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北城外,月鱗河畔一座山丘上。
穿着牛仔服,戴着寬沿帽,身體左右兩側都保持着對稱狀態的許藍將目光投向了前方的平板電腦。
它靜靜地躺在地上,液晶顯示屏表面投射出了一道又一道光芒,於半空凝聚出一道巨大的身影。
這身影若隱若現,讓人看不清模樣,只能勉強分辨出有腦袋、有眼睛、有鼻子、有嘴巴、有雙手、有軀幹,如同放大了十幾倍的人類。
整體而言,這就像是神靈從天界降臨,或是惡魔於深淵爬出。
“博士”確實從“新世界”迴歸了,可他只能歸於自己藏在第八研究所內的身體中。
而當前絕大部分交通工具都不足以支撐他在得到消息後,於幾個小時內趕到烏北。
噴氣式飛機或許可以,但目標太過明顯,一進入“救世軍”領空,就有極大可能遭到導彈攔截,非常不安全。
所以“博士”選擇的依舊是藉助自身對電磁的掌握,通過許藍手中的平板電腦,對烏北的目標施加影響。
當然,和之前相比,已徹底迴歸的他依靠這種辦法能製造的威脅肯定不可同日而語,完全能在一定範圍內帶來“無心病”,只是強度和真身過來還有不小的差距。
如果黃委員、蔣白棉、商見曜等人留在烏北,和大部隊在一起,“博士”還真拿他們沒辦法,因爲人類意識要是聚集了起來,且有多個達到“心靈走廊”層次的支柱維持,遠程施加影響的他實在難以讓“無心病”散播開來,達到預定的目的,只能像在最初城那會一樣,讓人們的精神變得衰弱,於夜裡做起噩夢,第二天陸續頭疼、噁心。
若沒有人管,讓這種狀況延續超過一個月,讓被影響者的精神越來越差,那“無心病”還是有可能爆發的,但這裡是烏北,是“救世軍”的核心城市之一,怎麼會沒有人管?
要是“舊調小組”未曾察覺危險,“博士”還能讓許藍悄悄潛入烏北,在對稱性強迫症發作前,幫自己找到機會,用別的手段打擊目標,可商見曜、蔣白棉等人實在太警覺了。
迫不得已,“博士”只能“打草驚蛇”。
他請求“新世界”內的同事們幫助,短暫困住了烏北沉睡的那位,講述了一個“新世界”強者即將真身來襲的故事,以此驚動當地的“救世軍”高層,讓他們急匆匆疏散民衆,分批撤離重要人物。
這樣一來,聚集效應就被打破了,“博士”就能依次讓分批撤離的小隊感染“無心病”。
這也就是烏北沉睡的那位聯絡不上後,他遲遲沒有發動襲擊,給烏北民衆留出了“疏散”時間的原因。
正常來說,真要突襲,肯定是“博士”即將動手時,他“新世界”的同事們纔會猛然發難,不給“救世軍”反應過來的機會。
雖然受到能力範圍和直升飛機撤離速度的限制,“博士”自問只來得及影響三到四支隊伍,但沒關係,接近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已經相當可觀,而且他事後還能讓許藍繼續追溯目標,反正烏北沉睡的那位和他的主要清除對象肯定不在一路,免得被一網打盡。
到時候,就算“救世軍”別的強者及時化解了烏北那位的困境,他迴歸以後,也來不及幫“舊調小組”!
念頭轉動間,平板電腦延伸出去的那道巨大人影將目光投向了快脫離自身影響範圍的一架武裝直升飛機。
5號直升飛機上,不管是“救世軍”的老戰士們,還是“舊調小組”的成員,都把腰背挺得筆直,等待着或許會來或許不會來的襲擊。
打着冷顫的蔣白棉調節好了心態,讓自己變得非常專注,不再去想會不會死會不會得“無心病”的問題。
她把重心都放在了對自身狀態的監控上,一發現有什麼不對,立刻就會嘗試反向感應敵人,爭取能依靠意識層面的連接,鎖定對方的位置。
到時候,就算她不可避免地感染了“無心病”,她生物義肢內的輔助芯片也能記錄下相應的信息,傳遞出來,讓格納瓦知曉。
而格納瓦作爲智能機器人,肯定不會變成“無心者”,可以根據位置情報,向正確的地方發射信號彈,引來烏北防區的彈道導彈覆蓋。
同時,格納瓦還能幫忙操縱直升飛機,使用列裝的各種武器。
蔣白棉是這樣打算的,商見曜也是,龍悅紅相對沒什麼辦法,只能任由思緒漫無目的地散發開來:
要是真感染了“無心病”,我選擇被人道毀滅……
不行,萬一過個幾年,找到了治療“無心病”的辦法呢?
