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的護衛毫不留情一鞭子抽下去,厲聲道:“還不快滾。”
謝瑜下意識地以手擋鞭,袖子瞬間滑落,那鞭子立刻在她雪白的手臂上抽出了一道血痕。血珠一下子沁了出來,她猛然擡起頭,一雙嫵媚風流的眼睛含着點點淚光,只這一瞬間,太子看清了她的臉。
這是一張下巴尖尖的桃花臉,膚色如白雪一般透明,更顯得神色楚楚,形容嬌媚,原本冷豔的神情此刻已經全部化爲了悲傷,薄薄的脣畔輕輕抿着,不帶一絲血色,倒顯得比任何人更要俏麗三分。
太子止住了護衛,冷道:“你是何人?”
謝瑜滿臉是淚:“民女是進城投靠舅舅,無意中遇上歹人,他們要抓民女賣入青樓,求太子開恩,救了民女吧!”
太子仔仔細細地望着她,垂眸問道:“歹人何處?”
謝府護衛吃了一驚,立刻悄悄退了出去,隱匿在人羣中不見了。謝瑜裝模作樣的張望了片刻,只好搖了搖頭:“太子威嚴,他們已經逃走了。”
“這件事情必須請京兆尹來處置,念你是初犯又走投無路,我不怪你。來人,帶她去京兆尹衙門。”
金玉滿堂
江小樓正在與鸝雪陵對弈,聽到這個消息下意識地停住了手上的棋子,凝眸望向小蝶道:“你說那突然闖出來的女子是進城投親被壞人盯上,所以太子殿下英雄救美嗎?”
小蝶笑道:“是,百姓們都這樣傳說,他們還說那女子十分美貌,太子又英武瀟灑,說不準會成就一樁千古佳話。”
江小樓笑容微斂,饒有興致:“天下官員這樣多,要告狀伸冤直接去衙門不好麼?非要摔倒在太子的馬前,若說沒有圖謀……”一邊說,一邊將棋子輕輕落在棋盤上,“這美人,是謝瑜吧。”
小蝶“啊”了一聲:“小姐,你未卜先知啊!奴婢還沒有說是誰,你就猜到了?真神了!”
江小樓笑了笑:“你真以爲謝瑜是傻瓜,會坐以待斃麼?從前她與我鬥,只不過是因爲一時嫉恨,等她腦子轉過彎來,就知道必須爲自己尋一個可靠的倚仗,否則一切免談。”
“既然這樣,小姐當初爲什麼不乾脆——”
江小樓輕輕一嘆:“欠人恩情,不得不還。”
小蝶不明白,酈雪凝卻替她解釋道:“謝老爺對小樓極爲疼愛呵護,便是親生父親也不過如此,小樓怎麼可以恩將仇報?如果要處置謝瑜,必須謝老爺自己下定決心,她不能越俎代庖。”
“在謝伯父的心中,謝瑜是他親手養大的女兒,也是故交的託付,無論如何都狠不下心腸。”江小樓笑道,“雪凝,該你落子了。”
酈雪凝手指間的棋子遲遲未曾落下,良久,才輕輕放在棋盤上的一角,口中沉吟道:“她如今對你懷恨在心,我怕不能善了。”
江小樓和謝瑜已經結下仇怨,而且無從化解。此番謝瑜得勢,騰出手來第一個要對付的就是江小樓。
江小樓自然知道這一點,滿面惋惜道:“這場無妄之災,我也不知道該如何破解。”
酈雪凝忍不住眼中含笑:“其實你知道什麼原因,卻故意裝作不知道罷了。”
江小樓沉默不語,小蝶皺了皺眉頭:“從小姐入謝府開始,便處處寬和小心,從未得罪過她,可她卻步步緊逼,非要逼着小姐不可,心胸也未免太狹小了。”
酈雪凝一手托腮,眼睛眨了眨:“小蝶,你怎麼忘了,謝四小姐說過這一切都是因爲最心愛的大公子被小樓搶走了,所以纔會百般怨恨她呢!”
