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捋着鬍子笑嘻嘻地對着他說,“小毛娃,見了長輩爲何不行禮啊?”哈哈,得意死了。
“哼!”他白白我,不過眼神裡還是藏不住的佩服。
“好了,我不跟你耽誤時間了,我現在要離開這裡了,去找我的青楓哥去。你不要跟着我啊。”
他想了想,點頭,“去吧,找去吧,只要你能夠找到。”
咦?他這話奇怪了啊。既然他說何青楓在船上,我去找,爲什麼又怪怪的說出只要能夠找到呢?難道即便我找到了船,也找不到何青楓嗎?
我拖着大鬍子,跟他擺擺手,帶着一肚子的狐疑除了這間房。他冷笑着多思地看着我。
出了門趕緊地往東頭跑,以免再撞見隔壁的祈皇。
跑得太快了,竟然一口氣殺到了最東頭,錯過了樓梯。剛想往回拐,最東面的那個房門卻正巧吱扭一聲打開了,走出來一個穿着漢服的青年男子,濃眉長眼,古銅色的臉。
我看着他,全身都僵住了。
這個男人眉眼粗獷,粗粗的眉毛,厚厚的嘴脣,只不過,眉間流淌着淡淡的憂傷。
我心猛然一跳,差點昏過去。
他看了看我,身後走過來兩個男人,輕聲說,“主子,進去歇息吧。”
“嗯,我不累。”
“怎麼會不累呢,趕路感了這麼久,而且您的身子還沒有完全復原……”兩個人想要攙扶這個男人。
男人不悅地皺皺眉,輕喝道:“都不要管我!”
兩個人相互無奈的看看,鬆開了男人的手臂,向後撤了撤,進屋了。
他看我仍舊呆呆地注視着他,於是慘然地對我一笑,“讓您見笑了吧,大爺。”
大爺?!我瞪呼一下眼,纔想起來我現在拖着大鬍子,乃是一個老頭的外貌。
我尷尬地一笑,擺了擺手,“哪裡。”
他悵惘地深深嘆了一口氣,遙看着遠處,沒有固定的視線,就那樣迷茫的看着,自顧自一笑,無限悲哀的一笑,“像您這個歲數,是不是就不會有煩惱了?呵呵,我真想像您一樣老去,這樣子,就不會知道煩惱的滋味了。”
我眼底一層霧氣。
他不是別人,正是我丟下的那哈敕王子,古爾泰。
他的話那樣憂傷,令我心裡也緊緊的,我咬咬嘴脣,輕輕地說,“小夥子,你有什麼煩心事啊?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事過不去,過不去的只有你的心。”
他又一苦笑,隨意地點點頭,“是嗎?可是我的心,不由我做主,我想要忘卻的人,卻怎麼也忘不掉,怎麼辦?老大爺,您也年輕過,您說說,想當年,您可曾也像我這樣撕心裂肺的思念一個人嗎?”
我結巴地說:“小夥子,再難的事,咬咬牙就挺過去了。”媽呀裝男人的聲音好累哦。
他搖頭,卻不看我,仍舊虛無縹緲的目光遊蕩在遠處,“我何止咬牙,我把牙都咬碎了,生生吞到肚子裡,卻仍舊無法呼吸。沒有了她,我生命就此停住了,就如同行屍走肉,就不算是一個正常人了。大爺,您說,都這樣了,我還能活下去嗎?”
騰!我心一跳。古爾泰不會因爲傷心而想自殺吧?那我不是罪孽深重了。所以,我腦子轉了轉,打算一定要勸慰好他。
“小夥子,你陪着我到樓下走一走行嗎?”我要先把古爾泰騙到樓下安全的地方,那樣,即便祁皇發現了我,我也可以迅速跑掉了。
“哦?”古爾泰這纔看向我,眼眸中透着警惕,於是我便激將地問了一句,“怎麼?不敢跟着老朽出去?害怕我害你?”
他想了想,自顧自搖搖頭,淒涼一笑,“唉,我都這樣了,還有什麼好怕的嗎?走,我陪你下去一趟吧,反正我心情正是亂得很,跟你聊一聊啊,心裡比剛纔舒服很多。”
我笑笑,“就是嘛,很多事情說一說講一講,就是輕鬆很多嘛,所以人都需要找人傾訴,傾訴就是一種發泄方式。”
我的高人之談令他一愣,然後點點頭,潰敗地說,“中原人就是博學多才,連老大爺您嘴裡說出來的話,都富有哲理,中原文化博大精深啊。”我心裡卻是罵他笨蛋,這樣子,別人不是一下子就知道他並非中原人了?
