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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目鮮血,連着筋,斷了骨,空氣中佈滿了令人窒息的血腥味。
人驚恐到了極致,已經近乎無聲無息。
王皇后呆看着議政殿內血流成河的慘狀,手腳漸漸掠過一層冰冷的麻木。
一種對於死亡恐懼的麻木。
“皇后,現在已經沒有人不服了。”耳邊傳來了粗重地喘息,浮生的聲音似乎隔了千山萬水般的遙遠。
呆滯回頭,王皇后眼中一片茫然,無意識地伸出手,輕輕的搭上了浮生的脖頸,掌心所到之處都是滑膩的觸感。
一片冰寒~!
她以前怎麼沒有察覺出眼前這個男人體溫居然如此森冷。
“怎麼了?放心吧,事情都成了。”挑眉,浮生似乎並沒有察覺出王皇后的驚恐,淺淺一笑,極爲柔和,卻藏不住眼底冰冷的紅色眼眸。
越是溫柔,越是襯地他身後屍橫遍野越發觸目驚心。
浮生拉下王皇后搭在自己脖頸處的手指,頭微微一動,發間的血悠然飄落,濺到王皇后的身上,一絲一絲浸染到她的皮膚裡。新鮮的血液,彷彿瀰漫開來的一朵暗紅色的梅花——
拽着王皇后的手,浮生一步一步,步伐堅定有力,似乎周圍的一切都不放眼中般的狂妄。
議政殿外的陽光太過刺眼,王皇后被這麼一照耀,刺的雙眼一閉,灼燒的深深地痛。
“皇后,你瞧,現在這萬里江山都已經盡在新君手中了。”浮生登高遠望,嘴角揚起了一抹詭異的微笑。
“新君是何人?我不知——”王皇后本欲想說自己根本就沒有任何人選,不過是聽得浮生鼓動,想要奪權之後從長計議。許是她父親,也許是他——
只是擡頭一眼望進浮生眼底的詭異神色,王皇后閉了嘴,心中驀然升起一股濃烈的不祥感。
“陸華容!”簡單三字,從浮生的嘴裡吐出,宛若玩笑一般。
那一刻,王皇后永遠記得。
她瑟縮的身子緩緩下滑,凋零的希望拉開了無邊的夜色,如枯竭的渴盼開始舔舐顫抖的十指。
她好像陷入一場精心謀劃的棋局,她不過是一顆小小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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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香在鼻息間縈繞,午後的陽光自軍帳外照進來,在地上留下一層斑駁光影,溫暖得幾近灼熱,然而帳內陳羅心事重重,顯然也不覺得熱。
他恭敬立在一邊,聽着副將說的口沫橫飛,每每激動之處,恨不得指手畫腳一番。
反倒是主座位上的那人,不急不緩,輕叩着茶蓋,若有如無的吹着氣,引得滿室茶香四溢。
待副將講述完畢,這才意識到自己過於激動,趕緊退下一邊,下意識撩了眼皮偷偷朝端坐在上的陸華容掃了幾眼。
只見陸華容慢條斯理,舉起手中茶碗,面露愉悅之色,卻久久沒有說話。
半響,才輕輕一笑出聲,似譏似諷。
聲調淡淡,卻讓一邊站着的陳羅和他副將覺得冰寒入骨。
風調雨順,國泰民安時候說她是佛陀入世,天災,受妖邪蠱惑時候就說她是魔鬼化身。
人生有兩片脣,一上一下,隨便他們怎麼翻騰。
陸華容心口微微發酸,那目光不悲,不怨,不怒,只是那眼神讓旁人看來倍感寒涼與絕望。
其實,世人皆沉淪不明,執迷不悟。
佛站在最高處,下觀人世的種種色色,早已脫離凡俗一切喜怒哀樂,化一切悲憫爲衆生的同情罷了。
人感受不到佛的存在,因爲心中無佛。
佛拯救不了衆生之苦,因爲人不願被救。
佛在人中出生,佛在人中成佛,佛在人中證道,佛在人中解脫,佛在人中涅槃,是故,未經這人世千百劫難,她又有何資格重登那佛國淨土?
