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務室隔壁的小休息室裡,布萊恩給沙發上的南熠倒了一杯雅各比娜剛送來的熱茶,他坐下看見南熠眉頭微鎖,舉起的茶杯僵在空中。
“不放心,就過去看看吧。”布萊恩深深地看着他。
僵住的茶杯送到嘴邊,他搖頭:“您說的,如果只當她是個責任,就離她遠點。錯誤的信息,會讓她受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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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是新生上課的第一晚,布萊恩在安慰過科倫娜後,找到南熠對他說的。
那晚,他去看望艾貝爾——那個科倫娜從朝鮮救回來的男孩。
在那間他特意安排給艾貝爾的娛樂室裡,他沒找到艾貝爾,卻發現抱枕、玩具被扔了一地,科倫娜蜷縮在沙發上哭得像個孩子。
布萊恩知道在這個城堡裡,唯一能惹得科倫娜如此傷心的只有一人。
沙發對面,壁爐裡火焰燒得只剩紅紅的餘圾。
布萊恩沒有去加材,他靜靜地坐着,手撫摸着科倫娜那波浪般的金髮,耐心地等待科倫娜發泄完。
終於,科倫娜主動開口了:“Uncle,我不明白,我真的還不如那個孩子嗎?”
“誰?”布萊恩問。
“那個中國來的孩子,那個中午在餐廳裡一隻手舉起吊燈的孩子。”
布萊恩溫和地笑了笑,等待後面的陳述。
“他可以讓那個女孩那樣依偎着他,還那樣緊得摟着她、拉着她的手。可那個女孩沒胸沒屁股,就是個沒長大的孩子,除了撒撒嬌,她還能給他什麼!”
“既然你知道,她只是個孩子,還和她計較什麼。”
“是!我是不會和一個孩子計較,可是,他不能這麼對我!”科倫娜說着來了氣,她翻身坐了起來。
“我有那麼糟糕嗎?”她低頭看着自己,暗紅色襯衣的衣釦只剩最後兩顆,豐腴的胸膛幾乎一覽無餘。
她有些難爲情,伸手收攏襯衣:“我不夠好嗎...”她喃喃道。
“孩子,你有多優秀,我想不用我來告訴你吧?”布萊恩笑着,伸手擡起她低下的腦袋。
“當然,我知道!”科倫娜眼神驕傲。
“可是爲什麼他不喜歡我?!”她更生氣了。
“孩子,你是個美國人,雖然沒有在美國長大,但我相信你應該還是能理解、接受、尊重個人選擇的自由吧?南熠是個很特殊的人,他的思維、情感不同於我們大家,說實在的連我也不盡瞭解他,更何況是你。愛情不是選擇最好的,真正能吸引住一顆心的,往往是他最欠缺、最渴望、最需要的,這個你應該明白,是嗎?”
“可他從前對我那麼好!”
“從前?你還記得那個從前是什麼時候嗎?”布萊恩看着她。
科倫娜擦去眼淚,她掰着手指,不再說話。
16年前,他們初來城堡,南熠面容一如現在,卻經常和他一起在書房壁爐邊,學着他給還是孩子的伊恩、科倫娜、桑賈伊他們讀故事。每當這些孩子闖禍後都會賴在南熠身邊,躲避母親瑪佩爾、廚娘雅各比娜的責罵和追打,提前早熟的科倫娜還曾在洗澡的時候故意高聲尖叫,引來南熠,用赤裸的身體撲向措手不及的南熠。
一晃16年過去了,孩子們長大了,南熠面容依舊,可他卻早在這之前就搬離了城堡,獨自居住在勃朗峰下的一間木屋裡,和這些孩子,特別是科倫娜漸行漸遠。
“我該怎麼辦?”科倫娜低着頭,一隻紅色指甲摳着另只紅甲上精細描繪的黑色玫瑰。
布萊恩拉過她的手,微笑着說:“孩子,你有選擇地自由的。”
“選擇地自由?”
