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淳茜一股氣憋在心裡,鬱悶極了,從想起妻子剛把出喜脈時阿姨就讓人送走了她的奶母,到妻子被阿姨耳提面命,挺着肚子還要去跟二嫂爭搶服侍嫡母……
到前天在新章侯府,王家舅父客氣又含糊的應付,還有兄長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樣……
秦氏全然不覺,自顧自的嘮叨着:“我跟你說,那兩個奶母是你舅父精挑細選的,一家子性命都握在他手裡,定會用心再用心的照顧孩子!”
“讓你媳婦別那麼小家子氣,事事都要如她的願才高興,又不是小孩子了,你舅父舅母還能害她不成!”
“對了,顏氏和趙氏服侍的怎麼樣?你關心裴氏是應當的,不過也該分些雨露給妾侍,爭取來個三喜臨門!”
“你父親一定歡喜!”
李淳茜忍不下去了,不中不重的把手拍在几案上,秦氏愣住,“我兒怎麼了?”
李淳茜冷冷道:“裴氏若是小家子氣,那天底下也沒有大氣的女人了!”
秦氏臉色‘唰’的一下變了,“你什麼意思?”
“是不是她在你耳邊吹什麼風了?”
“我知道,她出身高貴,一向就瞧不上我這個庶婆婆,她娘說什麼她都聽,我說一句她就拉着臉老大不高興!”
反正已經說到這裡了,秦氏乾脆把對兒媳的不滿竹筒倒豆子一般傾灑而出。
“做個事也是磨磨蹭蹭,曹氏出身比不上她,可人家有本事,把皇后哄的眉開眼笑,不知道的還以爲她們是親婆媳~”
“我這個媳婦好,整天就盯着男人盯着內宅,眼皮子比王八還淺,她怎麼就不想想,她男人出息了她也有臉!”
“肚子裡有個蛋就萬事足了,還大家閨秀,要不是我給你撐着,還不知她怎麼拖累你呢!”
李淳茜忍無可忍,鐵青着一張臉反駁道:“這就怪了,當初父親替我選了這門親,阿姨也沒說個不好出來,還跟我說娶了裴氏要好好待她,要疏遠妾侍,你和父親都想抱嫡孫,結果現在你又說裴氏性妒!”
“先前你以裴氏年輕、子嗣爲先送了個嬤嬤入府幫着管家,裴氏被生生壓得交出了對牌,整日閒着無事可做……”
“這也不算什麼,說出去旁人都覺得阿姨是心疼她,可等她有了身孕,你又讓秦舅母送了個老虔婆來,裴氏吃什麼喝什麼她通通都要插手!”
“仗着背後是阿姨就不把主母放在眼裡,還說怕我沒人服侍讓趙氏入府!”
“說她好的人是你,說她不好的還是你,怎麼現在都把責任推給了裴氏?”
“她一個世家貴女倒了哪輩子的黴嫁給了我,下人欺壓、婆婆刻薄,連秦家人都打着爲我好的名義插手王府的事!”
“現在她懷着身子情況很不好,岳母來看望過幾次,次次都哭着出府,我生母呢?她心裡只有孫子、孫子、還是孫子!”
秦氏還真不知一向孝順至極的兒子居然對她有這麼多埋怨!
她氣的渾身發抖,指着兒子的手哆哆嗦嗦舉不穩,“你……你這個逆子!”
“我十月懷胎生你養你,結果你就爲了一個女人來指責我?”
“我是她婆婆,我就是罵她打她她都得受着!你心疼她怎麼就不心疼我,若不是爲你籌劃,我至於做到這一步嗎?”
“但凡她裴氏立得住,我何苦被人指指點點做那惡婆婆!”
“你……好啊,我真是養了個好兒子,上輩子我是欠你的吧!”
李淳茜失望又失落,搖搖頭道:“阿姨不必說這些,你的恩情我認,可你何必對裴氏如此刻薄,她也是父生母養的,難道就因爲嫁給我,她就不是個人了?”
“殊不知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你說的話做的事要是傳了出去那些屬臣幕僚該怎麼想?父親怎麼想?”
“父親早早的給我立府就是想讓我自個兒立起來,結果阿姨什麼都要插一手,父親的心血豈不都白費了?在他眼裡,我跟那沒斷奶的嬰兒有什麼區別!”
秦氏被駁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心中一半是對兒媳的憤恨,覺得她在背後唆使兒子跟自己爭吵,就是想把兒子抓在她一個人的手裡。
另一半則是傷心加失望,她爲這個兒子付出了那麼多,結果他卻一點也不領情,眼裡只看見了他媳婦的矯情,沒有看見她這個生母的不易。
她這是養了頭白眼狼啊!
一時間,秦氏心裡惱恨悲苦交加,她從沒有這麼狼狽過,還是被親生兒子逼得,於是捏着帕子就哭起來。
開始還只是小聲嗚咽,然後變成嚎啕大哭,嚇得李淳茜手腳都不知怎麼擺纔好,他一貫是個機靈人,卻在此時如塊木頭般愣着。
早在母子倆爭第一句嘴時,段嬤嬤就讓霜降出去把正房近處的宮人趕走,她豎着耳朵守在帷簾外。
耳聽這對母子越吵越厲害,段嬤嬤急的團團轉,卻不敢插嘴。
這會兒主子都哭起來了,她也顧不得許多,兩步上前‘噗通’一聲跪在李淳茜跟前,含着眼淚苦苦勸道:“郎君如今也是要做父親的人了,怎麼還像孩子一般跟娘子頂嘴!”
