乾坤,白羽塵既將它作爲可以控制中原武林的秘密武器,就必定不似表面那麼簡單。

本以爲會是一片陰暗,卻出乎意料地燭光曳曳,看起來新點不久,似乎還剛有人來過,我想起慕容的話,心中猛地狂跳起來。

會是清影和雲羅麼,如果是,她們又來這裡幹什麼?

密室出奇的大,且四周掛滿了各種人物練劍姿勢的畫,旁邊配以文字說明,珍藏之豐富絲毫不下於當年的秦家書房,我從未見過裡面那些奇詭卻暗藏機鋒,明顯出自域外的劍法,卻也不得不強捺下停住腳步細看的慾望,繼續尋找秋雲羅二人的行蹤。

密室向內凹入的不顯眼處嵌着一扇小石門,並沒有鎖上,只是就這樣虛掩着,透不出一絲光線,正當我躊躇着是否要進去時,門內猛地傳來一個女子的尖叫聲,音量不高,卻顯得十足驚恐絕望,令原本寂靜而空曠的密室內平添幾分詭譎。

我暗叫不好,顧不上其它,匆忙上前推開那門,待得趕到尖叫聲來源,卻只見秋雲羅半跪在地,而懷裡抱着的,正是雙眸半閉,奄奄一息的清影。

"驚鴻!救她……救她……我不是故意的,她……"我從未見過如此失常的秋雲羅,素來鎮定的臉色此時煞白一片,看起來比躺着的清影更爲虛弱。

"你別慌,讓我看看……"忍不住聲安慰她,卻在將手搭上清影脈搏之後,眉頭越蹙越緊。"她的內傷……"

"是我打的……"聲音微微顫抖,語調是令人不堪一問的脆弱。

我知道現在不是弄清楚原委的時候,嘆了口氣,也沒說什麼,喂清影吃下藥,又點了她身上幾處大穴,心底卻還是一籌莫展,裡面早已傷及心肺,經脈欲斷還連,這種傷勢,實是懸於一線,危在旦夕。

"不必費力了……"斷續的話語伴隨着嗆咳聲吐出來,微弱而淒涼。

"不許你說這樣的話!你爲什麼要故意受我一掌,爲什麼……"秋雲羅厲聲打斷她,淚水已佈滿如玉般的絕美容顏。

"對不起……我好累……"清影愴笑,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她的笑容,卻看得心中一痛。"只有這個辦法……可以……可以讓我得到休息……"

"不要說了!"

"……我背叛了逍遙宮,終究……終究也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咳咳,那個人……他,從頭到尾都沒有認真看過我一眼……這樣的我……這樣的我……"

我知道她說的是白羽塵,然而白心繫柳絮,甚至連兄妹天倫也無所在乎,又如何會注意到將默默深情的清影放在眼裡,充其量也只是在利用她罷了。

"驚鴻,你救救她,救救她,好不好?"雲羅擡首看我,淚眸裡盡是掩不住的驚慌與乞求,我不忍地微微側過頭,沒有應她,卻也間接回答了她。

手輕輕擡起,拉住秋雲羅的袖子,也止住了她的聲音。"不要緊了……"微弱終至於無聲的語調,表明她已近油盡燈枯,縱然大羅金仙也無法挽回半分了。

我暗歎一聲,看着滿臉哀慟的秋雲羅,知道自己雖然也很傷心,卻終究及不上自小與她一起長大,感情甚篤的秋雲羅。

清影一生寂寞,又夾在逍遙宮與白羽塵之間兩相爲難,死對她來說,是最好的解脫,然而對於旁人,卻是莫大的悲痛和唏噓。

緩緩彎下身子,執起她的手,看着那蒼白的容顏卻無能爲力,忍不住悲涼便這樣從心底漫開來。

傷勢已積重難返,我與秋雲羅二人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清影一點點地衰弱下去,再一點點地停止氣息。