對方一臉促狹,分明是在看熱鬧。江小樓驚奇道:“她喜歡她的,與我有什麼相干?我又沒有用倫常那一套去約束她,更加不關心她和謝公子的事。”
小蝶撲哧一聲笑了起來,江小樓轉頭,冷眼望她:“你笑什麼?”
小蝶連忙閉了嘴巴,眼觀鼻、鼻觀心,如同一尊雕塑一般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江小樓瞪了她一眼,轉過頭再落下一子。
誰知酈雪凝卻反將她一軍,終於結束了這一局。
江小樓愣住,隨即笑了:“你瞧你自個兒多狡猾,故意說話惹我分心,這就是你的對敵之策?”
酈雪凝神色如常,一本正經:“總比你故作無知的好,明明知道別人對你傾心,還裝作不知道的模樣,該打!”
江小樓看着酈雪凝越發削瘦的面孔,笑容慢慢沉了下來,雪凝難得如此開心,她本不該讓對方掃興,可是有些話不吐不快……
“慶王妃已經來了三回,我也阻了她三回,明天她還會再來,你真的不願意見她麼?”
酈雪凝一張臉變得冰雪似的,笑容瞬間褪去,她垂下眼睛,聲音沉凝:“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跟着她回去。”
聽說謝瑜進了太子府,謝康河受到了嚴重打擊,身體忽好忽壞,一陣風寒就能讓他病倒兩三天。江小樓與傅朝宣討論過此事,他認爲是餘毒爲清,或者是心結難解。爲此,江小樓雖然很忙,卻還經常抽空回到謝府看望謝康河。謝家人剛開始擔心江小樓別有所圖,可見她每次上門都帶了無數貴重藥材,不由也笑逐顏開,將她當成座上賓一樣招待。
江小樓看着病牀上昏睡不醒的謝康河,心頭涌起一陣難過。謝瑜只爲了自己而活,爲了她所謂的愛情可以不惜一切代價傷害任何人。這樣殘酷自私的人,實在叫人髮指,只可憐了謝康河,真正體會了一把什麼叫養虎爲患的滋味。
不知不覺謝康河已經幽幽轉醒,他看見江小樓就坐在旁邊,輕咳了一聲便要起身,江小樓連忙按住他的肩膀:“伯父,小樓也不是外人。”
謝康河點點頭,看着江小樓神色十分感慨:“伯父的身體大不如前,連累你也跟着擔心了。”
江小樓微笑:“一點小小的病痛而已,一定會好起來的,小樓還等着伯父指點我如何做生意。”
謝康河想笑卻笑不出來,最終只是艱難地牽了牽嘴角:“我很悔恨,若是當初好好管教謝瑜,也不至於會落到如今這個地步,是我這個父親太疏忽,竟然不知道她的心思。”
江小樓眼眸閃亮,認真反問道:“即便知道,伯父又能如何?大公子並不喜歡她,難道你可以勉強大公子迎娶她嗎?”
謝康河苦笑道:“是啊,這世上還沒人能勉強連城做他不喜歡的事。謝瑜是個死心眼的孩子,即便事情再重來一次,恐怕還是會落到這個地步。如今她受到太子的寵幸,將來定會給你帶來很大的麻煩,切勿掉以輕心。”
“我明白。但是伯父也不要太過擔心,人活一輩子,開心是過,眉頭緊鎖也是過,何不放開心懷,不要去想那些不開心的事?”
江小樓是在安慰謝康河,他卻頹然地道:“家門不幸,都是我的罪過啊……”
勸慰良久,直到謝康河心情平復,江小樓才微笑起身:“天色不早,我也該走了,改日再來看望伯父。”
謝康河點頭,輕輕閉上眼睛,青衣婢女上前小心翼翼地替他將帳子放下。
江小樓走出臥室,院子裡卻不見小蝶的蹤跡,不由微微皺眉。
芭蕉樹後突然冒出一個華服公子,玉冠束髮,劍眉俊目,徑直攔住了她:“江小姐!”
