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等級的極限壓迫瞬間清零,潛在的衝突也在那個關鍵名號的吐露間煙消雲散。
姜潛於是卸下防禦,重新挺拔了腰身,直面眼前的上級。
“這個名字,不是誰都有資格提起的。”
半晌,忌銘率先打破沉默:
“你怎麼會知道他?”
他——踏雪成梅,在忌銘的記憶中,屬於掠食者家族內部最高機密的特殊貢獻者,是僅限於在那幾位最高權限話事人之間談及的傳奇人物。
而他之所以有機會知曉這個名字,也恰恰是因爲近期正面臨的升遷機遇。
“這就是神山組織存在的最大秘密。”
姜潛答道:
“這個憑藉,夠充分嗎?”
沉默,再次橫亙在兩人之間,但性質已與方纔不同。
片刻後,忌銘給出了肯定的答覆:“我去安排,但不一定有結果,你做好心理準備。”
說着便要離開房間。
事成了一半了!……姜潛內心稍安,卻叫住忌銘:“等等。”
……
依山而建的駐地,雖設施空間有限,但足以滿足森熙公主作爲名門閨秀的基本需求。
獨立的套間,溫暖舒適的浴房內,未出閣的姑娘正以蔥白的指尖蕩起一陣陣漣漪,浸潤着冰雪般剔透細膩的肌膚。
她的秀髮挽在腦後,露出修長的頸部,和與年齡極不相符的生機盎然的弧度。
氤氳的蒸汽在女孩兒隨意的動作中穿行,在靜謐的呼吸間流蕩。
森熙公主正在沉思。
目光時而清澈,時而迷離。
此時她的腦海裡正閃回着姜潛的不同模樣,從「兒童樂園」中的第一眼望去,到集訓島擂臺相對,再到晉升儀式後京城的重逢……最後,是迎着朝陽現身的、烏鴉背上的孤影。
森熙也不清楚這些有關姜潛的影像已經伴隨了她多久?也許從以前不經意的時候就開始了,令她充滿好奇,忍不住要沉迷。
但她並沒有對自己的這份情愫給予任何定性。
哪怕是這次行程——以“報恩”作爲藉口臨時起意的衝動決定,也並沒有讓她背上什麼負擔:對聰明的森熙公主而言,“心動”不過是一種被過度美化的愉悅體驗,她體驗過,也不介意繼續體驗,但僅此而已。
樹族的掌上明珠清楚地知道,自己在情感婚姻上不需要有太多個人主見。
當然,在必要時進入婚姻以前,她不介意享有一段隱秘而浪漫的風流韻事。
“叩、叩叩”
敲門聲,透過浴室的門,穿過氤氳的水蒸氣,傳入森熙的耳中。
她的動作由此停頓:“誰?”
……
向陽長老葵婆婆的房間門被敲響,門外傳來樹族雨藤急切的聲音:
“葵婆婆!您在嗎?森熙公主出事了!”
正在房間內與葵婆婆對坐飲茶的羽族金長老也同時凝神注目。
隨着房門打開,一臉焦急的雨藤出現在兩位神職長老面前,迫切彙報這一條聳人聽聞的消息:“公主的房間門開着,但人已經不見了!”
“你去找過公主?”葵婆婆語氣平穩,但神色存疑。
“是,公主曾吩咐我,有線人姜潛的消息第一時間通報給她,我是爲這個去到公主的房間,便看到……”
雨藤簡明扼要地將森熙房間內的情況敘述了一遍。
最終落點在:“現場沒有打鬥痕跡,公主浴房內的水還是溫熱的,看上去……剛剛離開不久。”
葵婆婆又問:“專案組那邊通知了麼?”
“還沒有。”雨藤面色沉重地擡起頭,“一發現事情不對,晚輩就立刻來向您彙報了。”
“伱現在派人去通知專案組,其餘人隨我找尋公主的下落!”
“是!”
公主失蹤事大,樹族的幹部立刻行動起來,在臨時駐地內部及周邊展開對森熙公主的搜尋!
有限的環境內出現變動,專案組及羽族幹部也陸續聽到了消息,於是,由藍君賢主導加派人力,展開搜索。
然而,在衆人聚焦於森熙公主的“失蹤事件”時,正有一道身影緩緩向關押人證的囚室靠近。
臨時駐地的狹小的囚室中,不久前剛關入了“不省人事”的水藻和背靠牆壁閉目沉思的蜈蚣蚣。
開門聲響起,蜈蚣蚣的視線微開了一道縫隙。
當他看清來者後,先是不加掩飾地流露出驚訝,隨後,驚訝盡化爲譏誚的笑:
“原來是你,真諷刺啊……”
可來者卻對蜈蚣蚣的挑釁視而不見,彷彿他已是一個死人。
對方首要關心的,是正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水藻。
他步步靠近,同時,無數墨綠色菌類正自水藻躺倒的地板上以點聚面佈滿匯聚,這些菌類迅速爬上水藻的身軀,並將她癱軟的身體從地上架起來,面對着來者。
與此同時,一把簡單質樸的銳氣自來者袖中探出,對準水藻的頸動脈處……!
