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勞爾大公的評價和迪什先生的建議
史迪威家族重要成員離奇死亡的消息,連同之前在勞爾大公府邸中的慘敗一起,在一天之後傳遍了菲爾梅耶的大街小巷。連亞瑟十二世都聽到了這個消息,在早餐的時候,頗爲感嘆的對幾名宮廷侍從和鐵衛騎士說出了自己的評價。
“如果是去赴宴的時候被殺倒也好了,這下子史迪威家族可連報復的藉口都沒有了。而且那個什麼男爵好像還揹負着不名譽的舉動,插手公平的比試不說,還被人家的劍術老師給輕鬆擊敗,把臉都丟到勞爾王弟的府邸裡面了。”亞瑟十二世威嚴的臉上露出冰冷的嘲笑,“史迪威家族能不能繼續擔任四大騎士團之一的統帥,看來是時候予以考慮了。”他把頭轉向一邊,“巴米利楊,告訴我,這件妙事兒是誰幹的?”
“陛下,據說是死亡騎士所爲。”恭恭敬敬侍立在王座旁邊,穿着寬鬆絲綢長袍和軟底拖鞋的宮廷總管巴米利楊深深鞠躬,用甜膩柔和的聲音解釋說。“煌雷?科思男爵的屍體被一種非常可怕的死亡力量侵蝕得不成樣子,而薩姆爵士雖然多跑了二百米,不過最後還是被死神追上了,脖子上面多了一張嘴巴,樣子好嚇人唷。”
“看來最近那些骨頭架子又不安分起來,契貝爵士,您負責守衛王都的工作任重道遠,可不能鬆懈啊。”一名面部扁平,留着上翹的灰色小鬍子的鐵衛騎士似笑非笑的說。
曾經出現在美人魚酒店的契貝爵士臉上沒有絲毫表情,回答的口氣又冷又硬又驕傲,“灰燼騎士團枕戈待旦,從未鬆懈,反倒是您要多多謹慎,薩拉米斯爵士,南街區的私娼館還是少去幾次比較好。”
這句話頓時引起一陣鬨笑,國王陛下笑得尤其大聲,連早餐的培根肉都噴了出來。唯一沒笑的就是薩拉米斯爵士,他的臉色氣的鐵青,小鬍子隨着牙齒的磨動上下顫抖,顯得有些滑稽。
國王陛下的早餐結束之後,薩拉米斯爵士第一個走了出去,僵直着身子的樣子彷彿胸口插了一把尖刀,眼神獰厲如同惡鬼附體。
這個小小的插曲雖然在最後帶來了不可測度的後果,不過在剛剛傳入李維?史頓耳朵之後的時候,還完全沒有被他放在心裡。更不要說是當天晚上了,那個夜晚,勞爾大公府邸的宴會既奢華又漫長,美食一道接着一道,醇酒一杯連着一杯,最後直到東方隱隱現出光明才盡興而散,大部分賓客都要僕役連拖帶架才能挪動步子。
李維一行是其中少數沒有酩酊大醉的人,李維本人幾乎滴酒不沾,腓特烈管家則是海量驚人,足足喝下了小半桶葡萄酒和無數甜酒,蜜酒、梨子燒酒,但是除了令他古板的表情變得稍微愉快一些之外,沒有露出絲毫醉意。
一行人在晨霧迷離中踏上歸途,羅德里格斯爵士在城堡門前與他們匯合,經過了大半夜的休養,這位強大的騎士看起來精神煥發。臉上帶着些許神秘而滿足的笑意。
“煌雷不再是麻煩了。”他簡單的對李維和腓特烈管家說,年輕的獅鷲領主臉上出現了一絲猶豫,不過卻沒有說什麼,而是點了點頭,隨後鑽進那輛金剛檀木的輕便馬車。
勞爾?亞當斯大公站在城堡二樓的望臺上看着李維離開,臉色平靜得如同深不可測的漆黑湖水。他最得意的次子博納爵士和三子海德緊緊跟隨在他的身邊,攙扶着他枯瘦萎縮的手臂。勞爾大公的年紀比他的哥哥亞瑟十二世國王陛下小三歲,然而看上去則是蒼老十歲以上,原本魁梧的身材顯得有些臃腫,結實的肌肉好像都融進骨頭裡去了,只留下鬆弛下垂的皮膚。
“都是因爲七年前那場災難……不然父親大人的身體也不會垮得這麼快。”博納爵士的臉色有些陰鬱的想,他的思緒太過投入,以至於差點沒有聽清楚勞爾大公的話。
“……這個李維?史頓男爵,你們怎麼看?”
