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戰區幹什麼吃的!”
“這麼大一支隊伍,說沒有就沒有了!廢物!”
“趕緊讓他們給我找,如果找不到,戴某人跟他們沒完!!”
山城軍統羅家灣總部,戴春峰站在辦公桌前大聲怒罵,胸膛劇烈起伏,各種文件和辦公用品撒了一地。
幾分鐘前,第二戰區聯合邊區向國府發來電文,南洋慰問團和國府隨行人員的車隊在韓城以北30公里處遇襲。
襲擊現場留下了數十具屍體,戰區政訓處緊急派遣見過慰問團的人員前往韓城,確認屍體與慰問團無關。
後經韓城黨部方面辨認,發現死者均爲黨部成員,包括主任在內二十餘人死亡,無一活口。
至於慰問團及其隨行人員,沒了。
當地駐軍目前已展開大規模的搜尋,但是由於天色太暗,能見度很低,暫時沒有發現任何線索。
另據目擊者證明,襲擊車隊的兇手身穿西北軍裝,對此邊區政府予以駁斥,否認與襲擊有關。
戴春峰看着桌上的電文,面孔在臺燈昏暗的燈光下更顯陰鷙,眼中滿是後悔之色。
自己就不該讓慎終帶隊去西北啊!
萬一對方出事,軍統的情報工作起碼要癱瘓一年,甚至更長時間。
有些高級眼線根本沒有檔案,聯絡方式、通訊密碼全都在對方的腦子裡,這下全完了。
公事暫且不提,單是從私人情感出發,戴春峰也無法接受失去這個得意弟子。
從民國二十二年起,對方便是他最好的助手,最親近的晚輩。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這麼多年的交往下來,猛然間聽說左重遇襲失蹤,即便冷血如戴春峰,同樣難免心生悲痛。
喘了好一會粗氣,強忍着即將爆發的情緒,老戴擡起頭死死看着秘書李衛,陰森森問道。
“電訊處與慰問團的電臺聯絡上了嗎?”
“沒有,對方沒有應答。”
李衛站的筆直,低着腦袋小聲回道,褲腿微微抖動,嚇得連大氣都不敢出。
跟隨了戴春峰多年,他還是第一次看到局長如此失態,顯然左副局長在對方心目中的位置,比想象的還要重要。
“那就繼續呼叫,不要停,直到聯絡上爲止。”
聽到李衛的回答,戴春峰沉聲回了一句,原本焦急的心情卻減輕了不少。
慰問團和左重一行人不在現場,反而是韓城黨部的人死了,這很可能是左重的金蟬脫殼之計。
脫身之後爲了隱匿行蹤,保持無線電靜默很正常。
軍統的行動手冊就明確要求過,遇到極度危險時以保存自身爲重,允許切斷聯絡。
戴春峰走到窗戶邊,看着深沉的夜色久久無言,心中有點遲疑不定,此事真是地下黨所爲嗎?
如果是真的,要不要喚醒……
想到這,他的臉上露出了些許糾結,但又轉瞬即逝,隨即回到桌旁堅定地拿起了話筒。
晉省,大寧縣。
在徐恩增的帶領下,臂章上縫着八路字樣的男人對左重敬了個禮,說出了自己的身份並問了兩個問題。
“我是地下黨晉南遊擊隊第二支隊指導員崔宏用,請問你的職務以及去我方根據地的目的。”
說話時,崔宏用警惕地打量着眼前的國府隊伍,手上的駁殼槍更是連擊錘都沒鬆開。
而其它游擊隊成員,自始至終沒有現身,依舊隱蔽在黑暗中。
左重見狀不以爲意,在日佔區進行遊擊作戰,就算是不熟悉的自己人都不能完全相信,何況他們還是國府的人。
這個崔指導員若是西南時期的老地下黨,看見他們不開槍,已經算是黨┴性強了。
果黨在西南乾的那些“好事”,比起日本人在金陵做的,有過之而無不及,鬼子第6師團來了都要甘拜下風。
這些念頭在左重心中一閃而過,他大步流星地走到崔宏用面前,拱了拱手滿臉推笑道。
“崔指導員,你好,兄弟免貴姓徐,承蒙上官栽培,在侍從室擔任組長一職,此次陪同南洋慰問團去邊區駐地視察。
不想半路遇到襲擊,險些全軍覆沒,爲了甩開追兵,我們只能涉險進入鬼子的地盤繞行,你看,這是我的證件。”
介紹完情況,他將一份如假包換的侍從室證件遞了過去,目光從對方的臉上掃過,開始迅速記憶。
記住每一個見過的陌生人,是情報人員的基本功,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能救命。
左重和崔宏用交涉期間,歸有光和幾個身材高大的特別行動小組成員分立左右,封住了各個方向的的射界,隨時準備用身體阻擋子彈。
剩下的軍統特務,則跟游擊隊方面一樣,仍然伏在地上保持警戒,武器也處於待擊發狀態。
從某人背叛隔命到中日開戰前,果黨和地下黨之間鬥得你死我活,互相缺乏足夠的信任,故而雙方都留了一手。
崔宏用接過證件,翻開後將其湊到火把下,藉着火光仔細看了一會把證件還了回去,口中說道。
