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阿爾卑斯山谷裡的風雪特別任性:說來就來,而且一來就持續許多天,留下任誰都無法阻擋的寒冷。
據桑賈伊報道:今年的極端天氣屬於百年一遇。
城堡裡的老將們聽慣了這種虛張聲勢的言論,他們淡定地進入每年一輪迴的休眠期。新來的小年輕們,在幾場熱火朝天的全民大雪仗後,也畏懼地縮回房間。絕大多數時候,城堡的公共區:大小休息室、餐廳、走廊,因爲供暖系統不足,都幽冷地不見一個人身影。
沒有燒烤、晚會,冷清的城堡讓一向熱鬧慣了的小青年變得憂鬱。
離家快半年,人們開始懷念昔日的生活和故鄉。
故鄉的生活再平淡、再無聊,可總還有親人和習慣了的美食,城堡縱然奇妙,可時間一長,奇妙也變得無趣,再怎樣的朋友都不如父母溫暖。
菲陽也時常會熱淚盈眶的想念母親掌心的溫暖,她每日都會去城堡的通訊室排隊,哪怕經過漫長等待也要和母親視頻,再不濟,通上一通電話也是好的。面對也幾乎進入冬眠的廚娘雅各比娜的白水煮肉,她多懷念曾經擼着串、吃着火鍋的美好日子!
進入隆冬後,菲陽除了去照看艾貝爾外,其它時間就基本宅在了房間裡。
可是,隨着艾貝爾自閉症的好轉,菲陽保姆一職也宣告結束。
爲了讓艾貝爾有一個健全的人生,布萊恩將他寄養到一對超能夫婦家庭,以便他學習到更全面的知識。
她新交的好友西塞莉,與別人不同,別人只是宅在房間裡玩遊戲、打牌,而她卻是在真正的冬眠。終於擺脫失眠的她,似乎要補回失去的睡眠,菲陽懷疑她一天至少要睡上20個小時。
白天形單影隻也就算了,到了晚上就更難熬,飢餓的肚子經常會出來造反。
倒不是城堡缺衣少食,是雅各比娜帶領的廚師們越來越過分:經常是白水煮肉、白水煮蛋、白水煮豆,麪包也是乾乾的,番茄醬、沙拉醬什麼的倒是有,可這對於一向食不厭精的中國人來說,簡直是一場噩夢。
這一日倒更好,連醬一類的都省略了。
但凡有人敢抱怨一句,深諳獅吼功的雅各比娜就會咆哮:“大雪封山了,你們瞎眼啦!埃弗裡!你們再不勤快些,連麪包都沒得吃了”!
入夜,菲陽才知道自己犯了個多大的錯誤:晚餐她幾乎沒怎麼吃。
飢餓的感覺實在太難受了,菲陽決定頂着寒冷和對黑暗的恐懼,去廚房試試運氣。
也許是飢餓的力量,去廚房的路倒是挺順利的,她也成功翻到一包麥片。就着涼水,她享受了之前不屑的簡單食品。
摸着填飽的肚皮,感嘆:原來幸福並不需要多奢侈的鋪墊,只在於你對它的渴望。
肚皮填飽了,寒冷卻來搗亂。
夜晚的廚房沒有暖氣,加上之前喝的那一大杯涼水,她渾身凍得顫抖。
廚房外的走廊裡燈光已經熄滅,只有走廊盡頭,那盞白熾燈在哧哧地發出昏暗而慘白的冷光,映射着走廊兩邊青灰色的石壁。
她輕輕咳了一聲,聲音在空洞的四壁中來回撞擊,留下一片蜂鳴。
頭皮發麻、舌尖發酥,她壯着膽子飛速地竄過走廊,看到一個狹小的樓梯不假思索地,飛躍上去。
左轉左轉再右轉...
她按照平日裡上樓後的路徑前進,經過一個圓形休息室,在右手邊的第二個走廊裡,第六個門就該是她的房間了,可是在數到四以後,她就差點嚇暈過去,因爲這條走廊裡根本就沒有第五和第六個房門。
“什麼鬼,平行空間嗎?”
她轉身想往回走,一個長長的陰影在轉彎處,像貞子垂下的頭髮一樣,匍匐而來。
她僵住了,凍僵的身體只剩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臟在突突作響。她悄無聲息的後退,第三扇門被推開,她側身快速擠了進去。
屋內的溫暖讓她稍稍放鬆下來,轉身,查看這個房間。
這裡和房門外古老、冰冷、幽深的景象,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
房間四壁貼着水泥灰牆紙,門對面的牆上,三扇落地窗被清爽的白紗和深灰藍亞麻窗簾覆蓋着;沿牆擺放的原木書桌和書櫃粗礦而簡潔,房角一盞幾何形的落地燈發出昏暗而溫暖的燈光;同樣發光的,還有一面佔據了右邊1/3牆面的液晶顯示屏,裡面《星際》遊戲的畫面暫停在那;位於屋中間是寬大的圓形灰色沙發牀,前面的茶几上,堆滿了啤酒、可樂、薯片和炸雞。
和古老的城堡相比,這裡根本就是一個充滿生活氣息的大男孩房間。
“肥宅快樂水”啊!!!菲陽撲向薯片和炸雞。
“嗯哼!——”
手剛碰到那要命的誘惑,就被嚇停在空中,舉起的手和腳不甘心地僵在茶几邊,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四處晃悠。
“伊恩?!你回來呢?!什麼時候回來的?”
