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競說了一堆職業,記者同學卻只關注最後那個。
藥劑師的工作,按照官方說法,理應包含用藥諮詢、審覈處方、推薦劑型、安排劑量服法、提醒注意事項等等職能。然而在大多數時候,他們的工作只是單純的照方抓藥、賣藥拿提成,看起來的確很容易被人工智能所取代。
雖然心裡大概有了答案,她還是開口問道:“爲什麼只有國內的藥劑師是例外?”
馬競點點頭,“有‘天書處方’和註冊執業藥師制度在,他們短期內不用擔心失業問題。”
“天書處方”是患者和網友對那些過於潦草,非常人所能看懂的病歷/處方的戲稱,戲謔中暗藏濃濃的嘲諷、猜疑和無奈。
手寫病歷還是電子病歷,表面上只是手寫和打印的區別,內裡卻包含着醫藥分開、互聯網醫療、藥物零售連鎖的大命題,利益糾葛自然沒辦法迅速完成替換。只要手寫病歷存在一天,藥師的天書認讀能力就是必須技能,不用擔心被ai取代——計算機筆跡識別的性能正在不斷提高,但還沒到100%準確的地步。
至於執業藥師制度,更加是藥劑師行業的保護傘。
執業藥師指的是通過藥師資格考試的普通公民,執業藥師從事藥品行業,必須要在省藥監部門註冊接受管理,是爲註冊藥師。1994年,衛生部重啓執業藥師資格認證制度,希望通過資格准入提高從業人員專業水平,進而提升國藥品質,所以彼時的註冊藥師多是藥品企業僱傭的研究員和製藥工程師。
後來隨着醫藥分開政策逐步推進,社會上的零售藥店越來越多,藥物濫用、誤用的狀況愈加嚴重,衛生部因此強力籌劃推動藥師進藥店,規定2015年後藥店沒有註冊執業藥師不得繼續營業。
2013年,全國有46萬家零售藥店,註冊在藥店的執業藥師卻只有7萬餘人,而擁有資格證的人也纔不到28萬,有着巨大的缺口急需填補。
連鎖藥店比較老實,只敢用遠程視頻提高藥師工作效率,一人照管十家店;單體藥店沒法玩規模效應,就從同樣有着執業資格制度的會計行業學來“掛證”技巧,僱傭證件來上班;那些藥店工作人員,也都蜂擁衝向考場,硬是在2014年、2015年,連續兩年搞了大新聞。
14年藥考,單單是被媒體曝光的三座城市就抓出近四千名作弊者,而全國報考人數只有84萬。15年藥考,報名人數激增至150萬,其中自然少不了作弊者,鄂省考區又揪出千餘人。
執業資格考試的安保級別向來不如高考,參加者很多都是工作多年的“社會人”,外因內因齊備,一直都是“包過團隊”活躍的舞臺。而衛生部2015年必須配齊執業藥師的規定,以及當年11月生效的刑法修正案九(作弊入刑、最高七年),也給了很多人一種大限將至的感覺,終於上演羣魔亂舞、藥店碧蓮的精彩戲碼。
最多時候,全國各級管理部門總共爲一千多個職業設定準入門檻,近年開始部署整頓,分批清理了導遊、餐廳服務員、保潔員等職業的入職門檻,同時繼續控制律師、教師、醫師、藥師、建造師等職業的進入資格,以免因爲人員素質造成嚴重的安全問題。
有這層前提存在,智能藥師自然無從談起。
女記者在心裡悄悄翻了個白眼,雖然頗爲認可馬競的觀點,奈何職責所在,她不得不制止某人肆無忌憚的吐槽行爲。想了想,她把話題拉了回來,“就和自動駕駛一樣,在人工智能沒有證明能力和安全性,並因此得到法律許可之前,人工智能無法代替人類,擔任駐店藥師一類的工作。”
“你說的沒錯,”馬競也不打算深談這些,點點頭同意了對方的說法,“ai也好、mi也罷,自始至終最大的問題就是變通能力不足,它們可以重複千百次不出問題,可隨便一個未曾預料的小差錯,都可能導致整個系統的故障停擺。”
