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嘎!”
一天之後,大迫通貞拿着幾份租界報紙大聲質問手下:“爲什麼帝國和猶大人的密談會搞得人盡皆知,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手裡的報紙頭版都用加粗加黑的字體寫着《日猶密謀瓜分僞滿》,文中詳細刊載了密談始末,甚至連談判人員的姓名和背景都做了大致介紹。
“機關長閣下,這一定是有非國民泄露了情報,我會立即着手調查。”手下擦了擦冷汗,躬身回答。
兩人正說着,又有一個日本特務衝進屋裡,高舉着另一份報紙大喊:“不好了,機關長,您看。”
大迫通貞原本還想訓斥對方,但等看清報紙內容,立刻面色大變,急聲命令特務將長谷良介叫來,他們有大麻煩了。
望着報紙上的文章,大迫不禁懷疑,帝國跟猶大人談判,真的是個明智的選擇嗎,會不會是與虎謀皮?
不久後,收到消息的長谷良介匆匆趕來,見老對頭這般模樣,當即詢問發生了何事。
“長谷君,你先看看吧。”大迫沒有回答,將兩份報紙遞了過去。
莫名其妙的長谷拿過報紙,一份寫着日猶密談,一份寫着猶大威脅論,聯想“胖虎”傳來的最新命令,他覺得機會來了。
放下報紙,長谷沉聲道:“看來民國人已經注意到了密談,輿論先行,這很像軍統左重的作風。”
大迫通貞點頭贊同,眯着眼睛道:“輿論伴隨着犀利的行動,確實與軍統以往的行動風格類似,長谷君,我能感覺到,左重此刻就在滬上,這次我們定能將他請到對華委員會暢談一番!”
獵食動物之間總有種難以言說的默契,雖然缺乏情報支持,但大迫相信自己的判斷。
長谷良介悄悄撇嘴,隨即打了個哈欠:“或許吧,既然如此,那我就預祝機關長閣下行動成功,我與海軍的朋友還有約,先告辭了。”
“等等。”
大迫攔下他,語氣不虞道:“長谷君,兵站的安全工作需要你,難道這不比聲色犬馬重要嗎?”
“聯絡軍方同樣是長谷機關的工作,所以抱歉了,機關長閣下。”長谷良介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拍拍P股轉身就走。
不走幹什麼,所謂的密談地點是個圈套,不出事還好,萬一出事他難辭其咎,“胖虎”在命令中也建議他不要摻和這件事。
長谷良介邊走邊琢磨,臉上露出笑容,喲西,跟聰明人合作就是痛快。
房間裡,大迫通貞見長谷如此放肆,一點沒將自己這個上司放在眼裡,用力地捶了下桌面。
錘完桌子,面色陰沉的大迫離開了崇光堂,在保鏢的保護下乘車前往公共租界,隨着他的動作,整個滬上情報界隨風而動。
公共租界巡捕房辦公室,約翰愷自威與最器重的探長,同時也是地下黨成員鄺福安針對日猶密談以及猶大威脅論展開討論。
“鄺,日本人與猶大人勾結,這對大英帝國來說或許是件好事,滬上太過擁擠,蟎洲是個不錯的壓力釋放點。”
愷自威端坐在沙發上,手裡託着一個水晶杯輕輕晃動,鮮紅的葡萄酒汁散發出濃郁的果香。
鄺福安深知這些殖民者的欺軟怕硬,法國一役,英法被德國人打掉了脊樑骨,沒有了往日的底氣,面對咄咄逼人的日本可以用色厲內荏來形容。
英法巴不得日本人支持猶大人在僞滿建國,如此他們在滬上的殖民統治能夠繼續得以延續,之前傳聞僞政府想要收回租界,這就是日本人對租界方面的試探。
他心裡想着,開口回道:“先生,我不這麼認爲,日本人連遠在天邊的蟎洲都不放過,會放過近在咫尺的租界嗎,我想您該早做打算了。”
作爲一個合格的下屬,在這種時刻,不能一味做應聲蟲,而是要勇敢提出自己的意見。
酒杯停止了晃動,約翰愷自威坐直身子,認真思考起鄺福安的話。
是啊,跟蟎洲比起來,滬上的利益更大,在帝國利益被極度削弱的情況下,現在的租界十分脆弱。
民國有句話叫“小兒持金過鬧市”,英國也有句諺語叫金錢和禍患是一對孿生兄弟,日本人不可能放過嘴邊的肉,自己確實要早做打算了。
一旦日本人動手,港城,東南亞都不安全,倒是印度離日本較遠,面積又大,可以作爲暫時的落腳點。
