沮授與袁譚對面而坐,詳細分明當前形勢。
能否與孫策一戰,取決於兩個條件:一是孫策是否能保持當前的發展勢頭,一是袁譚能否克服冀州目前的不利局面。前者不由袁譚自主,最多推波助瀾,起不到決定作用。如果條件不適合,或者說孫策克服了這個困難,那袁譚也只好認命。後者則不然,袁譚至少可以掌握一部分主動權,如果運籌得當,未必沒有逆轉的可能。
只有幽冀合爲一體,當孫策發展的勢頭變緩,機會出現時,袁譚纔有能力抓住這個機會。這一點從未改變,從袁紹離開洛陽的那一天起,兼幽冀而有就是他的既定策略。冀州有兵有糧,幽州有突騎,合而爲一,纔有爭霸天下的實力。當年光武帝劉秀就是這麼幹的。袁譚繼位後也曾有這樣的計劃,卻因爲劉和報仇心切,功虧一簣,最後反讓劉備從中得利。
“逢紀當年曾爲先王謀主,深諳其中要害,如今爲劉備謀主,必全力謀取冀州,以逞其志。形勢如此,非大王忍讓能倖免。狹路相逢勇者勝,大王不可猶豫,必戰而勝之,然後與關中、益州爲盟,共抗孫策,方有喘息之機。”
袁譚點頭贊同,又問道:“冀州久戰力疲,如何才能戰勝劉備?”
“戰勝劉備的機會在二人。”
“誰?”
“逢紀,關羽。”
袁譚興趣大增,催促沮授快說。沮授隨即又爲袁譚分析了這兩個人的情況。
逢紀多謀善斷,是劉備的謀主,關羽驍勇絕倫,是劉備麾下最善戰的大將,一文一武,可謂是劉備的左膀右臂。但這兩條手臂都是有缺陷的,而且他們的缺點相同,都是剛愎自用,眼無餘子。這一點,關羽表現得最明顯,有時候他連劉備都不放在眼裡,無臣子之禮。
因人設計,針對逢紀、關羽的這個缺點,可以誘敵深入。
就逢紀而言,他原本是袁紹禮聘的謀士,到了冀州之後,卻受到汝潁系和冀州系的夾擊,空有滿腹智計,卻無用武之地。如今爲劉備謀主,取冀州,成就劉備的王業,也成就他自己的富貴,是他證明自己的最好機會,他絕不會放棄。況且他面對崔鈞等人的威脅,也沒有退路,只能奮力向前。
至於關羽,他驕傲自負,自詡勇武,身爲大將,卻喜歡衝殺在最前線,與對手短兵相接,甚至不用引誘,他也會主動跳出來。
逢紀冒進,關羽怙勇,誘他們犯錯,折去劉備雙臂,劉備就廢了大半。
袁譚以手托腮,眼神微閃。“公與,關羽現在何處?有好久沒聽到他的消息了。”
沮授擡起手,在空中虛畫了一圈。“必在方圓百里之內。”
“方圓百里?”袁譚不由自主的打了個激零,臉色微變。
“是的,草原之戰受挫後沒多久,關羽就失去了蹤影,有關的傳言很多,有說他因兵敗被貶職的,有說他與劉備發生衝突,憤而離去的,但這些都不是事實。草原之戰,劉備大敗,但關羽本人並未受挫,縱使有過,也不至於貶職。關羽自負,無臣子之禮,經常衝撞劉備,但他重義氣,又以中山安危爲己任,絕不會在劉備受傷、中山國有危險的時候離開。且他眼高於頂,能讓他屈就的人也許只有吳王孫策,可是到目前爲止,並無關羽投奔孫策的消息。由此可見,關羽離開中山的可能性微乎其乎。能讓他隱忍這麼久,必有非他不可的事。除了襲取冀州,還有什麼事更大?”
袁譚後背出了一身冷汗,風一吹,涼嗖嗖的,透體生寒。他雖然也對關羽離開劉備的傳言將信將疑,他也知道袁熙和逢紀有聯絡,卻沒想到關羽會藏在他附近,等着對鄴城發起突襲。關羽勇冠三軍,他如果奔襲鄴城,最大的目標自然是自己。
好險!虧得這幾個月一直沒有離城太遠,偶爾離城也不出鄴縣範圍,更沒有在外面過夜的經歷。萬一不慎,被關羽奔襲,他現在也許要見父親袁紹,受他冷眼了。
袁熙知道這件事嗎?
袁譚仔細想了想,覺得袁熙可能不知道這件事。這個弟弟的能力,他是清楚的,如果真藏了這樣的心思,他不可能掩飾得那麼好,早就露出破綻了。換成袁尚,倒是有些可憐。他的生母劉夫人就是個狠人,他多少也遺傳了一些。
平心而論,如果真要讓出王位,袁尚比袁熙更更合適。
見袁譚出神,沮授也不催促,耐心的等待着。過了好一會兒,袁譚這才反應過來,見此情景,有些侷促,連忙說道:“公與,如何才能確定關羽所在?”
