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亂成一鍋粥的景象,慶王妃微微一笑,擱下茶盞,語氣平和道:“王爺,我是這家的主母,此事若您無法作出決斷,請交由我來處理。”
慶王轉頭看向慶王妃,面上略過一絲驚訝:“你來處理,果真?”
思及此,王妃輕輕一嘆:“從前我身體不好,對家中疏於管教,纔會出了這麼多的事。如今我身體已經全部康復,內宅之事王爺畢竟不便插手,由我來辦吧。”
聽到她這樣說,慶王猶豫了一下,看一眼滿臉涕淚委屈的翩翩,不自覺地點頭:“好,就由你來處置。”
慶王妃站起身,走過去將翩翩攙扶起來,主動替她拭淚:“翩翩姑娘,你這回受了委屈,全都怪我沒能約束好王爺身邊的人,才讓她犯下此等大錯,你放心,我定會給你一個公道。”
翩翩原本就是一副淚盈盈的模樣,此刻更是眼睛裡能汪出水來:“多謝王妃。”
慶王妃望着順夫人,目光慢慢浸了一絲涼意:“順夫人因爲一時妒忌犯下大錯,本應該嚴加懲治,念及郡主出嫁在即,就暫時取消她的夫人位份,貶爲侍婢……”
一句話,說得順夫人面無人色,渾身發顫。
慶王終究鬆了一口氣,犯下這樣的錯誤,能保住性命都是王妃仁慈,他本以爲慶王妃會藉此機會把順夫人置諸死地,可現在看來到底還是他的這位正妻心地仁慈。
安華郡王還待多言,赫連笑卻立刻向他搖了搖頭,示意他住口莫言。
慶王妃顯然覺得給順夫人的打擊還不夠大,又慢條斯理道:“王爺,翩翩姑娘已經入府一個月了,不如擡了夫人,切莫讓人家姑娘受這麼大的委屈,還要打碎牙齒往肚裡吞。”
慶王聞言越發驚訝,當年順如意從侍婢升上夫人,是自己力排衆議,幾乎和王妃翻臉才勉強成了,如今王妃莫名送了個大人情給他,倒震得他連話都說不出來。從前他堅持認爲王妃好妒成性,今天看來王妃只是針對順如意一人而已。而他一向認爲溫柔嫺淑的順如意,卻變成了一個誣陷寵妾的毒婦,女人的心思真是叫人不可捉摸。
慶王妃看透了慶王的表情,只是和顏悅色道:“王爺果然是誤會我了,從前我的確有些想不開,可是如今有翩翩姑娘在王爺身邊伺候,我也輕鬆了許多。翩翩端莊可人,待我也十分恭敬,這樣的好姑娘今日受了這麼大的委屈,我可不是得安慰她嘛!”
慶王看了翩翩一眼,心頭暗暗點頭,面上卻無比欣慰:“既然如此,那翩翩就擡了夫人吧。”
翩翩不由喜上眉梢,卻還強自壓抑着,長長的睫毛沾了淚珠,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樣:“翩翩深受王爺、王妃大恩,今生定結草銜環,以報二位的恩情。”
老夫人與鄭浩聽了,面上都露出無比感恩的神情,忙不迭地叩謝。
慶王望着他們,絲毫沒有追究典當首飾的事兒,只是淡淡一笑:“以後就常來常往,也是一家人,不必避嫌。”
順如意瞧見這景象,手指控制不住地顫抖着,整張臉變得灰白一片,熱淚不停地滾落下來:“王爺,您真的相信她?這麼多年來我可曾有一句半句欺瞞了您,那丹藥的確是有毒,她和這男子也確實有私!王爺,這一切不過是有人給我設套,故意讓我鑽進去啊!”
慶王狠狠看住她:“設套,誰無故會來害你?”
