殞仙潭十一層,醉花陰。
茅屋中陸渙依舊躺在石牀之上,渾身都是被那石牀上散發出來的青光包裹着。此時陸渙面上的黑氣已然淡了許多,只是唯有額上的一縷烏黑之氣濃郁不散。
石牀旁邊水柔手上打出一道紅光,在陸渙體內流轉一圈又是回到了她的手上。而後,水柔對着身後妖嬈道:“以他眼下的恢復來看,應該快要醒了。”
妖嬈聞言,美目不由一亮,面上閃過一絲喜色,緊接着卻又是變得蒼白,一陣眩暈襲上,妖嬈不由身子晃了一晃。水柔看到妖嬈蒼白沒有一絲血色的面容,雖然依舊那般美豔絕倫,但卻是明顯多了許多蒼老之氣。
這一個月來,妖嬈每日不斷地給陸渙換着自己的精血,而且日夜不停地照料着他,幾乎便沒有出過這茅屋。自最初幾日妖嬈每次都是換血之後便暈厥了過去,之後雖然身體虛弱不堪,但卻是再也沒有暈倒。後來水柔也是才知道,妖嬈每日都會服用一種丹藥,而能夠在失去精血之後還能夠堅持,也是這丹藥的功效。
水柔本好醫理,見到如此靈丹妙藥,也是忍不住心中好奇。幾次詢問妖嬈,妖嬈卻都是言語遮遮掩掩,似乎並不想讓水柔知曉。水柔心中好奇更甚,而且隱隱有了一絲擔憂。直到幾天前,水柔方纔無意中得知妖嬈所服用的丹藥竟然是“催元丹”。
所謂催元丹,便是將一身的潛力盡數催發出來,以供一段時間不會因爲身體不支,或是損耗過大而有影響。這催元丹本就不是什麼好的丹藥,但其卻是往往可以在人危難的時候救人一命,故而修士都是經常隨身攜帶一些。
只是催元丹服用,對自己的身體修爲損害都是極大。更何況這些時日妖嬈也是損耗了不下三十滴精血,要是再這樣下去,莫說再也不能夠在修真一途有什麼精進,恐怕就是壽元都會大大的減少。
此時就只見妖嬈又是將一顆丹藥塞到口中,水柔眼中憐意更甚,嘆道:“你這簡直便是在自殺呀,他又不是醒不過來,你何必如此?”
妖嬈丹藥服下,頓時感覺到體力恢復了一些,那眩暈感覺也是漸漸壓了下去。這時妖嬈方纔搖頭道:“我不礙事,我只是想要一直看着他醒過來,我才安心。”
水柔心中憐意大起,輕輕撫摸着妖嬈一頭的青絲,柔聲道:“這男子能受到你對他如此付出,也算是幾世修來的福分了。要是日後他好了,敢對你始亂終棄,我第一個不饒他。”
“師叔!”妖嬈看到水柔面色威嚴,知道師叔想來說一不二,急忙道:“不會的,他不是那種人的。就算日後他,他••••••那也是我心願的,與他無關。”
水柔見到妖嬈處處都是維護着陸渙,哪怕自己受委屈,卻也是不願陸渙受到一點點傷害,不由心中一嘆,暗道:“這男子便有如此好麼?我這師侄竟是陷的如此之深,要是這叫陸渙的小子日後對妖嬈好也罷了,但若是負心薄情,妖嬈恐怕這一生就要毀在他手裡了。”
想到這裡,又是想到了自己當年之事,不由又是喟然一嘆。雖然水柔經歷與妖嬈經歷截然不同,但卻都是女子,都是一般的艱辛,不由心中對於妖嬈的愛憐之意更濃。水柔輕輕摟過妖嬈,微微的嘆了口氣。而妖嬈一雙妙目卻是一直停在陸渙身上,未曾離去。一時間,屋內倒是一片安靜,唯有三人的呼吸清晰可聞。
院外有花開,也有花落。此處繁花似錦,那邊卻已經是落紅滿地。偶爾飛過一羣蜂蝶,穿花繞樹,似乎對於這萬花叢生的景象十分喜愛。有風起,吹過幾片花瓣落在院中,隱隱飄搖處一股淡淡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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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汪洋,波瀾壯闊,四望無垠。青碧的蒼穹與蔚藍的海水交相輝印,海天一色,更顯博大。
這時,就只見滄海之上的某一處半空,慢慢的出現了一點亮光。隨後,那亮光慢慢擴大,光芒也是大盛,漸漸化爲一道光門。
光門方纔一開,就只見一名黑衣男子急速的衝了出來。這男子面色陰鷙,此時卻是帶着陣陣的蒼白,模樣頗爲狼狽。男子回頭看了一眼那慢慢消失的光門,眼中閃過一絲餘悸。
直到身後那光門慢慢消散,男子這纔好了一些,旋即盤膝坐在虛空,開始調息起來。不知過了多久,男子睜開眼睛,雙眸中冷忙一閃,緩緩起身。
就在這時,只聽見整個海天之間登時響起一個威嚴至極的聲音道:“厲天,此番是你一個人通過了殞仙潭麼?”
