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
一艘小火輪快速航行在長茳之上,前方不遠處便是皖省重鎮安慶,船上的乘客紛紛提着行李來到船艙外。
其中一個身穿日本海軍少尉制服的年輕男人,手拎着竹藤行李箱站在船頭位置眺望前方,沉浸於兩岸優美的景色和迎面吹來的陣陣涼風。
“齋藤少尉,還有半個小時我們就將達到目的地。”日籍船長恭敬地對年輕男人說道。
“喲西。”
被叫做齋藤的年輕男人輕聲回了一句,然後就閉上了嘴巴,神情非常倨傲,顯得有些目中無人。
但作爲入學率只有萬分之一的江田島海軍兵學校畢業生,他有這個資格驕傲,能從那裡走出的人,每一個都是精英中的精英。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會一步一步晉升,最終成爲日本海軍的中堅力量,比如聯合艦隊的艦長,海軍省的高級幕僚。
此時齋藤看着繁忙的茳面,腦中想到了自己在滬上┴海軍司令部報道時,憲兵隊負責人對他說的一番話。
“你將前往帝國駐安慶內河艦隊基地擔任憲兵隊隊長一職,我們收到消息,那裡的帝國軍人有一些已經被民國人腐蝕,成爲了可恥的非國民。
我們需要你達到安慶後,秘密蒐集包括艦隊指揮官小澤川中佐在內,所有帝國海軍敗類參與叛國的的證據,能夠做到嗎,齋藤次郎少尉?”
艦隊指揮官參與叛國?
結束回憶的齋藤次郎搖搖頭,有些不敢相信,他在海軍兵學校聽說過小澤川,對其不算陌生。
在他的印象中,這位學長是個十分刻苦且狂熱的軍人,這樣的人怎麼會是非國民呢,其中會不會有什麼誤會。
況且就算對方真的出賣了帝國的利益,他真的能找到證據嗎,萬一那些人痛下殺手又該怎麼辦。
想到這裡,齋藤原本還算不錯的心情慢慢變得低落,感覺自己捲入了一件要命的事件當中。
半個小時後。
小火輪停靠在安慶碼頭,齋藤次郎在船長的護送下走下船,立刻被眼前的一幕所震驚,緩緩張大了嘴巴。
只見碼頭上花團錦簇,大紅色地毯鋪從岸邊鋪到了馬路,幾輛高檔轎車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旁邊還有一羣吹鼓手吹打着歡快的曲調。
音樂聲中,幾個日本海軍少尉、中尉、甚至是大尉快步走來。
領頭的大尉滿面笑容地說出自己的身份,向齋藤伸出手:“齋藤君,歡迎來安慶,我是小澤中佐的副官,請跟我來,中佐閣下已經在官邸等候你多時了。”
說着,副官胳膊微擡指向汽車的方向,齋藤次郎心中一緊,體會到了什麼叫下馬威。
不過來者是小澤川的副官,軍銜又比自己高,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拒絕,只好作出受寵若驚的樣子跟隨對方上了車。
汽車緩緩出發,車頭的膏藥旗隨風飄揚,沿途的行人和車輛見狀連忙避讓,甚至脫帽彎腰致敬。
坐在柔軟的座位上,齋藤次郎好奇地打量着外面,發現此地商業頗爲繁華,民國人對待帝國軍人也很恭敬。
這是怎麼回事,不是說安慶海軍被民國人腐蝕了嗎?
或許是看出了他的疑惑,一旁的副官笑着轉過頭說道:“這裡很不錯吧,齋藤君?”
“喲吆西,就算是我的家鄉竹原也不過如此。”齋藤次郎下意識回道。
竹原是廣島縣的一部分,在古代曾是瀨戶內海的交通要衝,室町時代重要的港口城市,江戶時代後期以製鹽業而繁榮,有“安藝的小京都”之稱。
齋藤能用竹原跟安慶相比,可見AQ市面之熱鬧,副官聞言哈哈大笑,略帶自豪又意味深長的說了一句。
“帝國需要的是財富,需要的是秩序,齋藤君,年輕人有衝勁是好的,但要認準方向,你還有很多要學習的地方。”
接着,副官話鋒一轉介紹起安慶的情況,在他的述說中,齋藤次郎初步瞭解了這座城市。
按照副官所說,安慶從去年開始,逐漸成爲了長江中下游最重要的航運樞紐,大量船隻、商隊聚集於此,每天光是收取的商稅就高達數萬日元。
這種濃厚的商業氛圍,吸引了成百上千的各國商人,他們爲安慶帶來了無數商機和工作機會,民國百姓因此受益匪淺。
不但商業方面成績突出,安慶的治安情況也很不錯。
跟周圍城市的混亂不同,當地已經有幾個月沒有出現攻擊日本軍人的惡性事件,居民和駐軍關係很是親善。
乍一聽,安慶完全符合內閣提出的大東亞共榮政策,實在是佔領區的典範。
但齋藤次郎彷彿看到了平靜水面下的洶涌暗流。
日本的國內報紙不時報道民國人的反抗活動,爲什麼情況到了安慶就變了呢,這裡面一定有原因!
齋藤次郎不動聲色地附和副官,謹慎的回答着對方提出的一個個問題,背後的襯衫很快溼透,直到汽車在安慶郊區的一座日式莊園外停下。
下車之後,齋藤看着這座標準的和風建築,彷彿置身於本土某個大財閥的門外,一眼看不到頭的圍牆讓他再一次目瞪口呆。
“哈哈哈,是不是很壯觀,齋藤君?”