江小樓略一頷首,便預備越過他離去,誰知謝倚舟堅持地擋在面前一動不動,只是俊面含笑。
江小樓挑起眉頭:“二公子這是何意?”
“江小姐剛從父親的房間裡出來,不知他的病情如何?”
江小樓只是淡淡地道:“伯父不過是心病,好好休養即可,不礙事的。”
聽江小樓如此毫不避諱,謝倚舟滿面惋惜,輕輕一嘆:“想不到四妹妹居然如此狼心狗肺,父親把她當成親生女兒一般看待,她就是這樣回報謝家的,簡直該死!”那雙酷似謝康河的眼睛落在江小樓明豔的臉上,“聽說小樓最近又有一家鋪子新開張,想必忙得腳不沾地,居然還能抽出時間特地回來探望,足見遠勝謝瑜數倍。”
江小樓聽他如此貶損謝瑜,面上不動聲色。謝瑜固然是陰謀構陷,你又何嘗不是落井下石?她還可說爲了自己心愛的男人,謝倚舟卻是抓住機會彰顯自身高義。誰比誰高尚在哪裡,爭到底不過爲了個人利益。出事的時候謝家人人都是義正辭嚴、質問聲聲,等到一切塵埃落定,卻又對着謝瑜踐踏到底,毫無兄妹之情。虧他還是個讀書人,偏偏臉皮之厚,人心之毒,實在歎爲觀止。
不過,朽木不可雕,糞土之牆不可圬,她沒心情替謝家管教兒子,所以便恍若未聞,道:“天色不早,我該告辭了。”
“瞧我這個人記性越來越差,原本有件禮物要贈給江小姐,早知就一併帶來了。”他擋在面前一動不動,彷彿聽不懂暗示。
江小樓輕輕皺眉:“不必,我與二公子萍水相逢並無交情,禮物你還是自己留着吧。”
見江小樓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謝倚舟也不生氣,目光炯炯地打量着她:“敢問一句,安王府的婚事之後,可有人向江小姐提親?”
“我不準備現在嫁人。”
“那就是沒有,這樣也好,似世間凡俗男子怎麼與江小姐匹配?”他語氣含笑,卻隱隱藏着眼底輕挑與探詢。
江小樓不爲所動:“二公子,請你讓道。”
“瞧你怎麼如此着急?不過就是幾家鋪子,晚一個時辰回去還能捅破天麼?咱們許久不見,聊聊也是好的,難道小姐如此厭惡我,竟片刻也不願與我相伴?”他眼眸一動,竟上前一步,似乎要靠近江小樓。
江小樓立刻後退幾步,微沉下臉:“二公子,請你自重。”
“我一直都很尊重你,更何況我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又能對你如何?”
文弱書生?天下最可厭可憎可鄙之人,莫過於個別毫無廉恥的文人,這點她早已從秦思身上得到了驗證。如今謝倚舟的模樣跟原本的儒雅判若兩人,江小樓敏銳地聞到他身上似有一種淡淡的酒味,眉頭皺得更緊,“若你執意如此,我就不會再留情面。”如果她呼哨一聲,隱在暗處的楚漢會打得眼前男子滿地找牙,若非不想驚擾謝康河,江小樓絕無半點容情,偏偏對方毫無所知,得寸進尺。
“怎麼,你要大聲叫別人來看嗎?”他勾起嘴角,笑容中透露出一種肆無忌憚的紈絝氣息,與平日裡判若兩人,“父親已經老了,很多事情他都管不着了,更何況他以前不是也打算把你嫁給我,湊一對好姻緣麼?”
“你?”江小樓突然笑了,脣畔難掩輕蔑。
“別人都覺得我不如大哥,連你也這樣以爲?”他聲音越發平靜,眼底血腥慢慢涌了上來。
“這是你們兄弟之間的事,孰優孰劣我不做評判,二公子,我提醒你一句,若是你繼續這樣沒臉沒皮,就不能怪別人不給你臉面了。”
“小樓,我只是想和你多說兩句話,何必如此冷冰冰的。一個女孩子在外面拋頭露面做生意,不知道要承擔多少羞辱,孤身一人守着偌大的家業,將來還不知道要傳給誰,與其這麼奔波勞碌,不如找個情投意合的夫婿替你分憂解勞。我學問很好,原本準備入仕,但爲了與你匹配,我可以放棄學業和前途,替你經商、替你拋頭露面,這樣不是很好嗎?”