“而這一輪ai/mi的高速發展,就是因爲神經網絡理論的出現催生了機器學習技術,使得機器有了類似人類一樣通過學習歸納總結的能力,能夠通過喂數據自動訓練不斷提升能力。藉助機器學習和對抗訓練,google的alphago已然在圍棋領域打敗人類,我們的megabot也在電影和遊戲中證明了自己。未來肯定會有更多‘打敗人類’的ai和‘超越人類’的mi出現,直到大家再也見怪不怪。”
拜科幻作家和編劇所賜,ai人工智能這個詞逐漸有了“像人”的內涵。提起聰明、強大的ai,很多人會聯想到終結者、德洛麗絲(科幻美劇《西部世界》女主角)這樣的有感情、會殺人的高仿真機器人,甚至是擎天柱和威震天,雖然按照原著設定,他們其實是外星機器生命,並非人造之物。
爲了破除這層概念限制,有人提出mi(machineintelligence,機器智能)的新概念,用來特指那些“不像人的人工智能”,比如智能交管、智能工廠之類。當然這只是換了個說法,mi和ai本質上還是一回事,ai運作離不開機器,mi也無法離開人類的參與,除非它們進化到天網乃至變形金剛的層次。
作爲it行業的嘴炮之王,阿貓馬教主最近盯上了mi,在多個場合公開推銷這個概念。拜其所賜,記者同學對這個詞並不感到陌生,不過馬競口中的megabot還是引起了她的注意。
mega這個詞本意是大、巨大、超大,卻被電力電子行業賦予“百萬”之意,bot通常指的是軟件行業的虛擬機器人,比如遊戲bot、聊天bot、搜索bot、搶購bot等等。這樣兩個詞連起來,顯然有兩種全然不同的意思,超大機器人,或者百萬機器人,她很好奇馬競要說的是哪一個。
“我能問一下,這個megabot是什麼嗎?”
“當然,”馬競爽快回應,“這是我們自主開發的超大規模bot管理系統,最高可以併發百萬規模。用在電影上當,可以代替絕大部分羣衆演員,很適合搞大場面;用在遊戲上,可以極大提高真實感,讓世界活起來。”
雖然電影和遊戲不是她的關注領域,女記者還是點點頭追問道:“我猜的沒錯的話,‘流浪地球’中的千萬路人,都是通過這個系統實現的?”
“哈哈!”馬競笑了,“的確是這個,不過總數肯定沒那麼誇張。”
在各部門的共同努力下,網絡上始終沒有出現這部電影的高清盜版片源,但觀衆雲端截取的高清截圖和15秒短視頻卻已成鋪天蓋地之勢,尤其是暗中鼓勵相關話題的蜜搜和蜜蜂圍脖,更是成爲重災區。
看得多了,便有網友戲言“總有一天我會在圍脖上看完整部電影”,獲得上百個贊。受其啓發,有人收集這類資源按原片順序拼接,居然湊出一段長達30分鐘的視頻,這段《流浪地球超長劇透預告片》隨後被上傳到網絡上,短短半天功夫點擊量就過了30萬。
考慮到這種短片不會對票房產生太大影響,蜂影非但沒有刻意打壓與它,反而順勢發起“我來剪‘地球’”活動,公開徵集各種二度創作版本,獲勝者可以現金加出境遊的豪華大獎。
公告一發,網友們很快行動起來,爭相下載各種截圖短視頻資源包,製作自己的拼接視頻。其中點擊量最高的一段視頻,卻是某位技術帝上傳的《流浪地球之大家一起數人頭》。
這段視頻的剪輯其實很粗糙,大量圖片順序排列,加上順序播放的ost原聲音樂就完事。唯一的亮點在於圖片上覆蓋人物臉部的紅色線框以及右下角不斷跳動的數字。視頻播完,數字最終定格在12156795。
視頻作者其實是位技術宅,視頻上的紅框和數字,是他用自己編寫的監控端人流量統計工具分析“流浪”素材包的成果。
影片中自然不可能有1200萬人,即使號稱世界十字路口的紐約時報廣場,每日人流量也才30萬人次,
這個數字自然錯的離譜,卻也巧合地滿足了“蠢到深處自然萌”的奧義,無數人被這種“一本正經數錯數”的姿態逗笑,然後果斷點贊轉發,推動這段視頻的熱度不斷上漲,如今播放量已然突破300萬次,還在不斷上漲當中。
女記者同樣莞爾,笑着問道:“那是多少?”
