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勢收斂,風雨再來。
雨勢漸大,豆大的雨珠不斷地砸落到七分斷劍之上,而後順着寬刃斷口處凝結成線,啪嗒滴落。
許長安調整着呼吸,望向陸若金,竟是發現陸若金已是閉上了眼睛,整個人仿若真的成了崖間的一棵鬆,堅韌不拔地承受着風雨的磨練。
崖間有棵鬆,鬆上掛斷劍。
砸落到七分斷劍之上的水珠越滾越小,越滾越燙,直至發出滋滋的響聲。
寒風拂過,掛於鬆上之斷劍微晃一分,滋滋響聲而後仿若有縷青煙冒出,繞在雨簾間,不被澆滅。
倏爾,陸若金的眼皮微抖,睫毛微動,似有着睜開之意。
許長安扶劍緩緩起身,鋥的一聲將深深嵌入石板中的承光劍拔出,劍尖點於右側地面,神情凜然,靈氣翻涌,承光劍上的光芒再次大作,透過雨簾,將天地渲染得猶如黃昏一般絢麗。
斷劍錚鳴,風雨變色。
陸若金睜開緊閉的雙眼,似有萬千道光芒從中射出。
七分斷劍入風雨,將斷劍周身的風雨攪動開來,隨着斷劍的揮舞形成了一片風雨旋渦,狂暴的氣勢將在場衆人的衣袍吹打得獵獵作響。
就連金獅的金色毛髮也被吹打得凌亂。
處於風雨旋渦中心的陸若金卻沒有受到絲毫的影響,棕衣不動,身挺如鬆。
許長安豎劍於胸前,承光劍上的光芒形成一片巨大的光罩,將許長安和宛心、金獅籠罩於後,風雨旋渦甩起的風雨,激射的氣勢撞在光罩上噗噗作響,無法得進。
風雨旋渦不過僅僅是個前菜,可哪怕只是個前菜,許長安已是抵擋困難,呼吸急促。
天地成了陸若金的舞臺。
於風雨中,手持斷劍,獨自揮舞,竟是產生了一絲悽切之意。
初夏,生機盎然,活力充沛,本是萬物欣欣向榮之季,陸若金竟是舞出了悽切悲涼的劍意,仿若在悲吟着劍斷三分,往事不堪。
風嘯雨急,劍意悽切。
喀嚓!
抵擋風雨旋渦的光罩之上倏忽之間多出了一條細微的裂縫,清脆的碎裂聲在院落中響起。
許長安眉頭緊蹙,握住承光劍的雙手開始抖動了起來。
“秋風斷。”
呼嘯一聲,風雨緩落,風雨旋渦的攻勢霎時收斂,破敗不堪的光罩也於此時猛然碎裂,化成道道光點消散。
雨勢漸小,細微的雨簾稍稍垂直,一陣秋風倏爾吹過。
初夏,竟是颳起了一陣秋風。
便是這陣秋風讓許長安心生不安。
秋風慢拂地面,拂過野草的身軀,野草無辜地晃了幾晃,頓時斷成一地的草末,融入積水中,再無生息。
即便是堅硬石板,即便是狂風暴雨,野草仍然頑強生存了下來,可卻在一陣看似輕柔的秋風慢拂中,無辜而逝。
秋風一起,蕭瑟無邊,
秋風斷,秋風斷,萬物蕭蕭下。
劍借秋風勢,陸若金手持斷劍,緩緩往前輕送,緩慢到可以清晰地看見斷劍斬斷雨簾的細節。
雨珠迸散,秋風再起。