這麼一想,陸華容反道是釋懷了幾分。雖說她佛心深厚,但畢竟入世爲人,免不了人心浮華,好在終究一切悟空。
“那就外頭瞧瞧去吧。”陸華容說的極爲淡然,輕描淡寫好似外頭有天大的熱鬧等着她去瞧。
陳羅一遲疑,本想勸阻陸華容。
可到嘴的話沒說出口,只是一掃眼瞧見陸華容看似溫潤的臉上浮起不容置疑的絕然,唯有恭敬退後幾步,引着陸華容出了軍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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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的確鬧騰的很厲害。
陸華容掌管這半壁天下這麼多年,始終是無病無災,人們過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安逸。似乎只要你肯播種下地,不用精心呵護,來年就必然會豐收碩碩。
人這種動物,在高級進化。褪不去動物的本性,如果不經歷弱弱強食,一味的安逸,就會退化,就會好吃懶做,以爲所有的一切都是習以爲常之事。
所以一旦有了變故,人就會很恐慌,下意識找尋過錯,而這個過錯和理由卻是可以脫罪自己本身因素的藉口。
陸華容騎在馬上,遠望田間荒蕪,路邊行乞哀嚎着滿目皆是,心中既無悲憫亦無憤怒,平平淡淡的看着眼前如此場景。
這種局面本就是應該發生的情況,人食五穀雜糧,又深陷這五毒之道中,生老病死,天災,這就是命定天數,無法強求。
無奈何,她身內魔王優旬處處與她爭鋒,硬是將這數年來的災病移去了他處,故意造成這一派繁華假象,好將來栽贓與她。
以往她佛心深厚之時,還能夠勉強維持這種假象不會驟然揭開。
可前陣子她自動卸去護體佛光,自身難保,加上又有那個魑魅暗中下了妖術蠱惑百姓,這裡看來纔會猶如人間地獄般的悽慘。
“就是這地方發現了關於我欺騙世人,假冒佛陀世尊,必遭天譴,百姓將一同受難的碑文?”行進到一處被挖開的大坑前,陸華容冷眼一掃,手一指那大坑,詢問道副將。
她的聲音不大,語調也不高,平平緩緩,卻自有一股懾人的氣勢。
副將點了點頭,想了一想,又追加了一句:“這附近的百姓皆信服不已,而且謠言已經廣而散播開去。其他受到災禍的地方百姓的不滿情緒極爲高漲。”
“難怪要撿這個時候下手逼宮奪位。”喃喃自語了一番,陸華容猛的策馬轉了方向,遠望那無盡之處皇宮方向,心中估摸出那裡恐怕已經變了天了。
難道那個魑魅想做皇帝?
浮夢被他困在魂魄中也不知情況如何了。
饒是陸華容身經百戰,運籌帷幄,也不禁爲眼前這番局面憂心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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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華容是先行一步而來,大軍護衛着雲龍息,並沒有從官道之上而去,而是繞開了官道,向四方駐守的軍營成包抄形勢向前。
這四方駐守皇城的將軍自然都是陸華容一手提拔挑選出來的,忠心程度不容置疑。
如此安排,也是顧忌到皇宮那裡恐已有變,貿然入官道,前後截擊,恐怕會進退兩難。
何況此次陸華容只帶了自己鐵甲死士數萬而已,想要一舉殲滅反賊,必須要手握重兵纔是。
匯聚四方鎮守的將軍,是比較妥當的做法。
權利這東西和金錢不一樣。
前者靠的是一種無形的維繫,後者靠的的是實體操作的堆積。
按她的計劃中,雲龍息的座駕應該在午後時分到達虎形關處,大軍正好調整生息,明日一早再出發向皇宮方向推進。
於是乎,陸華容坐於帳內,仔仔細細開始和陳羅研究起地形來,分析所有可能發生事情的成敗機會。
外頭一報大軍已近,皇上來了,陸華容本沒在意,埋頭於作戰圖之上,揮了揮手示意通報之人請皇上進來。
可料想不到的是,帳簾一撩,走進來的卻不是雲龍息,而是緒光青。
陸華容頭也不擡,沒打算行禮。可是陳羅可沒她的架勢,一聽通報皇上來了,趕緊擡首,準備下跪迎駕。
哪知人一進來,手放嘴邊,無聲做出噤聲狀,硬生生將陳羅到嘴的迎駕聲給嚥下了嘴內。
怪了!怎麼是緒耀國國君前來啊?
