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運氣好,活捉兩隻雞。快去快去找老熊,一起來吃雞!”
手機奏響“吃雞歌”,慶賀今天第一次勝利。
麻溜分享了自己的戰果,張許瑤擡頭看向窗外。
這裡是秦嶺中一處度假村,接待了兩批三百多位參加“納涼補貼計劃”的平縣老少遊客及其看護後勤人員。
景區新建,名氣還未打出,人氣遠不如湯峪、太平峪、高冠瀑布等著名前輩。不過偏僻也有偏僻的好處,深山裡面的氣溫明顯比外圍要低,白天呆在陰涼地完全不用開空調風扇,而且風景設施環境服務什麼的也都還好。最大的短版通訊問題,也因爲某個姓馬的土豪而暫時得到解決,即便衛星上網延遲有些高,她還是依靠“運氣調整”拿下了今天的首勝。
視線穿過鑲覆紗網玻璃的雙層竹窗,卻沒帶回多少有用的信息,外面太暗了。
低頭看看手機屏幕,時間還只是17:07,按說距離天黑還早。
起身來到窗前細看,她心中頓時瞭然。
頭頂天光正亮,西面斜照的陽光卻被山體擋住,整個山谷顯得暗沉沉,就像身處井中。昨天下午她一直呆在房間玩遊戲,出來時已是日落星出,所以並未第一時間發現這種“井口”現象。
注意到“天黑”的非她一人,路燈很快被人打開,照亮外面的平臺,以及上面正在忙碌的人們。
盯着高延遲吃雞難度實在太高,張許瑤決定出去走走,等晚上運氣點提高了再來試試。轉身拿起手機塞進牛仔熱褲的左前兜,走到桌前拿起扇袋從中抽出一柄嶄新的摺扇,“唰!”的打開扇子,悠哉悠哉地扇了幾下。
赤腳走到塌下趿拉一雙涼拖,她關好竹門踏踏走下竹樓,來到外面平臺之上。
度假竹樓前的平臺本是用來進行篝火晚會、燒烤大會之類活動,此刻卻被蜜蜂星空院線流動放映隊臨時徵用,正在被改造成露天放映場。
露天放映通常都很簡易,隨便找塊開闊地,拉繩子繃起白色幕布,拉線接通高音喇叭,打開放映機對正畫面,大家搬來板凳隨便坐好,然後就能關燈放映了。這麼做的觀影質量自然不能和電影院相比,卻在事實上把電影普及給更多人。
後來隨着電視普及、VCD氾濫、影院崛起,走村串巷的流動放映隊逐漸凋零,露天電影越發少見,只有少數偏僻地方還在堅持。數量少了,露天放映反倒變成一件富有情懷與文化內涵的雅事,被從農村請回城市,成爲一些文化活動的保留節目。
星空院線旗下這支流動放映隊,便是專爲這類大型文化活動準備的。比起摩托拉設備的農村放映隊,他們的屏幕更大更專業,音響也要好很多,放映效果雖然達不到普通2D放映廳的水準,卻也能甩家庭影院之流幾條街。
設備先進了,裝起來自然更加麻煩,工作人員忙活了大半天,也只是搭好架子把金屬幕固定在上面,此刻正在佈置調整音響系統。相比之下,景區工人的速度就要快很多,幾百把塑料椅被他們擺在觀影區域,一些上面已經坐上了人,此刻正嘰嘰喳喳聊得熱鬧。
普通人都有懶骨,能坐着不站着、能躺着不坐着,這裡有椅坐有瓜吃有人聊天,傻子也會湊過來。
張許瑤同爲懶癌患者,自然不願意傻站着,當即搖晃着扇子走了過去。
馬競左手端着果盤,右手捏着一粒葡萄,正在逗弄一幫小兒女。餘光瞥見某人靠近,他下意識扭頭看了眼,當即眉頭一挑,詫異問道:“瑤瑤,你怎麼把這個拿出來了?決定改主意啦?”
“怎麼了?”張許瑤湊到湯佳怡身邊坐下,扭過來問道:“扇子不就是給人用的嘛?”
馬競沒有說話,馬伕人卻開了口:“你不是說要留着傳世麼?還說要賣錢來着。”
“那把扇子還在我房裡好端端放着,這把是商品版,不值錢的,”說着說着,張許瑤也有些遲疑起來,低頭看向扇面,不確定道:“難不成,是我拿錯了?”
“沒拿錯!沒拿錯!”湯佳怡遞出手中同款摺扇,“咱倆換一下!”
