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詹姆斯·斯特林很緊張，不止是因爲和顏悅色的菲爾斯，更因爲那位坐在那裡一言未發甚至根本沒有起身的大佬——公司的董事長，米爾·戴蒙。
這麼說吧，眼前這兩位絕對是詹姆斯·斯特林最喜歡的資本家。
不只是因爲他爲這兩人打工……這麼說吧，換做別的資本家被吊上了路燈，或許詹姆斯·斯特林還會有些傷感，畢竟也許其中就有人是他的偶像。
身在資本主義國家，誰不想當資本家呢？
但如果是今天會議室裡這兩人被吊路燈，詹姆斯·斯特林甚至會爲路燈感委屈。
這是當路燈造了多少孽，纔會被選中吊這麼兩個玩意兒……
這些內心深處的吐槽既可以當做牛馬員工對老闆的怨念，也可以理解爲知曉了一些機密事情的內幕後，對於這兩位大老闆的樸素觀感跟道德評定。
總之，這兩個人平時見到一個，詹姆斯·斯特林都會緊張，更別提今天兩個都見了。
“小夥子，坐吧，不用緊張，今天只是隨便聊聊的。”
“好的，菲爾斯先生，另外戴蒙先生，你是我的偶像。我正是因爲看過你的經歷才立志投身於金融的。”坐下時，詹姆斯·斯特林還不忘很違心的恭維了一句。
可惜的是，這位大佬只是很得體的微微點了點頭，沒有給他這位口頭上的小迷弟任何語言上的迴應。
這也讓詹姆斯·斯特林小心臟又是一緊。想到進門之前，還被搜身，連手機都不能帶進來，便覺得這次會見全是貓膩。
如果公司真把當一個需要着重培養的後起之秀，這位大佬明顯不該是這種態度。
雖然詹姆斯·斯特林並沒有想過一輩子都會忠誠於這家公司，但就算大家要勞燕雙飛也不該是這個時候。
這就好像農民辛辛苦苦幹了一整年，好不容易要秋收了，卻被告知你可以進城務工了，你伺候的這幾十畝田我們幫你收割了一樣讓人無法接受。
好在沒給他時間胡思亂想，坐在他對面的菲爾斯又開口了：“剛剛盧卡斯議員跟米爾先生通過電話，嗯，你應該知道早在十年前，我們就開始資助盧卡斯議員競選。”
大佬笑着說了一句廢話，詹姆斯·斯特林只能配合的點了點頭。
“所以讓我們開門見山的說吧，很多大人物們都對你的一些操作非常不滿意。當然，這並不代表我們的態度。事實上，有些事情我們都清楚，但這個世界的規則就是這樣，你是個聰明的青年人，應該能理解，對嗎？”
詹姆斯·斯特林下意識的又想繼續點頭的，但立刻反應過來，警惕的問道：“不，說實話，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菲爾斯先生。我不太能理解這種反對到底是想要表達什麼意思。”
“盧卡斯跟美聯……”
“好了，不要這麼麻煩了，讓我來說吧。這個事情其實很簡單，你過線了，詹姆斯。過線了就要受到懲罰，這個代價不能讓集團爲你承擔。”一直沒有說話的米爾·戴蒙直接了當的開口說道。
菲爾斯則聳了聳肩，把話嚥了回去。
“這不……”
“我們探討的不是公平，而是責任。很遺憾，你需要爲你造成的損失承擔責任。你作爲公司的一員，我們會爲你聘請最好的律師，幫你辯護的。”
米爾·戴蒙的話音剛落，會議室的門便被推開，經常在電視裡出現的黑西裝直接走到了詹姆斯·斯特林面前，並亮出了證件。
“跟我們走一趟吧，斯特林先生。”
“這是什麼意思？”
“請配合，我想你也希望能體面的走出這棟樓。”
詹姆斯·斯特林冷靜了下來，果然他的判斷沒錯。眼前這兩位大佬絕對是這個世界上損人利己的典範人物，掛到路燈上，路燈都要蒙羞那種。
果然任何一家百年金融機構能持續如此長時間，選出的掌舵人都不簡單。
“起碼應該讓我知道以何種罪名讓我跟你們走。”詹姆斯·斯特林深吸了口氣說道。
“泄露國家機密以及違規擾亂金融市場。”