順如意瞧見慶王一副疾言厲色的模樣,那眼神寒酷到了極致,一時整個人都呆住了。她死死地瞪着對方,纖長的手指不停地顫抖,整個人搖搖欲墜。
他從來沒有用這樣冷酷的眼神望過她,任何時候他都是相信她的,哪怕他明知道她做錯了事,他對她也是憐愛的、偏袒的,可如今一切都變了,他不再信任她,不再袒護她,哪怕她想方設法證明自己的清白,慶王也絕對不會相信。
江小樓微微彎起脣畔,神色如水。答案很簡單,也很殘酷,慶王不再寵愛順如意,這就是她徹底完蛋的真正理由。太陽的威力無窮,可以普照大地,世上萬事萬物都能承受它的光輝。可慶王的愛不是太陽,只是範圍有限的竈火,如果有一個人擋在面前,便只有她享受到溫暖,其他人就什麼也得不到了,這就是慶王妃一無所獲的原因。可事情都是具有雙面的,對於女子來說,誰都希望寵愛可以持續一生,但對於慶王來說。他不過是站在河邊釣魚,釣到一條大魚的時候,滿心歡喜好好安放。可當他釣到更大更肥美的魚,便要騰出魚簍來給對方使用了。從前順如意獲得慶王寵愛,便可以在王府佔據有利地位,就連王妃也必須退讓三分。然而普天之下,比她容貌更美、性情更柔、手段更高的人並非找不到,一旦遇上江小樓這樣的有心人,把握了慶王的弱點,順如意便會成爲被丟棄的魚,再也不復恩寵。
赫連笑面上露出悲慼之色,眼眸也閃現淚光,她悲傷地道:“父親,我娘到底伺候您多年,不念功勞也有苦勞,更何況我出嫁在即,若我親孃身份卑微,只怕嫁入皇子府,也會叫人瞧不起呀!”
江小樓不覺笑起來:“丹鳳郡主此言差矣,王妃出身高貴、地位尊崇,誰敢瞧你不起?除非你不認王妃這個嫡母,非要念着順如意一個人。”
慶王妃目光微微發冷,順夫人作爲妾室,她本可以隨意處置,不管是打罵還是遣逐,甚至把她殺了,按大周律令也只是處以流刑。然而這些年來仗着慶王的寵愛,順夫人根本是無法無天,以至於她的子女竟然敢當衆認她爲親孃。親孃?順夫人是個妾,身份本質上就是個奴婢,什麼時候奴婢可以稱之爲郡王郡主的親孃了。看看這家子,早已經亂得不知道什麼叫規矩了。
江小樓三言兩語便讓赫連笑臉上失了血色,不錯,若是要講規矩、講體統,順如意什麼也不是,只有王妃纔是她唯一需要尊敬的母親。江小樓仿若生怕對方受到的打擊不夠大似的,慢條斯理道:“丹鳳郡主的婚事雖然重要,卻也沒有大到可以混淆了綱常的地步吧,若三皇子得知此事,反倒會認爲王府處事不公,上下失了道理。”
赫連笑臉色煞白,身形搖搖欲墜,安華郡王咬牙向蔣曉雲使了個眼色。蔣曉雲主動上前來,躬身行禮:“王爺,王妃,妹妹雖然說話急了些,但話卻到底不錯。順夫人畢竟伺候王爺多年,還請王爺看在這功勞上……饒了她這一回吧。剝奪夫人位,對順夫人來說無疑是天大的打擊,我怕她熬不住啊——”
江小樓只對着她嫣然一笑道:“郡王妃,王妃既然已經定下了處罰,你還口口聲聲求情,可是質疑王妃的決定?我雖然是個外人,卻也知道什麼叫上下尊卑,今天可真是開了眼界,原來天下還有這等只認庶母不尊嫡母的事,敢情大周律令是紙糊的麼?”
江小樓字字句句都如刀鋒一般,直戳入蔣曉雲的心中,她臉色隱隱變了,被對方口氣裡的輕描淡寫刺激得有些惱怒。但她及時控制住了心頭的不悅,只是垂下頭去,再也不肯爲順如意辯解。若她再不住口,還不知道伶牙俐齒的江小樓要說出什麼來。她畢竟是太子妃的堂妹,被一個商人之女嘲笑沒有規矩,簡直是天大的恥辱。若非因爲自己的丈夫是順如意肚子裡爬出來的,她何苦受這種氣?
