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7日,晴。
金城學院禮堂二樓休息室,許可站在窗前看着遠處波光粼粼的錦繡廣場。
那裡的馬賽克圖案明顯剛換過,青藤在地面延伸蔓延、鮮花在葉旁燦爛盛開,看起來秀麗精緻宛如一幅精心編織的巨大地毯。
目光掃到中間那句“金城學院開學啦!”,她又忍不住搖了搖頭。開學在即,掛橫幅、刷標語本是尋常操作,然而眼前兩行銀色標語實在大、太顯眼,甚至可以說有些晃眼。
注意到妻子動作,旁邊坐着的張斌起身走過來,“怎麼了?那裡有什麼不對?”
“沒什麼,”許可搖頭,見丈夫來到身邊便擡手指着說道:“就是覺得這些字太大了,七個字就填滿整個廣場,人站在上面反倒看不全面,還不如縮小几號再換種字體還有顏色,應該會更加好看。”
老張聽見卻是嘿然一笑,“這你就不懂了!”
擡手指着外面的碩大文字,他接着說道:“錦繡廣場周圍沒有高大建築物遮擋,視野非常開闊,據說飛到天上也能看到這邊的馬賽克圖案。這次只放7個銀色大字,顯眼程度更上層樓,哪怕有云有霧霾也能被拍到。所以這個標語根本就不是給咱們看的,人家都把廣告打到天上去了,偏你還在這兒嫌棄。”
“原來是這樣,”許副校長面上露出恍然之色,接着嫌棄地瞥了他一眼,“就你聰明,幹嘛不早說?”
“嘿!我也是剛纔刷新聞偶然看到的,”老張在手機翻出那篇文章遞給她,“機場到這邊只有20公里,今天又是大晴天視野很好,飛西部航線的乘客隨便低頭就能看到,一早就有人拍照發朋友圈了。”
看到屏幕上頗爲清晰的標語文字,許可也是隻能點頭:“這倒是個宣傳的好辦法,可惜今年招生已經結束,不然報考的人數沒準還能增加一些。”
“其實現在這樣也沒啥不好的,人數少都能仔細培養,等這些人畢業了就能反哺學校。”
接過妻子遞回來的手機,他又挑眉說道:“對了,馬競家的小甜甜昨天上了熱搜,你知道不?”
許可白了自家老公一眼,“都下來了你纔跟我說?”
“我剛纔在朋友圈裡看到的,”老張摸了摸額頭,“看看人家的女兒,再想想咱們的女兒,想想還是挺失敗的。”
“嗯?我女兒哪裡不好了?”
“沒有沒有”,老張果斷從心,“咱們家小瑤瑤漂亮可愛、乖巧孝順,簡直不能更好!”
不說還好,這句話反倒勾起了許可的火氣。眼看着一場家庭戰爭就要爆發,兩人手機卻同時響了起來。各自低頭查看,卻是開學儀式即將開始的通知。
丟給丈夫一個回去再跟你算賬的威脅眼神,許可擡腳朝着門口走去,“走吧,去看看大學的開學儀式和中學的有啥不一樣。”
單純看流程安排,開頭都是唱國歌升國旗,然後是慣例的領導講話,接着是師生代表發言,最後以隆重的集體宣誓作爲結束,確實沒什麼不同。不過等這對校長夫妻走進大禮堂在嘉賓席坐下,很快就發現這次的開學儀式很有些不同。
升旗儀式結束,衆人重新落座,主持人宣佈進入下一項議程,邀請院長上臺講話。金城學院的管理層都是從別處挖來的資深人士,可惜這位院長的口才和寫稿水平實在一般,他的講話並沒能引起太大波瀾,只講了不到3分鐘就鞠躬下臺。
按照慣例,下面該是各院系老師上臺介紹專業情況,然而主持人卻將名譽院長湯佳怡請上了臺。後者顯然早有準備,只見她施施然起身走上演講臺,笑着和大家打過招呼接着進入正題。
“同學們放心,我準備的講稿並不長,而且只此一次,以後應該不會再在這些固定儀式上面見到我或者我先生。今天本應是由我先生站在這裡,和大家聊這所學校、聊你們的未來,不過他最近臨時有事沒法離開鷺島,所以只好由我來代勞。”
“在校園度過第一個週末,大家對於金城學院應該有了一些基本認識,咱們就先聊聊這個。你們應該注意到了,金城學院的校徽很奇特,比校徽更加奇特的卻是我們的校訓,因爲根本沒有。”