隨着話音,就至今啊整片滄海陡然間波濤洶涌,巨浪翻滾。一道道浪頭沖天而起,在半空中慢慢形成一張巨大的面孔。厲天看見那面孔,急忙躬身抱拳道:“弟子厲天見過師父。此番弟子進入殞仙潭,雖然遇到多次危險,但幸不辱命,已然通過,可以和師父前去真天界了。”
那面孔赫然正是天狼道尊,此時天狼道尊聞言,嘴角不由微微一笑,又道:“那麼逍遙道尊新收的那個叫做陸渙的小子呢?”
厲天聞言,想到陸渙與妖嬈二人,眼中不由閃過一絲怨毒,還有一絲快意,道:“回師父,他們二人一路尾隨弟子,想讓弟子在前面爲他們掃清障礙。但是到了第十一層,他們應該是再也過不去了。這下可是沒有人會和師父爭鋒了。”
天狼道尊聞言,知道第十一層乃是水柔所在,而按着水柔的性子,定然不會放過妖嬈與陸渙,以防他們出去泄露自己的行蹤。但是天狼道尊雖然長相豪爽,但心中卻是謹慎至極,雖然知道妖嬈他們有九成會死在水柔手上,但也難保沒有其他變數。
一念至此,就只見天狼道尊點了點頭,隨即對着厲天道:“沒有確切得知他們的死訊,我心中還是有些不放心。眼下你先在這裡安心修煉,等到十日之後,你再去其餘逍遙與極樂兩處打探一番,若是依舊沒有那妖嬈與陸渙的消息。你便••••••”
說着卻是話音一頓,口脣微動,顯是暗中傳音給厲天。此處乃是天狼道尊的內天地中,但是天狼道尊卻是依舊如此,並沒有出聲吩咐,可見其性格謹慎到了何等程度。
聽完天狼道尊的吩咐,厲天面上不由閃過一絲奇異的笑容,笑道:“師父果然妙計,這樣一來,那逍遙道尊與極樂道尊開始爭鬥,到時候卻是師父坐收漁人之利。”
天狼道尊道:“那逍遙與極樂也不是一般之人,所以我們這一計必須不能有一絲差池,否則可就是滿盤皆輸。”
厲天抱拳道:“師父請放心,弟子定然不辱使命。”
天狼道尊見狀,點了點頭,道:“那你先好好調息,等十日後你再來找爲師,我告訴你該如何行止。”
說着,就只見海浪緩緩的平靜了下來,又是恢復到方纔那海天一色的平靜景象。厲天對着虛空抱拳道:“恭送師父!”
一直到再也感覺不到天狼道尊的氣息,厲天方纔直起身來,眼中閃過一道精光,旋即緩緩盤坐虛空中,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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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辰漫天,整個空間中星光遍灑,璀璨至極。星空正中,五座宮殿靜靜地立着,閃着五色光芒,便是那五行宮了。而這裡,正是陸渙的內天地中。
此時陸渙神念漸漸地醒了過來,只是身上餘毒未清,生機也是沒有完全恢復,神念受損竟然無法回到識海中。故而陸渙這纔來到了自己的內天地。
盤膝坐在土行宮殿之上,陸渙暗道當日自己中毒甚重,而且受傷更是嚴重至極。神念也是陷入沉睡之中,整個人便沒有了一點兒意識。本以爲自己可能就此便要死去了,誰知今日神念甦醒,內天地尚存,自己竟然是沒有死。當應該是自己危在旦夕之時,被人所救。
隨即,陸渙又是想到了妖嬈。按說此時應該仍舊在殞仙潭中,不知道妖嬈此時如何了,只希望她安然無事便好。陸渙突然想到,或許自己這命便是妖嬈所救,但轉念一想卻又是不可能,畢竟當時妖嬈也是受了不輕的傷,自顧不暇又怎會有能力救自己?