順夫人雙瞳中燃起滔天怒火,忍不住緊咬貝齒道:“江小樓,我與你有何仇怨,你要這樣害我?這翩翩根本是你尋來,一切都是你策劃的!”
江小樓脣邊噙了一絲淡薄的笑:“順夫人,哦,不,現在應該叫你順姨娘。順姨娘的想象力真是豐富,先是說翩翩姑娘與自己的兄長有私情,接着又說什麼丹藥有毒,如今連我和翩翩串謀都說出來的。嘖嘖,真是不知廉恥二字怎麼寫吧。”
她一口一個順姨娘,赫連勝彷彿一滴熱水燙在心頭,鮮紅血肉翻了白,終於聽不下去:“江小樓,你不要太過分!這是我王府的家事,何用你來插手!”
慶王妃冷冷一笑:“勝兒,這是長輩們之間的事,你又何必多言!”
赫連勝一怔,臉色頓時青白一片。江小樓含笑望他,眨巴了一下長長的睫毛,擺明一副落井下石的姿態,活活把人嘔得吐血。
“笑兒,你的婚事馬上就要進行,我看你因爲生母一事怕是沒心情出嫁,不如我向皇后娘娘陳情說你染病,把婚禮推到明年——”慶王妃慢慢地喝了一口茶,似陡然想起此事。
赫連笑吃了一驚,慶王妃這是毫不掩飾的威脅,自己真是太大意了,一天沒有嫁出去,婚事就一天捏在王妃手心裡,若她果真跑到皇后那裡上眼藥,那自己的一生可就全毀了!當下煞白着臉,顫聲道:“母親……我……”
慶王冷聲道:“還不向你母親道歉,真是無法無天,居然敢拿婚事來威脅!你若是不想嫁,就一輩子在王府呆着吧,我還養得起閒人!”
赫連笑蒼白的面上滿是驚駭欲絕,渾身被這一句話冰得透心涼,忙不迭地俯身下去:“母親,一切都是笑兒的錯,求您切莫見怪。”
慶王妃深吸一口氣,慢慢道:“既然你叫我一聲母親,證明你還是將我這個嫡母放在眼裡的,好好回去想想我話,別再惹你父親生氣。”
赫連笑再不敢言語,站起身怯怯地退了下去,這些日子因爲婚事得到的尊崇與傲氣,瞬間被打得七零八落,再也不剩下什麼了。
順姨娘看着赫連笑離去,只覺自己胸口的絕望拼命往下壓,讓她的整顆心不停往下沉陷,她猛地上前抓住安華郡王的手,苦苦哀求:“郡王,爲我說句話吧!”
赫連勝安撫地望她一眼,轉身鄭重地向着慶王妃,語氣恭敬而疏離:“母親,笑兒只是爲生母求情而已,這也是因爲她孝順,並非故意忤逆您。至於順夫人,貶爲侍婢的懲罰實在重了些,兒子斗膽求您從輕發落。”
慶王妃忍住氣,道:“王爺,您說過將一切後宅事宜交給我,可您瞧瞧——”
慶王正在氣頭上,衝着赫連勝便厲聲道:“不懂事的小畜生,王妃已經從輕發落,你還不知道輕重,滿口胡言亂語,混賬!”
慶王素來疼愛自己兩個庶出兒子,不要說大聲斥責,便是落臉都極少。赫連勝一時驚住,他萬料不到慶王竟會如此暴怒。在場的衆人只有江小樓最明白,此一時彼一時,慶王捧着順夫人的時候,她就是天上的星星和月亮,要什麼就有什麼,連帶着她所生下的子女,也一併得到慶王的寵愛。可一旦她失了寵,慶王的態度就不會如從前那麼一心一意了……尤其今天順夫人傷害的是王爺心愛的寵妾,王妃如此處置已經格外寬大,這些人卻還醒不過神來,真是咎由自取。
左萱在一旁看得心裡極是痛快,眼底的冷笑越來越深。
翩翩睫毛微微一抖,滿臉皆是不安:“郡王,王爺正在氣頭上,您可別再火上澆油了,這全是我不好,要怪就怪我吧!”