臺下響起一陣輕笑聲,湯佳怡稍微停頓接着說道:“這當然不是失誤,就算實在想不出好的校訓,我們還可以照搬大數據校訓。”
前兩年有媒體統計九百多所本科院校的校訓,結果發現加起來只用了605個字,其中“學德求博行新篤厚創實”十字用得最多,有“學”字的高校多達410所,有“實”字的也有15陸家。更有意思的是,這十個高頻字正好能組成“博學、厚德、篤行、求實、創新”五個高頻詞,然後它們就被稱爲“大數據通用校訓”。
雖然很多學校因爲歷史原因用着同款或者近似的校訓,但如此大面積雷同還是引來了吐槽和調侃之聲,此時聽湯院長舊事重提,臺下衆人俱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得到笑聲止歇,湯佳怡繼續說道:“當然,‘通用校訓’體現的其實是高校相近的育人觀,其實並不是什麼壞事。至於我們金城學院,之所以不設校訓,並不是爲了效仿人家北大,而是覺得還不是時候。”
“校訓體現的是全體師生的價值觀與追求,然而咱們金城學院畢竟還太新,教授講師是別處挖來的、也沒培養多少學生,現在制定校訓顯然太早,讓我們且等幾年,等到學院10週年校慶再來共同決定它。”
“不過,沒有校訓並不意味着沒有價值觀,”湯佳怡笑着敲了敲面前的平板電腦,“金城學院制訂了一整套校規校紀來約束規範全體師生的行爲,大家應該已經發現了,規定非常繁雜、管的非常寬,一些條款很不近人情。”
“但我要說的是,這些東西都是必須的,包含着校方對大家的期許。如果對校規條款和管理方式有意見,都可以上學校主頁發起提案再努力推動通過,在得到修改之前還請務必遵行。”
“好了,最後再講一下個人對你們的期許。”
湯佳怡目光平靜地掃過全場,在一張張年輕面孔上掃過,這纔開口說道:“同學去上了本科,甚至是重點名校,你們卻來到這所新建的專科學校就讀,想必大部分人都是不滿意、不樂意的。但我想告訴你們的是,進入大學只是第一步,真正決定未來的還是你們接下來的做法,是放任自流還是努力上進,完全取決於你們自己。學校會努力證明配得上你,你們可不能反過來。”
“至於各種學習進步的方法,網絡上有很多,就不用我多強調。實在覺得沒有目標,只管照着學生手冊上的內容去做就好。我要說的就是這些,希望將來還有見面的時候。謝謝大家!”
說完這些,湯佳怡就鞠躬下臺,徑直回去了嘉賓席。
不知道是被她的講話影響到了,還是議程本就如此,重新出現的主持人並沒有接着邀請師生代表上臺,而是簡單過渡幾句直接宣佈開學儀式結束,各班按順序離場散會,倒也乾脆利落。
“這就完了?”張斌有些愣神地看了看手錶,從開始到現在只有15分鐘左右,這大概是他這輩子經歷過最簡短的開學儀式了。
“不然還想怎樣?”旁邊許可卻是見怪不怪,“蜜蜂學校有規定,各類典禮、集體大會不得超過20分鐘,都是同一家公司運營,這邊應該也有類似的規定。”
“沒有,就是覺得有些划不來,”老張鬱悶搖頭:“專門把大家叫到大禮堂,結果只講了15分鐘就宣佈散會,儀式用掉的時間還沒集結和散會用的多,你不覺得有些敷衍麼?”
“我覺得還好啊,”許副校長挑了挑眉,“要是你真覺得划不來,就坐這兒把剛纔的講話視頻再看幾遍,呆滿一小時再出去。”
“我有那麼傻麼?”張斌收拾東西站起來,“走吧,去看看小湯,不然人又要飛走了。”
“沒那麼快的,她又不是馬競那個工作狂,”許可撇了撇嘴,“以前都沒聽說他有多麼勤勉,按照小瑤的說法,那傢伙向來是準點上下班,夜裡休假基本不接電話不談工作,怎麼忽然轉性了?”
