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向玻璃後的咳嗽聲驚醒了牟志業,同時也幫他下定了決心,他當即猛拍了一下審訊桌。
“左重副局長,我問你,你事先知不知道邢漢良要叛逃,你有沒有向其透露黨國機密。”
最終,他還是選擇了賭一把,準備把通敵的黑鍋牢牢扣在左重頭上,並將自己和母親的安全寄希望於中統的保護上。
左重氣定神閒地看着對方,彷彿在看一個小丑。
難道牟志業不知道中統是什麼德行嗎,與其相信中統會在意他和他的家人,還不如相信太陽從西面出來更現實。
徐恩增的行事作風一直是有功就上,有過就推,只要能噁心軍統,一個手下的生死又算的了什麼。
回想起這幾年與中統的交手,左重嘆了一口氣,口中將原特工總部歷任情報科長的名字報了一遍。
“王傲夫,劉桂,孟挺”
唸完幾個老對手和死鬼的名字,他看着正在努力做出兇狠表情的牟志業輕笑了一聲。
“呵呵,你的這些前輩,有的是壞,有的是蠢,有的是又壞又蠢,還有的是異己份子。
但不管怎麼說,他們至少知道徐恩增的話不能全信,知道如何保護自己,怎麼就突然冒出你這麼個傻┴子。
當真是黃鼠狼下崽,一窩不如一窩了,你有時間來問我,不如帶隊去攔截邢漢良。”
左重一邊說,一邊掏出香菸點燃,他的目光穿過繚繞的煙霧落在面紅耳赤的牟志業臉上,冷漠地問了兩個問題。
“我倒是想問問你,港城行動是絕密中的絕密,你是怎麼知道的,莫非是日本人告訴你的?
那你曉不曉得,假裝合作利用地┴下黨獲取情報,是委座的決定,你這是對委座有意見嗎?”
“不是!我沒有!你不要亂說。”
聽到左重的要命問題,牟志業嚇得連連擺手,腦袋搖出了殘影,立刻來了個否認三連。
勾結日本人和對委座有意見,這種話是能亂說的嗎,萬一傳出去,他不死也要脫層皮。
這麼一打岔,牟志業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煙消雲散,審訊的節奏也被打斷,雙方的角色不知不覺間發生了改變。
望着這個驚慌的愣頭青,左重選擇趁熱打鐵,身┴體前傾充滿衝擊性,不依不饒的繼續問了下去。
“那你說說,究竟是誰向你透露了港城行動,此事若是搞不清楚,你遲早要去軍統一趟,我們軍統可不像你們中統一樣溫柔。
我可以明白的告訴你,這個事情干係重大,別說你,就算是徐恩增都無權過問,但凡有泄密嫌疑的等於半隻腳踏進了鬼門關。”
短短時間內,審訊對象成了審訊者,審訊的反倒成了嫌疑人。
面對左重嚴肅的面孔與質問,牟志業張了張嘴,躊躇片刻低下了頭,將告發一事說了出來,一點沒敢隱瞞。
按理來說,他應該保護告發者,不過左重咬着機密任務不鬆口,現在只能犧牲掉對方了。
只有回答了眼前的問題,纔好繼續下面的詢問,這次“問話”要是沒有收穫,中統再想將左重帶到審訊室就難了。
“電話?告發?”
左重皺着眉頭自言自語了一句,似乎在思考舉報者的身份,而後瞄了牟志業一眼緩緩開口。
“這件事我們軍統會覈實,不管是真是假,只要相關情報泄露出去,你都是第一嫌疑人。
至於我知不知道邢漢良叛逃,我想問牟處長一件事,你知不知道你的母親今早吃了什麼?”
牟志業愣了愣,他離開家鄉時託了遠房親戚照顧母親,難道對方沒有盡心照料,甚至虐┴待了老人家?
想到這裡,他再也忍不住,一個箭步衝到了左重的面前,焦急地問道。
“我母親吃了什麼?”
