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時節，桂山之巔。
這裡是東江第一高山，北邊有碧波盪漾的萬綠湖，山下有驚險漂流、山中有仿古寺廟、山頂有大片杜鵑花，看點還是頗有一些的。
當此時節，各色各樣花朵在風中搖曳，對周邊蜜蜂蝴蝶散播食物的味道。
“嗡嗡！”
幾隻蜜蜂無視這些花，徑直朝着一堆水果飛去。這些水果都被人細心切過，富含果糖的汁液緩緩滲出默默流淌，離得老遠就被它們聞見，自然不能錯過。
“去去！”
一隻潔白手臂伸出，撥打驅趕這些偷吃偷懶的小傢伙。
注意到助理的動作，馬競隨口提醒道：“招惹它們做什麼？小心蟄你！”
“沒事的，咱也是蜜蜂人，自家人不蟄自家人嘛，”朱玲玲嘻嘻笑着迴應一句，卻也收起驅趕動作，順手捻起一粒桑葚送進嘴裡。三兩下嚼了嚥下肚，她有些期待地看了看上山道路，接着有些鬱悶地嘆道：“怎麼還沒來啊？該不會是放咱們鴿子吧？”
“怎麼會？”馬競擺擺手，“好歹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怎麼可能做出言而無信之事。”
想了想，他伸手指指面前湛藍遼闊的水面，“你要是實在無聊，就幫我開會兒直播。”
作爲2live天鵝直播的認證簽約主播，馬競每月也有十數小時的直播任務，完不成就會被平臺扣工資。雖說工資加起來也沒幾個錢，還不到他鵝毛收入的零頭，但他還是很認真地在做直播，哪怕只是露臉吃飯打遊戲閒聊，也能爲自家產品帶來數萬數十萬的新增用戶，還是很值當的。
當然，敢這麼做也是因爲他有系統傍身，無線上網內視文件等能力大大節省了信息分析問題消耗的時間，這纔有少量空餘時間可以拿來揮霍。
“好吧，”朱玲玲嘆口氣，拉開肩包取出馬競的直播專機，打開2live，先是對準馬競確認真人，接着對準周圍風景認真拍了起來。
面前這片湖泊是水庫截水形成的人工湖，水域面積1600平方公里，爲華南第一大湖。這裡還是下游四千萬城市人口的飲用水源，水質常年保持在最高的一類等級，清澈度極其良好。表現在外面，便是湖水蔚藍澄澈，望之宛如藍海。
只可惜，單純的海景其實很容易讓人審美疲勞，這片碧水雖有大量綠色湖島點綴，看多了同樣會失去新鮮感。一圈拍完，朱玲玲開口看向馬競：“老闆。”
“怎麼？”
“聽說，恐龍園項目最開始的推薦選址是在這裡？”
不出意外地，這個猜測得到了馬競的斷然否定：“沒有的事，你又不是接觸不到正式文件，怎麼還好相信這種小道消息？這裡可是水源保護地，任何開發行爲都要爲水質保護讓路，沒看到一路上那些賓館都被關閉了麼？”
女助理咧嘴嘆氣：“唉，好可惜啊！這裡的水面這麼大，最適合放置咱們的海怪了。沒準就是又一個尼斯湖水怪呢！”
近一個世紀以來，英國尼斯湖地區都流傳着目擊巨大水怪的故事，有人認爲那是地球上最後一隻蛇頸龍（水生恐龍），也有人認爲其只是尼斯地方爲發展旅遊業而搞出來的噱頭。不管真相如何，尼斯地方的確因爲遊客增加得到了實惠，也爲其他地方的效仿跟隨提供了事實依據。
作爲聞名世界的“恐龍之鄉”，東江一直有發展恐龍產業的想法，只是礙於資金、市場容量，以及項目審批等問題，始終沒能見到下文。直到去年，他們找上信旅這根大粗腿，終於讓項目落了地。
蜜蜂旗下幻景與數字生物分別負責恐龍園的爲vr/ar遊覽部分和實景機器人部分，而後者更是腦洞打開，借鑑尼斯湖水怪，想要用大型涉水機器人打造萬綠湖水怪，並且製作了一隻一人高的演示模型。