"清影……清影……"雲羅將頭緊緊壓在清影頸窩,鬢髮被眼淚浸溼大半,看不清表情。

閉了閉眼,不忍再看她抱着清影逐漸冰冷的軀體怎麼也不肯放,轉身略有些踉蹌地走出去,怕再待得久了,自己會淚流滿面。

無力迴天的憾恨,再加上對清影的憐惜,令我心頭始終籠罩着一股悲傷,未能釋懷。

"怎麼了?"走出密室,外面依舊天清氣朗,慕容也依然就着靠在柱子上的姿勢未變,神色已好了許多,他見我臉色不善,便知事情不好。

我深吸了口氣,終究長嘆一聲。"清影死了。"

慕容一愕,默然不語,只是握住我的手,無言傳遞着安慰。

"我沒事,"強笑着看了他一眼,思及裡面的雲羅,不由揪心。"只是雲羅她……"

話未落音,已見秋雲羅揹着清影走了出來,神色木然,眼底卻藏着深深的哀慟。

"雲羅……"我見她模樣,忍不住擰眉,幾乎想點了她的睡穴讓她休息一下。

她微微擡首,似乎有了反應,看了我半晌,才輕聲道:"我沒事,我要親手去安葬清影。"

我伸手想接過清影,卻被她避了開去。"清影這人,冷麪卻不能冷心,對白羽塵動了情,最後也不能善終,她一心求死,我未能及時察覺,卻也失手打死了她,難辭其咎……"

"不是你的錯……"我打斷了她,她卻恍若未聞,繼續說下去。

"安葬了她以後,我也不再出江湖了,就這樣守着她,守着老宮主的墳塋,安安靜靜地過一輩子也好。"

欲言又止,想上前攔下的腳步也邁不開,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揹着清影逐漸遠去。

"何必如此……何必如此……"口中喃喃,當年無雙樓上初見,各人皆是光彩相照,言笑晏晏,誰又料得到如今會是這般情景。

"清影她對白羽塵動了心,卻又夾在逍遙宮與白之間痛苦爲難,或許對於她來說,死是一種解脫,而不是痛苦。"慕容開口道,我知道以他的個性,說出這一番話,只不過是爲了安慰我罷了,卻並不代表自己真的這麼想,然而我已得到慰藉。

"我知道。"強笑一聲,勉強振作起精神。話雖如此,"但身爲一名大夫,卻無力救助病人,尤其那個人還是自己的朋友,除了自責和挫敗之外,還能幹什麼?雲羅此去,想必也不會再回來了,我這個宮主當得還真失敗,不但未能解決紛擾,反而還要搭上朋友的性命……"

沉沉嘆了一聲,想起那女子容顏如花的風華,微覺酸楚,卻又深知她的固執,誰也無法改變她的決定。

"不必擔心,她會傷心,但她並不是那種固執而無法擺脫過去的人。"

"若不是這樣,我便要負疚終生了。"因爲自己繼承了逍遙宮,卻沒有繼承那份責任,而將一切都推給那個玲瓏心思不下於輕盈的女子。"過些日子,我想回逍遙宮看看。"雲羅必定會將清影葬在那裡,我不放心她,也想去祭奠外祖母和清影。"

"好。"慕容淺笑,眉間幾許,盡是瞭然。"君融陽你見了吧?"

"見了。"話及君融陽,我露出方纔到現在的第一個真心的笑容。

慕容挑眉。"既是如此,那也就不必我給你傳話了吧。"

"什麼話?"我一怔,剛纔匆匆一面,言語不多,更勿論說上幾句了。

"他說,我和千晴過得很好,我會好好待她,絕不會負了她,等這裡事了了,我們會放下一切遠走,找處幽靜的地方定居下來,再邀你們去喝一杯拙荊親手所釀的青梅酒。"

青梅酒麼……

揚起笑容,卻是溫暖滿懷,忍不住斜睨那人,帶了幾分調侃。"你確定他說的是你們,而不是你?"

手立時被緊緊握住,對上慕容柔和而危險的雙眸。"若說秋後算帳,你是否該想象一下你在白羽塵那裡傳來消息之前我的心情是如何的?"

嗆咳一聲,掃去剩餘的幾分愧疚,馬上顧左右而言他。"君融陽說的青梅酒,最早也要明年春天才能喝到了吧?"