詹姆斯·斯特林：“……”
……
事實證明，胳膊終究是拗不過大腿的。
詹姆斯·斯特林最終還是選擇了體面的跟着這些黑西服離開。
黑西服離開的時候甚至沒忘記把會議室的門合上。
“米爾，你應該讓我把話說完。對這樣有追求的年輕人還是應該要安撫一番的，起碼要保證他不會亂說話。”
“不需要擔心這些，他怎麼說都無所謂的。我並不擔心他說些什麼，我擔心的是接下來該怎麼辦。三十萬億……我們都知道除了華夏，沒有任何人能有實力接得下如此天量的債務。而現在這些債務存在的基礎正在消失。
這次哪怕我們大賺了一筆，但資本邏輯卻已經跟八年前乃至三十年前不一樣了。沒人會對一堆的廢紙感興趣，我是說沒有人。是的，你想過嗎？”
很悲觀的情緒。
也的確值得悲觀。如果世界貨幣成爲廢紙，整個世界金融體系會有短暫的混亂，但很快就會被一套新的秩序所替代。但之後該怎麼收尾？
如果自家還是曾經那個製造業強大的國家也無所謂。
國家對於內部而言，其實沒有破產的概念。理論上只要民衆所需的產品能夠自給自足，就算欠下百萬億，起碼也能保證最基礎的穩定。
但之前他們一手打造的全球供應鏈體系並不是這樣的邏輯。
是的，美國早已經沒有全品類供應鏈的基礎。哪怕是本土的優勢重工業，也需要依賴全球多個國家爲他們提供各種零部件運到美國本土最後進行組裝。
哪怕是英特爾這樣的科技企業，也需要全球100多個國家超過1.6萬家供應商來爲他們提供各種設備、零部件、原材料，以及其他服務，但這些終究是要花錢買的。
一旦真的暴雷，美元被拋棄且無法在國際市場上購買到這些東西，哪怕是英特爾也會瞬間破產。
當然事情還沒悲觀到那一步。
畢竟以美國的實力，哪怕真的開始落後了，但綜合實力依然要比世界上其他所有國家加起來還要強大一點。
但所有人都知道老二並不好當。
哪怕不懼除老大之外所有人的羣毆，但最強的老大在一邊看着，哪怕不動手，他們也不敢動用全部實力。
羣狼環伺，耗都能被耗死。
而且沒有任何人能夠指望！
這個世界上正在發生的許多事情，都在證明這一點。
或許普通人還沒什麼感覺，但一些事情的確正在發生。
比如某些國家已經開始大肆的拋售的一些債券，但兩人知道這甚至不能用背叛來形容，而是一種試探。試探接下來的反應。
最可怕的是，礙於那些國家的地理位置距離華夏太近，他們這個時候還真不能有所反應。
曾經他們真的可以耀武揚威，不需要跟任何人打招呼，想炸什麼也就炸了。
但現在他們甚至害怕對面會有誤判，說起來這無疑是黑色幽默。
當帝國構造的體系真的開始崩塌的時候，遠比許多人想象中要開。甚至不需要一場熱戰。
最可怕的還是，哪怕是現在地球上的版本之子，最強大的武器震懾力也在機器人的出現之後威懾力大幅度降低。
畢竟絕大多數武器大都還是以針對人的有效殺傷去的。而機器人……
畢竟兩人都是金字塔頂尖的人物，很多外人並不知道的東西，他們都很清楚。
費城外海面上那些小視頻其實有些細節並沒有記錄，比如當時其實他們是使用了，大功率移動寬帶干擾器的，理論上能覆蓋寬頻帶範圍內的信號進行干擾。
但實際情況是，那些能適應海底惡劣環境的海底無人集羣單位，並沒有受到任何干擾，它們不但依然能行動自如，還能發出聒噪的聲音，甚至還能把小視頻給傳出來。
結合華夏近期在新材料行業搞出的動靜，只能說雙方對於科技跟對未來競爭方向的理解以及所處的層級都已經完全不同了。
這麼說吧，就算兩邊同時開啓最大規模，無上限的交鋒，能炸的都炸了，藉助人工智能跟智慧城市裡那些遍佈的機器人，對面恢復的肯定比他們快不止一點。
更別提對面還有近乎全品類的產業鏈，分佈在960萬平方公里的各個角落裡。
想到這些，足以讓人感覺絕望，然後便是長久的沉默。
