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着蓁孃的絮叨,燕子抿脣輕笑,眉眼間的豔麗灼人,“十七娘,你知道爲什麼臨走我想見你嗎?”
蓁娘聞言怔住,她沒想過這個問題,在她心裡,燕子雖跟她無親無故,但她們彼此坦誠相待,無話不說,自己對燕子比對朋友更多了一分憐惜。
蓁娘猜測道:“你想見我,必定是有話跟我說,你的性子我知道,有事都憋在心裡,我這個人優點不多,但朋友的秘密我從不外傳!”
燕子聽完哈哈笑起來,一張面若桃花的俏容生動迷人。
她笑眯眯的看着蓁娘,“從你第一次開導我,讓我把心結放下,那時我就發現,你身上有一股讓人心安的力量……”
燕子這是誇獎嗎?
蓁娘不好意思的捏着帕子,“我哪有你說的這麼好……”
“你自己也許不知道,但你身邊的人都能感覺的到。”
燕子語氣真誠,“你心裡有希望,所以你的每一天都過得快樂,你珍視身邊的每一個人,甚至是一草一木!”
“你把世事看的雲淡風輕,卻用一顆真心待人,十七娘……”
燕子定定的看着蓁娘,一字一句道:“你的真心也許會遇上挫折,但最後一定會讓你受益無窮!”
蓁娘驚訝的說不出話,眼眶溼潤,她沒有想到,原來在燕子心裡,對她有如此高的評價。
但是,蓁娘垂下頭有些慚愧,她何德何能得如此讚揚,從小到大,她都沒有吃過苦,進宮後更是得到了太子的一份傾心。
太子過些日子就要登基成爲大周的新帝,而燕子跟她一般年紀,卻要爲大行皇帝守寡,餘生都守着一方狹小的天地過活。
蓁孃的確把燕子當成朋友,但當李暉告訴她,要利用燕子做西宮的眼線爲自己籌謀利益,她第一個擔心的就是李暉此舉太過兇險,第二纔是擔心燕子的安危。
這樣自私又無情的她,如何當得起燕子的誇獎。
蓁娘面露歉疚,正欲開口,燕子卻擺手止住她的話,柔聲道:“十七娘,在每個人心裡,都有一個重要的人,這個人是你生活所有快樂的來源,甚至,他比你自己還珍貴!”
她對蓁娘淡然一笑,“這是我自己的選擇,而且我很感謝太子殿下,至少在走投無路之際,是他給了我希望……”
燕子說的輕鬆,但蓁娘卻笑不出來,這些年燕子雖然養尊處優,但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甚至天子的寵愛於她來說,都是一種折磨。
氣氛有些沉默,不知不覺,蓁娘眼角有了溼意,她悄悄的側過身子拭去眼淚,轉頭露出笑容對燕子道:“你什麼時候走?我也送送你!”
燕子搖頭拒絕,“你的心意我都知道,今日找你來就是想着跟你道別,我去驪山宮也是殿下開恩,悄悄走就是了,別弄得大張旗鼓讓人非議!”
“那好吧!”蓁娘想了想,掀起袖子,把手腕上的綠松石手串取了下來,然後遞給燕子。
“這是我進宮那年太子妃賞的,雖不甚貴重,卻伴着我度過了這些年,我把它送給你,權當作我在你身邊……”
燕子微愣住,然後接過手串緩緩饒在自己手上,看着那雪白皓腕映襯的綠松石散發着瑩瑩光澤,兩人相視一笑。
大行皇帝出殯前三天,昭儀盧氏絕食而亡,這個消息傳出後,天下人無不讚揚盧氏的貞烈。
吳敏來稟報的時候李暉正在跟大臣議政,衆人一時沉默面面相覷。
李暉心內有些感嘆,父親是至高無上的皇帝,三宮六院的妃妾有的算計他、有的怨懟他,還有的就是愛慕他。
父親一世流連溫柔鄉,如今他駕崩了,卻沒想到盧氏對他情深至此。
嘆息後,李暉下詔追封盧氏爲德妃,喪儀比照貴妃之禮。
直到天子出殯後,文人騷客對於盧氏的各種讚揚仍不絕於口。
大概世間的男子都渴求這樣生死相隨的紅顏,不爭不妒不吵鬧,真真是連骨頭上都刻着婦德二字……
這日午後,蓁娘歪在榻上做針線,旁邊桃桃睡的正香,冬日的陽光從細紗窗裡照進來,也有幾分暖意。
月牙凳上,阿玉阿梅幾個也在給桃桃做衣裳,正悄聲說着盧氏的新聞,外邊來了個小內侍,他道李暉傳韓昭訓去麗正殿一趟。
蓁娘聞言有些奇怪,李暉近來忙的連喝水的工夫都沒有,怎麼突然想起她來了。
不過想歸想,她還是麻利的收拾了去麗正殿。
進了殿內,蓁娘衝李暉屈膝行禮,“阿郎萬福!”
李暉點點頭,溫聲道:“過來坐!”
蓁娘走過去坐在李暉對面,見他一身素服,面容雖有些疲憊,眼裡卻一片祥和。
“阿郎找奴來,可是有什麼事嗎?”
聽見蓁娘詢問,李暉把案上的一封信推到她面前,輕聲道:“這是給你的,你看看……”
誰會給她寫信?
蓁娘滿臉好奇,一邊打開信封拿出裡面的紙,一邊問李暉:“這是誰給奴的?”