"秦驚鴻……"低沉而滿含警告的聲音響起,"若不是我瞭解你的心意,若不是你瞭解我的心意,你以爲我們現在還可以安然坐在這裡嗎?"

我微微一笑,不以爲意。"所以這種若果的假設是不成立的,你我都還好好地站在這裡。"

慕容輕輕皺眉,不怒自威。"白羽塵在你身上下的毒還沒解。"

"其實沒有那麼嚴重,"我淡笑,帶着一抹自信。"即使是奇毒,但秦神醫的招牌豈是作假的,只不過當時爲了讓白羽塵放鬆警惕,我才暫時沒有動手去解它而已,過些時日便可以找到解藥了。"

那人輕哼一聲,不置可否,握着我的手卻更形緊了些。

我忍俊不禁。"好吧,那下次如果再發生這種事,我定會先將自己的意圖一五一十告知門主的。"

"還有下次?"揚了揚眉,冷不防抓住我雙頰便往兩邊用力拉,看着我來不及反應而痛得齜牙咧嘴的模樣,方告解恨。"你不是要去大漠,想見見中土之外的世面麼,你以爲我會讓你再玩一次命?"

"不行,"揉揉紅腫的兩腮,我微微苦笑,。"北庭和南朝的戰爭若起,必有生靈塗炭,我想留下來盡綿薄之力,大漠雖嚮往得緊,以後總還有時日的。"

那人清明的眸子直視着自己,由霸氣堅持,再到軟化包容,終究攤了攤手,十足無奈。"我拋下身上一切,早已是兩手空空,你卻還有一技之長,只望秦公子不要嫌棄在下才好。"

嘴角上揚,卻故作遲疑。"這樣?都說夫唱婦隨,那我現在去救人,你是否該亦步亦趨呢?"

"是是,"他彷彿玩上了癮,一臉泫然欲泣。"相公說什麼就是什麼。"

兩人相視一眼,大笑。

半晌,我斂了笑容,輕嘆口氣。"綠綺還在京城苦苦等着,卻沒料到是這樣一個結果。"

慕容挑眉。"你想去京城?"

"當然不,"我笑,"見了面相對愁容,反而沒什麼好處,昭羽給了我一塊令牌,隨便去哪個官署就可以託人把這個消息帶過去了,幸而綠綺有昭炎陪着,想必也不會太哀慟,我也可以放心了。"

慕容望着我嘆道,"外人皆以爲你身處其位,卻不謀其事,一無長技,甚至有些無能了,卻不知道你其實什麼都早已設想好了,這纔是真正的玲瓏心思。"

我失笑,"過獎過獎,若論玲瓏心思,哪裡比得上慕容門主,萬般錦繡,皆瞭然於胸,卻不肯輕易示人。"

他含笑幾許,彷彿就是在等我這句話。"所以,玲瓏,錦繡,連上天也認爲我們理當是在一起的。"

"扯遠了。"我微微哼笑,佩服他胡扯的功夫。"我一直有件事想問。"

"你是慕容氏的後人,理應是知道的。"我慢悠悠道,從懷中摸出一卷古籍,雖然是典雅的青竹所制,但中爲空心,質地也極輕,所以這些年一直帶在身上。"那崖底是回不去了,如果有楚夢歸的墳塋,我想將這卷東西物歸原主。"

他搖搖頭。"慕容家幾代雖與楚夢歸淵源頗深,但既然連當初崖底那處藏書閣亦未知,他葬於何處又怎會知曉,反而是逍遙宮先代宮主曾隨侍過他,那裡面或有線索?"

"不可能,我早已去找過了,再說逍遙宮不過是楚夢歸的侍女,也沒有跟隨他終生,便更不會知道了……"

話語驀地頓住,兩人視線相對,驟然脫口而出。"帝陵?"

靈犀一點,竟是不約而同地莞爾。"看來又多個去處了。"

如果當年澹武帝與楚夢歸的關係果真如此密切,那麼這也許是最大,也是最後的可能了。

"你進得了皇陵?"