既然這麼多事情都是想不明白,而偏偏自己心中還是記掛着,當下便不再多想,全力開始修復自己受創的神念。只要神念恢復,自己就可以清醒了,只要一清醒過來,一切變都有了答案。
只見陸渙神念靜靜地盤坐在內天地之中,無數的星光都是向着陸渙神念之體涌去。不過轉瞬,陸渙便是被一層燦爛的星光籠罩,身形在星光之中隱隱約約,飄渺虛無。
不知過了多久,只見那無數的星光陡然間散去,陸渙驀地發出一聲清越的長嘯,站了起來。此時再看自己的神念,卻是已然恢復如初。雖然身上餘毒未解,生機還沒有恢復,但至少可以醒轉了。只要能夠醒來,其餘的事情卻都是好辦了。
一念至此,就只見陸渙神念陡然間化爲一道白光,衝出內天地,向着識海飛去。方一進入識海,陸渙就只覺身子一動,一陣陣痛意傳來,卻是恢復了知覺,感到了身上創傷的痛楚。
隨即,陸渙又是感覺到胸口上有什麼東西壓着自己,慢慢睜開眼來,卻是正好看見妖嬈憔悴的面容。原來妖嬈竟是趴在自己的胸口上睡着了。
要知道修爲到了這般境界,早已經可以不用休眠,豈料此時妖嬈竟然如同凡人一般感受到了睏意,可見其爲救陸渙付出了多少心血,花了多大代價。
陸渙看見妖嬈如此,心中也是頓時猜到了自己重傷之後,正是妖嬈所救。而再看妖嬈的樣子,雖然陸渙不知道妖嬈到底是如何救了自己,可是正是爲了救自己,妖嬈纔會變得如此。
想到這裡,陸渙不由眼眶一陣溼熱。看向妖嬈的眼神中閃過無數的柔情,靜靜地躺着一動不動,生怕自己一動便驚醒了妖嬈。
“你終於醒了?”這時,就聽見一個淡淡的聲音道,那聲音雖然好聽,但卻淡薄至極,顯然發聲之人對自己殊無好感。
陸渙擡眼看去,只見一名美婦站在牀邊,手中還有一個光球。那光球之中冰紫雙蛇交頸纏繞,散發出陣陣寒意。這美婦自然便是水柔了。陸渙見狀,卻是緩緩地伸出左手,在自己的嘴邊比劃了一下,隨後又是指了指妖嬈,示意水柔噤聲。
水柔見到陸渙這孩子一般的動作,輕聲一笑。旋即似又感覺到不妥,急忙收斂了笑容。
陸渙見狀,正要緩緩地放下手臂,忽而感受到一陣異樣的感覺。目光向下,卻是正好迎上妖嬈那滿是欣喜與淚水的眼眸。此時妖嬈看着陸渙,嘴脣囁囁喏喏,終於發出聲道:“你,你醒了••••••”
只說了三個字,卻是忍不住伏在陸渙身上失聲痛哭,再也說不出話來。水柔原本看到了給陸渙解毒療傷的時間,便帶了那冰紫雙蛇來,此時見到妖嬈與陸渙這般,倒是微微嘆了一聲,輕輕將手上的光球放下,轉身行了出去。
陸渙感受着胸前衣襟上的溼熱,心中大痛,伸手撫摸着妖嬈的秀髮,柔聲道:“沒事了,我不是好了麼?難道是因爲我醒過來,你才哭的?”
妖嬈聞言,急忙擡起頭來,慌道:“纔不是,我只是••••••”
說着,卻是看見陸渙正在含笑看着自己,這才知道是陸渙是陸渙開玩笑呢,不由面色一紅,聲音漸漸小了,再也說不下去。有心要嗔怪陸渙兩句,可是看到陸渙那雖然疲累,但卻是溫柔似水的眼神,卻又是面上一紅,說不出話來。
這時,就聽陸渙道:“只是什麼?”