馬競也跳出來補刀,手指自己眼睛,口氣很硬地反問:“扇面是我畫的,我會不知道哪個真哪個假?”
這下子,張老師終於意識到不對,極盡輕柔地合上摺扇,“換也可以,不過得等我回去確認一下!”
撂下這句話,她就風風火火地跑掉了。
“嘿!這丫頭!”
目送對方跑遠,湯佳怡扭頭看向自家老公:“她真的拿錯了?”
不料,馬競卻是扭頭反問:“天色這麼暗,我又不是貓頭鷹,怎麼可能知道?”
語氣理所當然,夫人不由失笑:“你呀!怎麼老是捉弄她?”
“喂喂喂!我纔是受害人好麼?辛苦畫好的扇面就這麼被她搶走了,我又到哪兒說理去?”
“行了行了!別裝了!”湯佳怡豎起扇子擋住自己,“你要是真心不給,十個她也搶不走!”
“嘿嘿!這話我愛聽,”馬競坦然接下話裡暗藏的恭維,“她使出賴皮性子,我一個大男人總不能和她拉扯糾纏吧?再說也不是什麼值錢東西。”
“那可不見得,別人傑克馬隨便畫畫賣了200多萬,寫兩個字又是400多萬,第一次畫油畫拍出3000萬。這扇子上面也有你的字、你的畫,不說賣個千把萬,百十萬是沒問題的。”
馬競看着自家老婆:“不一樣的?巴菲特午餐一年一拍,今年買了接近2000萬,巴菲特同款櫻桃味可樂只賣兩塊五,還被人吐槽各種難喝。”
拍賣場上爭相競購老馬書畫、巴菲特午餐的多是企業老闆,他們買的不是畫也不是寂寞,而是和這兩位“商業教父”面談拉關係漲名氣的機會。要是馬競把自己創作的產品送去拍賣。
湯佳怡同樣明白箇中道理,當即笑道:“那你爲什麼不拍賣呢?以你今時今日的地位和名氣,害怕沒人跑過來捧臭腳、湊熱鬧?”
馬競勾嘴斜眼,臉頰泛紅,給了她一個標準的“滑稽”笑,“我是那種需要人捧臭腳的人麼?”
雖然光線影響細微表情的傳達,湯佳怡還是靠着眼白和牙齒的反光辨識出了這張經典表情,不由打趣起了某人,“不需要?麻煩解鎖了圍脖取關按鈕再說這話好麼?”
“這個不行,會讓郎總難做的。”
擁有兩億粉絲的馬競可是蜜聊圍脖頭號“大V”,粉絲數約等於蜜聊用戶數,雖然是用半強制手段抓來的,卻也是一份榮譽和遮羞布,要是恢復正常任人退訂,蜜聊圍脖部門絕對要跳腳。
把已然空掉的果盤遞給大兒子,吩咐他放到餐車上去,湯佳怡拿起一柄同款扇子,打開扇了起來。
暑熱肆虐北方大地,山上雖然清涼卻也有些熱氣,正適合扇扇子。實際上,在坐衆人幾乎人手一柄同款扇子,顯然是同一批產品。
藉着遠處的路燈光線看情扇面正反,她小聲吐槽起來:“你畫的是什麼啊?好好的道士都被你畫成了俠客。”
馬競苦着臉答道:“沒辦法,‘射鵰’、‘神鵰’流傳太廣,大家都知道王重陽是天下第一高人‘中神通’,全真七子也是江湖有數的二流高手,自然要給他們弄得英氣勃發一點兒,要是直接仿照原版,我怕沒人買賬。再說了,碑刻只有線條感覺更像是白描,而現代人看慣了照片,很難欣賞白描圖畫,我只好化成水墨,順便幫他們美顏瘦身換衣裝,提高顏值形象。”
“嘿!隨便給人美顏,問過人家了沒有?”
