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回想起這件事心裡就一團火燒,賴嬤嬤見越勸秦氏越上火,她有些後悔剛纔多嘴了。
但話既然已經說到這個份上,她還是苦口婆心道:“娘子何必跟她爭這些長短,現在孩子們還小,殿下有一點偏心沒什麼,咱們三郎又聰明學習又好……”
“二郎讀書就比不上三郎,韓昭訓還放縱他每日搗鼓些稀奇古怪的東西,這些東西能有什麼用,咱們把眼光放長遠些,殿下最喜歡會念書的孩子,等過幾年他就知道咱們三郎有多優秀了!”
話是這麼說,可秦氏還是覺得忿忿不平,“都是庶子,我的阿菽哪一點比不上阿木……”
賴嬤嬤嘆了口氣,不再勸她。
蓁娘全然不知道秦氏已經對她心存芥蒂了。
騎馬那件事過後,蓁娘狠狠的罰了阿木一頓,因爲事情涉及太子,蓁娘沒敢讓外人知道。
於是在秦氏眼裡,她就成了這樣一個虛僞的人。
日子就這麼一天一天過去,一直到天授十三年,永安宮剛剛竣工,李暉還沒來得及派人去驗收,天子不好的消息就傳來了。
李暉顧不上朝政,同叔伯兄弟們在天子牀前守了幾天幾夜。
天子熬了這二三年,已是行將就木了,雖還是盡心服侍着,但身後的棺槨衣物都已經預備下了。
這日晚飯後,李暉拿着熱帕子親自給父親擦洗手腳。
躺了將近三年,天子從前健壯的體魄早已不復存在,李暉擦拭的動作十分輕柔,生怕弄痛了瘦骨嶙峋的父親。
一般只要他在,天子都是閉着眼睛不看不說的。
衆人都明白他是恨這個兒子,恨他心狠手辣殺了自己的親兄弟親侄子,李暉不以爲意,依舊恭敬的服侍他,任勞任怨一句話也沒有。
他才放下帕子給父親穿好襪子,天子突然咳嗽起來。
李暉忙拿了帕子接住父親嘴角的涎水,天子咳得臉通紅,李暉正打算叫奉御進來,天子一把抓住他的手,喉嚨裡發出‘嗬嗬’之響。
他渾濁的雙眼死死瞪着李暉,枯瘦的手指緊抓着他的手臂。
李暉愣住,他沒掙脫,只是跪在腳踏上伸頭湊近詢問:“父親,你怎麼了?”
天子掙扎了片刻,嘶啞的聲音斷斷續續又模糊的道:“我……不會……原諒你……”
這句話李暉聽得清清楚楚,他揮手屏退宮人後,內室裡只有一臥一跪的父子二人。
他面色平靜對天子道:“我不敢奢求父親的原諒,但我的罪過沒有人可以評論,也包括父親你!”
好狂妄的話,天子眼裡閃過冰冷的恨意,他抓着李暉袖子的手不住的發抖。
李暉任由他緊抓着自己不放,與天子七分相似的臉上浮現一抹似笑非笑,他湊近天子的耳朵低聲道:“父親不會原諒我,祖父也應該不會原諒你吧……”
天子瞪大眼睛看着李暉,他是什麼意思……
“父親爲了皇位殺了自己的親兄弟,我殺了自己的兄弟又有何不可?”
李暉垂眸,看着天子的眼睛好像很不理解。
天子聞言手腳不住的抽搐起來,他的臉漲成一種怪異的紅色,嘴脣卻發青,一雙眼睛瞪得巨大。
李暉知道他惱了,自古只有父訓子,豈有子責父,他微微一笑:“父親彆着急,我會爲你隱瞞這樁醜事,誰也不會知道……”
“不過……我的醜事則會完整的記錄在史書上。”
李暉擡眼看着天子渾濁帶着不敢置信的眼睛,把這些年所受的全部委屈縮成一句嘲諷的話,“你看,我比你更坦蕩!”
……
蓁娘摟着寄奴睡的正香,突然一陣鼓聲響起,寄奴受到驚嚇哭了起來,蓁娘‘唰’的睜開眼抱起他邊拍邊哄。
她心裡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顯然值夜的周嬤嬤也是同樣的感覺。
兩人視線相交無言愣了片刻,外邊容娘披着外衫匆匆跑進來道:“陛下駕崩了!”
把寄奴交給奶母后,蓁娘利索的起牀更衣,然後去了光天殿。
半路上遇見了同住宜秋宮的高氏等人,大家都斂容肅穆一語不發,西宮裡能聽見隱隱的響動,整個太極宮都點起了火燭。
進了殿內,太子妃嚴肅的表情讓人生畏,她細細交代了衆人一番守制的事情。
“從現在開始,你們就呆在各自的院子不要走動,在此期間的規矩司則都會講給你們聽!”
“我要去西宮裡協理阿郎,內廷裡還是由高氏和宇文氏暫理,有什麼事你們立即派人來報與我!”
最後一句話是說給高氏二人聽的。
衆人紛紛應是,太子妃微微放鬆眉頭,沉聲道:“陛下駕崩,現在是非常時期,內廷裡決不允許任何人私自打聽宮外的事情,你們把自己的嘴巴閉緊,也不要到處傳話,如果被我知道了,決不輕饒!”
“是!”