江小樓一雙美目瞬間凝成冰霜,此人到底是看中她的美貌還是財富,居然連臉皮都不顧跑來說這些話,當真荒唐至極!
謝倚舟見她不說話,以爲她意動,畢竟哪個女孩子願意風裡來雨裡去,還要被人指指點點。他的脣畔滑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小樓,你好好想想,我又有哪裡比上大哥,爲什麼不回頭看一看我?”
江小樓看他如看跳樑小醜,臉上反倒露出一絲恬淡安靜的笑意:“哦,公子如此真誠?”
謝倚舟一直觀察着對方神情,見她若此不由越發歡喜,連忙舉起左手,滿面認真:“只要你肯答應,我立刻便上門提親,絕不含糊。”
江小樓目光深沉,眉眼帶笑,竟硬生生染了三分豔麗:“恐怕二公子的提議要落空了——”
“爲什麼?”謝倚舟話音剛落就被人一手拎起,還未反應過來已如破麻袋一般猛然摔在地上,他立時慘叫一聲,只覺後腰到臀部瞬間劇痛無比,幾乎失了感覺,爬都爬不起來,立刻瞪大眼睛憤慨道,“誰敢——”
等看清眼前究竟是誰的時候,他面上血色一下子褪得乾乾淨淨:“大、大哥。”
謝連城背光站着,玉雕似的面上看不出喜怒,聲音沉沉:“你好大的膽子,在父親的院子裡竟然敢做這樣的事?”
恰在此時,小蝶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一瞧見這局面登時嚇得愣住,悄悄墊着腳跟走到江小樓身邊:“小姐,這是怎麼了?”
江小樓道:“你倒是跑去哪兒了?”
“上回小姐落下了喜歡的碧玉簪子,奴婢剛剛回去畫樓……”小蝶沒料到自己走開不過小半個時辰就出了這回事,不由斂氣屏息。
謝倚舟強撐着爬起來,原本一張還算英俊的面孔變得猙獰:“你自己不喜歡人家,我不過是藉機表白心意,又與你何干?”
謝連城聲如甘泉,卻毫無半點感情:“小樓已經說過不喜歡你,請你離她遠一些,不要丟了謝家的顏面。”
江小樓望着謝連城,那雙眼睛幽深如寂靜的潭水,素來不起波瀾,再加上他總能牢牢控制好自己的情緒,總讓人誤以爲他根本沒有多餘的感情。可是此刻那雙漆黑的眼瞳裡,翻滾着難以抑制的惱怒,彷彿茫茫草原被瞬間點燃,燃起熊熊烈焰。現在的謝連城,原本冰冷的面具乍然裂開,反倒令他生出一種驚心動魄的俊美。
江小樓愣住,良久纔回過神來,只是默然微笑:“二公子,在沒有驚動伯父之前還是早些離去的好,找個好大夫揉揉腰,可別留下殘疾。”
謝倚舟冷哼一聲,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卻又忍不住疼得嘴角一抽,終究拂袖而去。
江小樓轉頭望着謝連城,他的皮膚皎潔如玉,神色充滿憤怒,然而在這一瞬間,他的神情已經恢復了平靜,像是剛纔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多謝你了!”
謝連城垂下眼睫,擋住了眼底的神情,“應該是我說對不起,院子裡的下人太過懈怠,讓你受驚了。”
江小樓嘆了口氣:“伯父的院子裡只有幾個伺候的婢女,她們縱然知道也不敢出來幫忙,不過,你又爲什麼會恰好趕來?”
謝連城怔了怔,口中淡淡道:“不過一時巧合,何必在意?”