他跟在我後面一起往樓下走,我悄悄藏起了手放在衣袖裡,免得被他發現我細嫩如絲的手,而懷疑我的年齡。
“大爺我來攙扶着您。”古爾泰剛要伸手過來扶着我的腰,我趕緊走兩步,擺手說,“不必了不必了,我還沒有老成那樣,你看,我都能夠到這裡來樂和,當然身子健朗結實了。”
古爾泰撓撓頭,訕訕一笑,“嘿嘿,也是哦。大爺你還能到這裡找女人啊,真是令人驚訝。”
我暗自吐吐舌頭,心想,你們男人不管多老了,只要有力氣,誰不照樣喜歡小女人?我們倆一前一後的往樓下走,我暗自開心,這一次可是省卻了一夜的睡資,那個海棠現在還綁在她的牀上,要等到明早纔會有人來發現吧。我們倆從熱鬧的一樓大廳走了出去,迎來送往的人羣中,我們倆竟然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外面還是熱鬧非凡的燈火闌珊,嚶嚀聲,巧笑聲聲聲入耳。
我和古爾泰一起向靜默之處走去,我在前,他在後。
已經走到了靜靜的小巷中,再往前走,人煙更加稀少了。
星辰閃閃,月光皎潔。地面上一片水銀的光澤。
我回頭看看他,古爾泰垂着腦袋,渾身傷感氣息的光環。
我眨眨眼睛,調皮地說,“小夥子,你真不怕我騙你出來,坑了你?”
古爾泰擡起臉看我一眼,沒有了原來的狡猾和靈動,有些呆滯,想了想,歪頭苦笑幾下,“怕?我現在還有值得害怕點嗎?我都這樣了,我連死都不怕,還有什麼怕的?走吧,大爺,我跟着你出來走走,散散心。不知道怎麼回事,跟你談一談,這心口窩就不那麼堵了。”
我詫異,“你心口窩一直很堵嗎?不會是有什麼毛病了吧?”
他嘆息一聲,搖搖頭,看看月亮,“自從某一天開始,我的心就這樣沉沉的,悶悶的,堵堵地了,想哭,卻又哭不出來。所有的悲傷都彙集在了心底,濃郁得讓我快要死掉。不怕你笑話啊大爺,我連飯也不想吃,覺也睡不着,我想死,很多時候,我寧可選擇死,只要能夠緩解我心裡的那份難過,我實在承受不起那種折磨了,真的好頹廢。”
我握緊了拳,眼睛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已經一層水霧了。我怕他看到我的失態,轉視着四周,把臉擡起來怕淚水流下來,“呵呵,小夥子,你說得我好糊塗啊,哪有那樣嚴重?想開點,什麼都可以過去的。”
他固執地搖頭,“過不去了,真的過不去了,我只有再次見到那個人,才能解開我心底啊鬱悶,才能讓我成爲一個正常人,否則,我覺得,我活不了很久了。老大爺,你也曾經非常喜歡一個女人嗎?呵呵,你別笑話我,我說的,就是那種喜歡,見到的時候總想逗她寵她,見不到的時候……心就全空了的感覺……”
我不自覺地點頭,卻又誠實地搖頭。真是可悲,我竟然至今都沒有這樣用心地愛過誰。
他看我搖頭,憨憨地一笑,“我就知道你沒有經歷過,應爲你沒有遇到那樣一個可以牽腸掛肚的女人。女人和女人真的不一樣,這個世上有這麼多女人,所謂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比她漂亮點多得是,比她聰明的也多得是,比她有趣的自然也數不清。可是隻有那樣的她才能打動我的心,只有那樣子的她令我心心念念。忘記一個人,比忘記自己還要困難。”我們倆竟然走到了河畔。月光灑到河水裡,波光粼粼。像是無數顆寶石,又像是一隻只淘氣的眼睛。河畔有一排排柳樹,枝葉繁茂,葉子寬又大,綠綠的,卻都變成了黑色影子,有些神秘,有些妖魅。
古爾泰走到河邊,失神地看着河水,緩緩蹲下身子,突然抽去力氣地說,“知道嗎?我和她在河邊也有過美好的回憶。那時候她不會騎馬,在馬上擰來擰去的,糊里糊塗就被馬帶到河邊,我坐在樹上,就那樣看着楚楚衣衫的她,漸漸走近我的視線。我的心一動。呵呵,她好冒失,竟然不慎掉進了水裡。我雖然會水性,但是我卻裝作不懂得游泳,被她好心拉住。那時候,水中,我抱着她柔軟的腰身,我告訴自己,就是她了,我的心,就託付給她了吧。呃,大爺,是不是我說的這些很無聊?”他轉過頭看看我,其實我知道,他的目光裡誰也沒有,只有屬於他的美好回憶。
“呃,很有意思,不無聊,你接着說。”我吞吞口水,裡面鹹鹹的,有我動容的淚水。
是嗎?我曾經不經意間留給古爾泰這麼可以回憶的東西嗎?我有他說得那麼好嗎?我僅僅是個多情而濫情的小資女,我不曾真心對待一個男人啊。
他點點頭,就勢坐在了草地上,向後鬆鬆垮垮的一趟,就那樣仰面朝天的倒在了地上,攤開雙手,直直地看着天際。而我,無所適從地站在那裡,看着古爾泰的臉。淳樸的臉頰已經有些消瘦了,連他狡黠的眸子也散失了曾有的光彩。這些天,古爾泰是怎麼過的啊。
“她走了,我的心也走了,我成了草原上的孤魂野鬼,我曾經非常絕望的刺殺自己,我希望自己就那樣銷聲匿跡,閉上眼睛,不再看只有我一人的日子。可是我沒死,我連死去的權利都沒有,我只能幽靈一樣的等待復原。大爺,如果別人搶走了你的最愛,你會不會再次搶回來?”