“徐組長是吧,崔某的見識少,分不出證件的真假,我的確可以帶你們去邊區,但是!” 他的語氣瞬間一沉,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緩緩提高了聲音,神色嚴肅的發出警告。
“一路上你們必須緊緊跟着我,不得四處打探,到了邊區之後,由上級對你們的身份進行覈實。”
此言一出,徐恩增和陳先生等人全都鬆了口氣,總算是可以去邊區了。
尤其是徐恩增,此刻他竟然無比期待看到異己份子的大部隊,跟日本人一比,還是地下黨“坪易近人”吶。
“沒問題,一切聽從崔長官的吩咐。”
左重也是笑着應了一聲,滿口的果黨官腔,配合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官僚氣息十足。
不過在崔宏用目光之外,他對歸有光比劃了個手勢,命令衆人起身,但要繼續警戒防止偷襲。
隨之,特務們扶着慰問團成員從地上爬了起來,熄滅的火把再次被點燃。
這是左重給出的誠意,現在就看崔宏用如何應對了。
如果游擊隊還是對付敵人的態度對待慰問團,慰問團恐怕會對邊區產生不好的印象。
崔宏用猶豫了一下,將手放入口中打了個呼哨,遠處立刻有人也以呼哨回覆,看來是某種聯絡暗號。
過了幾分鐘,一陣嘈雜的腳步聲慢慢靠近車隊,聽上去人數不少。
“指導員,沒事吧。”
很快,一個國字臉漢子走過來緊張問道,手上的駁殼槍有意無意的對準左重和特務們。
另有一羣人跟在對方身後,人數大約不到五十,身材有高有低,年齡也大小不一,這恐怕就是晉南遊擊隊第二支隊了。
他們中有白髮蒼蒼的老人,有個頭還沒馬車車輪高的孩子,還有肢體殘缺的女人。
這究竟是一支什麼樣的隊伍啊!
慰問團和特務們見狀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內心發出一聲驚呼,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說句不合適的話,在衆人眼裡,所謂的晉南遊擊隊第二支隊不像是一支軍隊,倒像是一羣乞丐。
因爲來人身上的衣服五花八門,少數人穿着西北、果軍、日軍、晉綏軍的軍服,更多人穿的是破爛的棉襖。
有的人甚至連鞋子都沒有,打着赤腳或者穿着草鞋,就這樣走上滿布尖銳礫石的地面上。
要知道現在雖然是7月份,但西北夜間溫度依然很低,特務們穿着布鞋都覺得冷,更別說光腳了。
無法想象,若是到了冬天,穿着如此簡陋的衣服在雪地中行走是種什麼感覺。
游擊隊員們不僅衣衫襤褸,所用武器也是一言難盡,簡直像個博物館,時間橫跨幾十年。
白俄的水連珠,德國的1888委員會步槍,日本人的金鉤,前朝的老套筒,還有自制的火銃、紅纓槍,大刀。
就是這樣一羣既無給養,又無後勤支援的非正規軍,跟武裝到牙齒的日本人戰鬥了兩年多時間。
目睹這一切,陳先生眼眶慢慢溼潤,接着猛然轉身,沉聲質問左重,語氣異常悲憤。
“徐組長,僑胞們省吃儉用,毀家紓難,所匯錢款何止億萬,可錢到底用在了什麼地方!”
左重無言以對,是啊,錢用在什麼地方了呢?
是山城那些裝修豪華的私人別墅?
還是一場場燈紅酒綠的宴會?
又或是四大家族等權┴貴在海外銀行的賬┴戶?
此事大家心知肚明,卻又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一邊拼命往口袋揣錢,一邊喊着各種口號。
長長的沉默之後,左重面無表情看向陳先生,不冷不熱地打了句官腔。
“您放心,返回山城後,我會向委座反映,追查其中失職的官員,一定給您一個滿意的答覆。”
這麼多果黨特務在旁邊,他唯有這般回答,否則就是立場不堅定,那是要出人命的。
陳先生不知道他的苦衷,頓時氣急反笑,指着如標槍一般站在那裡的游擊隊員,發出一聲怒吼。
“不是讓我滿意!是讓他們滿意!”
“哈。”
就在這時,一聲不合時宜的嗤笑聲從人羣中傳來,在安靜的夜裡很是刺耳。
所有人聞聲看去,只見徐恩增正一臉不屑的看着游擊隊,嘴裡小聲說了句土包子。
“豈有此理!你!”
“好了,陳先生,稍安勿躁。”
左重攔住氣憤的陳先生,深深看了一眼已經縮回腦袋的徐恩增,轉身跟看戲的崔宏用說道。
“崔長官,讓你見笑了,時間也不早了,不如咱們先渡河?”
“好,不過我們這不叫長官,徐組長你可以叫我老崔或者崔同志,走吧,我來帶路。”
崔宏用先是糾正了左重的稱呼,然後邁步走在最前頭,左重笑了笑沒說話,帶着慰問團緊跟其後。
國字臉漢子猶不放心,暗中使了個眼色,游擊隊員無聲散開,裹挾着果黨一方快速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