太子妃滿意的點點頭,又交代了高氏一番,才讓大家散去。
天子的靈堂設在太極殿,李暉雙目通紅,神情木然,他和十幾個弟弟們披麻戴孝跪坐在火盆前。
殿內守靈的人有上百個,衆官員、皇親哀哭痛嚎,甚至有人都哭的昏厥過去。
似乎連天也爲這位天子的駕崩而傷感,從早到晚,陰雲密佈,不時淅淅瀝瀝的下一場雨,讓守靈的人十分煎熬。
兩日後,沈知禮提起太子登基的事宜。
李暉已經三天兩夜沒有闔眼了,人瘦了一大圈,他疲憊的搖搖頭道:“這個不急,等我爲父親守滿孝期再說吧!”
李暉是新君,他爲先帝守孝是以日代月共二十七天,守完孝再登基這也無可厚非。
但沈知禮有另外的擔憂:“如今大行皇帝駕崩,登基的事宜還是應該做好準備纔是……”
“永安宮已經建好了,大典是在這邊舉行還是那邊舉行、大行皇帝的諡號廟號、外放的官員如何守制等等,還有很多事情呢!”
“殿下雖然悲痛,不過眼下的事也是迫在眉睫……”
李暉沉默了片刻,對沈知禮道:“這些事先由門下省和禮部擬出章程來,之後再給我看看就夠了,大行皇帝的喪儀就按照太宗皇帝的例子,登基大典弄得簡單一些,不要浪費錢財!”
沈知禮並不詫異,這位新君在做太子的時候就是個很節儉的人,現在他這樣的吩咐倒是在沈知禮的意料之中。
禮部的官員商討了近半月,定下了十月六日大行皇帝出殯,十一月十二日在永安宮舉行新君登基大典。
因永安宮是爲先帝修建的,李暉決定過幾年再搬入,也就是說,太子妃及內廷妾侍依舊居住在太極宮。
一切的事情都按着規章循序進行,然而這天,吳敏親自來了蕭熙院,他道奉了太子之命,帶蓁娘去見一個人……
在西宮北海的凝陰閣裡,蓁娘不出所料的見到了燕子,皇帝大行後,宮裡一片素縞,就連蓁娘等人都取了簪釵服喪。
而燕子卻一身花團錦簇,頭上簪着一朵絨花,分外扎眼。
她見到蓁娘來了,微微一笑:“你來啦!”
“燕子……”
蓁娘快步走過去拉住她的手,蹙眉不贊同道:“如今陛下才去,你怎麼穿着這身衣裳……”
燕子並不以爲意,而是捏着裙子輕盈的晃動兩下,“你覺得我穿這個顏色好不好看?”
她這幅樣子讓蓁娘心中升起了一絲怪異之感,她勉強扯脣一笑:“好看,你穿什麼顏色都好看!”
“真的嗎?”燕子像個天真的孩童一般眨巴着雙眼看向蓁娘。
蓁娘眼裡滿是擔憂,“燕子,你怎麼了?”
“剛剛殿下身邊的人跟我說你要見我,可是有什麼事?”
燕子聞言笑眯眯的搖頭,拉着蓁娘走到榻邊坐下,“無事,只是想跟你說說話……”
陛下駕崩已有兩天了,朝臣問起李暉如何安排衆多庶母,他想了想,只道:天子沒有留下遺旨,因此後廷中有過生育的妃妾暫居太極宮,未有生育的妃妾送去九成宮居住。
一應的份例依舊比照原位分,百年之後棺槨葬入皇陵。
如今太極宮裡一片哭啼,年長些的妃妾早就沒有承恩了,在哪裡待着都差不多。
倒是那些年輕些的,正是花樣年華就要守寡,又沒有子女可以依仗,想到以後孤獨終老,怎不痛哭……
蓁娘拉着燕子的手懇切的開口:“燕子,我問過殿下,他答應我,會安排人照顧好你,這些年,你爲殿下所做的一切,他都沒有忘記,現在也不會棄了你的!”
燕子依舊微笑着,看着蓁孃的目光溫柔似水,“十七娘,我要走了……”
“走?”蓁娘蹙眉,“你要去哪兒?”
“我想去驪山宮……”
驪山宮是行宮,只有一些宮人侍衛留守,要是住在那裡倒是挺自在的,太極宮的一切,對於燕子來說,可能並不是美好的存在。
蓁娘若有所思,“驪山宮清靜,你去了也好,只是那樣,你與家人可能就難相見了。”
燕子搖搖頭,語氣十分漠然:“見了能怎樣,不見又怎樣?”
“只要知道他們好好的就夠了!”
燕子話裡無一絲眷念,蓁娘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她心裡也明白,自從天授四年燕子的流言傳了出去後,崇安伯府就一直被京城世家指指點點的嘲笑。
燕子的母親過世後,至親竟再無一人來問候過她。
即使後來她寵冠後宮,崇安伯府節慶送來的宴席都很敷衍。
蓁娘知道後,着實爲燕子難過,她帶着目的引誘天子,親人又棄她而去,內心的苦楚無人可訴說,如今一切都解脫了,她也該隨着自己的心意過日子了。
這樣想着,蓁娘也覺得燕子的態度並無什麼不妥,她道:“既然你都決定了,那我也不勸你,人生短短數十年,你就把過去的一切都忘了,重新開始生活吧!”
“殿下登基後,如果我去驪山宮,那時我們再一起說話!”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對於老爸,太子是又愛又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