直到菲爾斯再次開口：“好了，米爾，你還跟年輕時一樣，我承認你的能力很強，但遇到挫折卻不能調整好心態。也許形勢並沒有那麼糟糕。”
“哦？難道你覺得我們還有機會？”米爾·戴蒙看着菲爾斯問道。
“短期內的確是看不到希望了。”
菲爾斯搖了搖頭，但立刻補充道：“但即便是第二又如何？如果把注意力轉向呢？贏不了華夏，我們對於其他地區的威懾力依然存在，只是現在到了我們需要重新審視跟華夏關係的時候了。”
“什麼意思？”
“很簡單，承認一些事情，比如對方很強大，然後給予相應的地位。然後說服自己，這個世界很大，我們相隔的足夠遙遠。畢竟並不是只有成爲領導者，才能夠生存。
所以我們還需要放棄一些並不算重要的東西。比如開始收縮，幸運的是，我們之間有着足夠的戰略緩衝，甚至可能化敵爲友。
總之這個時候就不要考慮更多了！承認我們已經沒有實力去考慮一些事情，雖然這很難，但卻是我們必須去做的一件事。我知道你是個驕傲的人，但米爾，這是脫離困境的唯一辦法。
所以，說了這麼多，你會支持我的對嗎？”
“但……”
“是的，這的確要付出代價，比如放棄美元的全球流通跟領導權，但起碼能相對平穩的度過這個最難的這段時間。這個世界的發展是有慣性存在的，雖然肯定會有很多人跳出來試探，但最終他們還是要看華夏表現出的態度。”
“這就是你的意思？當狗？”
“當然不是，事實上這是很多人的意思！所以不要把話說的那麼難聽，我們都不希望一些預計之外的事情發生，不是嗎？
越是這種時候，我們越要團結起來，尤其是要讓國會那些人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但有一點我可以肯定，沒人希望他們的財富變成廢紙。”
米爾·戴蒙凝視着菲爾斯，半晌後終於點了點頭：“我明白了，也許今晚應該準備一場宴會，我會邀請盧卡斯以及很多相熟的議員參加的，你也會來嗎？”
“不，我沒時間，下午我要趕去華盛頓。”
米爾·戴蒙瞭然的點了點頭。
……
事實上類似的對話不止在華爾街這棟樓裡發生。
很多有識之士都已經警覺起來。
股市可能出現問題已經是小問題了，事情發展到這種程度其實已經近乎明牌，所有人都知道建立在空中樓閣之上的繁榮總有一天會崩盤，只是沒人想到會如此突兀。
本以爲將會演變成一場你死我活，圖窮匕見的鬥爭，但誰想到竟然會被這種四兩化千金的手法化解掉。
不戰而屈人之兵，放到兵書裡只是一句話而言，要實現往往千難萬難。哪怕是他們最鼎盛的時期，也幾乎沒有做到過。他們曾經其實也嘗試過，但對面那個國度韌性讓人驚歎！
或者可以用太過倔強來形容。誰能想得通，在他們最具優勢的時候，數以億噸的tnt都沒能讓許多血肉之軀屈服。依靠着落後的裝備，在近乎沒有任何制空權跟機械部隊的情況下，靠着人命逼得他們在承認失敗。
自那之後更是一發而不可收拾。
曾經那個因爲戰爭而一窮二白，全國受教育率不到百分之十，重工業近乎爲0，輕工業也只能靠進口的落後農業國，只用了不到七十餘年就跳躍式的成長到了如今他們只能仰視的地步。
七十多年，滿打滿算不過三代人而已，更別提這期間還走過不少彎路。
接受現實之後，許多人的感受大概是茫然。
這失敗是如此莫名其妙，許多人都不知道錯在了哪裡？
是他們不夠強大？領先的還不夠多嗎？
或者攤子鋪的太開，總是顧此失彼？
又或者產業空心化？但明明最先進的科技一直被他們掌控着……
所以問題到底出在哪裡？
這大概是今天很多人都想不明白的問題。
畢竟承認自己的錯誤，本就是這個世界最難的事情，沒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