石徑上積久的雨水漾起微微的一陣波紋,蕭瑟秋風便朝着許長安襲去,所過之處,哪怕是因雨激起的微塵也絲毫沒有抵抗力般地如落葉紛紛而下。
許長安澀然地牽動了一下嘴角,似是吐出了一口寒氣,一口心生不安的寒氣。
秋風斷想必是陸若金的一式劍招。
可僅僅只是一式劍招便足有黃品法術的威力,許長安又如何能夠安心。
“以月之柔,化敵。”
承光劍起,其上的光芒被一道清冷月輝代替,於劍涌出,撲向襲來的蕭瑟秋風。
日月崩天術也有着中階黃品的品級,其所具備的分解能力更是無往不利,可面對着陸若金送出的一陣秋風,卻顯得很是無力,節節敗退,被秋風分解得殘肢斷首。
秋風斷與日月崩天術的品級相差無幾,之所以日月崩天術面對秋風斷毫無抵抗力,想必便是因爲許長安的修爲與陸若金相差太大。
阻擋無望,一道透明的精神旋刃從許長安的腦海中緩緩浮出,繼而電射般竄進陸若金的腦海當中。
許長安如今已是四重靈轉境的修爲,精神旋刃足以斬殺六重靈轉境以下的修士,即便是七八九重的靈轉境修士也可稍稍阻擋一瞬。
秋風暫緩,逼近之勢微頓。
趁着這一瞬間的空當,噗地一聲,雲霧乍現。
其實,精神旋刃根本沒有對陸若金造成一絲的傷害,之所以秋風暫緩一瞬,不是因爲陸若金呆滯了一瞬,而是驚訝了一瞬。
強如他,也不瞭解精神力的攻擊手段,更不懂得如何施展精神力之技。
所以纔會因爲突如其來的精神旋刃驚訝了一瞬。
可不管如何,許長安的目的達到了。
許長安施展雲深不知處,在秋風拂至之前,遁到了陸若金的身後,長孫寶士的面前。
長孫寶士見到許長安的身形突然竄到了他的面前,撐住金色油紙傘的雙手不禁急劇顫抖了起來,口脣大張,卻因爲驚懼而無法發出聲音。
完全忘記了他長孫寶士也是一個修士。
雖然只是一個弱小的修士。
黃金戰體施展而出,雨水順着許長安那黃金鋪就的身體湍急流淌,像是橫躺於黃土大地上的莽闊大江,讓人無法摧毀。
馭物靈印打在兩朵鮮紅的梅花鏢之上,隨手甩出,於雨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度襲向陸若金的背後,像極了在雨中怒放的寒梅。
初夏。
颳起了一陣秋風,怒放了兩朵寒梅。
嘭叮!
秋風趟過院落,帶起一劍冷水,寒意濺到許長安的面頰之上,寬曠的斷口已是抵上了許長安的鼻尖。
七分斷劍抵上許長安鼻尖之後的兩個呼吸,許長安方纔聽到梅花鏢被擊落的聲音。
並且,明明是兩朵梅花鏢,卻只聽得一聲。
這一切只能說明,陸若金的劍,很快,快到超越了聲音的傳播,快到空間起了波盪。
秋風纏綿,繞於劍身,拂向許長安。
漸漸,橫躺於黃金戰體之上的莽闊大江停止了湍急的流淌,直至乾涸。
咔!咔!嚓!嚓!