她太高興了,順便落下了手和腳,拿起了茶几上那杯“肥宅快樂水”。
“我們很熟嗎?”
那人葛優癱在沙發牀與茶几之間的地毯上,他冷冷地阻止着正轉身靠近他的菲陽。
“伊恩!幹嘛這麼嚴肅?是我呀——菲陽,我們一起遊過歐洲的,還有埃弗裡、霞霞、陳浩他們,記得嗎?嘻嘻——”
菲陽愣了一下,她小心翼翼的窺看伊恩,“肥宅快樂水”的吸管仍悄悄送向嘴巴。
“我們很熟嗎?”
那人擡起白色棉質睡衣下的手,“肥宅快樂水”被搶走,吸管送進了那斜着的嘴角里。
喂喂?!不會吧?我這麼大衆臉嗎?才四個月不見,您就不記得我呢?唉——真傷自尊!可是——看在“肥宅快樂水”的份上,大人我不和你計較!
菲陽嚥着口水,蹲了下來,將眼睛、嘴巴彎成月牙型,圓圓的小臉迎着燈光,以便伊恩能看得更清楚。
她吊着嗓子,膳媚地飛舞着手臂:“哇——伊恩老師——怎麼回事?!我沒看錯吧?爲什麼幾個月不見,您的光輝更加燦爛啦呢?我,還有這間房間,沐浴在您的光輝下,真是似逢甘露、如沐春風、一派生機、繁花似錦!小的對您的敬仰有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又如黃河氾濫,一發而不可收拾...”
“行了,行了!”那隻高傲的加菲貓,擡起他邪氣的眉毛,伸手招呼道:“過來,讓我看看你是誰。”
菲陽手腳並用地爬了過去,像只舔屏的哈士奇。
“嗯——好像有點印象。”
“是啦!我們一起在佛羅倫薩逛過街的。”菲陽提醒道,眼睛瞟着茶几,頭閃過了伊恩伸出的手,順便拿起了茶几上的炸雞。
可是,提醒似乎沒有什麼作用,伊恩一點也不念舊情,他一臉嚴肅,手指指點點:“放下!放下!我們好像沒熟到可以這麼隨便的地步吧?”
呃!太沒面子了!
菲陽撅着嘴,委屈、不甘地放下了手中那還溫熱的炸雞:“哦——這樣啊——”
她眼巴巴地看着伊恩,伊恩那雙幽藍的眼睛早已回到他手中的switch機上,嘴角還掛着一絲嘲諷的微笑。
“那——,——那我走了——”菲陽磨蹭地從地毯上站起來,起身向外面走,邊走邊眨巴着眼睛,一副可憐兮兮地看着地上的那位城堡王子。
可惜,王子完全不爲所動。菲陽只好打開門,寒意、恐懼再次襲來,她打了個寒戰。
“會打《星際》嗎?”
後面的聲音猶如天籟,菲陽迅速轉身,帶上了門。
“會的,會的!高中時我可是殺片全年級無敵手,我...”她飛越過沙發牀,輕飄飄地落在伊恩身邊的地毯上。
“切一盤。”
沒等菲陽開始侃,伊恩就扔了一個遊戲手柄給她。
“哇!雷蛇RAIJU ULTIMATE颶獸終極版,RGB燈光特效,手柄中的勞斯萊斯耶!我捨不得買這麼貴的,玩瘋起來很容易壞的。我的遊戲手柄是在中國淘寶上買的,才一百多人民幣,名字叫...”
“不是說長大了嗎,怎麼還這麼囉嗦——”
“什麼?”菲陽擡頭問。
“沒什麼!”伊恩皺着眉毛催促道:“到底要不要玩?”
“OK!OK!”菲陽扭動身子,調整姿勢進入狀態。
鏖戰開始,雙方的人口都達到上限,人類的休伯利安號和星靈的亞頓之矛正式交鋒,吉姆·雷諾呼叫兩架隱身的女妖戰機攻擊目標敵人,澤拉圖集結他最後的軍隊:湮滅降臨!我們必須行動!離子刀光和藍色閃電炸,黑色屏幕飛旋,血漿四濺...
房間裡的大呼小叫聲終於停止。
菲陽丟掉手中的“雷蛇”,惱怒地將自己摔倒在身後的沙發牀上,疲勞的手指在空中顫抖。
“吹牛了吧?!”伊恩吹着口哨,得意地說。屏幕上“GG”的光輝映照着他額頭上的細汗,他站起來,伸展腰身也倒在了沙發牀上。
“誰吹牛?你贏得也不那麼輕鬆吧?大叔!”
