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
雷聲穿過中空幕牆玻璃,已經變得頗爲平淡,可還是被人聽見了。
抖了抖耳朵,馬競扭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下雨了。”
窗外的天空被烏雲籠罩,玻璃外面滿是雨珠水痕,顯是下了不短功夫。
遠方空中閃過一道電弧,接着又是一道,證明這是夏季常見的雷陣雨。
當然,在網友口中,還有另外一種叫法。
拿起手機走到落地窗前,打開相機切換到閃電模式,默默等待。
沒有讓他久等,很快就有一道白亮電蛇蜿蜒而下,被早有準備的相機成功捕捉成數據圖片。
低頭看看屏幕上的照片,馬競滿意地點點頭,高速快門捕捉閃電路徑、機內後期增強對比度和細節,整體效果很接近自己用眼睛捕捉的圖像,算得上是一副優秀的抓拍。
隨手發圍脖,附上一句:何方道友在此渡劫?
看了眼網友的回覆,簡單回覆了幾條,馬競關掉這條圍脖,靜立窗前觀察風雨中的中關村。
腳下這座寫字樓年頭稍久,高度在日新月異的村裡完全排不上號,卻也爲他的觀察帶來不少方便,藉助路燈車燈發出的光線,依稀可以看清街着奔跑之人的男女年齡,然後自行爲他們腦補一個背景故事。
最近看了太多人物小傳,他的大腦已經形成慣性,看見一個人就下意識往他或她身上套人設。
搖搖頭給自己一個心理暗示,馬競強迫自己從這種不太正常的狀況走出,轉身走向休息室,他要換套衣服整理下形象,以備接下來的採訪。剛纔偶然一瞥,他看到一輛刷着媒體標誌的汽車開到了樓下,不出意外的話,採訪很快就能展開。
參加risk-v架構研討會,展示r5芯產品、輕取全運會馬拉松金牌、發佈空調衣,高調贈衣、《流浪地球》上映,花式促銷、出席林城數博會,展示“看人下菜碟”廣告牌、亮相京城科博會,展示全息沙盤和智能畫板、在國博展示和發佈歷史遊戲……
過去一個月時間裡面,馬競和蜜蜂製造了太多新聞和話題,讀者觀衆們的好奇心探究欲早就熊熊燃燒。很多人都在圍脖上@馬競想要尋找答案,卻都被他打太極糊弄過去,他的圍脖內容包羅萬象,唯獨少有觀點聲明一類的東西。
羣衆的需要,就是媒體的使命,不斷有媒體給馬競辦公室發來採訪請求,卻都被他授意朱玲玲擋了下來,採訪曝光這種東西也有飢餓效應,過於頻繁的露面其實並沒有好處。
過不多時,來自新花社的記者和攝影師便被朱玲玲請到了提前佈置好的採訪間。
產業集聚效應對媒體行業同樣適用,京城不但擁有全國最多的報紙電臺電視臺。到了網絡時代,這裡同樣涌現數量衆多的網絡媒體,等到移動互聯網真正開啓自媒體時代,這裡又聚集了全國一半的所謂新媒體——人還是那些人、事還是那些事,改變的只是產品外觀和交互方式。
當然,媒體也分三六九等,作爲國家級通訊社的新花社自然是最高一等。有他們的專訪邀請後,馬競很快就點頭同意了。
採訪間裡燈光明亮、溫度適宜,靠牆擺着背景板,前面是一藍一白一對簡潔風布沙發,中間的小桌上放着兩隻蜜蜂公仔玩偶。
攝影師在忙着加設機器、調試設備,女記者試了試話筒和電腦,視線很自然地落在對面背景板上。
上面畫着一隻振趐飛行的彩色蜜蜂,若是仔細看去,可以發現它的身體由許許多多應用圖標拼接而成,全都出自蜜蜂旗下企業,且無一重複。得益於圖標設計師對藍色的偏愛,這隻蜜蜂的整體色調依然是大家熟悉的“蜜蜂藍”。
仔細看了看,她也是暗暗驚歎不已,實在沒想到蜜蜂居然做了這麼多應用和遊戲。掏出手機把這張有意義的圖片拍下來,她又忍不住感慨起了蜜蜂的發展速度,她在06年畢業端上新聞這碗飯,蜜蜂也在同年正式成立,完全可以說是共同成長起來的,只可惜彼此的境遇卻是千差萬別。
正在神傷兼且發呆,身後居然傳來馬競的招呼聲,“抱歉,久等了!”