左重坐在凳子上不慌不忙的抽了一口煙,笑容一點點淡去,然後突然擡手用力一拍桌面。
“你特┴麼的連你老孃今天吃什麼都不知道,我怎麼知道邢漢良要叛逃,你不覺得你的問題很可笑嗎。
左某對委座和黨國的忠誠天地可鑑,如我有二心便教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若違此誓猶如此筆。”
說着,他起身搶過牟志業的鋼筆直接掰斷,好一個忠義無雙,鐵骨錚錚的左副局長。
牟志業看着陪伴了自己十幾年的鋼筆斷成兩截,傻傻站在原地不知道說什麼,直到外面有人喊了幾聲。
“幹什麼,你們要造┴反嗎,連局長都敢攔,趕緊給我滾開。”
走廊中,中統主任秘書沈東新蠻橫的推開擋在面前的小特務,身後是面沉似水的朱騮先和一羣武裝特工。
(即朱┴家驊,沒辦法,規避虛無)
經過近一年的明爭暗鬥,朱騮先和沈東新在中統局內也有了一些人手,負責打探風吹草動和行動。
剛剛徐恩增、牟志業帶着左重進入辦公樓,有人看到後立刻上報,於是兩人才會在此出現。
不管怎麼說,朱騮先是中統的局長,是所有人名義上的長官,徐恩增的人也不敢太過分,只好訕訕讓開路。
“慎終。”
朱騮先一走進審訊室,馬上喊了一聲,接着快步來到左重身邊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長鬆了一口氣道。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啊,慎終你放心,此事我一定給你討個公道。”
當得知中統有人押着左重回來時,朱騮先又急又氣,立馬猜到這是徐恩增是在搞鬼,而且相關行動肯定沒有得到授權。
因爲要是左重有問題,上峰想讓中統調查一名銓敘少將,不可能不通知他,這是國┴家機器運行的基本規則。
哪怕需要他迴避,侍從室或者其它部門也會告知理由,絕不會瞞着他進行,這樣是要亂套的。
想起徐恩增和左重之間的矛盾,朱騮先擔心雙方爆發衝突,甚至某些不長眼的人刑┴訊逼供,當即帶人趕了過來。
還好,他最擔心的情況沒有發生。
萬一軍統副局長在中統出了事,那會在國府內部造成巨大的動盪,作爲局長他難辭其咎。
左重知道老校長的擔心,也知道這事跟老朱沒什麼關係,所以趕緊微笑着搖搖頭示意自己無事。
受了委屈大喊大鬧,那是潑婦所爲,聰明人應該學會“識大體”,爲長官考慮。
假如此事鬧大,最受影響的不是徐恩增,反正這傢伙是債多了不愁、蝨子多了不癢,真正頭痛的是他的老校長。
作爲學生,他自然要儘量減輕對方的責任,沒必要爲了姓徐的得罪一個大靠山,如果沒記錯,這位不久之後擔任了果黨的組┴織部長,管理全天下的官帽子……
咦?這麼一看,戴春峰好像有點遜啊,左重越想表情越恭敬,規規矩矩的立正低垂腦袋,扮演起了乖學生。
朱騮先欣慰地拍了拍左重的肩膀,對這個回答非常滿意,而後轉頭冷冷看着牟志業,目光像是要殺人。
“局局長.”
“啪!”
膽戰心驚的牟志業剛說了一句,便被朱騮先一個耳光打翻在地,半張臉立刻腫了起來,牙都掉了幾顆。
別看老朱是文人出身,可當年也是遊歷過半個世界的狠人,身┴體健壯,手上的力氣不小。
而被打的牟志業腦袋瓜子嗡嗡的,躺在地上流下了無助的眼淚,太欺負人了,他只是執行命令,爲何要遭受這種羞辱。
見對方如此“楚楚可憐”,左重裝模作樣的攔住了暴怒的朱騮先,假惺惺勸道。
“唉呀先生,牟處長也是爲了公務,學生的好友出了問題,按規矩確實需要來中統說明情況。
您先消消氣,回頭找個機會教育教育他就是,千萬不要因此氣壞了身┴子,否則學生心中難安。”
這番茶言茶語一出,朱騮先的氣頓時消了七分,擡手指了指笑眯眯的左重搖頭苦笑。
“慎終你啊,就是心軟~”
牟志業差點吐出一口老血,對方要是心軟,那這天底下就沒有壞人了,姓左的好不要臉。
對了,徐副局長呢,他忽然想到自己的靠山,強撐着爬起來直勾勾盯着單向玻璃,可惜黑漆漆的單向玻璃後沒有任何聲音。
左重注意到他的反應,不禁面露譏誚,有些人當慣了縮頭烏龜,想讓其出來比登天還難,下一秒便轉身跟沈東新聊了起來。