黃金戰體出現了一道細縫,而後便如風雨中搖擺不定的蜘蛛網一般,迅速朝着四周蔓延,像極了殘敗的土牆,受到了風雨的侵襲,其上的牆皮塊塊脫落。
不消五個呼吸,黃金戰體墜落了一地的黃金碎塊,隨之軟化消釋,不復存在。
許長安想動,想憑藉雲深不知處再次遁走,可是抵在他鼻尖的七分斷劍的秋風劍勢卻是將他困縛在原地無法動彈。
只要從現在的位置偏離一分,許長安相信,陸若金的秋風劍勢一定會將自己絞碎。
所以他不敢妄動。
除非他能夠施展空間挪移或是空間穿梭那般強大的神通。
“給我打斷他的腿,我給你三倍,”長孫寶士氣急敗壞地喊道,起伏的金色油紙傘將落下的雨珠顛了幾顛。
雨勢好像又大了起來。
“你要是敢動他一下,你就別想活了,他可是靈榕的哥哥,”宛心急切地喊道,有些擔心。
雖是擔心,卻毫無辦法。
她現在的年齡配上現在的修爲確實是個天才,可她修行時間太短,因此決定了她無法插手陸若金和許長安的戰鬥。
所以說,時間其實是這個世上最重要的事物。
金獅也許可以救下許長安,但她卻無法讓金獅去救下許長安,即便是她哥哥在這裡,也沒有辦法。
金獅之前乃是澹臺鶴的三大隨身妖獸之一,自然極通人性,也自然能夠識人。
它只會幫助它所喜之人。
如若那人它不喜歡,即便是澹臺鶴親自前來,也無法命令金獅。
金獅不討厭許長安,但也還未到喜歡的地步,所以它只是平靜地看着院間的場景,並未有任何的動作。
“靈榕的哥哥?”
陸若金微微嘟囔一聲,似是纔想起許長安是許靈榕的哥哥,也好似對許靈榕有着些許的忌憚,困縛許長安的秋風劍勢忽而弱了幾分。
見狀,長孫寶士急忙喊道:“打斷他的腿,我給你十倍,我保證靈榕不會找你麻煩。”
“許靈榕雖強,可我也沒放在眼裡,”陸若金淡淡地說了一句,沒有傲意,沒有狂妄,平靜得像是再說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那是和許長安一樣的自信。
“十倍。”
他更在乎的還是長孫寶士口中的十倍。
“十倍,”長孫寶士重重地強調了一下。
陸若金的目光中起了一絲的變化,雖然對十倍表現出了渴望的神情,可許長安從他的眼中看不到貪婪,反而有着一絲的苦澀。
雙目微眯,秋風劍勢倏爾再起,許長安的衣袍已是開始持續被秋風刮裂,露出了結實精壯的肌肉。
此時,許長安的額頭上方纔冒出一片熱汗,只是被冷雨無情地澆滅。
院中,雨下。
長孫寶士滿臉的陰狠得意,宛心卻已是眼淚在眼眶中急切打轉,金獅仍然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任憑宛心不停拍打着它。
七分斷劍動了一下,許長安慘白的右腿上頓時便生起了一道紅色的細線。
稍稍用力,血液想必便會噴涌而出。
許長安竭力忍住,沒有喊出聲來,目光中滿是怒火。
即便他看得出陸若金有着苦衷,即便他有些同情陸若金,可他見陸若金面龐不生波瀾之時,他憤怒了。
可他真的沒有辦法。
長安界沒有動靜,楊凌仙更是被秋風劍勢阻擋在外,無法和許長安交流。
於是,許長安只好看着自己的右腿被廢掉。
秋風愈急,將許長安和陸若金周圍的夏雨驅逐到了旁邊,因此兩人所站之處無雨落下。
將雨擋在身體外面,很多人可以做到。
但將雨逼到旁處,使得所處空間的附近無雨落下,卻很少有人可以做到,這足以證明陸若金的劍勢已經達到了一個極高的境界。
在他這個年齡達到此等境界,實屬驚豔。
許長安敬佩陸若金,可陸若金此時要斷他的腿,所以他由敬佩生出憤恨,怒火更燃。
就在陸若金即將動劍斷腿之時,
倏爾,
陸若金的身體忽然微顫,斷劍登時錚鳴而響,危險的感覺使得陸若金的汗毛根根豎起。
吱呀。
清院的門開了。
距離很遠,聲音很小,卻響徹天地。
也便在門開之時,兩道腳步聲在四人一獸的耳畔霎時響起,而後便有人出現在了陸若金的面前。
仿若此人只走了兩步,便從清院門口跨到了此處。
令人瞠目結舌的不是此人只走了兩步。
而是人到面前之際,
院中雨忽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