湯佳怡隨口反問一句,低頭看向手中摺扇。上面有幅水墨人物,居中一位戴道冠蓄長髯披鶴氅的方面老者,其後六男一女七位青年道士,八人於松下泉邊閉目打坐,老者嘴脣微張似乎在講授什麼。扇面左邊有四字標題:重陽傳法,落款只有一枚朱印,筆劃硬直尖銳,看起來像是幾何圖形,卻又隱隱湊成個“競”字。
旁人不清楚內情,她和張許瑤卻知道這是某人的書畫章,後者更是直接找上馬競,強要走了扇子原件,說要收藏傳世。
除了蓋戳留名,這枚印章還是塊類似二維碼的識別符,用蜜蜂掃碼器、蜜蜂AR相機掃過還能看到配套的“重陽傳法”動畫,所以這柄扇子其實還是時髦的AR產品。
身邊沒有智能手機也沒關係,重陽所傳之法其實就在寫着,赫然是一首《無夢令》:“大道生門戶,幾個惺惺覺悟。鉛汞緊收藏,方始澄神絕慮。心慕,心慕,便趨蓬萊仙路。”
金永安五年(西元1200年),王重陽的徒孫呂道安、畢知常將祖師手書《無夢令》勒石刻碑,本意供門下時時參詳揣摩爭取早日觸及大道,卻也使得這篇作品得以逃過諸般劫難,讓後世之人能夠略略感受前輩高人的風采。
除了這塊祖師手書無夢令碑,重陽宮碑林裡還收藏有祖師畫像碑、七真畫像碑以及其他珍貴史料,扇子上的“重陽傳法圖”便是以此二碑人物形象爲原型創作而成,背面書法也是臨碑仿寫的成果。畫和書都是馬競的手筆,乃是他在重陽宮收集資料、研究書畫的成果之一。
雖然在高人行家看來,這傢伙的畫技和他的書法有着過於匠氣的毛病,但他豐富的知識儲備和良好的肌肉控制,卻使得書法和繪畫最大程度還原真實,雖是水墨,看起來卻和油畫一樣富有立體感,書法的還原度也很高。
面對妻子的問題,馬競兩手一攤作無奈狀:“我也想知道呀,可惜我睡覺從不做夢,到現在也沒有道長給我託夢。至於重陽宮裡那些徒子徒孫,他們倒是樂意的緊。”
當然樂意了,出家人也是有物質需求的。道士們雖然穿樸吃素不求奢華,卻對重修殿閣光大全真有着很多的想法,學故宮做文創這種名利雙收的事情,他們自然是樂得去做。
因爲《雍正王朝》、《步步驚心》、《甄嬛傳》等電視劇的熱播,“四阿哥/雍正皇帝”在華語地區民間迅速走紅。兩岸故宮博物院看到機會,相繼推出“朕略萌”、“朕就是這樣漢子”創意膠帶、“朕亦甚想你”摺扇、“雍正行樂圖”等創意小商品和小動畫,既博取眼球賺了錢還宣傳了歷史文化,堪稱名利雙收。
雍正一輩子光是奏摺批註就寫了1000萬字,只要用心去找去湊,什麼樣的句子都能拼出來。同樣的,身爲工作狂的雍正沒功夫像他爹和他兒子一樣出去亂逛,只好讓宮廷畫師給自己和后妃畫像解悶腦補散心,然後就有了一系列稍顯違和、充滿COSPLAY風的“雍正行樂圖”、“雍正妃行樂圖”,這些圖畫被掃描修改,配上表情文字做成動態圖片,曾經也是火過一把。
有這方面的成功例子在前,馬競只是簡單提了幾句,重陽宮方面就立即同意合作。初步做成了兩個系列,一個是仿製“元朝聖旨”,黃綢製造,上面仿照重陽宮收藏的聖旨語氣,用“元朝口語”寫了一些諸如准許請假、欽命成婚、奉旨旅遊之類的內容,支持定製擡頭。另一個則是集三塊文物石碑內容於一體的“重陽傳法”AR摺扇。老闆親自談成的生意,下面人當然要跑斷腿給做好,只幾天的功夫,第一批試製品就新鮮出爐,被分送遊客收集意見。
兩人聊天的功夫,張許瑤已經去而復返,並且確認了自己沒有拿錯扇子的事實。正要去找馬競的麻煩,銀幕卻是亮了起來,看到那熟悉又陌生的畫面,她索性找了塊適合觀影的地方坐了下來。
正在放映着的,是一部既老且新的電影。影片問世已有半個世紀,卻經過新技術的翻新重製,音畫表現大勝往昔。
而這部電影,便是赫赫有名的《地道戰》。
1963年,總參指定八一廠拍攝民兵戰術教學片,最後卻拍出了紅遍全國、觀看人次達40億的戰爭片《地道戰》。因爲太過經典,導致翻拍難度很大,即便八一廠自己也不敢嘗試。好在他們找到了新的方法:與蜜蜂影業合作對這部老電影進行數碼修復。原本只想着修復畫質和聲效,後來蜜蜂AI上色系統進度喜人,雙方決定嘗試新技術,把它變成時下觀衆更容易接受的彩色片,卻是直到現在才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