副官從另一側下車走到他的身邊,指着佔地數十畝的莊園,目光中閃過一絲自豪和羨慕,將莊園的來歷娓娓道來。
“這裡便是中佐閣下在安慶的官邸,不要誤會,它沒有浪費帝國一円公帑,乃是由本地鄉紳和各國商人籌款所建。裡面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乃至一根釘子都是從本土運來,負責設計的也是帝國最有名的建造師,快請進吧。”
齋藤次郎大吃一驚,從本土到安慶有上千公里的距離,就算是用海路運輸,所要用到的資金也是一筆天文數字。
一箇中佐如此高調,小澤川難道不怕嗎?
他渾渾噩噩的跟着副官走進院門,發現門口站崗的竟然是海軍士兵,八嘎,身爲軍人卻做着家僕的工作,對方的武士精神呢!
如果站崗的士兵聽到這句話,定然會告訴他,每個月能拿到超過軍餉10倍的“辛苦費”,沒有人會因此感到難爲情,武士也是要吃飯,要養家餬口的。
沿着玉石鋪成的小徑,齋藤和副官穿過一片精心打造的日式園林,聞着花香踏入了一棟飛檐木質建築。
幾名下女裝扮的年輕日本女人馬上迎了上來,或跪或站在兩人身旁,凝若玉脂的雙手緩緩伸來。
在她們輕柔的動作間,齋藤次郎的外套被脫去,換上了一件質地柔軟的和服,就連腳上的軍靴也換成了最頂級的木屐。
隨後,一名下女踩着小碎步在前領路,帶着兩人來到一間和室前,彎腰輕輕推開了障子門。
門內,有人正在盤坐在矮桌前品茶,看見齋藤和副官到了,此人頓時露出了笑容。
“齋藤君,多佐。”
日本駐安慶內河艦隊指揮官小澤川溫言說道,擡手示意齋藤次郎到自己的對面坐下,氣態甚爲雍容。
猶如提線木偶一般的齋藤連忙頓首,按照小澤川的意思走到矮桌旁雙膝跪地,緊張地渾身顫抖,完全失去了與之對抗的想法。
蒐集證據?
跟這樣一個神通廣大,揮金如土的上司作對,那是嫌自己的命長。
齋藤清楚,小澤川如此有恃無恐,肯定跟海軍司令部甚至海軍省的某些人有關,他不想“失足落水”。
見其這麼識相,小澤川得意笑了,隨手拿出一個文件袋扔給對方,然後繼續悠閒品茶。
齋藤次郎哆嗦着打開文件袋,從裡面取出了幾張文件,待看清上面的內容,他的心臟猛地一跳,立刻來了個士下座恭聲道。
“請小川閣下放心,齋藤願意效忠。”
沒有一絲猶豫,齋藤次郎就跪了,因爲文件中是他全家的檔案,以及他在江田島期間的所有動向。
資料之詳細,調查之深入,比他這個當事人記得都清楚,這是何等的勢力。
戰爭時期,現役軍人的檔案屬於機密,何況是被譽爲日本海軍搖籃的江田島學生資料,此事沒有天大的能量絕辦不到。
齋藤知道這是小澤川的威逼,剛剛的迎接、他腳下的莊園則是利誘,面對這種情況,低頭是一個聰明人該做的選擇。
“哈哈哈哈,齋藤君請起吧,以後都是自己人,不會少了你的好處。”
小澤川神態猖狂,虛扶了對方一下,又伸出三個手指,一條一條的說明好處何在。
“一,三天內,你父親的商業會社會得到一筆帝國海軍訂單,利潤足夠齋藤家賺上十年。
二,海軍鎮守府會出面┴交涉,你的兄長、弟弟將免除兵役。
三,三年內,我保證你的軍銜升爲大尉,同時每個月都能從我們的生意中獲得一筆分紅。”
如果說齋藤次郎之前還有點不服氣,此刻任何多餘的想法都沒有,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幹吧!小澤川閣下!
家人、事業、金錢,人生所追求的東西都得到了滿足,還有什麼可猶豫的呢。
他當即將滬上海軍司令部的任務和盤托出,沒有丁點隱瞞,做狗就要有做狗的覺悟,這一點他很清楚。
如此,本該負責監視小澤川等人的憲兵隊長成了自己人,內河艦隊的“物資流通”買賣徹底沒了後顧之憂。
開心地送走齋藤後,副官在對方剛剛的位置坐下,爲小澤川倒了杯茶,口中說道。
“閣下,齋藤說的與滬上憲兵隊送來的消息一致,看來是可以信任的。”
小澤川微微頷首:“恩,憲兵方面和司令官閣下的分紅要及時送過去,我很快就會調離,以後就要看伱的了。”
若是齋藤次郎聽到這句話,定會慶幸自己的決定,因爲日本駐滬上的海軍司令部已經爛透了,就連憲兵負責人下發的任務也是一次試探。
副官沒有激動,也沒有推辭,這是山城“合作伙伴”早就定下的規矩。
他們之間不允許有任何內鬥,所有人按步就班晉升,即使被調離的人,未來也能享有分紅,只是份額少了不少。
這一切安排只有一個目的,穩定!
小澤川靠着近一年的孝敬,成功在海軍內部闖下了偌大的名頭,不僅軍銜升了一級,還即將去滬上或者聯合艦隊任職。
回想初來安慶時的不通世事,小澤面露自嘲之色,正想叮囑副官幾句,門外有人送來了一份電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