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12月初。
日本偷襲珍珠港的第二天早晨,山城與平日相比有些異樣,各大報社門前貼滿了號外,圍觀的人裡三層外三層。
馬路上報童“號外!號外!日本偷襲珍珠港日美大戰爆發”的聲音響徹大街小巷,人們爭相買報並奔走相告。
隨即,國府林老先生髮表對日和對德意宣戰文告,同一天英美也先後對日宣戰。
民國等這一天等的太久了,東北、華北、華南、華東淪陷區的百姓等這一天等得太久了,無數人掩面哭泣。
任何一個智商正常且瞭解國際形勢的人,都明白這件事背後的意義。
如果把民國的實力看做是“一”,那日本的實力就是“五”,而美國的各項實力起碼是兩位數。
有了這種強有力的盟友支持,對日戰爭的勝利天平已然向國府傾斜。
之前還在傳播投降主義的學者們搖身一變,成了最堅定的“主戰派”,他們洋洋灑灑寫起了分析日本必敗的文章,一時間牛鬼蛇神亂舞。
但也有學者暗中嘲諷:抗戰四年有餘,直到如今才向倭寇宣戰,亦是歷史上稀有之事。
再說美國國內,珍珠港事件後,美國上下陷入了一種歇斯底里的氣氛中無法自拔,日裔美國人首先成爲了復仇和情緒宣泄的對象。
所有美籍日裔居民被視作敵國僑民和潛在破壞分子而被加以監視,FBI援引戰時法令,以存在潛在危險爲藉口,逮捕了數萬名日裔美國人進行“保護性拘留”。
傳聞,美國已經在醞釀全面報復日本,美國民間把一切可以用來製造武器裝備的鐵製物品全部無償捐獻了出來。
路邊的鐵柵欄,廢舊車輛,甚至是孩子們的水壺和玩具,統統變成了射向日本人的炮彈原料。
當然,以美國的工業實力,這樣的行動,象徵意義大於實際效果,但是它證明了美國人的同仇敵愾。
種種消息傳來,民國百姓如同過年一般,鞭炮成了各地最爲暢銷的商品,似乎打敗日本人只是時間問題。
不過對於國府來說,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比如向美國乞求援助。
身在華盛頓特區的左重,肩負起了與美方進行初步溝通的重擔,這一談就是整整半個月。
半個月內,左重等人不但面見了多位美國高層,還參觀了多家工廠,親身體驗到了世界第一工業強國的實力。
以鋼鐵產量和軍工業爲例,僅僅去年一年,美國就生產了超過4300萬噸的鋼鐵,爲歐洲製造了大約5000架戰鬥機和3000輛戰車。
蒐集完足夠的情報,左重一行人搭乘美國軍方的水上飛機,途徑南美、奈及利亞、開羅及印度,繞了個大圈返回了山城。
從機場前往羅家灣的路上,左重一邊回憶此行的收穫,一邊與前來迎接的吳景忠閒聊。
通過吳景忠的敘述,左重很快掌握了山城以及局內近期的變化,金句王是個有心人,也是個聰明人。
按照對方所說,李齊五近來頗爲高調,多次插手情報和行動系統,但都被各科室主官擋了回去。
一個倖進小人,要能力沒能力,要威望沒威望,誰會服他。
吳景忠談及李齊五時滿臉不屑,將這位軍統主任秘書貶得一文不值,同時對左重大表忠心。
“呵呵,老吳啊,要相信李主任的能力嘛。”左重擺擺手,笑着爲李齊五說起了“公道話”。
聊了一會,車隊來到羅家灣29號門前,衆人驚訝地發現,軍統總部竟然被人堵了,門口還有爭吵聲傳來。
只見一個油頭粉面,小開打扮的年輕男人把轎車橫在軍統門前,指着一人正大聲罵着什麼。
左重聽完搞清了事情原委,原來是兩個人在爭風吃醋,小開橫刀奪愛,受害者是檔案室的小特務。
吳景忠看着臉色越來越難看的左重,心中暗道不妙,連忙解釋道:“副座,這件事卑職知道,此人家中跟某位執委關係匪淺,李主任要求局裡謹慎處理。”
他說話的時候,左重的手伸出車窗,像趕蒼蠅似的揮了揮,後面車上的歸有光立刻跳下車,帶人將小開和隨從一腳踹倒。
車隊再次啓動駛入軍統大院,一衆特務頭目恭敬站在樓前,迎接兩位副局長和幾位處長。
轎車停穩,鄔春陽爲左重打開車門,左重沒有下車,剛剛那件事雖是小事,可必須嚴肅處置。
否則弟兄們在前方出生入死,這幫小開卻在後方侮辱他們的妻女,軍心定然動搖。
左重一隻腳跨過車門踩在地上,回頭對吳景忠冷冷說了句:“給你兩個小時,我不想在山城再看到這個王巴蛋,如果那位執委有意見,讓他來找我。”
區區一個商人,竟敢堵軍統的門,還敢翹軍統的牆角,這是欺天了!