翩翩語氣哀憐,神態楚楚,與順夫人多年來用的招數如出一轍。哀兵之策本來就是弱勢者的戰略,一旦由美麗動人的翩翩使出,威懾力十分驚人。
慶王聞言心頭越發憐愛:“勝兒,還不向王妃道歉!”
赫連勝被擠兌得面上發紅,他隱約意識到局勢隨着順夫人的失寵發生了極大轉變,從前自己說一句話父親很當回事,現在父親厭惡順夫人,連帶着他說話也變得不中聽了。心中在轉了無數個念頭之後,他不得不垂下頭來,恭敬地道:“母親,是我錯了,求您原諒。”
看到這一幕,順如意眼底慢慢泛出血色,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幾乎氣得渾身發抖。
慶王妃瞧了角落裡被人遺忘的婢女小慈,含笑道:“王爺,這個丫頭如何處置?”
“背棄主子,家法處置!”慶王冷哼一聲“好了,這件事到此爲止,誰都不許再提,更不要再讓我聽到任何一句求情的話,否則以同罪論處!”
香初館
順如意被婢女扶着回來,慶王冷酷無情的聲音卻一直在她耳邊縈繞,讓她幾乎沒辦法忍耐心頭的滔天怒火。她身形一個踉蹌,甩開婢女的手,衝過去打開了箱籠,從裡頭捧出自己的紅漆木匣子,一樣樣挑出慶王這些年來送給她的首飾全部砸碎在地,隨後又看着滿地狼藉,痛哭失聲。
此時蔣曉雲正好邁進屋來,瞧見眼前這模樣,不由就是一愣,豐腴面上添了三分驚駭:“您這是何苦?”
順如意扭頭瞧見是她,心頭卻越發惱恨。天底下母親的心情大多一樣,從前兒子沒有娶親的時候,彼此倒還是親親熱熱的。可一旦娶了妻子,她便覺得自己的兒子白白送給了媳婦,想法瞬間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更別提蔣曉雲在籠絡男人上很有一套,夫妻雖然不常聚在一起,感情卻極是要好,有時候連她的吩咐都敢違背。順如意不由有些拈酸吃醋,不是怪蔣曉雲暗中挑唆,就是恨着赫連允有媳婦忘了娘。赫連允往日裡總是格外精細,才能做到家庭和樂,彼此周全。可偏偏如今他並不在家,所以蔣曉雲越發礙着了順如意的眼。現在對方出現在這裡,她只覺得是來看笑話的,半點也沒有感動的情緒。
蔣曉雲心頭其實瞧不上這個庶出的娘,可到底是一條船上的人,於情於理都要前來看望。見順如意臉色白得厲害,才柔聲勸慰道:“娘,您今日也是一時糊塗,怎可以讓別人抓住了把柄,動手之前該和我們商量一下——”
話音剛落,順如意冷笑一聲,啪地一聲打在她的臉上,竟打得半邊白皙面孔都紅腫起來。
蔣曉雲是蔣家的嬌生女兒,從未受過半點委屈,一時整個人都驚住了。
順如意抽了口氣,勉強微微顫抖着手怒指着她:“你這是怪我的不是?別忘了,你是我的兒媳婦,那王妃再好也輪不到你去獻殷勤!”
順如意今天受到極大打擊,以至於好賴不分,竟然連自己都怪責上了,若非看在丈夫的面上,蔣曉云何苦受這種氣,此刻她的臉色不由沉了下來:“姨娘,如今連你的親生兒女都不敢來瞧,我今天晚上這一趟要冒多大的風險,你何苦把氣都撒在我身上?”
蔣曉雲心氣很高,但姨娘二字算是徹底把對方給惹惱了。順如意一雙秀麗的眸子忽然散發出凌厲的寒意,竟失控地拔下頭上金簪,衝過去發瘋似地在蔣曉雲臉上、身上猛刺一陣,蔣曉雲只覺那簪子仿若刀尖一般,胳膊上的鮮血瞬間涌了出來,一時驚呼出聲。
驚叫聲立刻驚動了外面守着的婢女,她們衝進來瞧見這種景象,一時都嚇得呆了。安華郡王剛剛走進院子,聽見聲音立刻衝了進來,大聲道:“快,快!還不快攔下她們!”