江小樓見他明顯是不願意多說,便只是微微一笑,也不勉強。
謝連城脣畔的笑容十分柔和,漆黑的眼眸深不可測,聲音和緩道:“我送你離開吧!”
江小樓點頭,她隱約覺得謝連城有些古怪,卻說不出到底有哪裡古怪。
謝連城走在前面,背對着她,他的形容舉止,風姿儀態無一不美、無一不雅,但他並不喜歡與人親近。不管是謝康河、謝夫人還是家中任何一個人,他都是淡淡的,並未真的將誰放在心上。可剛纔他卻生氣了,不是尋常的惱怒,而是瞬間的暴怒,甚至出手傷了人。剛纔那一下看似不重,但看謝倚舟離去時一瘸一拐的模樣,只怕骨頭都裂開了……可是,爲什麼?江小樓百思不得其解。
謝倚舟被隨從攙扶着,勉強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王寶珍正巧來看他,一進門發現婢女正在爲謝倚舟擦藥,濃濃的藥味兒遍佈整間屋子,不由面色一變,看着他震驚道:“你這是怎麼了,誰打的?”
謝倚舟原本趴在牀上,這時候勉強直起身體:“沒事,只是一點小傷,是我不小心摔壞了。”
“摔?摔哪裡能摔成這個樣子!不對,你身上有酒味兒!是不是喝酒鬧事被人打了?!”
謝倚舟平日裡很是謹慎,可一旦沾了酒就會變了個人似的。謝倚舟今天的確是借酒裝瘋,但如今已經徹底清醒了。謝倚舟擡起眼皮,瞧了一眼王寶珍:“告訴你,你能替我主持公道嗎?”
王寶珍滿是驚訝地望着他:“難道……是你大哥?”
謝倚舟別過臉去,王寶珍心裡經不住一酸,眼淚瞬間流下:“都怪娘不好,沒能護住你!”
誰知謝倚舟咬牙切齒,聲音幾乎是從齒縫裡生生逼出:“不,要怪只能怪父親,他心裡只有大哥,從來沒有我!”
“倚舟,小心禍從口出!”王寶珍有瞬間的不安,下意識地提醒道。
謝倚舟早已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根本是滔滔不絕:“不這樣說怎樣說?我這麼說還是輕的!娘,我告訴你,我一直對這個家不滿,對父親不滿!父親表面上一視同仁,可他真正看重的只有大哥!每天他都在外面忙忙碌碌,我們表面上看起來養尊處優、金尊玉貴,其實不過是父親身邊的寵物,他高興的時候就逗兩下,不高興的時候一腳踹在一邊!別說大哥,在他心裡我們還不如江小樓這個外來人!”
“倚舟,你父親拼命想要讓你好好唸書,博個好前程!”
謝倚舟冷笑兩聲,“是啊,父親要我好好讀書,可你想想我怎麼讀得進去!從小我就很有做生意的天賦,可父親卻只要求我念書,壓根不讓我碰他的生意!反而總是帶着大哥,相信他、捧着他!我不是傻子,我早就看透了。娘,我老實告訴你,我就是不服!”
王寶珍吃驚地看着他,此刻的謝倚舟彷彿一團熊熊燃燒的火,彷彿整個人都冒出火星來。他想要安慰他,張口卻又不由得嘆息。
謝倚舟眼神冰冷:“我不怪娘,要怪就怪父親太過偏心,我一樣是他的兒子,爲什麼他只想着大哥。哪怕是江小樓,他也只想給大哥一個人,最好的永遠是留給他的!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王寶珍神情複雜,儘管謝倚舟今天有些偏激,但她也不得不承認,這些年來謝康河對謝連城的態度的確與衆不同。他不願意走仕途,謝康河就由着他;他只想經商,謝康河就手把手的教他;甚至連他年少的時候那樣驕傲的叛出家門,謝康河也照常接納他回來。都是謝家的子女,身上流着謝家的血,爲什麼謝康河對謝連城總是格外不同,就連謝連城不願意過早的娶妻生子,也由他?