“是!你可以選擇愛,爲了愛去了解他、理解他、包容他;爲了愛去改變自己,成爲他喜歡的樣子。當然,你也可以選擇自己,選擇繼續做你自己;爲了你自己尊重他的選擇,去面對屬於你的更廣闊的世界。孩子,你有選擇地自由的,選擇權在你的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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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風吹拂起窗前的紗幔,前幾天的一場秋雨吹黃了窗前的景緻,如一隻油畫筆,用嫩黃、金黃、橙黃、土黃...寫意地勾畫出這個世界。
隔壁傳來醫務室裡,桑賈伊的哭聲和吉田的安慰聲,聲音咔吧咔吧充滿了魔性。
“桑賈伊和吉田是克萊斯特堡最奇特,也是最可愛、最讓人羨慕的一對了。”布萊恩微笑着說。
南熠一直目視着窗外,手中的熱茶漸漸變涼。
“不放心,就過去看看吧!”布萊恩再次說道:“你可以不把她只當責任、當任務的。科倫娜已經有了她自己的選擇,你不用擔心。”在艾貝爾的娛樂室那一晚後,布萊恩就見到了如膠似漆的科倫娜和雷格。
“我不是因爲科倫娜。”南熠收回了目光。
那是!布萊恩覺得自己有些可笑。
“她是責任、任務,只能是責任、任務。”那張完美的臉龐凜若冰霜。
布萊恩無奈地搖頭、嘆氣,他喝着手中的茶。
門推開,桑賈伊在吉田的陪同下,一瘸一拐地走進來,臉上滿是淚水。
他一見到布萊恩和南熠就臉紅脖子粗地叫道:“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想傷害菲陽的,天知道,其實我有多喜歡她。”
吉田掐了他一下,他委屈而倔強地對吉田說:“我就是喜歡她,她聰明、漂亮,總是替人着想,還不像你一樣小肚雞腸容易生氣,她就是我最可愛的小妹妹...可是,可是...”
桑賈伊泣不成聲:“可是,我剛纔竟然差點親手殺了她,我太自私了!只想做出一點成就,想讓“達利特”們因爲我而揚眉吐氣...”
桑賈伊姓氏是達利特,是印度被排除在四大種姓外的姓氏。
布萊恩銀白的眉毛下耷着,他打斷桑賈伊,示意吉田讓他們單獨談談。
吉田走後,布萊恩關上門,他問道:“菲陽的事,你沒讓吉田知道吧?”
桑賈伊趕緊舉起手:“我發誓,您交代的不可以和任何人說,我沒和任何人說,包括吉田和伊恩少爺。”
布萊恩牽着他,讓他坐到南熠對面的沙發上,自己也坐下來:“你知道我爲什麼一直沒有親自過問菲陽的生活、學習嗎?”
他看着桑賈伊和南熠:“因爲,我希望她不要因爲她的特殊,而被孤立,失去享受人生的權利,就像我希望你們不要因爲姓氏、榮耀、責任、任務,而喪失自我、禁錮自我,是一樣的。我們是一羣特殊的人,但我們依然是人,如果失去了人性、人生,我們將一無所有,不過是一堆機器、一隻禽獸。”
兩人都若有所思,布萊恩繼續說:“經過今天這麼驚天一炸,我對菲陽的這份期望怕是要落空了。”
“怎麼會?知道事故真正原因的人並不多。”桑賈伊驚訝地問。
“你忘了我們的中國之行嗎?有人趕在我們之前,找到菲陽,如果不是南熠及時趕到,菲陽可能已經被抓走。我們雖然身處深山,可城堡並不清靜,有人在我們的周圍安插了眼線,時刻關注着我們。”
桑賈伊眼睛瞪得像銅鈴,他將目光轉向南熠。南熠似乎沒有聽到,他側臉看着窗外,微蹙的眉下深沉的眼睛裡,似乎在思索更深、更無奈的事情。
桑賈伊看不懂,他轉向布萊恩:“那可糟糕了,爆炸一定會讓敵人注意到菲陽,那菲陽就危險了!”
