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谷君,聽說外務省在與猶大人密談,你的嘴巴可比陸軍馬鹿緊多了,先前竟然沒有露出任何口風。”
昏暗的歌舞廳中,日本駐滬上領事館的海軍駐在武官試探了一句,而試探對象正是在跟班軍舉杯示意的長谷良介。
日猶密談和猶大威脅論經過報紙的報道,已經搞得人盡皆知,駐滬海軍對此十分關心,於是就有了今天這場聚會。
長谷良介聞言擡手揮了揮,陪酒的舞女們自覺退下,周圍桌子的客人也被幾個膀大腰圓的特務驅散,他這纔對駐在武官與其他人緩緩開口。
“諸君,實在是抱歉,密談是帝國最高機密,我不便多說,況且海軍大臣早已得知此事,並非長谷刻意隱瞞。”
說完,他面露歉意,拿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醇厚、幹冽的餘市威士忌入喉,長谷的臉龐瞬間變紅。
幾個海軍方面的人互相使了個眼色,也連忙舉起酒杯一飲而盡,作爲滬上海軍在走私生意中的重要夥伴,長谷要是對他們有了意見,那以後的日子就難熬了。
“喲西,作爲朋友,各位想知道什麼請儘管開口,長谷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長谷良介微笑迴應,給足了對方几人面子。
駐在武官壓了壓酒氣,沒有直接詢問密談的事情,而是一臉沉重地說起了海軍的內部情報。
他表示,隨着戰爭的推進,海軍獲得的資源變得更加有限,1941年的造艦計劃因此也做了一些調整,航空母艦的建造開始優先於戰列艦,驅逐艦和潛艇等小型造艦項目被加速。
聽着對方的賣慘,長谷微微一笑不做表態,海軍和陸軍對於資源的爭奪可以上溯到御一新(明治維新)時期,可這跟外務省和自己又有什麼關係呢。
駐在武官時刻觀察着長谷的反應,見他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終於忍不住了。
“長谷君,我想知道日猶密談的具體地址,這不僅僅是我的意思,你明白嗎?”
駐在武官指了指天花板,暗示問出這個問題是受海軍高層授意,其他人全都目不轉睛地盯着長谷,現場氣氛陡然變得嚴肅。
長谷良介心中暗喜,“胖虎”示意他挑起海軍對密談的不滿,沒想到對方這麼配合,根本不用自己開口,海軍方面便主動跳了出來。
他長嘆一聲,說出了明面上的談判地址哈同花園,看似坦誠,對於郊外兵站卻是隻字未提,他不能給大迫攻訐自己的理由。
得到了想要的情報,海軍幾人鬆了口氣,再次舉杯表示感謝,畢竟對方這麼做是擔了風險的。
長谷不以爲意的搖搖頭,又出言試探駐在武官,海軍對日猶密談到底是何種態度,是不是要學關東軍以下克上那一套。
如果是這樣,自己可以提供一定幫助,只要下個月的走私生意多給外務省些份額,一切都可以商量。
駐在武官猶豫了一下,但還是實話實說:“長谷君,以下克上談不上,我們只是不想看見陸軍馬鹿順利與猶大人達成一致。”
長谷良介點點頭,跟國府比起來,海軍的最大敵人是陸軍參謀本部,他當即又添了把火。
“掃戴斯乃,若是讓猶大人在蟎洲站穩腳跟,帝國的對外政策很可能會變成北上,戰爭資源也定然要向陸軍傾斜,這是我們都不願意看見的。”
駐在武官喲西了一聲,陸軍在民國的攻勢陷入停滯,正是海軍大展拳腳的時候,他們怎麼能讓對方輕易翻身呢。
別說密談還沒有開始,就算是密談成了,海軍也要破壞此事,一句話,陸軍必須死!
長谷良介搞清了海軍的打算,倒是不太意外,他摸着下巴思考了一會,給出了自己的看法。
“必須讓猶大人知道帝國海軍的態度,在這裡我要恭喜諸君了,一旦諸位成功破壞密談,海軍高層一定會有所表示。
當然,這只是我個人的看法,具體怎麼做還需要各位決斷,若是出了問題,我也不會承認說過這些話,還請見諒。”
長谷沒打算告訴海軍該怎麼做,因爲完全沒必要,以軍統的情報能力盯住駐滬海軍司令部輕而易舉,他只需置身事外就夠了。
而海軍幾人被他這番話刺┴激的面紅耳赤,吆西聲不斷,對於最後一句他們全當沒聽見,長谷冒着風險泄露情報,他們自然不能讓對方爲難。
不遠處,班軍看着大呼小叫的日本人,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皺,拿起酒杯慢慢放到嘴前。
第二天一早。
滬上法租界某間商行,陳恭澍呆坐在辦公室裡,表情中有憤怒,有無奈,還有些後怕。
他面前的桌子上放了封信,封面上着陳兄臺啓的字樣,問題就出在這上了,陳恭澍的僞裝身份並沒有使用真正的姓氏。
過了好一會,陳恭澍猛地擡起頭,銳利的目光直直看向垂手恭立的手下,陰惻惻道:“信是什麼人送來的?”