目視着這一切的蜈蚣蚣瞳孔收縮!
“誰在那兒?”
黑暗中,儒雅的聲音劃破死寂。
密集的菌類迅速消散,兇器收回袖口!
接着,動作自然地轉過身,展露出一副忙中出錯的惶恐表情:“藍先生?哦,抱歉,我打擾到你了吧?”
“該怎麼說呢,這裡畢竟是關押重要人證的地方……”
囚室的門被從外推開,藍君賢緩緩踏入,身後跟隨着專案組的部分成員。
他扶了扶眼鏡,看向表情真摯的樹族雨藤:
“怎麼樣,森熙公主有消息了嗎?”
藍君賢保持着待客的基本禮貌。
不過他對面的人,卻仍心存僥倖:
“唉,還沒找到……這不,情急之下就查到這兒來了嘛,打擾到你們了,我再去別處找找!”
雨藤邊迴應,邊移動身體朝藍君賢等人走來。
在這個過程中,他充分回顧了自己初涉此地時的敏銳偵查,他可以肯定,在那過程中並沒有任何被尾隨的痕跡,也未曾發現其他人在附近活動的跡象——可藍君賢卻如神兵天降般出現在了此地!
這暗示着他正經歷的一切實則早有預謀,他纔是被“算計”的人……
電光火石間,雨藤做出了最後的決策——利用自己的身影形成的視覺盲點,操縱背後的菌羣迅速凝聚爲利器,朝水藻的咽部一劍封喉!
“噗——”
血肉摩擦的細微爆破聲自其背後悶響。
得手了。
雨藤的嘴角揚起一個得意的弧度,並於囚室內如菌羣般四散!但隨即,分散開的菌羣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衝擊、莫名其妙地偏離了整齊劃一的逃脫路線……餘韻繞樑,似有若無。
幾乎與此同時,森嚴的水牢攀附四壁鋪滿了整個囚室,轉瞬便封堵住所有的出口、死角,就這麼輕描淡寫地給對方來了個甕中捉鱉。
雨藤被迫在水牢之內現身。
他話不多說,展開了與水牢的密集對抗!事既辦完,便是一心掙扎着逃出生天。
然而無濟於事,雨藤的攻擊就像拳頭打在棉花上,根本起不到破局的作用。
將其困住的水牢並非僅僅由世間的水體組成。爲了加強制敵的功效,藍君賢在水牢中融入了大量詭異能量源,以此實現對同級別持牌者的降維打擊。
“雨藤部長還是省一省力氣的好,這水牢就是爲你量身定做的!哦不,或許不該繼續叫你雨藤部長了……”
藍君賢的態度嚴肅起來:
“你就是那女間諜的上線吧?剪不斷的……雨藤。”
話音落下,韌性十足的水牢瞬間收縮!以其特殊的詭異能量源將雨藤牢牢掌控在其中,使其於一米見方的逼仄空間內彎下腰身,低下頭顱。
雨藤幾乎跪在了藍君賢乃至所有到場的專案組成員面前,眼裡的驚恐更是無以復加。
他是不敢相信水藻已經交代到了這種程度!
可以說,他今日能鋌而走險安排這次“暗殺”,就是爲防止黑菊社在境內多年的佈局被水藻泄露!一旦這個突破口打開,這十年間潛伏在境內某些關鍵位置的間諜都將受到波及、功虧於潰。
但顯然,他已經失策了。
就算水藻已死,她所透露過的關鍵情報已經呼之欲出。
雨藤的身形在水牢中委頓下去。
與此同時,他的嘴裡泛起血沫!
“想自縊?!”
藍君賢迅速做出反應:形成牢籠的特殊水體彷彿立刻有了意識,急速涌入雨藤緊閉的嘴脣!
裹挾着詭異能量源的水體終於涌入對方的口腔,以非凡的生命力將模糊的血肉拼湊成舌體,完美還原的同時,物理掌控了雨藤的面部肌羣——再想自縊是絕無可能了。
“現在想到要自我了斷了麼,晚了,你會和你的下屬間諜一同接受最嚴酷的審訊,直到你親口吐出你知道的一切情報。”
又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踏入囚室。
前者是忌銘,後者正是位於此次神山事件風暴中心的姜潛。
“?!”