這其中的原因王寶珍一直想不通,有時候她甚至覺得謝康河有些畏懼謝連城,畏懼,這可能嗎?一個父親對待自己的親生兒子,怎麼會有這樣的情緒。可這偏偏就是真實存在的,每一次的爭執,最後讓步的都是謝康河。她心中狐疑,口中卻道:“你好好想一想,你父親既然這樣偏愛你大哥,你更要讀書上進,爲自己謀個好前程。”
“可父親現在身體不好,說不準過段日子兩腿一蹬,這謝家的一切就會成爲謝連城的囊中之物,到時候你我還有立足之地嗎?”
王寶珍不敢說的話全被謝倚舟說了,她當然也擔心,但那又如何,王寶珍畢竟和謝康河是多年的夫妻,她深深瞭解丈夫的心意,除非他自己願意,否則連她也奈何不得。
謝倚舟卻冷笑一聲,一把抓住王寶珍道:“娘,今天我故意去試探了一下大哥,結果你猜我發現了什麼?”
王寶珍道:“你發現了什麼?”
謝倚舟微微一笑:“我發現往日裡對誰都不上心,對什麼都不在乎的人,突然有了一件很在乎的東西。”
王寶珍充滿困惑地盯着他,謝倚舟卻笑了。
馬車顛簸地穿過街道,最終停在金玉滿堂門口。小蝶扶着江小樓下了車,兩人一路穿過大堂,走向酒樓的後院。楚漢悄悄尾隨着,直到江小樓突然立住腳步,回頭望着他,那眸子若有深意,看得他不由心裡一跳,嘿嘿笑了一聲:“小姐,你幹嘛用這種眼神瞧我?”
江小樓微微一笑:“你又沒有在做壞事,怎麼這麼緊張?”
楚漢不知道爲什麼,總有點畏懼江小樓,他撓了撓頭道:“小姐,我……”
江小樓看着他,眼底含着一絲冷淡:“今天怎麼改了口?”
小蝶橫眉怒目地道:“是我教的,小姐就是小姐,奴才就是奴才,怎麼能夠顛倒呢?”
楚漢也不生氣,憨厚地笑着。
江小樓的目光卻靜靜落在他的身上,若有所思的神情。
楚漢被她看得身上發毛,想問又不敢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江小樓卻是輕輕一笑,上樓去了。
楚漢看着她的背影,不由自主就出了一身冷汗,心頭想着:江小樓怎麼眼神那麼古怪,莫非讓她查到了什麼?
江小樓推門進去,酈雪凝正在寫着什麼,一見到小樓進來,她連忙將手中的信攥緊了。
江小樓看着她,認真地攤開手道:“給我瞧瞧。”
酈雪凝嘆息一聲,烏黑的眼睛含了尷尬,卻還是乖乖將袖子裡的信遞給她。
江小樓只看了一眼,信很短,上面皆是十分疏離冷淡的話,便猜到她在回絕慶王妃的邀約,不由道:“你還是不準備認她?”
酈雪凝垂下了眼睛,並不回答。
最近這個話題江小樓問得越來越頻繁,酈雪凝卻永遠都是沉默以待。
“你覺不覺得——楚漢出現的時機太巧合了一些?”江小樓見她又沉默,便換了一個話題。
“巧合嗎?”酈雪凝站起身,走到窗邊往下面看了一眼。楚漢又跑回去練功了,那認真的模樣叫人有點忍俊不禁,她若有所思,沉吟道,“你是不是懷疑什麼?”
江小樓脣畔噙着一絲微微的冷笑:“我要尋覓一個高手,高手就送上門來,時機的確是巧合了一些,當時我急於用人,見他還算可靠,便也沒有太過追究,可是現在細細想來,這事到底有些不對。或許,我應當重新調查一下楚漢這個人,看他背後究竟有什麼秘密。”
酈雪凝提醒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楚漢畢竟幫了咱們大忙,若是他有什麼二心,早已經想方設法害你了,怎麼會兢兢業業地日夜守護?”