轉回頭,穿着白色翻領t恤和米色商務休閒褲的馬競出現在房間門口。
微微點點頭,女記者點點頭,“沒事,我們也是剛剛纔到。”
馬競繼續客套寒暄:“下這麼大雨還要過來,辛苦二位了。”
“不辛苦,不辛苦,工作要緊。再說下下雨,不然人都要烤熟了。”
隨便聊了聊去年夏天的“海況”和今年夏天的“熱況”,感嘆一番孜然蔥花的銷量和氣溫的關係,馬競擡腳朝自己那張沙發走去。
接過女記者遞來的話筒,他坐到沙發上略微調整一下換個舒服的姿勢,揚揚話筒示意可以開始了。
說起來,馬競之所以把專訪給了新花社,既是因爲它是全國唯一的正部級媒體,要給些面子,也是爲了“欺負”老實人,作爲國家單位,新花社至今沒有設立震驚部、99%部、男默女淚部這些新媒體特產,準備的採訪問題相對要好回答一些。
果不其然,這位記者朋友提出的第一個問題是:“馬總,最近人工智能的話題非常火熱,而你們蜜蜂也先後展示了好幾款神奇的人工智能產品,顯示出強大的技術能力。那麼,能談一下你對人工智能時代什麼最重要的看法麼?”
官方媒體嘛,自然要嚴格遵守國家語言文字法,絕口不提ai(人工智能)、mi(機器智能)這些英文縮寫詞。
說完這話,她便定定看着馬競,atb都表態了,m卻忙着秀技術賣產品,這麼不合羣可不行!
在上個月的數博會上,阿貓的馬教主現身演講,放話“數據將成爲主要的能源,如果離開了數據,任何組織的創新都基本上是空殼。”
這話卻被度娘李老闆反駁了回去,後者揚言“真正推動社會進步的是算法,人工智能時代不是某一家公司或幾家公司的專利,而是很多公司在一起來做的事情。”
而企鵝馬老闆的態度則透着一股調和油的味道,他表示從0到1,需要技術創新驅動;從1到n,需要數據驅動,缺一不可。
之前經過採訪提綱,這個問題已然經過馬競首肯,他也早就打好了腹稿。
在馬競看來,在三家互聯網巨頭各自不同的看法,完全是基於各自企業的現狀而言,並不見得符合實際。當然,他自己的看法也是一樣,同樣和蜜蜂的現狀息息相關,很難做到客觀真理。
atb都是上市公司,需要對股民負責,維持並提振股價自然成爲企業領袖的重要職責。
馬教主滿世界演講灌雞湯,就是爲了維持鞏固“電商教父”這道光環,然後藉助這個身份去給市場講故事,從而維持企業的高市值。他刻意強調數據的作用,卻是因爲阿貓掌握海量網購行爲數據、螞蟻記錄海量支付財務數據,華爾街投資人要是信了他的話,自然會堅信阿貓已然站上ai時代的戰略制高點,接下來一段時間裡公司股價必然會迎來一波飄綠行情(外國股市上漲是綠箭頭)。
度娘雖然名列bat之首,這幾年卻被at兩家越帥越遠,搜索遇到瓶頸,增長變慢、頻頻出現負面醜聞;前幾年重注發力o2o,還沒賺到什麼錢,就被at各自扶持的蜂鳥和袋鼠吊着打;如今單論營收和利潤,只能排在tam之後,掉隊之勢非常明顯。
面對危機,度娘決心allin(全部押注)人工智能來玩最後一搏。雖然蜜蜂早就在這一領域建立了專利壁壘和品牌形象,但是度娘卻有着搜索引擎時代積累的優秀算法和豐富經驗,若是能夠將其完美移植到ai引擎上面,未必不能實現翻盤逆襲。李老闆鼓吹“算法決勝論”,便是爲了給員工還有投資人打氣。
至於企鵝,他們手上沒有第一手購物數據,卻有海量社交數據,支付工具做得也不差,算法和雲計算什麼的更在努力趕上,更關鍵的是公司業績良好,現金充裕,自然有底氣玩兩手抓,兩手都要硬。
蜜蜂的情況和這三家都不一樣,馬競的態度自是有着不同。
輕輕點頭,他舉起話筒說道:“在我看來,數據、算法和算力,其實是人工智能時代的原料、工具和能源,缺一不可都很重要。但若是一定要排個一二三出來……”
馬競略做停頓,擡起空着的右手拍拍自己心口,“我覺得最重要的其實是良心,或者說責任感。”
女記者呆滯半秒,不知道這傢伙玩得是哪一齣。
這兩句話已經頗有看點,但她還是有些不太滿意,追問道:“能詳細說說麼?”