妖嬈面色更紅,只是這紅暈在她那蒼白的臉上,卻是顯出一種病態的美來。妖嬈低聲道:“我只是,只是看你醒了,心中歡喜,這才忍不住哭的。”
看見妖嬈這般憔悴,陸渙有心再玩笑幾句,卻也是心中不忍。輕輕握住妖嬈的手,柔聲道:“苦了你了。”
聽聞這一聲,妖嬈方纔止住的淚水又一次傾瀉而出,只覺自己這麼多天來的擔心,這麼多天來所受的痛苦一下子都是有了回報一般,有了這句話,哪怕是要自己死了,妖嬈也都是心甘情願。
只見妖嬈抓着陸渙的手,輕輕貼在自己的臉龐上,搖頭道:“不苦的,真的,不苦的。”
陸渙感受着那柔滑面頰上的涼意,看着那蒼白的面孔,眼神似乎明亮了不少,眸中更是隱隱有水光閃動。緊緊的握着妖嬈的柔荑,再也說不出話來,此時,無聲更勝有聲。
院外,落花依舊飛舞。此時已然黃昏,夕陽照射在落英之上,更是有如血染一般,悽豔而美麗。
水柔便這樣靜靜的站在一棵花樹之下,若有所念。方纔她看到陸渙那般動作,雖然頗有些滑稽,但卻是爲了讓妖嬈能夠多睡一會兒,足見其心中也是在意妖嬈的。想到這裡,水柔也是微微一笑,心道:“這小子還算有些良心,也不枉妖嬈那般待他。”
正想着,就聽見身後傳來妖嬈的聲音道:“師叔。”
水柔轉頭身去,只見妖嬈不知何時來到自己身後,手中所持正是那一對冰紫雙蛇。水柔看見妖嬈雖然面色蒼白,但是眸中盡是喜色,不由笑道:“你怎麼捨得出來了,不去守着他?”
妖嬈羞澀一笑,將光球交到水柔手上,盈盈拜道:“師叔救命之恩,妖嬈沒齒難忘。”
見到妖嬈單薄的身子,憔悴的面色,水柔急忙扶起妖嬈道:“莫要如此,我只是被你的真情所感,這才自願助你救人,你也不必謝我。”
妖嬈正要說話,就聽見水柔又道:“你爲他換過血了?”
妖嬈輕輕點了點頭,然後道:“我方纔爲他醫治過,眼下他已經睡下了。我出來找師叔,是有一事相求。”
水柔聞言,似乎是猜到妖嬈要說什麼,便道:“你可是要我不要讓他知道,是你給他換血,他才能夠死裡逃生的?”
妖嬈奇道:“師叔怎會知道?不錯,還請師叔莫要在他面前提及此事。”
水柔緊緊盯着妖嬈,道:“爲什麼?”
妖嬈輕聲道:“我救他,是因爲我喜歡他。我不想讓他知道,這樣他以後面對我,心中就不會有什麼負擔了。”
水柔道:“你這樣做,難道不怕他因爲你以後老去,而離開了你?”
妖嬈搖頭道:“我早就說過,如果真有那一天,不用他說,我也會離開的。而且我相信他,他並非是那樣的人。”
水柔搖頭道:“或許他知道你爲什麼老去,他可能不會捨棄你。但若是不知道的話,他還會對你一如既往麼?”
妖嬈苦笑一聲,道:“師叔,方纔你能夠猜到我要說什麼,若是換做是你,你也會和我一樣的,是麼?”
水柔聞言,卻是不再說話了,心中一嘆。不錯,正如妖嬈所言,要是換做是她水柔,卻還是會和妖嬈一樣的。這便是天下所有癡情女子的宿命。
隨後,就只見水柔轉過身子,不再看着妖嬈,嘆道:“也罷,我會幫助你隱瞞此事,只是日後不管發生何事,你不會後悔就是了。”
妖嬈聽見水柔答應,微微一笑,也是轉眼看向那一樹繁花,不再言語。微風輕輕吹動,花瓣紛紛落下,沾滿了妖嬈的秀髮與衣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