只可惜，這樣異想天開的方案註定無法通過，不提水源保護地的問題，單是配套商住樓的問題就能輕易抹殺這個方案。有諸多模仿對象珠玉在前，信旅想的是恐龍搭臺、房產唱戲，自然對遠離城市生活圈的選址不慎感冒。最終，水怪方案得到接受，卻被挪到了市區南部，從湖怪變成池怪，格局小了很多。好在風險和難度也是隨之降低，如今已經完成了水池構建，只等大恐龍運過來進行組裝調試了。
倆人說話間，立在倆人身側的周光武忽然開口：“來了！他們到了。”
和郭洛鈞那種名爲保鏢實爲幫閒跟班的傢伙不同，周光武纔是馬競的正牌保鏢。雖然不是特種部隊出身，卻也接受過全面細緻的專業培訓，至少觀察力就不是朱玲玲這等辦公室白領可以比擬的。
馬競也注意到了山下來人，笑了笑說道：“這不是來了？”
朱玲玲轉動身體，看向來人方向。
這幫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身份也是五花八門：穿練功服的所謂武林人、穿休閒裝的普通遊客、白短袖配西褲的本地公員、手端單反的記者、穿旗袍端托盤的禮儀小姐，以及一身制服的當地警察。
回看自己這邊，就只有馬競、郭洛鈞、周光武，以及自己，人數差距至少三倍。
想到這裡，朱玲玲不由抽抽嘴角，略帶譏諷道：“呵！親友團還真是帶了不少？”
馬競搖搖手，順勢指了指對方手裡的手機：“沒關係，咱們的親友團還要更多。”
朱助理迅速會意，調轉鏡頭對準那羣正在拾級而上的傢伙，藉機炫耀蜜蜂8手機的2x變焦鏡頭的同時，也爲己方爭取網絡觀衆的支持。
過不多時，這羣人便陸續來到山頂，紛紛朝馬競這邊走來，問好、攀談、拉投資、要採訪，各自都有着自己的目的，並不完全一致。
真算起來，今日事都因朱玲玲而起，若是沒她多嘴問一句“你眼中的傳統武術是怎樣的存在”，馬競也就不會畫那段視頻，各地太極名家也就不會上趕着要來挑戰與他。按照約定，今天這場比鬥便是第一場，由本地太極高手出戰第一陣。
原本，朱玲玲還有幾分身爲始作俑者的羞愧之心，可當她看到那些忙着攀談合影的說的挑戰者，心裡卻冒出一種嗶了泰迪的不爽感覺。
掃描安檢、寒暄幾句、介紹引薦，圍觀羣衆紛紛推到觀景平臺邊緣，把場中區域留給對戰雙方。
馬競摸了摸露在t恤外面的前臂，施施然走到場中鎮定站好。
一名中年男子挽起袖口率先下場，出戰第一陣。他身穿對襟練功服腳蹬老布鞋，像極了影視劇裡的民國武人。
二人對面站定，曲臂弓腿神態鬆弛，卻用犀利眼神互相攻擊。
心裡悄悄吐槽一番還在磨嘰的倆人，朱玲玲微微偏轉手機，把周圍那些圍觀羣衆錄入畫面，然後轉回場中。
經過一夜加半天的發酵，“馬競羣嘲傳統武術”的事情已經傳的盡人皆知，引起了很多質疑和爭議，也得到了想要的關注和支持，大家一致認爲是時候收網洗魚執行套路下半階段了，然後就有了下午這場全程直播的“桂山論武”。
既然犯了衆怒，自然要努力洗白，而他的方法卻是網遊運營商用來搪塞玩家的那句“沒有最強的職業，只有最強的玩家”。
仗着馬拉松冠軍級別的強壯身體，以及神經系統信息化帶來的快速反應，馬競有信心成爲最強的那個“玩家”，進而用自己的戰績證明“傳統武術不是不能打，只是缺乏競爭退化了”。
當然，這些東西都要一步步實現，他現在得先面前的傢伙。
功夫劇武打片甚至武俠小說裡的精彩打鬥其實是事先排演好的“套招”，主角怎麼打，反派怎麼防，嘍囉怎麼不丟板磚，其實都經過武術指導和作者的仔細設計，反正角色都是虛假的，死了傷了影響不到現實，自然是怎麼好看精彩怎麼來。