自從沈東新到了中統,兩人見面的機會少了很多,一是工作都很忙,二是兩個情報機關的高層經常見面容易引起非議。
旁邊的朱騮先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單向玻璃,似乎意識到玻璃後面有貓膩,但想了想還是沒有戳穿,畢竟都是中統的人,揭穿丟的是他的臉。
待左重和沈東新敘完舊,朱騮先丟下一句“我爲左副局長作保”後帶着軍統一方離開,牟志業只能眼睜睜看着幾人走出審訊室,沒有任何辦法。
這場莫名其妙的“談話”就這麼虎頭蛇尾的結束了,或許說暫時結束了,費盡心思想要找軍統麻煩的徐恩增不會輕易死心,肯定還會糾纏。
再說左重一行人和沈東新說說笑笑來到辦公大樓前,老朱剛準備讓他們留下吃頓飯以表歉意,門口就開進來幾輛軍┴牌轎車。
待車輛停穩,戴春峰在十幾個特務的簇擁中下了車,人羣黑壓壓的一片,看上去頗有氣勢。
老戴並不着急跟得意弟子說什麼,而是大笑着朝朱騮先伸出了右手手,口中喊着朱局長,風風火火的走了過來。
接下來,兩位局長握了握手站在一起談笑風生,絲毫沒有提及今天這個“誤會”,彷彿這事沒有發生過。
左重則乖乖立於一旁恭敬等候,十多分鐘後老戴結束談話叫上他坐車走人,軍統衆人安然離開了中統。
徐恩增全程都沒有露面,不知道是找大表哥們求援去了,還是回家到老婆那尋找慰藉了,一如往常那般“從┴心”。
在回羅家灣的路上,坐在後排的戴春峰先是轉過頭好好地看了看左重,接着笑吟吟安慰道。
“放心吧,跟地┴下黨合作是委座同意的,任何人都不能以這件事攻擊你,再說了,黨內誰沒有幾個地┴下黨朋友或者同學。
委座有,我有,其他國府高層也有,只要你自己行得正、走的直,忠誠於領┴袖,徐恩增之流的陰謀絕對無法得逞。
但是,雖然我相信慎終你沒有問題,可軍中反┴腐事關重大,這種情況你最好還是避一避嫌,此事就讓李齊五去辦吧。”
“是,老師。”
左重沒有猶豫,立刻回了一聲,懸着的心慢慢放下,不枉他自己告發自己,總算是把這個要命的差事給推了。
沒錯,就是傳說中的狠起來連自己都黑。
收到某人要反┴腐消息,他讓歸有光發出的第二封電報,就是爲了操作這件事,一切果然如他預計的那樣發展。
軍中反┴腐極度敏┴感,負責人不能有任何弱點,否則容易被調查對象攻訐,不管他有沒有“通匪”,這事一出他必然不再適合負責此事。
望着副駕駛上的鄔春陽,左重默默爲對方的演技點了個贊,負責打電話迷惑中統和牟志業的正是鄔春陽,這事辦的很漂亮。
徐恩增估計做夢都想不到,舉報電話會是他的授意,可惜中統不負責軍中事務,不然可以再坑這老小子一次。
當然了,能坑李齊五一次也不錯,對方成了主任秘書後,屢次跟他作對,給臉不要臉,這次就送其去前線與軍頭們“親熱親熱”。
唯一的變故就是邢漢良的叛逃,這件事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搞得他有點被動,而且連告別的機會都沒有。
就在左重感到遺憾時,戴春峰忽然又說了一句話,或者說提醒和警告,態度變得異常嚴厲。
“慎終,你要記住一點,既然邢漢良這個花花公┴子放棄警政司的大好前途不要跑去西北,以後再見到他,你絕不能心慈手軟。”
老戴講到這揮揮手,再一次加強語氣,這是他的刁慣性動作,坪時很少使用,只有在強調某件事情極度重要纔會出現。
左重表面上連連點頭,心裡卻掀起了驚濤駭浪,老戴怎麼會知道邢漢良是個花花公┴子,這裡面有問題!
在浙省警官學校求學期間,邢漢良是出了名的今朝有酒今朝醉,喜好吃喝玩樂,問題是工作後對方不再張揚,這事鮮有人知。
就算戴春峰今天一得到邢漢良叛逃的消息就讓人去進行背調,也不可能在幾小時內查得這麼清楚,軍統是厲害,但還沒厲害到這種程度。
除非……他早就在關注邢漢良。
想到這個可能性,左重目光微凝,偷偷瞄了瞄戴春峰,發現對方靠在座位上一臉的笑意,有股子說不出的悠閒適意。
不對勁!
老戴很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