江小樓不覺莞爾:“我當初就是瞧他對那些殘疾的孩子格外好纔會用他,可他若是別有所圖,一切皆是僞裝,那這個人就太可怕了……”
酈雪凝卻搖頭:“觀人觀心,察人察行。楚漢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其實你心裡很清楚,他對那些孩子全是發自內心的關懷,我覺得他不是壞人。”
“不是壞人也有可能被人利用來做壞事,不管怎樣,試一試就知道了。”
江小樓說到做到,她立刻把楚漢招進來,吩咐他道:“我這裡有一封書信要交給秦思,希望你儘快替我送去,不要延誤。”
“是,小姐!”楚漢愣了一下,隨即接過信,揣進了懷裡。
江小樓提醒他道:“路上小心。”
“放心吧,我絕不會壞事兒的!”楚漢說着,便蹬蹬地下樓去了。
江小樓轉頭,低聲吩咐身邊兩個護衛道:“你們跟着他,遠遠的,不要讓人發現。”
“是!”那護衛應聲離去了。
楚漢七拐八繞,似乎是故意不想讓人發現。可他武功再高,也未必能擋得住早有預謀的追蹤。護衛一路跟着他,見他並未直接去秦府,而是轉進了一條狹窄的巷子,便立刻並分兩路。一路繼續跟蹤,一路則回去報信。楚漢好容易找到一家不起眼的宅子,直接推門進去。梧桐樹下,有一人正負手站着,楚漢屈步上前,半跪在那人身後道:“見過公子!”
那人轉過身來看着他道:“說了多少次,不必行此大禮。”
楚漢將信遞上道:“公子,這是江小姐與秦思來往信件,請您過目。”
他微微愕然,秦思?下意識地接過信,展開一看,裡面卻是一張白紙,面上不由失笑:“楚漢,這一回你是被人耍了。”
話音剛落,只見一綠衣美人推門進來,面上含着淡淡笑意。
“謝公子,不知你可否解釋一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見到江小樓滿帶笑意的走進來,楚漢心頭一沉,身上涼了半截。
江小樓臉上帶着慵懶散漫的笑意,可神色卻極爲認真,楚漢一下子明白過來:“小,小姐,您早就知道了。”
江小樓道:“楚大哥,請你暫且出去,我有話向要大公子說。”
楚漢訥訥地看着謝連城,見他對自己點點頭,這才恭敬地退了下去。
謝連城好似知道她心中所想,淡淡道:“你大可放心,我讓楚漢去接近,並不是爲了害你。”江小樓當然知道這一點,謝連城派楚漢到她身邊來,一直在默默的幫助她、保護她,若是要害她,楚漢多的是機會,可他又爲什麼要讓楚漢在監視她的一舉一動。
面對着江小樓質詢的眼神,謝連城慢慢道:“我無話可說。”事實上,他只讓楚漢去保護江小樓,並未讓他暗中監視。偏偏這位粗莽的漢子似乎誤會了什麼,總是主動彙報一切,就連今天下午的英雄救美也是他特意轉告……想必就在那時候被江小樓看破了。
在外人面前,謝連城表現的就像一個尋常商人,可今天江小樓才發現,其實並不是如此,他希望你看見他什麼樣子,你就只能看見什麼樣子。他的身上有團團的迷霧,在任何時候都不會讓你看透徹。從一開始楚漢的出現,到她後來自以爲是的下套,一切都在謝連城的算計之中。這個人,心機深不可測!
“謝公子,我一直以爲咱們是朋友。”
謝連城卻笑了:“你要覺得現在是敵人,我也不會攔着。”
江小樓只覺得一拳打在棉花上,壓根就沒有得到迴應,她上前一步道:“你還沒有回答,爲什麼要派人監視?”