李暉表情猶豫沒有說話,蓁娘展開信紙,開頭的三個字卻讓她沒了聲音。
“十七娘,見字如故,本不想給你寫信去怕打擾你,但我更不願你得知消息後爲我傷心……”
看到這句話,蓁娘頭暈目眩,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她擡頭不知所措的看了李暉一眼,卻只聽見他一聲嘆息。
蓁娘忍下不安繼續看下去,“做這個決定是我思慮已久,那日與你道別,你說希望我忘卻前塵往事重新生活,但我食言了……”
“對不起,但不要爲我難過,十多年來,我的內心從未這樣安寧過,此生辜負,塵事已了,惟願我用性命,贖清所有罪孽。”
信紙飄落在地上,蓁孃的手止不住顫抖,她怔怔的看着几案,早已淚流滿面。
對面的李暉伸手出手指拂去她臉上的淚珠,眼帶憂色道:“這是張氏讓我轉交給你的,她說,想跟你解釋清楚一切……”
“爲什麼會這樣……”
蓁娘哽咽出聲,淚眼朦朧的看向李暉,她雙手無力的握着,好像渾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
李暉把她摟在懷裡,輕拍着她的背嘆息:“我也沒有想到她會如此決絕,信是她的侍女茯苓送來的,你要不要見見她?”
蓁娘聞言猛地抓住李暉的袖子,“她在哪裡?我要見她!”
李暉對吳敏使了個眼色,吳敏點點頭,吩咐宮人帶了茯苓進來,茯苓面色平靜,臉上看不出一絲悲傷,她恭敬的跪下給李暉和蓁娘行禮,然後攏手垂頭。
蓁娘扶住李暉的手,強忍下悲傷開口問茯苓:“燕子是什麼時候去的?”
“回昭訓娘子的話,我家娘子是昨日去的……”
“是……如何去的?可有痛苦不曾?”
“娘子是飲鴆酒去的。”
茯苓眼裡浮現出水光,臉上卻扯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娘子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很久了……”
鴆酒……淚水不斷涌出,蓁娘心中傳來陣陣劇痛,李暉沉默的握住她的手給與安慰。
“究竟爲什麼,燕子要走到這一步?”
蓁娘問出心中疑惑,“我知道她性格倔強,但她尚有親人在世,爲何這般決絕?”
茯苓低頭用袖子抹了把臉,哽咽着聲音回道:“我家娘子的心結,其實從未解開過,自從筠娘死後,她也只是一具行屍走肉而已……”
筠娘?
這個名字十分耳熟,蓁娘仔細回想,突然腦海裡闖入一個溫柔似水的聲音,‘昭訓娘子請隨我來,我們美人娘子在裡間等你’!
原來是她!
就是那個在驪山宮帶她去找燕子的侍女,她就是筠娘!
在天授四年,有人向皇后告發燕子跟身邊的侍女磨鏡,燕子當夜就被送回京城,而筠娘,筠娘死了……
蓁娘滿臉震驚的看着茯苓,顫抖着聲音道:“你是說,燕子……燕子跟筠娘……”
茯苓知道她想說什麼,毫不猶豫的點頭。
“筠娘與娘子,相知相持,她爲娘子放棄了出宮歸家的機會,娘子爲她袒露真情,她們沒有錯,不過是兩個可憐的人互相依靠罷了!”
她說的這樣擲地有聲,這樣坦然,蓁娘怔得說不出話。
就連李暉和吳敏都不知該做什麼表情,特別是李暉,此刻他的心情十分怪異,說不出是憤怒還是不齒。
蓁娘則在腦海裡快速的把前因後果過濾了一遍,燕子曾親口跟她說過,在她最失意的那些日子裡,一直都是筠娘安慰陪伴她,那是不是最後,她們就生出情愫來了……
這的確是世上罕見的感情,蓁娘腦子裡亂糟糟的。
她整理了下思緒,又問茯苓:“你說的報仇是什麼意思?當初筠娘究竟是怎麼死的?”
話音剛落,茯苓的眼裡就閃着兇狠的光,她幾乎是咬牙切齒道:“是皇后身邊的一個內侍,他一直糾纏騷擾筠娘,但筠娘都置之不理,於是他心生不滿,收買了娘子身邊的一個小宮人,知道了筠娘和娘子平時很親密的事,於是就去皇后跟前誣告!”
“當時後廷裡莫昭媛連接生下十四皇子和十七公主,又有何美人和鄭婕妤最得聖寵,皇后需要拿一個人殺雞儆猴!”
“正好那內侍的誣告合了她的意,所以不分青紅皁白,她就命人軟禁了娘子,還把筠娘打的只剩一口氣了……”
想起筠娘當時的慘狀,茯苓忍不住哭出聲,“筠娘爲了保住娘子,死也不認罪,拔下簪子就插進了喉嚨……”
“皇后卻嫌棄她死狀難看,命人把她扔進了湖裡,說她是畏罪自盡的……”
青天白日,蓁娘卻覺得周身發寒,捱了板子的人連胳膊都舉不起來,筠娘卻能用簪子自盡,想也知道她忍受了多大的痛苦,而這一切,都是爲了保護燕子……
蓁娘不敢去想象那幅血淋淋的場景,心內的悲傷無處發泄,使得她臉色蒼白頭痛欲裂,見着她搖搖欲墜,李暉一把摟住她,急道:“十七娘!”
蓁娘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她衝李暉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
她看向茯苓,嘶啞的聲音響起:“筠娘死在驪山宮,所以燕子要去那裡,那她可有什麼交代留下?”
“有!”茯苓眼中淚花閃爍。
“娘子讓我告訴昭訓娘子,她沒有牽掛了,但只一件,她想死後跟筠孃的屍骨埋在一處,若不能,便請求殿下開恩,把她的屍骨燒了,骨灰拋入山谷的溪水中也好……”
作者有話要說:
嗯~
第二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