婢女們一齊撲上去,好容易纔將順如意與蔣曉雲分開。
順如意頭髮已經散了,整個人狀若瘋癲,瞧見是赫連勝,厲聲道:“我好容易生養下你們這些子女,千方百計護着疼着,從不曾讓你們受過半點委屈!她以爲自己是太子妃的堂妹,居然敢當面指責我的不是!是,王妃纔是她的正經婆婆,乾脆就去舔王妃的腳丫子,看看人家理不理你!”順如意這輩子順風順水,把潑婦形容都藏得好好的,從未在任何人面前展現出來,此刻一下子全都露了行跡,顯然是今天這一出受到了極大的打擊,幾乎連心智都亂了。
赫連勝見蔣曉雲釵環散亂、氣急敗壞,心道不好,趕緊吩咐身邊的人道:“快將大嫂扶下去,今天的事若是有半句傳出去,仔細你們的性命!”
婢女們面面相覷,趕忙將哭哭啼啼的蔣曉雲扶了下去。
順如意看到蔣曉雲離去,整個人卻又卸了剛纔那股狠毒之氣,頹喪地坐在椅子上,半響氣哼哼的說不出話來。
“娘,您今天行事也太沖動了,父親剛纔臉色幾乎鐵青,罵我是小畜生,還說我不懂規矩!可見他正對那賤人迷得很,你又何苦上去觸黴頭,真是太傻了!”赫連勝實在忍不住責備道。
順如意渾身難以自制的起了一身寒氣,下意識捏緊了手心的金簪:“傻,我哪裡傻?從前你父親總是千方百計念着我的好,不論他寵愛什麼人都不會把我拋諸腦後!可自從這個翩翩進門,我就一下子變成了垃圾,他連看都不看一眼!不錯,翩翩是年輕美貌,可我伺候他這麼多年,難道當真不念往日的情分嗎?”
赫連勝長嘆一聲,作爲男人他真的無法理解自己的親生母親到底在想什麼。男人三妻四妾是尋常之事,更何況父親是高高在上的王爺,這麼多年來守着她一個人還不夠嗎?這些年來孃的容貌越發衰退,父親轉而戀上更年輕美貌的女子,根本是人之常情。不管如何任何人也無法動搖她的地位,爲什麼要這樣莽撞的衝上去,吃不到魚還惹得一身腥。他哪裡能夠理解女人的心思,更不能明白順如意心頭的妒火正在熊熊燃燒。他的話非但沒有澆滅對方心頭這把火,反而像是添了一把柴,讓順如意心中火焰變得更加熾熱。
“你們當然不在乎,你們在乎的只是自己的前程,只關心我能否在王爺面前替你們說話!沒了我,你們在王爺跟前不過就是一羣庶出,誰也不會多瞧你們一眼!”順如意用極冷的目光寸寸凌遲自己的兒子。
赫連勝愣在當場,順如意素來是一個慈祥、溫柔、美麗的母親,絕無可能說出這種刻薄無情的話來,難道她今日中邪了不成?
順如意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一時面色變了數變,卻還是情不自禁地垂淚:“我辛辛苦苦這麼多年還不是都爲了你們!如今王爺厭棄了我,誰還能在他面前替你們說話?你大哥襲爵的事,還有你的前途——以後都要靠你們自己了。”
赫連勝仔細思慮片刻,開口勸慰:“娘,父親正在氣頭上,過段時日我再想法子替你周旋,有這麼多年的情分在,他會回心轉意的——”
這話剛說完,卻瞧見婢女進來,怯生生地道:“順姨娘,王妃請您即刻過去。”
“你叫我什麼?”順如意一時柳眉倒豎、神色異樣,滿心憤恨迅速鋪陳而出。
赫連勝連忙止住她,呵斥那婢女道:“還不快滾出去!”婢女連忙退了下去,赫連勝輕聲道:“娘,如今你的身份已不如從前,父親當衆剝奪了夫人的名號,下人們自然跟着順風轉舵,不必放在心上跟自己置氣!倒是如今王妃無緣無故叫你去,萬事定要忍耐,切不可一時衝動壞了大事!”