博納爵士愣了一下,一時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不過海德已經急躁的開口,於是博納爵士閉上嘴巴,樂得有這個時間多思考一下。
“以他的年紀看,個人實力應該算相當突出了,如果不算戰鬥經驗方面,實力應該和我一樣,都達到了高階騎士的水平。比武競技的話,我應該有幾分勝算,不過如果是生死決鬥,那麼活下來的恐怕會是他。”海德做出的是正面評價,口氣中隱隱帶着羨慕,“一名至少是帶劍子爵的強者擔任他的保鏢,即使是在王都菲爾梅耶的豪門貴族,也沒有多少人能夠擁有這麼強力的劍作爲護衛,而且其他手下實力也都很不錯,連那四位搬箱子的隨從,都有着正規騎士的身手。”
“你說的沒錯,海德。”勞爾大公微微點了點頭,目光中帶着幾分讚許,“這個年輕人手裡掌握的實力不容小覷,能夠兩次擊敗惡魔大軍的進攻,更加證實了這一點。不過……”他把頭轉向博納爵士的方向。“博納,你應該比你的弟弟看得更多吧?”
“是的,父親大人,海德只看到了李維?史頓的實力強大,但是卻沒有看到他現在面臨的局面已經危若累卵,稍有不慎就會粉身碎骨。”博納爵士聲音緩和的說。
海德的臉上露出不服氣的表情,“少危言聳聽了,哥哥,哪有你說的那麼危險?”他爲李維辯駁說,“昨天晚上那兩場痛快的勝利,很快就會隨着那些賓客的嘴巴傳遍菲爾梅耶,看到史迪威家族挑釁的下場之後,無論是哪個家族都要重新考慮一下,爲了那點所謂的利益,與北境的獅鷲領主結仇值不值得。”
“問題就出在那兩場痛快的勝利上面了。”博納爵士用告誡的口吻說。“事情比你想象的更要嚴重,那個獅鷲領主畢竟還是太年輕,九柱家族根深蒂固,關係網盤根錯節,綜合實力根本就不是他一個新興領主所能夠抗衡的。”
“那麼,博納,如果換成你是李維的話,你會怎麼辦?”勞爾大公突然提出了一個問題。
“父親大人,如果是我的話,這件事情會想辦法處理得更加圓滑一些,比如同樣是取勝,但是給那個薩姆爵士留些面子,那麼既顯示了自己的實力,又讓史迪威家族不會惱羞成怒。”博納爵士斟酌着回答說。
“如果這樣做的話,你就錯了。”勞爾大公輕輕嘆息一聲,聲音中泛着讚歎的味道,“無論是運氣也好,身後有人指點也好,李維?史頓這次的做法都可謂恰到好處。博納,你想過沒有,那兩場勝利之中,關鍵是第二場,也就是羅德里格斯爵士輕鬆擊敗煌雷?科思男爵的那一場。只有展現出能夠輕易擊敗帶劍男爵的能力,纔會使許多強大的豪門感到棘手,如果只是擊敗薩姆的話,不但起不到震懾作用,而且還狠狠的得罪了史迪威家族。”
博納爵士立刻爲之語塞。
“史迪威家族的驕傲和愚蠢,讓他們成爲了李維?史頓立威的踏板,現在菲爾梅耶的豪門貴族之中,應該會有很多人睡不着覺了吧。”勞爾大公繼續說,“不愧你們的小妹看上的男人,果然沒有辜負我的期望,對不對?”