“可以,”馬競點點頭,“能源也好、原料也罷,都有着種類品質的差異,數據也是如此。單純的大數據其實價值有限,真正有價值的其實是從數據中挖掘出的有用信息。”
“舉個很不恰當的例子,”馬競伸手指向東南,“魯省教育考試院,他們手握歷年來幾百萬考生的戶籍和考分數據,但礙於事業單位的身份,一直沒能發揮它們的作用。直到魯省招考網被不到20歲的黑客杜天禹攻破,然後賣給陳文輝團伙,這份數據纔有了變現的機會。”
“具體細節,相信大家都是知道的。不談他們已然觸犯刑律的行爲,只看他們對考生數據的操作,杜天禹盜取64萬條應屆考生資料,這是數據清洗步驟,洗掉那些已然過時、價值低下的往屆生資料;陳文輝團伙出資1.4萬購買10萬條資料,按圖索驥聯繫考生實施詐騙,這是數據挖掘。當然,他們的挖掘算法顯然還很原始,直到暑假臨近才只完成一小部分任務,然後就被警方一窩端掉了。”
強行大圓滿一波,馬競繼續說道:“這也是我爲什麼強調良心和責任感的原因。這既是法律的要求,也是社會擔當的需要。魯省招考網因爲經費不足、疏忽大意、責任感缺失,沒有盡到這份義務,但上這家網站並不是唯一一個,放眼全國、乃至全球範圍,公民個人信息被大規模泄露已經成爲極其普遍的現象。”
聽他這麼說,女記者連忙把話題往回扯,“國家在2009年2月施行的刑法修正案七中增設了非法獲取公民個人信息罪。2015年11月施行的刑法修正案九又進一步加強力度,最高可以判處七年有期徒刑,有力打擊了犯罪分子的囂張氣焰。”
馬競卻是微微搖頭,並不接受對方無力的辯護,“事實上,普通人之所以很少接觸到這類詐騙案件,完全是因爲同時泄露的數據的太多太多,數以億計,其中還有很多重複和無效內容。而個體犯罪分子礙於技術能力,無法及時對這些數據進行有效地清洗和挖掘。換言之,一旦他們掌握了更強的算力和更好的算法,形勢還會更加嚴峻。”
眼見對方張口欲言,馬競搶先說道:“還好的是,國家已經注意到了這些問題,也採取了一些措施,未來應該能夠使用技術手段解決大部分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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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技術的問題只能用技術解決,”女記者隨口附和一下,馬上轉入下一個問題,“馬先生,關於人工智能的安全性,你是如何看待的?”
馬競略微想了想,開口說道:“雖然蜜蜂影業備案了兩部人類對抗ai的戰爭電影,但我本人並不認爲未來會有一戰。真正值得警惕的,反倒應該是成熟的人工智能、機器智能對社會分工的影響,與其擔心將來被ai或者機器人殺死,不如審視一下自己當前的職業。”
“比如說?你認爲什麼職業會更容易受到人工智能的影響。”
“有不少,所有有着明確規則和操作對象的職業,都有可能會隨着ai的逐步完善而逐漸消亡。比如說進行紙面作業的商務翻譯、按照框架填充代碼的初級碼農、跑高速公路的貨車司機、幫忙查資料的律師助理、寫快訊的記者、穿上衣服扮演npc的羣衆演員,以及按照人設活動的流行偶像,這些職業就比較危險。”
臨了,他又補充道:“總之,最先被替代的必然是枯燥重複的低端職業,而需要創造力和應變能力的職業則無法替代,比如咱們國家的藥劑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