順如意聽入耳中,只覺痛得錐心刺骨,深深地吸了口氣:“你放心,我不會再犯錯了。”
順如意來到小花廳,王妃正低頭喝茶,聞聲擡起一雙寂靜的眸子,淡淡望着她,神色複雜:“順姨娘來了。”
順姨娘三個字聽起來格外刺耳,順如意卻已經習慣,面上端起一副微笑:“不知道王妃叫奴婢有何吩咐?”
“稱呼倒是換得極快,這麼快就變成了奴婢,難怪王爺疼你,果然知情識趣。”慶王妃面上難得含了一絲笑。
江小樓只是靜靜坐在一旁,一雙清澈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順如意,脣畔的笑容不帶絲毫嘲諷。
這句話猶如一把利刃,猛然刺入了順如意的心頭,直叫那傷口不停的滴血,然而她只能恨恨站在那裡,全身不受控制開始發抖,面上只是強笑:“王妃說得是,奴婢如今身份不同,必定要識趣!”
慶王妃垂眸一瞧,發現順如意的手指似是用了極大的力,袖擺上分明有一道深深的摺痕,她心頭冷笑,口中不動聲色:“叫你來也沒什麼大事,之前翩翩——哦不,現在應該叫她姜夫人。剛剛婢女來報,說她受到極大的驚嚇,連路都走不了,還是被人硬攙回去的。我便向王爺提起,叫你向她去贖罪。”
“敢問王妃,這罪要如何贖法?”
慶王妃慢條斯理:“這倒沒什麼,不過是叫你伺候她三五日。”
“什麼?!”順如意不由滿面驚訝,眉頭輕輕抽搐,“王妃,你讓我去伺候翩翩?”
慶王妃不冷不熱地看着她:“什麼翩翩,你應當叫她一聲夫人!不錯,論資歷你的確是比她待得久,可如今她是王爺心愛之人,又是堂堂夫人的位份,你不過是一個侍婢,怎可直呼其名?!”
順如意被噎得瞬間屏住呼吸,死死咬着脣畔,一言不發。
整個花廳裡格外寂靜,只聽見江小樓的茶蓋兒輕輕刮在碗邊沿,發出清脆的響動。
慶王妃只是微笑:“何必作出一副委屈的模樣,以色示人能有幾年好?你也算是受寵了這麼些年,該知足啦,沒事不如學着修身養性,何必跟年輕美貌的小姑娘計較!”
順如意終於忍住了心頭滴血的衝動,面上一派雲淡風情:“承王妃的恩惠,我定會好好服侍。”
慶王妃在她的心頭狠狠踩了最後一腳:“是啊,你好好伺候着,說不定姜夫人瞧你可憐,只要她在王爺跟前吹吹枕頭風,讓你偶爾爲王爺侍個寢,還是大有希望的。”
順如意早已將眼前兩個人恨到了骨子裡,面上卻只能不動聲色,楚楚可憐地道:“是。”
目送着順如意離去,慶王妃長舒了一口氣道:“我憋了二十多年的氣,今天才算是吐出來。”
江小樓語氣裡帶着一種溫柔,平心靜氣道:“母親,你以爲順如意會就此罷手嗎?”
“她現在不過是個小小的侍婢,還能翻出什麼風浪?”
江小樓輕輕地翹起嘴角:“母親此言差矣,順如意可不是省油的燈。很快便有好戲看,您等着瞧吧。”
風雅閣
順如意剛進院子,迎面正撞上慶王。她便又使出從前那招數,長長的睫毛一擡,霎時淚珠子便如斷了線的珍珠一般直往下滾。慶王瞧見,瞬間便有些心頭不忍,正欲安慰幾句,卻立刻有婢女盈盈過來:“夫人請王爺過去說話。”
順夫人心頭一沉,慶王果然再也不看她一眼,立刻趕到翩翩房裡。
翩翩正合衣躺在牀上,見慶王進來也不起身。慶王笑着靠坐過去:“怎麼又生氣了?”