“小妹的眼光當然沒錯,但是沒有父親大人您給他這個表演的機會,李維?史頓也沒有這麼容易立威吧?”博納爵士已經從剛纔的挫折中恢復了心情,帶些奉承意味的笑着說。
“不過這個年輕人的個性太過強硬,不知收斂,在別的地方還好說,在王都菲爾梅耶,恐怕會讓他吃上一些苦頭吧?”勞爾大公最後做了結語,隨後臉上露出疲憊的表情,身體的大半重量都放在了兩個兒子的身上。“現在扶我下去,昨天晚上太累了,我要先休息一會,什麼事情都等着我醒過來之後再說……”
美人魚酒店依舊坐落在北城區的小巷之中,灰燼騎士的標誌也依然印在門邊,不過酒店周圍的行人卻所剩無幾。除了擁有監察光耀之都職責的不眠之眼依然還有幾個人在附近探頭探腦之外,來自各個豪門的暗探和眼線都消失得無影無蹤,菲爾梅耶的貴族正在以這種形式表示對李維?史頓的善意,同時也承認他所擁有的實力,足夠在這座巨大的城市中佔有一席之地。
然而這個結果,卻是黑暗中流淌的鮮血所換來的。
默默聽完了咒世黑日的敘述之後,李維的表情微微放鬆,然而心裡卻始終有一團陰鬱的氣息縈繞不去,讓他的臉色顯得有些古怪,眉頭也始終緊皺着。
這一點,迪什先生和咒世黑日都看在眼中,兩個人彼此對視一眼,迪什先生首先露出讚許的笑容,而咒世黑日則是輕輕翹起嘴角。
“李維,你還好嗎?”迪什先生首先問。
“我很好,迪什先生。”李維大聲回答,彷彿這樣才能讓自己的聲音更加堅定和具有說服力。
尤其是需要說服自己的時候。
“哎,可是我心情不好啊。”咒世黑日突然插話說,一隻手按在迪什先生的肩膀上,“老迪什,你讓我乾的那些事情,可是不夠光明正大啊,難道那是一位騎士應該做的嗎?”
迪什先生的眼中迅速閃現過一絲好笑,“一位騎士?在哪裡?”他故作驚訝的左顧右盼,最後目光又回到了咒世黑日的身上,“你不會說是你自己吧?死亡騎士閣下?”
“死亡騎士同樣是騎士,而且我改變的是信仰,而非信念。”咒世黑日聳了聳肩說。
“只有對付堂堂正正的敵人的時候,才能使用堂堂正正的手段。”迪什先生嘆息了一聲,隨後轉過頭來對着年輕的獅鷲領主,“李維,你告訴我們,史迪威家族是不是一個堂堂正正的敵人呢?”
李維的眉宇之間閃過一絲陰霾,“不是,”他搖了搖頭回答,“他們的做法從頭到尾都不夠光明,如果不是城堡之心打造的那身鎧甲質量超乎想象,恐怕已經毀在那把高級魔法劍上面了。而且在我和薩姆爵士比試的時候,那個帶劍男爵還不顧規則發動突然襲擊,如果不是史頓騎士大人及時出手的話,當時可就危險了。”
“菲爾梅耶雖然號稱光耀之都,實際上在光明所不能到達的角落中,污垢比你想象的更要濃重。這裡的貴族和北境不同,繁華和浮躁早已讓他們的骨頭裡面變得腐朽不堪。所以,堂堂正正的道路,在這裡是走不通的。”迪什先生的聲音中隱隱帶着些許憤慨和感嘆說。“堅持騎士箴言固然會讓你成爲一位真正的騎士,但是真正的騎士卻往往沒有一個好的結局。李維,你要記住這句話,我們所珍愛的東西,往往就會毀掉我們自身!”
“老迪什,不要危言聳聽了!”咒世黑日有些慍怒的打斷說,“他不願意去走的路,我走,他不願意做的事,我做!光明的背後必有黑暗蔓延,咒世黑日就是獅鷲領主身後的黑暗!”