謝連城凝視着江小樓,連他自己也沒有發覺,他的目光在這一瞬間變得無比柔和,眼底的複雜情緒化爲漣漪的水波,一圈圈的盪漾開來,散發出格外迷人的光彩:“我只是想幫你。”
縱然世上有千萬種迷人的風情,也不及他眉梢眼角流露出的些許溫柔。
向來性情冷淡、複雜莫測的謝連城,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江小樓愣住了,哪怕再鐵石心腸的女子,瞧見他這樣的神情都會不由自主沉淪其中。然而她也不過只有片刻恍惚,便笑起來:“你以爲這樣說,我就會相信你?”
謝連城並不在意:“信與不信都在你,做與不做在於我。”說完他便直接越過江小樓走了出去。
江小樓轉頭道:“站住!”
謝連城站住了腳步卻並不回頭,聲音從容地道:“楚漢——若你還信任他,就把他留着吧,他可以保護你不受傷害,但是如果你不信他,就將他趕走,也沒有關係。”
回到酒樓,江小樓坐在燭下一言不發,酈雪凝追問道:“究竟出了什麼事?”
江小樓看她一眼:“楚漢呢?”
酈雪凝看向小蝶,小蝶便回答道:“今天一回來就在院子裡劈柴,還忙來忙去的,我罵他,他也不吭聲,看來是知道錯了。咱們還要不要趕他走?”
江小樓笑容清澈明亮:“趕他走,你能找到比他武功更好的嗎?”
小蝶搖搖頭,雖然江小樓重金禮聘,可到目前爲止,還沒有出現比楚漢武功更高的人。沉吟片刻,江小樓道:“把他請進來!”
過了一會,楚漢便唯唯諾諾地進來了,他高大的身軀如一頭健壯的黑熊,可卻是一副怨婦狀,眼神有些內疚。
江小樓道:“楚大哥,你爲什麼要效命於謝公子?”
楚漢長嘆一聲,終究躲不過啊!
“公子派我來的時候,曾說過如果有一日被小姐知道了,就讓我實話實說。謝公子曾經救過我一命,知恩圖報是行走江湖的第一要義,我必須用這條命去還給他,他讓我來保護小姐,我就一直在暗中保護你。”
小蝶總算聽明白了,翻了個白眼道:“保護歸保護,誰讓你偷偷把小姐的信件拿去給謝公子?”
楚漢急了,連忙道:“小姐別誤會,我是覺得這件事情有些蹊蹺,怕小姐貿然行動反倒連累了自身,所以自作主張把信拿去給大公子的。”他聲音越說越小,幾乎不敢擡起頭看江小樓。
江小樓望着他,神情莫名,她身邊有一個間諜,不管是好意還是無心,現在必須決定楚漢到底是留下還是趕走。
終於,酈雪凝比她更先一步開了口:“楚大哥,你先退下吧,這裡一切有我。”
楚漢如蒙大赦,打開門飛奔而去,像是後面有鬼在追一般。江小樓嘆了一口氣:“雪凝,你又心軟了。”
酈雪凝聲音溫柔恬淡:“楚漢不是惡人,他在你的身邊大有益處,你明知道這一點,爲何還要動怒?”
因爲江小樓不喜歡被人矇在鼓裡,尤其是被當成設計的對象,這讓她再次產生無法操控全局的挫敗感。謝連城這個人,真是太令人捉摸不透了……
江小樓不再執着於這個話題,轉而問道:“小蝶,安王府的喪事籌備得如何了?”
“回稟小姐,那邊喪事已經籌辦的差不多,明天就要出殯了。”
江小樓微微一笑,聲音十分動人:“哦,出殯,那可是個大日子。”
酈雪凝怔住:“小樓,你要做什麼?”
江小樓看了小蝶一眼:“之前我吩咐過你的事,進展如何?。”
小蝶連忙道:“小姐放心,絕不會半路出岔子的。”
江小樓取過針尖,輕輕挑亮了燭火,燭光朦朧了她的眉眼,染上一層淡淡的殷紅。
秦思,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必須有個了斷。你聽,冥冥中傳來笑聲,那是地獄中的餓鬼伸出了尖銳的獠牙,隨時準備着啃咬你的血肉,吞噬你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