翩翩面上一副哀婉神情:“我瞧王爺還是惦記着那個人,所以心頭難過。”
慶王一怔,旋即安慰道:“她哪裡及得上你一絲半點?”
翩翩想到江小樓的吩咐,眼底立刻水汪汪的:“王爺,只可恨我生得晚,遇到您也晚,否則斷不會讓人專美於前……”
慶王聽了有些刺心,勉強笑了笑,摟着她道:“你要什麼我沒有給你,你說身體不適,我便想方設法進宮向陛下討了千年人蔘來。如今你說需要周全妥貼的人照料,我便又讓她來照顧你,給你出氣,難道還不夠疼你嗎?”
翩翩有氣無力地道:“別人只當我不知進退、恃寵而驕,我卻只想讓她藉着這個機會,好好瞧瞧我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咱們若能和好,也免得王爺爲難。”
慶王連連點頭:“不錯,你們早日解開心結,我也寬心。”
至此之後,翩翩臥病在牀一個月,連一夜都不肯放過順如意。一會叫她遞茶,一會叫她送水,稍不如意便哭哭啼啼向慶王哭訴。順如意自然也不是省心的人,她千方百計接近慶王,三番四次拆穿翩翩的心機手段,兩人鬥得如火如荼,不亦樂乎。
赫連勝聞知此事,覺得很不體面,終於忍不住特地趕到書房向慶王求情。
慶王卻皺了眉頭:“如今她不過是個侍婢,夫人需要她伺候,我又能多說什麼?這畢竟是內宅之事,與你沒有關係。”
“怎麼會沒有關係?父親,她畢竟是我們的親孃,你終究得給她留些體面呀!”
慶王冷笑:“她闖禍的時候怎麼沒想過我的體面,沒想過慶王府的體面?那時候你怎麼不攔着她,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
赫連勝一顆心立刻如浸冰水,翩翩當真是個有手段的女人,竟在短短的兩個月內就把慶王迷得神魂顛倒,絲毫也不顧及他們的顏面。他忍不住氣惱道:“有算姜夫人病了,爲什麼一定要娘去服侍她,這不是蓄意報復嗎?”
慶王當然知道這一點,他就是爲了讓翩翩出氣纔會這樣安排,口中卻一本正經地嚴肅道:“翩翩房裡沒有正經人,叫她去照應也是有的,並沒有什麼苦差事給她,何必叫苦連天!”
赫連勝倒抽一口冷氣:“父親,哪怕您恨透了她,也想想大哥和我的顏面,我這兩日走到哪裡都聽見別人議論此事,若您執意如此,那我真的沒法再上朝了!”
慶王看着赫連勝滿臉哀求,終究狠不下心腸,嘆了一口氣:“罷了,讓她回去吧。”
順如意脫離苦海,便要去向王妃謝恩。這一個月來,因爲有那翩翩在,她只能眼睜睜看着慶王如何寵愛對方,而翩翩也千方百計防備着她,不讓她有任何機會接近慶王。
慶王妃瞧見順如意一張面孔蒼白蠟黃,眼泡浮腫,竟像是瞬間老了七八歲,不由大爲驚訝:“順姨娘這是怎麼了,本來還好端端的,怎麼會變成如今這個模樣,難不成姜夫人折磨你麼?”