“我不知道……”我輕輕地說,看着古爾泰閉合的眼睛。他閉着眼,眼角掙出兩條皺紋,不是年輪的痕跡,而是憂愁的畫筆。
說完我突然楞了一下——他說什麼?搶回?他什麼意思?難不成他來豔花樓是想搶回我嗎?
“呵呵,我愛的人,我一定要把她再次搶回來!祝福我吧,老大爺,祝福我能夠順利得到我所愛。”
我心裡本來因爲他的憂傷而有些自責,現在卻都跑得煙消雲散了。我心裡一直有個聲音告訴我,古爾泰此次來中原,還有祁皇在豔花樓,一定有密切的聯繫!
“啊,船!那不是船嗎?”載有何青楓的船!我心亂地四下亂看時,卻突然發現了不遠處停着那艘大船。
在不遠年,岸邊,果真舶着那艘大船。船上的旌旗,因爲晚風的吹曳而簌簌的擺動着。看到那艘大船,我的眼睛馬上放光了,好像又看到了傍晚獨自吹笛的何青楓。
因爲我看着那邊的船,而古爾泰卻依舊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我只好推了推他,“喂,小夥子,我看到朋友的船了,你要不要跟着我一起去看看?”
他這才楞了楞,順着我目光的方向看過去,滿臉一興致缺缺,但是又感覺丟我一人過去未免狠心,於是只好蔫蔫的從地上爬起來,跟着我一起向大船走去。
距離那艘大船越來越近,我心跳越發凌亂。
如果青楓哥果真在裡面,古爾泰和他相見會是什麼狀態?嗯,我暗自打定主意,如果青楓哥在船上的話,我就找理由把古爾泰支走,反正他出來好久了,免得他的侍從擔心他。
又想,古爾泰這次來中原,如果真的打算搶走我,他會怎麼下手呢?我是不是需要馬上通知宣澤熙,免得我們突遭襲擊?不管古爾泰多麼可憐,不論現在嚴亭之多麼薄待我,我還是不想回到那個那敕哈當什麼王妃。
可惜,上了船,我才發現,對於何青楓的所有期待,我都落空了。
船上空無一人,船艙門上掛了一把大大的鎖,正如當初何青楓走得那麼幹脆時,只留給我多多的遐思。
“怎麼,你朋友不在嗎?”古爾泰動了動那把鎖,又左右環顧了一下大船。
我癟癟嘴,失望地點點頭,“唉,看來是下船了……”何青楓爲什麼不在船上?踏雲說他不在豔花樓,那爲什麼也不在船上呢?我心裡有點惴惴。
“對了,小夥子,你明天會離開這裡嗎?我發現,你說話很有意思,明天若是有時間,我去你客棧找你聊天,好不好?”
古爾泰想了想,遲疑地點點頭,“好吧,反正我也沒有可以談心的人。你明天再來豔花樓那個房間找我就好了。”
他說者無心,我聽者有意,驚慌地看着他問,“啊,你住在豔花樓?豔花樓不是青樓嗎?怎麼還可以住宿?你包了那裡的姐兒嗎?”
古爾泰淡淡的一笑,沒有什麼愉悅可言,“我有心思找姐兒們嗎?只不過朋友住在那裡,而且那裡不會引起注意,很安全。”
我心頓時落下一塊大石頭,濺起無數的水花——這裡面一定有問題!哪裡有把妓院當作客棧的?而且,如果古爾泰是來搶奪我的,那他所說的什麼‘朋友’就一定是能夠提供給他力量的後盾。那……會不會是祁皇呢?
咯噔!我在祁皇外面偷聽到的談話馬上浮現在我的耳畔:
“此事事關重大,王子一定要注意身邊人等的安全。我們雙方各盡所需,到時候珠聯璧合,定然能夠獲得大勝。”
“嗯,我只要人,不要其他。”
“呵呵,王子真是一個深情之人啊。好,那咱們就此成交,結盟共戰!”
……………
王子、王子……莫不是跟祁皇交談的‘王子’,就是眼前這個被情所傷的癡情男人古爾泰?!
這個想法一旦躍出腦海,便嚇了自己一跳。
媽呀,如果真的古爾泰跟祁皇聯手,那就是對付嚴亭之和宣澤熙,而嚴亭之現在不在我身邊,只有一個未曾完全復原的宣澤熙……哇哇,那小熙熙不是很有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