“你這個當老師的可真夠護短的,這是準備把學生當兒子慣着嗎?”迪什先生苦笑着說,“我只是希望李維能夠理解這些事情,身爲一位領主,他可以堂堂正正的行走在光明的道路上,但是卻不能完全不瞭解黑暗之中那些污穢的把戲。畢竟我們接下來需要對付的,很可能是菲爾梅耶最爲盤根錯節的龐大勢力聯合,而不是區區一兩個豪門家族。”
李維臉色凝重的用力點頭,“我明白了,迪什先生,史頓騎士大人,我會把這些當成是敵人的伎倆去了解。”
“這就對了嘛。”迪什先生從懷裡摸出一個極爲精緻的水晶壺,裡面裝着滿滿一壺天藍色的液體,“要不要來一杯,這個是我調製的美人魚之淚,比這家酒館裡的還要正宗哩。”
“又在吹牛了,老迪什,你該不會說,這家酒館裡的配方,也是出自你的手筆吧?”咒世黑日嘴裡稍帶譏諷的嘖嘖有聲,不過很快就伸過一隻手去,手裡抓着一個本來是盛淡啤酒用的大杯子。“給我一杯,你這袖珍小酒壺裡面能夠裝多少呢?”
“淹死一名死亡騎士都足夠了。”迪什先生回答,水晶壺隨後向着咒世黑日手中比頭顱還大的黃銅酒杯傾倒下來,璀璨的天藍色液體在壺口形成了歡快的光流,酒液源源不斷,直到注滿了整個酒杯,壺裡的液麪也都沒有出現任何下降。
咒世黑日將酒杯湊近嘴邊,還未暢飲,眼睛中突然閃過一絲凌厲的光芒,身體轉向入口的方向。走廊裡傳來了一陣整齊的鋼鐵戰靴沉重踏地的聲音,隨後一隊全副武裝的騎士從樓梯走了上來。這些騎士都穿着精美的雕花鎧甲,表面上了一層灰暗無光的深色瓷釉;他們的頭上戴着響尾蛇頭造型的全罩式頭盔,護面甲活靈活現的形成了帶有強烈攻擊意味的蛇口;他們的武器是緊握在手中的長戟和腰間懸掛的佩劍,二者都鋒利無比,還散發着微弱的魔法靈光。
格倫沃姆等北境的騎士們被這聲音所驚動,紛紛打開房門走了出來,在李維身後列成一排。他們無論是鎧甲還是武器都顯得十分樸素,華麗的程度都比那些剛剛走進旅店的騎士差了一籌,但是質量則絕不遜色。
這正好是堅硬如冰壁長城的北境騎士和浮華如夏日紅酒的王都騎士的寫照,哪怕是直屬於亞瑟王的親衛部隊也不例外。灰燼騎士團的鎧甲本來除了徽章之外應該沒有任何裝飾,武器更是簡樸到連徽章都沒有。然而現在,看着威風凜凜的灰燼騎士的那些豪華鎧甲和鑲了白緞邊的灰色羊毛披風,迪什先生無聲的嘆息着,移開了自己的目光。
一名身材高大、相貌堂堂的騎士從分開兩列的灰燼騎士之間走出,厚重鎧甲的雕工格外繁複,秘銀的搭扣後面垂掛着帶有亞瑟王室交叉雙劍和王冠徽章的瓦爾羊毛披風。腰間懸着一把密佈魔法符文的重劍,高頂頭盔抱在手中。“我是灰燼騎士團第三分團長,鐵衛騎士麥哲倫。”騎士用洪亮而莊嚴的聲音說,“李維?史頓男爵大人,吾奉亞瑟王國無上尊貴的亞瑟十二世陛下之命,通知您明天早晨在王宮朝會的時候覲見!”
“陛下有令,吾,北境領主,李維?史頓男爵遵從!”李維按照迪什先生事先叮囑過的禮儀,單膝跪下,一手扶着劍柄,一手橫在胸前大聲回答。
麥哲倫爵士似乎很滿意,點了點頭,隨後目光炯炯的掃過那些北境騎士,“李維大人,你在覲見國王陛下的時候,只能有一名隨從陪同,至於安全方面則由灰燼騎士團來負責,你大可放心。”
“那麼就辛苦你了,麥哲倫大人。”李維爽快的回答。於是麥哲倫爵士再次點頭致意,隨後率領着那些灰燼騎士離開,沉重的腳步聲在走廊上迅速遠去。
李維望着窗外的天空,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吐出的時候,彷彿將身體之中的鬱悶也一同釋放出來。那種自從來到菲爾梅耶的時候就纏繞着身體的黏膩難過感覺消失了不少,整個人的精神都爲之一振。
無論結果如何,都將在會明天一早的朝會上正式揭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