“什麼大叔!”伊恩揮起了拳頭。
“對不起!對不起!叫慣了,一時失嘴。可你怎麼也24歲了,我才17耶!”
“不是16嗎?”
“你記得?”菲陽翻身趴在沙發牀上,反翹着的兩腳一上一下晃動,雙手撐着腦袋眨巴着眼問道。
“一點點。”身邊的伊恩平躺在牀上,面無表情地盯着天花上的吸頂燈。
“哦——”
菲陽倒回到沙發牀上,補充道:“我們四個月沒見了,我17了。我們中國高中生多慘啊,每天連吃飯睡覺的時間都不夠,星期六、星期天還得上補習班,有些學校裡連上廁所和吃飯時間,都是規定好的。我能在虎口裡擠出一點時間,已經很不容易了。你每天又不用讀書、不用工作,可以到處玩,天天打遊戲,水平才高那麼一點點,也不算什麼——”
“不服氣?!再來!讓你兩個建築。”伊恩呼地坐了起來。
“不行!”菲陽毅然而然地鄭重拒絕了,讓伊恩以爲她爲了尊嚴會不受嗟來之食。
“不行!起碼得給我一瓶肥仔快樂水!”菲陽嚴肅地要求道。
“噗哧!”伊恩忍不住笑了起來,他拿起茶几上的可樂和炸雞扔給身邊的菲陽,“給你吧!小饞貓,就知道你垂涎已久。”
菲陽呼地爬了起來,接過可樂和炸雞,嘴巴貧道:“謝謝,謝謝大爺打賞。”
她喝了一大口可樂,深深聞着炸雞的香氣,感嘆道:“這世上,果然沒有什麼是一杯肥仔快樂水不能解決的,如果不能,就再來一塊炸雞。”
她將一塊雞肉塞進嘴裡,愜意地閉上眼睛,鼓着腮幫大口咀嚼。
伊恩略有所思地看着她,“怎麼?在城堡的日子過的不開心嗎?”他問道。
“沒有!”菲陽邊吃邊搖頭:“被餡餅砸到的人還說不開心,會被雷砸的。倒是,伊恩老師,你離開城堡快四個月了吧?你去哪兒呢?開心嗎?”
“怎麼,想我呢?”伊恩的嘴角和粗平的眉毛都飛揚起來。
“想!每次看到那副老闆娘免費贈送的銀質花型面具,我都會想起你拉的那首《查爾達斯舞曲》。”菲陽又喝了一大口可樂。
“還有呢?”伊恩粗平的眉毛飛得更起了。
“還有?”菲陽眼神有些迷離。
“算了!算了!”
伊恩有些惱怒,他拿起桌上的煙,點燃一根,叼在嘴上,雙手抱頭倒了下來,光着的腳丫子在沙發牀的邊緣搖晃。
他吐着菸圈,眯眼說道:“我開心着了,你沒去過南美吧?沒見過熱帶雨林吧?像你這種看到藍天要叫、綠草要叫;看到水清也要叫喚的,沒見過世面的小鴨子,要是看見到處是參天大樹、飛瀉的瀑布指不定叫成什麼樣。”
他吸了一口煙,擼起衣袖下的手臂給菲陽看:“我開心着了,你看我這小麥色,是不是越來越迷人呢?唉,天天躺在那一望無際的藍色大海邊,還有熱情、奔放的南美女孩,給我按摩擦防曬油,翹着PIGU,穿着B基尼,簡直性感的要命!不像你——”他瞟了菲陽一眼:“胸前沒二兩肉!”
“呃——”菲陽還拿着雞塊的手按到自己胸口的白色絨線毛衣上,下面微微起伏,“怎麼扯到我身上了,很傷自尊的。”她翹着嘴巴說。
“傷自尊?”伊恩哈哈大笑起來:“你還有自尊?!”
“嗯——”菲陽像小貓一樣委屈而可憐地點頭。
伊恩笑着坐了起來,彈掉手中的菸灰,伸手道:“那把可樂和炸雞還給我!”
“不要——大爺——”菲陽可憐兮兮地望着伊恩,伊恩繃着臉,一副不爲所動的樣子。“那——大爺,小的再陪您切一盤?”菲陽偏着腦袋問。
伊恩站了起來,他毫無顧忌地、嘎吱嘎吱地扭動着身軀:“沒意思,天寒地凍的,天天宅在房間裡打遊戲,人都快長毛了。聖誕節快到了,要不,你陪大爺我出去玩玩?咱們切點別的?”
“可以嗎?”菲陽兩眼放光,手上的雞塊都忘了往嘴裡送,“博士,會同意嗎?”
“沒問題,他早讓我帶你出去散散心了。”
“是嗎?”菲陽瞬間感動。
來城堡後,布萊恩就不太過問菲陽的生活,她還以爲博士不記得她了。原來,博士一直在默默關心自己。“可是——可是,你剛纔說不記得我了——”
伊恩在菲陽腦門上輕輕彈了一下,將一塊炸雞塞進她嘴裡,“吃你的吧!再囉嗦,就不帶你出去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