收到他揶揄的眼神,我撫掌而笑。"不是還有慕容大門主麼,再說若是進不去,將它焚於故人陵前,也算是了卻一樁心事了。"

"你要燒了它?"

"呵呵,"慕容淺淺揚脣,意味深長。"你難道沒想過,它很可能就是武林中失傳百年卻還有人爲之瘋狂的逍遙心經麼?"

"不是沒想過,"我對他知道之多早已見慣不驚,當初自己拿到這卷書時,想必他一略知端倪了。"裡面雖然只是養氣修身之法,卻也博大精深,令人有無邊浩淼之感,心經心經,本就以心爲主,可惜世人一直以爲是武功秘籍,可以稱霸天下的法寶,縱使將它公諸於世,多半也不會有人相信的。"

"焚書祭靈是雅事,可惜了好好一卷詩。"彼時兩人已坐在往北庭都城蒼瀾的船頭上,身旁擺上一盤清蒸水魚,一甕竹葉青,笑對着身下滔滔江水,便是人間無上樂事了。

我指指腦袋笑道:"詩都在這裡了,主人本不欲將它示之於人,是我做了雅盜,理應歸還,可惜晚生了兩百年,當以未能一睹楚夢歸真顏爲平生一憾。"

"你若早生兩百年,現在的慕容商清又該怎麼辦?"

兩人喝得興起,便自背倚作一處,徑自調侃下去。

"自然是掌天下權,臥美人膝。"

慕容大笑。"天下權,美人膝雖好,我只揀最重要的,還是秦驚鴻身邊最舒服。"

……

春未老,風細柳斜斜。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雖短猶長,若能得一人對望而笑,盡在不言之中,何處不是仙境?

許多年後,那人說,初遇時,秦驚鴻三個字曾讓那時淺笑如玉,卻還疏離若雲的他想起兩句詩。

死生契闊,與子成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往事不必深究,昨日種種,皆成黃花,江湖偌大,逍遙隨你。

驚鴻一瞥,拈花一笑,忽逢幽人,如見道心。

史載,北庭熙寧三十九年,皇太子昭羽坐鎮中路,親率北軍二十萬南下,年逾,即生擒南朝剡帝於宛京。南朝亡。中原遂爲北庭一統,改國號昭,年號太寧,史爲太寧元年。北塞爲十二府所據,未幾,亦稱帝,國號樗,國主白翊,此後爲中原相持廿年之根也,至大昭二十年,即睿帝昭羽之雍和十三年,方一舉定下北塞疆土。天下大統。

楚山青,湘水綠,春風淡蕩看不足。草芊芊,花簇簇,漁艇棹歌相續。

鼓青琴,傾綠蟻,扁舟自得逍遙志,任東西,無定止,不議人間醒醉。

看這世間,誰共我,笑無常。

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

後記:

終於完成自己的第一個超長篇,回頭翻了一下在露開始寫的時間,不覺已過了一年多,放下筆,如釋重負,而又悵然若失,一個故事寫得久了,好象連裡面的人物也有了生命一般。在決定第二部重寫時,幸得許多朋友的鼓勵和支持,包括好友連尹千尋,老婆zuowei,犛牛,小桃花等等,無法一一列出,但鏡子已將你們可愛的名字都記在心中,在這裡擁抱並感謝~由於故事篇幅很長,情節繁瑣,加上本人文墨所限,難免硬傷不少,銜接也有不合邏輯的矛盾之處,實在慚愧~無論如何,總算填完了,在此撒一把花,舊坑不去,新坑不來驚鴻的番外外傳等等,都會一一奉上。

另,許多人都喜歡封雪淮,要求寫關於他的故事,正傳畢竟還是以驚鴻爲主,加上小封孤高的性子,得不到的又何必徒增傷感,他做不來那種殺風景的事,所以我在最後幾章,只略略提了一下,以後有機會,我會專門寫他的故事的。

曾經構思過讓驚鴻和慕容生離死別,又或者分開數十年再相見,但深恐被雞蛋砸死,還是作罷,人的一生不是隻用來蹉跎和懷舊,而是用來追求心中所好的,是不?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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