若是不處理對方,外面的人還以爲他左某人好欺負,有執委做後臺又如何,此人軍統辦定了。
吳景忠對小開的行徑也非常不滿,先前只是礙於李齊五不好動手,聞言馬上領命而去,不多時數輛卡車衝出了軍統大門。
圍觀的特務個個面色興奮,當事者更是眼眶通紅,跪在地上對着左重的背影重重叩了一個頭。
檔案室是主任秘書的管轄範圍,作爲頂頭上司,李齊五不僅不幫忙,反而將事壓了下去,小特務原本已經絕望,沒想到左副局長會幫自己。
這等小事,左重處理完便拋到了腦後,他來不及休息直接來到戴春峰的辦公室,向其彙報與美方的初步溝通進展。
老戴見到得意弟子,笑着從辦公桌後起身:“慎終,安全回來就好啊,坐下說吧。”
“多謝老師。”
左重躬身行禮,待戴春峰重新坐回座位,這才小心翼翼地坐了下來開始彙報,內容包括情報合作等諸多事項。
“老師,珍珠港事發第二天,美國人便通知學生前往白宮,在那裡,學生與多名美方高層進行了會談。”
戴春峰頷首,此事他已經從電報中知曉,不過考慮到保密,會談的具體詳情沒有通過電報傳遞。
辦公桌另一邊,左重露出笑容:“FBI的胡佛先生說久仰老師您的大名,表示如有機會會親自來山城一趟,商討兩個機構的合作事宜。”
“哦?”戴春峰的反應很冷淡,胡佛的名氣再大也管不到民國,他關心的是已經達成的合作條款。
左重挺直身體,正色道:“學生與美國相關機構達成了數項合作意向,涉及多個方面。”
接着,他將這些合作一一做了說明,其中最關鍵的就是軍事情報合作。
美國政府希望國府交出潛伏在日本內部的鼴鼠,並定期交換軍事情報,尤其是日本海軍方面的情報,這是美國目前急需的。
ONI(美國海軍情報局)提出,中美兩國可以組建一個聯合情報機關,負責情報交流與協調,加強對日情報的收集和分析。
爲此,OSS(戰略服務局,CIA前身)、ONI、FBI願意在電工器材、新式刑具及技術、密碼破譯、氣象研究上給予軍統援助。
說到這,左重聲音稍稍降低:“老師,恕學生自作主張,我拒絕了新式刑具及技術的援助,但加大了對電工器材的引入力度。”
戴春峰有些疑惑,美國人的審訊設備很先進,民國軍警機關的電椅大多從美國進口,左重爲什麼要拒絕這方面的援助。
但老戴沒有急於開口,他想聽聽左重的解釋,沒人比他更瞭解自己的學生,對方這麼做肯定有原因。
見便宜老師不說話,左重斟酌着開了口:“美國人的審訊依賴設備,迷信技術,但缺乏技巧。
我們回來前,FBI抓獲了一名日諜,用了各種方法都沒能撬開對方的嘴巴,最後學生讓有光去試了試。
結果有光進去不到十分鐘,日本間諜就招供了,與其多費口舌討要設備,不如趁機多要些技術。”
說着,左重的表情透露出一絲不屑,像是很看不上美國人的審訊水平,但他拒絕刑訊設備和技術的真正原因卻並非如此。
ONI要組建的聯合情報機關,在後世被叫做中美特種技術合作所,簡稱中美合作所。
這個臭名昭著的特務機構在對日作戰中的表現乏善可陳,反倒是殘害了不少地下黨,渣滓洞、白公館這些耳熟能詳的名字就是該機構的“傑作”。
中美合作所的誕生不可避免,這是大勢,左重只能想辦法阻止美國人介入軍統的審訊工作,順便再從美國人手裡淘換些好東西,就算軍統用不了,也能送給西北當技術儲備。
聽到左重的回答,戴春峰贊同地點點頭,如果真是這樣,確實沒必要引進美製審訊設備和技術。
老戴思索片刻,忽又問道:“對於交出鼴鼠這件事,慎終你怎麼看?”
“鼴鼠是咱們的底牌,絕不能輕易交給美國人。”左重首先確定了這條基本原則,又小聲補充。
“學生決定將銅鎖的存在逐步透露給美國人,一來展示咱們的誠意,二來爲戰後做打算,不知老師意下如何?”
民國和美國在幾十年內都會是盟友,銅鎖底子乾淨,若是與美國人合作良好,完全有機會加入OSS、ONI甚至是未來的CIA。
等到冷戰開始,對於如此有經驗且可靠的亞裔情報員,美國情報機關不可能棄之不用。
左重腦子裡有太多的計劃需要實施,或許多年以後,銅鎖會成爲那位決定勝負的關鍵先生。
只是這事必須徵求銅鎖自己的意見,如果對方不願意,那就只能再想其它辦法,潛伏工作需要自願完成,否則等於給胡佛送業績。
戴春峰聞言沒有表態,他看了看手錶,發現時間還早,當即帶上左重前往黃山官邸面見某人彙報工作。
彙報持續了數個小時,直到夜幕降臨才結束,與會的國府大員三三兩兩散去,左重也滿身疲憊地回到了羅家灣總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