他們的皇上上哪兒去了?
緒光青人一進來,一眼就瞧見陸華容身穿白衣,男裝打扮,端坐帳中主位處。
以手支頜,嘴角噙笑,面容溫潤柔雅,卻意態慵懶,愈發帶了股說不出的味道,惹人禁不住看了一眼,又想再看一眼。
其實,陸華容女裝時候雖然貌美如花,卻不如她男裝樣貌時候來的恣意瀟灑,既無一般女子喬裝男人時候藏不住的陰柔,也無任何怪異的粗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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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彿有一種無形的魔力在她身上。
女裝時候千絲妖嬈,明明心如涅槃,皮相卻是桃花粉面,一笑之間星眸流蕩,生生勾人魂魄。
男裝時候,依舊一身白衣,卻是瀟灑利落,明明還是那張臉,還是那雙眼,可是眉目清雋,無半分柔媚之態。似有萬丈豪情和霸氣在心中隱隱勃發。
其實,最勾人眼神的還是陸華容不經意間的微笑。
她笑的時候,表情如春風拂過一般,現出幾分和煦,連帶着那雙彷彿能看透人心的眼睛,也微微柔軟了些。
陸華容雖不在意雲龍息前來,可是半響也沒聽的陳羅下跪請安的聲音,帳內安安靜靜,到有幾分詭異氣氛。
凝神,皺眉,陸華容頭一擡,眼神瞧見緒光青的剎那,眼底微微閃過片刻詫異。
那抹驚異看進了緒光青眼底,他不動聲色,自是瞭解爲何。
想來陸華容生怕自己身上魔性未除,臨走之時特別留下了死士暗中盯梢他,生怕他有任何異動,好隨時來報。
幸虧——他早有準備。
何況,他也早就不是以前那個廢物緒光青了。這種把戲,玩不到他身上。
幾乎同一時刻,外頭響起聲音——有加急密報送來。
陸華容瞧了一眼緒光青,在看了眼手中從緒耀國送來的密報,沒吭聲,徑直打開了密匣。
看完密報,陸華容偏了偏頭,微微擰眉,難得發流露出略顯迷茫的模樣到顯出幾分可愛。
莫名撓得緒光青心中癢癢,又想起方纔進來時看到她斜倚桌前的風流姿態,突然就有些按捺不住內心邪念。
斂神,緒光青趕緊凝神擯棄邪念,不讓陸華容瞧出異態。
不急!
這一次他就不信自己把她弄不到手!
▪ttk an▪¢Ο “皇上,你風塵僕僕這一路的到這裡,是爲何啊?”
陸華容是心有疑慮,
密報上頭說緒光青在他們大軍前腳剛走,後腳就帶了宮中御廚和一小部分侍衛就緊隨而去。
可是鐵甲密探一向傳送情報神速,怎麼緒光青人都到了虎形關,密報卻纔剛到她手中?
緒光青慣是從前一派不知人間疾苦的模樣,晃着手中扇子,有模有樣道:“朕瞧元帥出征辛苦,特別帶了宮中御廚前來,打算犒賞三軍的。”
犒賞三軍?數十萬的士兵?
陸華容嘴角一抽,腦袋裡頭禁不住想起了宮中御廚手拿軍中大鐵鍋子,然後將一筐子一筐子饃饃頭裝飾點綴成皇宮極品佳餚送上來的場景。
貌似宮中菜餚講究量小精緻,要是御廚們在把那青菜粥分成一人一口份,那麼那些惡狼般吃食的士兵們要一頓吃幾百碗才行呢?
哭笑不得,陸華容暗中打探了緒光青眉目之色,一片清明,並無之前魔氣纏繞之相。
總算心中安心不少,廢物就廢物吧,總比成爲魔物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