順如意站得筆直,恨意在她的眼底燃燒得如火如荼:“不,夫人對奴婢十分照顧,多謝王妃恩典。”
慶王妃面上含着笑意:“你們二人相處融洽,纔是王爺的福氣。今天晚上我親自設宴,你們誰都不許走,有什麼誤會和心結都解開了,一家人和和美美的過日子。”
順如意擡起眼睛,只覺王妃那漆黑的眸子仿若帶了兩三分得意似的,血管裡的仇恨突如其來的涌上來,她不由自主攥緊了手心。
慶王妃說到做到,果真親自命人預備一桌酒席,更將翩翩請來赴宴。
月明星稀,院子裡燃起一盞盞大紅燈籠,高高掛在走廊下,鮮豔的耀人眼目,幾乎把黑暗的天空都照得亮如白晝。翩翩跟在引路的朝雲後面,婷婷嫋嫋地走過來,一身絢爛的海棠紅,衣襟繡着細密而繁複的花紋,腰間繫着潔白的絲絛,一隻雙魚碧玉佩安靜地垂着,裙襬在風中輕輕飄揚。
眼前只是耀目的紅,順如意深吸一口氣,壓住了胸口沸騰的鐵腥之氣。
慶王妃滿面笑容地喚道:“來,翩翩過來坐在我這裡。”
翩翩只是向着江小樓略一點頭,便側身在王妃身邊坐下,臉上泛起一絲淺淺的紅暈。
王妃環視在場衆人,微微一笑道:“今日要告訴各位一個好消息,姜夫人已經有孕在身,不日將爲王爺再添麟兒。”
席上衆人一時又驚又喜,紛紛開口道賀。唯獨站在一旁的順如意靜靜垂着眼睛,除了顫抖的眼瞼和長袖下死死握緊的拳頭,旁人看不出她絲毫的想法。
赫連雪見王妃高興,便起身湊去斟了一杯酒,特意遞給了翩翩:“如此,我就先敬夫人一杯,祝你早日爲我添個弟弟。”
姜翩翩滿面含笑着端過酒杯來,不過輕輕抿了一小口便放下,用帕子掩了掩嘴角,不露聲色地一笑。
在場的蔣曉雲、左萱,乃至於赫連笑都不得不一一恭賀。在一片道喜的聲音中,江小樓緩緩揚起臉來,脣角浮起一絲淡得幾乎瞧不清的冷笑。
慶王妃眉宇間添上隱約一層笑意:“順姨娘,你也敬姜夫人一杯吧。”
順如意心頭正在懊惱憤恨,猛聽到王妃一句,只覺對方異常刻毒,卻又逼着自己不得不依從,於是端了一杯酒過去,卻是周身血脈沸騰,魂魄像是要脫離軀殼,一口氣堵在胸口,話都說不出來。
江小樓嘴角勾起一個燦爛的笑:“順姨娘這是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紅燭明晃晃地燃着,江小樓白玉似的面孔熠熠生輝,現出十二萬分的美態。
順如意背脊就是一陣發涼,勉強道:“奴婢笨口拙舌,只好祝姜夫人多福多壽,早些爲王爺開枝散葉。”
翩翩笑得極爲豔麗卻又帶着說不出的輕蔑,伸出一隻雪白的玉手就要接過酒杯,卻不知怎麼回事那杯酒一下子輕潑在桌上,竟濺了順如意一身,引來她一聲輕呼。
王妃忙道:“怎麼這樣冒冒失失的,還不快重新斟一杯?”
順如意恨不得將眼前這些人全都宰了,她忍了又忍,心中默唸:忍得一時,開闊天空,待重新得了王爺的寵愛,她自會有法子叫這些人全都死無葬身之地!思及此,她便又重新滿滿斟了一杯,一張雪白臉上泛出桃花之色,只是笑笑:“都怪我的不是,夫人莫要怪罪。”
江小樓看到這一幕,不覺輕輕一笑,垂下眼睛,自是什麼都沒瞧見的樣子。
這邊敬完了酒,衆人便開始談笑,左萱難得心情愉快,而蔣曉雲卻始終垂頭一言不發,甚至連看也不看順如意一眼。順如意站在那裡,心頭恨到了極致,面上卻只能陪着笑,憋屈到了極點。
就在此刻,姜翩翩手中一個不穩,酒盞就摔在了地上,一下子摔得粉碎不說,一張臉更是變得煞白,口中驚呼一聲!朝雲心道不好,連忙道:“姜夫人,你怎麼啦?”
順如意被那尖銳的聲音刺得渾身一顫,揚起眸子望去,卻一眼撞進江小樓漆黑的眸子。月光悄悄藏入雲層之中,燈籠的燦爛流光落在她的臉上,那雙美麗的眸子如漆黑的大海霍然抖開,瞬間出現潑天的大浪,暗潮洶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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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是貶爲侍妾,結果審覈時候不能通過,o(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