然而現實中的打鬥卻不是這樣，古代醫療缺乏養家不易，一旦受傷很可能落下殘疾影響生計，導致“江湖”上充滿賣藝人楊鐵心、鏢局老闆林震南這等“以和爲貴”的武者。到了現在，因傷致殘因傷跑學員的情況依然時有發生，再加上法律限制私鬥，武林更是一團和氣。
就像現在這樣，人羣外圍站着身穿制服的本地警察，隨時準備站出來制止非法行爲。有他們在此震懾，比武對戰這種非法鬥毆活動自然無法展開，大家只能選擇和和氣氣的比鬥項目太極推手。
推手是太極拳各派系普遍使用的訓練方式，倆人對面站定，用太極招式和眼神互相攻擊，迫使對方後退者勝。過程中雖有肢體接觸和碰撞，卻沒有拳打腳踢肘擊頭槌這等危險動作，相對來說要安全很多。因爲安全便捷鬥智鬥技，還有一定的觀賞性、競技性，時常有人組織推手錶演和推手比賽。
然而這項活動卻是典型的易學難精，即便是正規比賽，也經常出現推着推着變成鬥牛角力、掰腕摔跤的現象，失了太極真意，場面也比較難看。而那些表演爲了視覺效果，又經常加入各種浮誇表演，各種隔空打飛，各種以一敵十，看起來匪夷所思引人注意，卻也敗壞了太極名聲。
說實話，在朱玲玲看來，真正的推手切磋其實有些無聊：開始時是大眼瞪小眼的對視，努力觀察對手尋找破綻，然後雙方謹小慎微的不停用小動作試探干擾對方，最後的高朝段落卻異常短小隻要找準機會發力推帶，通常就能迅速分出勝負快到一不留神就會錯過。
就像她現在看到的這個場面，剛纔還在對峙中的倆人已然分出勝負，中年男後退兩步臉上掛滿羞惱。
明顯贏了的馬競勾勾手：“承讓了。”
雖然有點兒方，圍觀羣衆還是不吝送上歡呼與掌聲，只可惜山頂開闊風大，聲音聽起來乾乾的，一如大家的心情。
接下來，又是一位中年男子走上臺來，服裝打扮和前一位完全相同，就是面上風霜之色更濃，看起來要老五六歲的樣子。只可惜，多出來的“幾年功力”並沒有發揮作用，他同樣迅速敗退，踏踏踏向後倒退的行動被朱玲玲來了個仔細。
接下來，卻是輪到門派章門上場了。老頭白眉禿頭面色紅潤，看起來很有幾分神功大成的感覺。可惜還是和手下徒弟一樣水，倆人雙臂剛一接觸，馬競劈頭蓋臉就是一股剛勁，成功讓老頭在地上打了個趔趄，卻是再一次取得了輕鬆的順利。
只是這一次，歡呼鼓掌的聲音又小了不少。這裡面既有得給本地門派面子的原因，也有比賽對抗性不足的原因。說好的勢均力敵大戰三百回合，結果一上來就被輕鬆秒殺，而且還都是那種看着不甚厲害的動作，既沒有閆芳style的一退數步、凌空跳起，也沒有衆人期待的“精彩”打鬥，自然容易讓人感到犯困。
大多數普通人還是更喜歡拳拳到肉飆汗出血的常規搏鬥，對過於平和缺乏衝突的推手興趣缺缺。然後，聊天的、刷微博、刷直播的、打哈欠的逐漸多了起來，只有兩位盡職盡責的戶外播客還在繼續直播，其中一個還是職責在身的朱玲玲。
再次調轉鏡頭，把衆人這副憊懶懈怠的模樣都拍下來，她又把鏡頭對準了場中的馬競。
後者坦然笑笑，對着圍觀羣衆發出邀戰：“看大家的表情，可能有人覺得不過如此，我上我也行。俗話說光說不練假把式，我覺得咱們還是親自下場試試的好，有人願意賞臉麼？”
願意的人自然是大把的有，要是真的能推翻馬競，將來和網友和子孫吹噓起來，也能自豪地說出那一句：“馬競其實沒啥戰鬥力，上次和我推手，被我推了個屁股墩！”
可惜天不遂人願，他們還是低估了馬競的戰鬥力。雖然沒有掌握玄之又玄的這勁那勁，馬競卻有着身大力不虧和反應敏捷關節柔韌的優勢，小技巧玩得和老武師一樣滑溜，卻是輕易獲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