“沒看見,弟兄們開門時就見到了。”小特務縮着腦袋,小聲回道。
“廢物!一幫廢物!還不趕緊滾出去,看看周圍有沒有異常!”
陳恭澍發出咆哮,軍統滬上區的秘密據點,竟然被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找上門來,這如何不讓他又驚又怕。
今天來人只是送了封信,萬一下次送的是炸彈呢,到時他們所有人都得見閻王。
等到小特務慌忙跑走,陳恭澍打開信封,看了片刻他的臉色一變再變,最後一拳砸在辦公桌上,咬緊牙關蹦出一句欺人太甚。
在這封署名地下黨滬上機關的信裡,地下黨通報了日猶密談的相關情報,甚至還“好心”提醒軍統,哈同花園和城郊兵站都是日本人的陰謀,希望軍統不要上當云云。
“該死的異己份子!”
陳恭澍惡狠狠罵道,地下黨這是示好嗎,不,這是在示威,是趴在他們頭上拉屎撒尿。
但事關重大,他只得憋着一肚子火將情報發給山城總部,同時隱瞞了情報來源,若是讓戴春峰知道此事,他這個區長的位置就坐不穩了。
發完情報,陳恭澍立刻下令轉移,帶着人火速撤離了商行,速度之快就跟P股底下着了火似的。
數小時之後,左重望着手機裡的加密電文面露驚訝,滬上區的情報蒐集能力這麼強嗎,連城郊兵站有問題都查出來了,老陳有點道行啊。
將手機收回,左重在安全屋裡轉了轉,思考起一個問題——如何找出真正的談判地點。
首先,從日方內部獲取情報這條路恐怕行不通,大迫通貞在兵站設下陷阱,證明了日方已經懷疑自身內部有鼴鼠,無論是長谷良介還是林傅一郎現在都不能動。
跟蹤日方或者猶大人也不現實,兵站裡的日本代表是假的,猶大富商住宅裡的猶大人同樣真假難辨,貿然跟蹤只會暴露行動。
鬼子這次很謹慎,玩起了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把戲,或許對方根本不在乎密談能否成功,爲的就是找出鼴鼠,左重若有所思,忽然停住腳步。
“等等,若是如此”
左重嘴裡輕聲唸叨了幾句,眼睛越來越亮,心中隱隱有了一個猜測,不過這需要證據支持。
他腦海中閃過一張面孔,軍統不光在日本人那有釘子,在另一個地方也有釘子,對方潛伏了這麼多年,該喚醒了。
——
日佔區紀雲清府邸餐廳之中一片歡聲笑語,銅鎖坐在紀雲清右側,恭敬地爲其斟了杯酒水,這位認賊作父的漕幫大佬當即頷首微笑。
“大爲,都是一家人,不用這麼客套,斟酒讓下人來就好了嘛。”紀雲清叫着自己爲義子起的名字,態度甚是和藹。
銅鎖眼眶一紅,認真道:“義父,您對我有救命之恩,又推薦我當了特工總部的督查室主任,此等恩情,大爲我是報不完的。”
旁邊的76號警衛大隊大隊長吳四寶見狀心生妒意,不就是倒杯酒嗎,也能扯到恩情,紀大爲這傢伙真是個馬P精。
“你啊,什麼都好,就是太外道。”
紀雲清虛指銅鎖,嘴裡“批評”了一句,實則很是得意,端起酒杯就喝了一大口,心中激盪不已。
幾年前,他在金陵監獄裡如同喪家之犬,如今爲什麼能一躍成爲滬上灘的頭面人物,不就是靠着這幫爲日本人賣命的徒子徒孫。
尤其是紀大爲,在76號的表現非常出色,很得丁莫村、李施羣和日本人的歡心,對方混得越好,越發證明他的伯樂之儔。
想到這,紀雲清又叮囑了銅鎖幾句用心辦差之類的話,擺足了義父的架子,不知道的還以爲兩人是真父子。
飯後,銅鎖與吳四寶告辭離開紀宅,開車前往公共租界,路上兩人全都沒有說話,警惕地觀察着車輛周圍的情況,隨時準備與敵交火。
自從滬上陷落,國府情報機關和各種組織屢次刺┴殺僞政府官員,76號的頭頭腦腦們更是頭號目標,他們不得不小心應對。
提心吊膽開了十多分鐘,汽車在哈同花園門前停下,一羣小特務簇擁着兩人進入花園內部,見到了負責保護密談地點的76號副主任李施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