“這個倒不用擔心,我相信這個世上還沒人是南熠的對手。”布萊恩擺擺手。
“您暗中派南熠保護菲陽?”桑賈伊恍然大悟:“難怪菲陽一出事,南熠就出現了。可西塞莉比南熠出現得更早,難道她也是您安排的?”
布萊恩搖了搖頭:“她什麼也不知道,我問過她,她正巧經過你實驗室,聽到爆炸聲才衝進來的。”
桑賈伊難過地低下頭,悄聲問:“菲陽,她不會有事吧?不會有後遺症吧?”
南熠轉回頭,淡淡地答道:“不會,她暫時不會有事。”
“暫時?你是說她以後還是會有事?會有後遺症?!”桑賈伊緊張地問。
“不會。雖然湮滅現象使她消耗了一部分能量,還好周邊電網捕捉了這部分能量,我已幫助她凝聚、吸收回來,她只需稍加休息就會復原。”
“湮滅?!”兩人異口同聲。
南熠只好繼續解釋:“生物的體內一直存在,一種被你們稱爲魂魄的物質,也就是菲陽口中所說的‘藍色物質、藍色spirit’,桑賈伊稱的‘暗物質’。這種物質根本不屬於這個三維世界,它一旦和生命體脫離,又沒有被蟲洞吸收,就會打破空間平衡。另一種被你們成爲‘暗能量’的物質就會趁虛而入,和‘暗物質’發生虛粒子湮滅。”
“在你身上也發生過湮滅現象?”布萊恩想起3月2日在勃朗峰南熠身上出現的現象。
“是。”
南熠誠實地回答:“那天我不太穩定,沒有控制住好體內的‘暗物質’,今後不會了。菲陽這次湮滅是極小規模的,加上她和周圍電網連接,電網吸收她的生物電,或者叫能量絃線,纔沒有釀成大禍。”
他對桑賈伊說:“‘暗物質’其實並不神秘,城堡裡的每個人都有過瀕死體驗,都體驗過作爲暗物質,脫離三維世界而存在的感受,正因爲如此才具有了超能力。
菲陽之所以特殊,是因爲她脫離三維世界長達五小時,經歷過蟲洞、甚至可能見到過黑洞,接觸了黑洞的視界,所以她會對‘暗物質’有更深的記憶和感受。
正因爲有過這種體驗和感受,城堡裡的人才有了控制‘暗物質’的能力。就像人們學開車,只有見過車的人,才能學會開車,連車也沒見過的人,就算知道所有的理論,也不可能學會開車。
只是,你們看到的是菲陽口中說的‘白色物質’,是‘暗物質’留下的影子、外殼。就像發光的燈,普通人看到的是燈泡發出來的光,你們看到的是燈泡的玻璃,而菲陽看到的是裡面的電流。”
布萊恩和桑賈伊努力理解着裡面的信息,布萊恩問:“這麼說世界之所以會呈現,是因爲暗物質電流?”
“不,世界是一直存在的。就像沒有電流,燈泡一直存在一樣。暗物質電流是可見宇宙存在和發展的原動力,它不僅限於生物,它像一股洪流,只有它經過的地方,宇宙纔會呈現出物質、時間和空間。就像黑夜裡電流經過燈泡,只有燈泡亮了,我們才知道,燈泡的存在。沒有這股電流,宇宙將處於虛無和混沌之中。”
“我明白了,這個世界既非唯物也非唯心的。”
桑賈伊說:“意識就如一條河,只有當水流經的時候,河流才呈現出來,可就算水不流經的時候,河道依然存在。最有力的證據就是量子跳躍,量子之所以能跳躍,是因爲燈泡無處不在,這個過程就如同關掉一盞燈打開另一盞燈,真正重要的不是燈泡,而是電流。瞬移,也應該是這個原理吧?”
南熠點頭,此時,西塞莉敲門進來,告訴大家:菲陽已經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