“娘子生你的時候疼了一天一夜,差點把被子蹬爛,生下來又怕你養不活,凡你的事都親力親爲,冬天怕吹了風、夏天怕淋了雨,叮囑十遍都嫌少,郎君自己也該記得,娘子養你這麼大,可容易不容易!”
“郎君怪娘子對王妃刻薄,奴斗膽倒是要問問如何刻薄了?”
“王妃每次來請安前一天,娘子就會吩咐下面的人準備好王妃愛吃的糕點,一年到頭大大小小的節日,都親口囑咐郎君掛心着岳家。”
“王妃嫌娘子壓制着不讓她管家,可其中原因郎君也清楚,王妃最要緊的是趕緊懷上身孕,管家這事沒有半年能理得清?”
“你只看看燕王府,曹氏倒是大權在握,可成婚三年多了,她哭了多少回恐怕自己都數不清……”
“咱們好不容易盼來了王妃肚子裡的孩子,正是小心謹慎的時候,娘子讓秦娘子送趙氏入府服侍就是怕有那不長眼的衝撞了王妃!”
“王妃但凡把眼界放遠一點,看到娘子爲郎君的付出,也不該整日哭哭啼啼,在郎君面前編排這些是非!”
這通話落在李淳茜的腦袋上,把他砸的頭暈眼花。
他下意識的想辯解自己不是這個意思,他只是想讓生母對裴氏寬容一點,把她當成許王府的主母,他的妻子,而不是上位奪儲的工具……
可這話他沒法說,要說出來那就真的逃不脫一個‘不孝’了。
見他滿臉不知所措,伸出手想要安慰生母,可秦氏一下躲過,歪過頭去哭的撕心裂肺。
嘴裡還哭訴道:“是你跟我說你父親很是看重你,都是他的兒子,無論騎射還是書畫,你都比二郎強,所以你纔想跟他爭一爭!”
“從小你要的東西我都會給你,就是沒有,我去求人也要放在你手上,何況你要得是那個位置……”
“我這個做生母的沒本事,在你父親跟前說不上話,要不是你舅舅勤學苦讀一步步高昇,你父親哪裡看的見我!”
“你舅舅爲了你殫精竭慮,還把你大表妹嫁去了鬆州那窮山惡水,就是因爲你在鬆州有人脈,你大表妹也可在官眷中爲你奔走一二,添一份助力!”
“你不但不感念舅家恩情,還眼睛蒙了豬油似得胡亂指責,我看我們秦家是欠你的,要剝皮抽筋來還是不是!”
李淳茜雙目怔怔的看着秦氏,大表妹嫁給鬆州司馬劉月明的長子他是知道的,但阿姨不是說因爲劉月明是舅舅的同窗,把表妹嫁給他家放心嗎?
怎麼又說是爲了他?
猛然間李淳茜突然想到前兩日聽到的消息,鬆州刺史吳江泊,在大周戰勝吐蕃之後,受到了父親的賞識,距離入閣,恐怕也沒幾年了……
而劉月明不僅是吳江泊的下屬,還是他的學生。
吳江泊是支持自己入主東宮的,可他若是調回京城,緊挨着吐蕃的鬆州,就少一個令敵人忌憚的將領。
那時的劉月明一定會受到重用……
這樣想來,阿姨的指責沒有錯。
李淳茜心中懊惱無比,他雙膝着地跪在秦氏面前,顧不得許多,拉着她的袖子哀求道:“阿姨我錯了,千錯萬錯都是我,只求你別這麼說讓兒子無地自容……”
“從小到大你爲我把心都操碎了,舅舅舅母的好我時刻都不敢忘,阿姨不要生氣,是我混賬、是我腦子糊塗、是我不該說那些話傷你的心……”
李淳茜語無倫次的認錯,急的舌頭都要長泡了,可秦氏已然一副被傷透了心的模樣,理也不理苦苦哀求的兒子……
李淳茜只得把求救的目光投向段嬤嬤,低聲下氣道:“嬤嬤快幫我勸勸阿姨吧,你也是從小看着我長大的,這次是我說錯話了,嬤嬤幫幫我吧!”
段嬤嬤早就等着他這句話了,抹了把眼淚,點點頭對着秦氏苦口婆心勸道:“老奴知道娘子心裡難受,可既然郎君已經認錯了,你就原諒他吧!”
“娘子只想想,咱們郎君從小到大是多乖巧的孩子,大暑天練字滿頭大汗,練射箭把手指都磨破皮了,卻一聲都不吭……”
“娘子心疼的直抹眼淚,郎君卻說,只有他爭氣,陛下才喜歡,娘子纔好過……”
秦氏想起幼時懂事體貼的兒子,哭聲小了不少,李淳茜趁機插嘴道:“阿姨,兒子一時失言,不該跟你那麼說話,請阿姨原諒,兒子就跪在這裡負荊請罪,阿姨不鬆口絕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