嗯,讓老格把我們關起來,照看好我們,等待科技的進步。
只要沒死,就還有希望!
龍悅紅帶着滿滿的求生欲,側過身體,看向了格納瓦。
就在他張開嘴巴,試圖將自身想法告知機器人同伴時,商見曜的腦袋突然抽痛了一下。
作爲“心靈走廊”層次的覺醒者,他對這種影響有一定程度的抵禦之能,於是引來了更加強力的對待。
這讓蔣白棉等人沒有第一時間感染“無心病”,只是覺得直升飛機內部的光線黯淡了一點。
商見曜知道自己支撐不了多久,立刻就要將意識沉入本身的心靈世界,然後把“起源之海”內,糅合了霍姆生殖醫療中心奇特氣息的、代表小衝的那道裂痕撐開到極點,等待變化。
強烈的頭痛和眩暈中,還沒來得及進入心靈走廊的商見曜突然看見自己右拳縫隙裡有濃郁的黑暗涌出。
他下意識鬆開了那隻拳頭,露出了掌心的小玉佛。
那個湖水綠色的小玉佛已變得虛幻,似乎不再有實體。
另外,它散發出的不是青綠色的光芒,而是潮水般涌動的“黑暗”。
這“黑暗”驟然爆發,一下填滿了整架直升飛機,並沿着無形的聯繫,遮蔽了天空,籠罩了遠處那道巨大的身影。
“博士”的眼中霍然出現了一副畫面:
濃郁的黑暗裡,一道若有似無的女性身影隔着半掩的“屏障”,靜靜地注視着自己。
“啊!”
一聲驚恐到了極點的慘叫響徹雲霄,彷彿一直延續到了羣山以北,冰原深處。
喀嚓的聲音裡,那全息投影般的巨大身影瞬間煙消雲散,就連支撐它的平板電腦,屏幕表面都出現了一道又一道裂縫,縱橫交錯。
許藍啪地跪到了地上,心臟因驚恐而失速,這差點導致她被活生生嚇死。
幸運的是,她不是目標,只是被波及的對象。
涌動的“黑暗”飛快變淡,沒再回到小玉佛內。
也就是一兩秒後,5號直升飛機中的光照恢復了正常。
龍悅紅察覺到這樣的變化,搖了搖腦袋,發現自己還能思考。
“結束了?沒感染‘無心病’……”握着“生命天使”項鍊的他脫口而出。
剛纔的異常裡,他似乎也受到了驚嚇,從一條腿癱瘓變成了四肢都無法動彈,直到此時才恢復。
聽到龍悅紅的話語,蔣白棉、白晨、格納瓦都將目光投向了商見曜掌中那枚湖水綠色的小玉佛。
它已恢復了存在感,溫潤而堅硬。
商見曜長長地嘆了口氣,語含欣慰地感慨道:
“我就說‘諸天執歲庇佑圖’是有用的!”
蔣白棉想糊這傢伙一臉,但忍住了。
她沒在意“救世軍”老戰士和飛行員的存在,自言自語般道:
“‘幽姑’的幫助?”
現在看來,紅石集普教會議上,“幽姑”的注視帶來的不僅僅是鐵山市第二食品公司內的異變,還相當於給了“舊調小組”一道護身符。
也對,我們拿到了小玉佛,其實就等於獲得了開啓鐵山市第二食品公司內遺留特異的鑰匙,“幽姑”的注視在這件事情上只是錦上添花,其實沒什麼必要……直到此時,蔣白棉才恍然大悟。
商見曜低頭看着掌中那枚小玉佛,再次發出一聲嘆息:
“現在沒有了。”
“幽姑”給的“護身符”用掉了。
說完,商見曜臉上流露出了明明白白的追悔和遺憾:
“早知道是這樣,我們就不該走,黃委員、張老他們也不會死……”
前排一名“救世軍”老戰士聞言嘆氣道:
“不用內疚,這種事情你們根本沒法預知。
“黃團長和張營長是爲了自己的理想而死,死得其所!”
爲了緩和商見曜的情緒,蔣白棉轉而問道:
“‘博士’怎麼樣了?”
商見曜搖了搖頭:
“可能嚇死了,也可能嚇瘋了,或者只是被嚇到半身不遂。”
他無從確認“博士”的情況,只能肯定一點:
這位短時間內無法再興風作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