雨藤近乎猙獰的面孔隱隱在抽搐。
在他背後,水藻模樣的“屍體”正緩緩起立,破裂的皮囊下袒露出輓歌哥特風的妝容。
除了一次性易容道具的消耗,她的身上其實毫髮無損,那聲如同刺穿肢體的“悶響”於她而言,不過是慣用的障眼法。
見到姜潛的現身,輓歌流暢自然地躬身行禮,輕喚了一聲:“聖主。”
這更加刺激到了雨藤!
以至於他原本猙獰的臉上竟出現了萬念俱灰的表情。
看來水藻身上的剩餘情報價值還有待挖掘,不過這已經不是我該關心的重點了……姜潛將雨藤的反應盡收眼底,並示意輓歌退下。
“玩兒得真高啊……”
雨藤目光陰毒地凝向忌銘和姜潛,亮出他的最後底牌:
“可你們不想知道,森熙公主現在身在何處嗎?”
此言一出,在場衆人全然沉默。
“哈哈哈哈……找不到吧?”
狂笑之下,雨藤的面容更加扭曲和瘋狂:
“把水藻那女人帶過來,立刻!我要用她的命,交換樹族的森熙公主!”
然而,這段威脅卻未能調動起現場任何人的反饋。
“怎麼?這比買賣,還不夠划算嗎?”
雨藤逐漸歇斯底里:
“用一條母狗換取樹族公主的性命,這麼簡單的選擇題,你們還在猶豫?是蠢貨嗎?!”
“不可能。”
熟悉的聲音自囚室外傳來,伴着從容的步履——森熙公主本人,在葵婆婆的陪同下步入囚室。
這令正在叫囂的雨藤瞬間啞火,只怒目圓睜地盯視在森熙公主身上!
森熙公主很自然地站在了姜潛身邊,以同情的目光回饋着已無計可施的雨藤:
“你以爲你從我房間帶走的那個人,是我本人嗎?”
說着,她妙目含情地望了望姜潛,攤開手掌,掌心現出一株被嚴重破壞的藕偶替身:
“如果不是潛龍勿用的提醒,那麼,我現在恐怕已經是一具屍體了。”
至此,雨藤的氣勢徹底萎靡下去。
森熙公主身側的葵婆婆一改平日裡溫和慈祥的面貌,口吻冰冷得令人如墜深淵:
“奸臣,起初他們談及你的蓄意時我還不信,你竟敢誘導公主趟這趟渾水?真是罪該萬死!”
至此,黑菊社間諜水藻所涉的內部風險便有了定論。
水藻所招供的、即將與她接頭共謀助推祖神災難的同夥,也就是她的上級“剪不斷”,正是本次官方樹族派駐協同神山任務的五態權貴雨藤!
爲了有效實施罪惡企圖,他甚至將森熙公主也誘入局中,作爲釜底抽薪的一環。
只可惜,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終歸還是敗露了。
事情的轉折,就發生在姜潛隻身一人降落於衆官方幹部面前的交錯,短暫的接觸中,姜潛環顧衆人,從數道聚焦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中小心識別出了那僅有的一抹摻雜了“惡意”的企圖。
他不動聲色地錨定此人,並在回到臨時駐地後,將這個信息透露給了忌銘,又由忌銘暗中牽頭,與羽族金長老、樹族向陽長老葵婆婆商議了此事,形成共識。
在此期間,早已易容成水藻模樣的輓歌便被關入囚室,爲聯合作戰埋下伏筆。
即便刨除對神山任務的貢獻,單就這整個伏奸的過程、所挽回的潛在損失,姜潛就功不可沒。
這是任何人都無法質疑的事實。
“你又救了我一次,怎麼辦?我好像總也還不完你的人情呢。”
森熙公主悄悄靠近姜潛,確保他能嗅到自己身體髮膚間自然生髮的香氣:她所擁有的、滋養萬物的天賦,其中一條途徑,便是通過味覺。
女孩兒清澈的體香蔓入鼻息,令先前對抗威壓所損耗的精氣潤物無聲般進補,帶來非凡的舒暢享受。
“……你可以不必當這是人情。”
姜潛忍不住沉浸這獨特的體驗,但面上保持了應有的禮節:
“確保公主的貴體平安,是專案組的重要擔當,我只是做了我該做的。”
“是嗎?”
森熙公主側頭思忖片刻,言語態度依舊透着明顯的偏愛,呢喃着調侃:“那我豈不是自作多情了?”
這句話說完,便聽身旁的葵婆婆輕咳一聲,笑着提醒:“公主,該回去了。”
於是,功效卓著的香薰體驗就此收斂。
隨後,姜潛隨忌銘、藍君賢返回房間的途中,另一個分量十足的消息不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