沮授搖搖頭。“太行山中,處處可以藏人,既然關羽有心潛藏,找到他並非易事。兵少則不足制,兵多則冀州空虛。我們只能以靜制動,以逸待勞,誘其出擊。”
袁譚深以爲然,示意沮授繼續。
沮授分析說,關羽驍勇,麾下將士訓練有素,能以少勝多,但他現在有一個破綻,騎兵太少。他隱匿在山中,所領必然以步卒爲主,縱有騎兵,數量也有限。如果能將他和步卒分開,縱使他統兵數萬,臨陣也不過百餘騎,以長矛大盾阻擊,強弓硬弩攢射,必能一舉破之。
“殺了關羽之後呢?”
沮授搖搖頭。“不能殺。”
“不能殺?”
“是的,不能殺,或者說最好不殺。關羽是劉備大將,雖時有衝突,畢竟生死相隨多年,情義非等閒君臣可比。若關羽爲我所殺,劉備極可能爲報仇而鋌而走險,我軍縱能戰而勝之,損失亦大。兩敗俱傷,必爲孫策得利。不若擒關羽,羈縻劉備,共抗孫策。若劉備不肯,再殺關羽,以示天下人劉備不義。”
袁潭笑了。劉備的名聲本來就不好,唯一值得稱道的就是義氣,尤其表現爲他和關羽、張飛二人的情誼。若他不顧惜關羽的性命,執意爲敵,不僅關羽可能棄他而去,張飛也會失望,劉備再無立身之本了。
“戰陣之上,如何能不殺關羽?”
“關羽是大將,有南陽精甲護身,不懼流矢,陣亡的可能性不大。若是佈陣時以圍困爲主,多布陷阱,臨陣時再加以留意,選擇合適的武器,大約有七成機會可以生擒他。這件事,可以交給高覽去辦,他一定能讓大王滿意。”
袁譚打量了沮授片刻。“既然如此,那就請高覽、張郃來,你面授機宜。”
沮授點點頭,遲疑了片刻。袁譚見狀,問道:“公與還有什麼擔心的?”
“大王,臣有一事不明。”
袁譚神情微滯,剛剛明亮起來的眼神有些躲閃。“什麼事?”
“大王與劉備會盟,護軍將軍隨行,領軍將軍留守鄴城,世子卻不領一兵,是出於何意?戰事一起,大王若有萬一,誰將主持大事?”
袁譚沒吭聲。袁尚主動放棄王位,袁熙便成了他唯一的選擇,他拜袁熙爲領軍將軍,統領隨他出徵的主力,又拜袁尚爲護軍將軍,以郭圖爲首的汝潁人、兗州人輔佐,留鎮鄴城,以防萬一。這件事一直沒有和沮授說,但沮鵠就是他的郎中令,沮授又豈能一點風聲聽不到。
但這個問題,他無法回答。一來他擔心沮授會反對——沮授不遺餘力的爲他鼓勁,就是明證;二來他當時也不覺得有機會戰勝劉備,更枉談戰勝孫策,只想着抽身而走,現在聽了沮授的計策,看到了一線希望,卻無法挽回——他如果後悔食言,袁熙、袁尚會怎麼想,怎麼做?若是兄弟反目,一切都完了,別說伏擊關羽了,自家兄弟先得打起來,白白讓劉備得漁翁之利。
袁譚起身背對沮授。“孤最近精神不爽,軍務上的事,公與多與顯奕商量。聯絡關羽,不是還要他出面麼。顯奕與諸將不熟,公與多幫襯他。”
沮授看着袁譚,袁譚卻一直沒有回頭。沮授暗自嘆了一口氣,躬身退出。
袁熙很快奉召而來。聽說要伏擊關羽,而且要他出面與關羽聯絡,袁熙心虛,吃了一驚,臉色紅一陣白一陣,也不知道沮授究竟知道多少。沮授心中疑惑,卻不疑有他,將對袁譚說過的話複述了一遍,最後對袁熙說道:“將軍,關羽是劉備手足,能否生擒關羽,關係到能否羈縻劉備,將軍一定要安排妥當,千萬不能露出破綻,弄巧成拙。”
袁熙心慌意亂,也沒聽清沮授究竟說些什麼,沒等沮授說完便連連點頭,推說如廁,起身下堂。沮授莫名其妙,心中也有些不快。這時,張郃、高覽聯袂而來,向沮授行禮。沮授只好將袁熙先放在一邊,說明了伏擊關羽的打算。
張郃、高覽聽了,頓時興奮起來,不約而同的拱手施禮,朗聲道:“請祭酒吩咐。”
“儁乂,元觀,請入坐。”沮授攤開地圖,招呼張郃、高覽坐近些,說起計劃安排。“儁乂,你曾與關羽交過手,此次誘擊關羽,你在明,元觀在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