約翰愷自威瞥了鄺福安一眼,決定離開時將對方帶上,到了新的殖民地,還是似這樣的老下屬值得信任,印度人只能用來看門。
不過報紙公佈了密談,國府肯定會有所動作,希望軍統的特工不要把這座東亞最大都市搞得一團糟吧。
隨即,愷自威下令巡捕房放鬆治安管制,公共租界沒必要爲了日本人跟國府翻臉,這雙方打得越兇,公共租界越安全。
與英國人的舉措差不多,法租界也採取了隔岸觀火的策略,巡捕房的安南巡捕被告知,任何人膽敢幫助日本人或者民國人,都將受到嚴厲制裁。
與殖民者們的反應不同,滬上普通市民知道日猶密談當時就炸開了鍋,數個猶大社區被衝擊,很多剛從歐洲逃難至此的猶大人惶惶不可終日,連社區都不敢進出。
金陵的季某人也隱晦地向東京表達了抗┴議,他的基本盤是曲┴線救國,如果僞滿再被割讓一塊土地,那他豈不是成了當世石敬瑭。
由於僞政府的原因,日本人不好直接對百姓動手,只得派兵保護猶大社區,避免事態惡化。
這其中有沒有向猶大談判代表施加壓力的意思,那就見仁見智了。
總之日猶談判和猶大威脅論帶起的輿論風暴,逐漸吹散了那層厚厚的迷霧,左重的目的實現了大半。
如此洶涌的民┴意,消息靈通的地下黨自然不會看不見,鄺福安結束了與愷自威的會談,趕到一處秘密地點與左重的老同學班軍見了面。
“酋長,巡捕房有沒有收到關於日猶密談地點的情報?”班軍一邊給鄺福安倒水,一邊詢問。
鄺福安謝過之後點點頭:“有,MI2在華情報人員注意到,哈同花園近期有日軍活動,日本人的將校俱樂部以及一個猶大富商家中也有異動。
但我分析,日本人不會如此大意,這很可能是敵人設下的圈套,另外長谷機關的日諜頭目長谷良介先前去了城郊的一處日軍廢棄兵站,行蹤頗爲詭秘。
MI2特工曾想近距離偵查此地,結果被日軍發現並扣押,要不是及時表露身份,只怕已經被日軍當場擊斃,那裡面肯定有問題。”
“廢棄兵站?”
班軍放下茶壺自言自語了一句,又搖了搖頭:“如果那裡面真有問題,別說是英國人,就是本國人,日本人也不會放過,我認爲這兩處地方都不是真正的目標。
根據華北地下組織傳來的情報,以及這兩年我們跟對華特別委員會交手的經驗,大迫通貞行事狡詐,你繼續通過英國人的渠道瞭解情況,一有消息馬上聯絡我。”
作爲一個老地下,班軍對於危險有着靈敏的嗅覺,他不相信大迫會這麼輕易露出破綻,想了想他補充了一句。
“上級通報,我的那位老同學左重也來了滬上,報紙這一招像是他的手筆,得想辦法給軍統提個醒,聯合抗日大局爲重,我們不能讓抗日力量白白犧牲。”
鄺福安沒有反對,多一分力量就多一分勝算,國府可以做親者痛仇者快的事,他們不能,於是說出了自己掌握的情報。
“好,我知道中統的一個秘密據點,是家鹹肉莊,這兩天有生面孔進去過,此事也許跟日猶密談有關,我找人給對方送封信。”
班軍皺起眉頭,中統的保密很成問題,消息可能還沒送到山城就到了日本人的手裡,他略一沉吟道。
“算了,我有途徑聯絡軍統滬上區的陳恭澍,在抗日這件事上,軍統比中統更加可信。”
鄺福安笑了笑,滬上地下黨跟軍統有過合作,排除信仰的分歧,軍統情報人員的專業素養、作戰意志都要遠遠優於中統,的確是個很好的幫手。
商量完,兩人分頭離開了接頭地點,班軍沒有刻意兜圈子,大搖大擺地走進了一家位於金陵路上的歌舞廳。
穿過大門,大廳內悠揚的爵士樂,紙醉金迷的舞臺,衣冠楚楚的客人和侍者,雪茄與香菸冒出的煙霧,組成了一幅混亂時期的奢靡圖景。
一身洋派裝扮的班軍跟來往客人打着招呼,神色自然,動作瀟灑,一看就是跑慣了碼頭的場面人。
待他在卡座上坐下,伸手在空中打了個響指,立刻就有打着領結的侍者小跑着上前,熱情地詢問他需要些什麼。
“先生,儂好呀,交關晨光沒見到了,儂要啥物事?”
班軍隨口回了句老規矩,然後看向不遠處一幫面紅耳赤,手舞足蹈的日本人,小聲詢問侍者這些是什麼人。
“聽說是日本海軍軍官。”侍者將手放在嘴前,彎腰謹慎回道。
聞言班軍點點頭,目光掃過其中一人,對方似有察覺,順着視線看來舉起酒杯對他笑了笑,兩人遙碰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