馬競搖搖頭,“這個暫時不能說。”
“人流量統計很有價值,不管是城市管理還是景區控流,都能用得上。所以我們馬上會推出專門‘機器數人’比賽,希望用競賽手段提升相關算法的效果,可不能現在就把答案泄露出去。”
“是受到這段視頻的啓發?還是數‘流浪地球’?”
“是的,”馬競坦然承認,“稍後我們會發布一段數人頭專用素材視頻,包含三段人最多的戲份。”
“數人頭”走紅,那位技術宅隨即把自己失敗的源碼上傳,放到代碼託管網站github和蜜蜂代碼雲,允許任何人下載修改以及使用。這份代碼同樣吸引數千人次的圍觀,連帶着蜜蜂人臉識別api的使用量也增加了不少——爲了利人利己共同進步,主流ai公司都對外開放了自家ai產品的調用接口,蜜蜂也不例外。
女記者暗暗點頭,這時候發起“機器數人”比賽,既可以側面宣傳電影,又能帶動ai接口人氣,一舉兩得,端的是一手好算盤。
想了想採訪提綱,她開口問道:“對了,還沒有恭喜你,這部電影的國內票房已經達到23億元,是今年暑期檔的票房冠軍。對於這樣的結果,你先前有預料到麼?”
今年的暑期影市似乎延續了去年的“中暑”症狀,上映影片的票房都不太理想。
除了“流浪”一枝獨秀,其他國產片的表現都不怎麼給力,很多未能過億,即便過了也都和華仔投資並主演的《拆彈專家》一樣,票房不到製片成本的三倍無法完全收回成本,只能依靠植入廣告和版權分銷填補缺口以及小賺一筆。
另一方面,引進大片的表現同樣萎靡,“海盜5”本就口碑參差,又和本土作戰的“流浪”爭搶3d和imax銀幕,票房自然大受影響,上映19天只收獲7.6億元。“神奇女俠”則是另一個受害者,這位dc女英雄的人氣本就不算太高,又要和“流浪”、“海盜”,以及“新木乃伊”爭搶高價銀幕,只拿到3億多票房。
相較之下,來自印度的“摔跤爸爸”憑藉着良好的口碑以及身爲2d電影的優勢,幾乎不受大片撕逼的影響,上映40天票房依然穩健,更是悄然突破10億元。
聽見女記者的問題,馬競略一思索,坦然張口:“對於票房成績,我們自然有着預見。我們的票房綜合預測系統給出的預期票房就是20億,現在已經達成了目標。”
國內的製片方一直在拿低分成說事,女記者雖然不瞭解行業內幕,卻也耳濡目染聽說了票房達到製作費3倍才能保本的說法。她眨了眨眼睛,“20億的話,豈不是堪堪保本?”
“的確是這樣,”馬競笑了笑,“不過我們現在的單日票房還維持在兩三千萬,國內票房還沒徹底見頂。更何況,我們還沒在海外市場正式發力呢!”
“不是已經陸續上映了麼?”
“的確是這樣,”馬競點點頭,“但是我們有意控制了上映影院的規模,所以票房還沒正式爆發。這部電影完全按照米達斯公式來拍,爲此不惜修改公映版結局,再加上強大的畫面效果以及優良的配音配樂,我們對海外票房非常看好。”
還有一個他沒有說,那就是北美市場階梯式分成模式的影響。
上映首日製片商最高可以獲得90%票房,然後按照放映時間逐漸降低,直到電影院獲得90%票房分成。商業大片的票房通常是滑坡式下降,首周票房佔比極大。所以好萊塢大片通常追求首日、首周大規模上映,爲的就是截取最美味的“頭部”利潤。而文藝片通常選擇小規模長週期,以便用高分成吸引院線持續放映,這樣獲利雖少,卻能更好地揚名。
《流浪地球》之於蜜蜂,同樣是一部揚名之作,所以蜜蜂影業也爲它選擇了類似文藝片的長線放映策略,同樣是長線放映,質量不差、票房還未大爆的商業片自然比文藝片更有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