“你好歹還能偶爾見到他,”老張搖搖頭,“我上次見他還是這邊新校區啓用儀式,前後沒說上兩三句話就各自去忙了,你現在問我,我問誰去?”
總算還好,湯佳怡還在這邊沒有離開,心中好奇的張斌趁機把剛纔那個問題丟給她,想聽聽馬伕人的看法。
對於這個問題,湯佳怡的回答倒也簡單直接:“都是裝出來的!”
看着有些愕然的張叔夫婦,她接着細細說起:“那傢伙以前堅持按時上下班,其實是演給員工看的。他覺得狼性團隊、加班文化不應該提倡,然後自己就要以身作則按時下班。實際他私下裡沒少偷偷做工作,看着是在帶孩子、在曬太陽,實際卻各種走神發呆,一問都是在想工作上的事情。這次是計劃趕不上變化,他這才拋開僞裝,直接擼袖子硬上。”
“原來是這樣,”張斌點了點頭,深有感慨地說道:“管不得蜂校特別強調不讓老師放學後進家長羣,應該也是上行下效的結果。有個好老闆,下面老師也能跟着受益。”
湯佳怡含笑不語,許可卻瞪了自己丈夫一眼:“那是你想多了,不讓老師放學聯繫家長,主要是爲了防止給家長佈置作業,還有避免鬧出師長矛盾。”
張斌這幾年都在外地公立高中當校長,對於家長作業這種東西認識不深。畢竟中學生的家長往往都是三十好幾,不管學歷如何,其所掌握的中學知識都不可能完整健全,即便個別家長恰好是從事中學教育的老師和教輔書編輯者,對於自己不熟悉的科目也是無能爲力,既然不具備輔導孩子學習的能力,老師也不能強求人家。
見他吃癟,許可便沒繼續聊這個話題,看向湯佳怡問道:“你們家小甜甜是怎麼教的啊,那麼小就能比賽贏過大孩子。”
“豈止啊!”張斌在旁補充:“最後那個成年冠軍,要不是有周公幫忙怕是也可能要輸!”
“孩子都是馬競那傢伙在帶,”湯佳怡笑着搖搖頭,“既然他要扮演按時下班回家帶孩子的好老公,正好把這些事情都丟給他。不過那傢伙經常偷偷加班,就弄一堆玩具丟給甜甜她們讓孩子自己玩兒。”
“他們老早就開始摸汽車玩具,這次比賽用的模擬方向盤和模塊化賽車她們已經玩了大半年時間,又經常和那傢伙一起玩,經驗和熟練度比別人多太多,最後能贏其實不算什麼。等到以後比賽常態化了,她們幾個這點兒領先優勢就不算什麼了。”
“這也很了不起了,”老張嘆了口氣,“說老實話,單看汽車的表現,任何人都想不到是個不到5歲的小傢伙再開。唉,我好歹也開了十幾年汽車,到現在還時不時會收到罰單,一把年紀感覺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張叔,”湯佳怡眨眨眼睛,輕笑看他:“你這是上門告狀要賠償來了?”
前文提過,自從馬競幫平縣升級天網系統,使得全市犯罪率和交通事故死傷數量明顯下降的同時,卻也使得交通違章數量和罰款總額暴增數倍,一些人對此頗有怨言。
“沒有沒有,”老張連忙搖頭否認,“只是單純感慨下。對了,甜甜這麼有天賦,你們有沒有把她培養成賽車手的打算?”
賽車運動當然也有女性參與,其中一些更是在和男性的同場競技中奪得冠軍,上演了和特定品牌以及賽事共同成長的傳奇故事。然而湯佳怡對這個問題的迴應卻是搖頭:“我們沒這個想法,現在的賽車運動還是太危險了,她們就算要參與,也只能是類似VR賽車這種間接的形式。”
老張聞言面露恍然,自顧自點頭道:“怪不得你們忽然弄這個比賽,原來是爲了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