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傷害過任何人。”晉雨擦着眼淚說道,“你爲什麼揪着我不放?我只是想要試探你一下。就算我成功了,我又能對你做什麼呢?你明明知道我的心靈感應能力並不是那麼強。”
骨柄刀在杜正一的手裡拋來拋去,晉雨躲開視線,她知道杜正一是什麼意思。“我不是有意的。”
“不是有意要殺我的?”杜正一笑了出來,好像聽了一個好笑的笑話,“如果我差了一些,不幸沒能躲開,被你一刀殺掉,你對着我的屍體大概也會真的這麼想吧?”
“你那麼強大,我知道,我感覺得到。”她說道,她現在幾乎都不敢直視那把刀了。那把傳說中淬了血的刀具說是榮譽的象徵,她對榮譽不感興趣,但是她喜歡口裡說着榮譽時的那種感覺,就好像一切都是有意義的,就好像追尋的目標是值得的,就好像她是個強者。但她知道自己是個弱者,她面對杜正一這樣強大的力量的時候,她就是無辜的。她根本都沒有辦法傷害她,她又能有什麼地方是錯的呢?
“我根本就不能傷害到你!”她說出了聲,聲音裡是理直氣壯的控訴。
“那跟你能不能傷害到我又有什麼關係呢?”杜正一輕聲說道,嗓音十分柔和。他有一絲疲憊,又有一絲厭煩,“本來大家都可以好好地過自己的生活,你已經可以比你父母過的好了。即便是你的父母,生活在人類的社會裡,他們也比大多數人類更漂亮,更強壯,更敏捷,壽命更長,這難道還不夠好嗎?你自願選擇了加入焚蓮者,你願意拿起骨柄刀殺戮人類和剷除異己。你經歷了祭祀禮,所以才能得到骨柄刀,是不是?有誰逼迫過你嗎?當然沒有人,你還這麼瘋狂地隨身攜帶這種東西。”
晉雨顫抖的更厲害了,她的眼珠幾乎瘋狂地轉動了起來,“我帶着這把刀是想……”
“是因爲你想表現得更激進一點,讓他們更欣賞你。”杜正一替她把她說不出口的話說完,“你在祭祀禮上也用這把刀捅了人了嗎?”
“我……”晉雨是個漂亮的姑娘,小巧可愛,但她現在滿臉淚痕眼神不正常地閃着戰慄的光,眼珠幾乎瘋狂地轉動着,看起來就像一個瘋子。
關歆月一直在旁邊聽着,因爲緊張所以沒有選擇坐下,晉雨臉上的瘋狂嚇着了她。她害怕起來,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兩步,緊緊靠在身後的講桌上。
“我沒有捅她的要害。”晉雨哭着叫起來,就像她的心裡本來壓制着一隻冤鬼,現在那隻冤鬼復生,開始追索着她的命。一時之間她又憤怒起來,惱羞成怒地瞪着杜正一,“你爲什麼會知道這麼多?焚蓮者這樣的密會,沒有外人知道祭祀的流程!”
可是她歇斯底里的怒火沒能支撐多久,她吼不下去了,這一口氣鬆開,她又痛哭了起來,拼命乞求着杜正一放過她。“我沒有殺她!她本來就要死了,我捅她的時候她馬上就要死了!她的眼睛都已經瞎了,她的腦子都已經完了,她連疼都不知道了!不是我害死她的!”
關歆月擡起手捂住了嘴。
杜正一猛地擡起眼睛,本來毫無興趣漫不經心的臉色突然變了,他緊緊盯着晉雨。他的聲音依舊沉穩,卻充滿了壓迫力,“說清楚,是誰的眼睛要瞎了,是誰弄瞎他的眼睛的。”
晉雨已經沒有能力去分辨敵人的神色和意圖,下意識地答着,“是一個女人,我不知道她是誰,那時候她已經快要死了。是賢者法師扎瞎她的眼睛的,他是焚蓮者中的尊者,我也不知道他爲什麼要這麼做!”她說到這裡禁不住又是一輪嚎哭,再也沒有半點虛張聲勢的意圖了,她在哭嚎的間隙中語無倫次地說着,“我不知道他們爲什麼要那麼做!她的眼眶裡釘着鋼釘!他們爲什麼不乾脆殺了她!我沒有選擇,如果我沒法經過忠誠試煉,他們也會殺了我的。她死了以後,被搬動的時候衣服的口袋裡掉出一張蛋糕店的會員卡,那個蛋糕店也是我經常去的,我再也忘不了那一幕了。”
“不要再哭了,你既有膽量向焚蓮者撒謊,又有膽量完成那個狗屁試煉,現在又爲什麼嚇成這個樣子呢?”
她無助地搖着頭,雙手捂住了臉,“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足足有五分鐘,杜正一什麼都沒有說,在這五分鐘的休息中,她漸漸地從歇斯底里的狀態中平復了一些,也是哭累了,她捂着胸口緩和着呼吸,冷靜了下來。
“我再問你一個問題,如果你如實回答我,我或許就放過你了。”杜正一說道。
她驚訝地擡起頭看着他,難以相信他說的是不是真的,但她生性喜歡冒險,她願意往前走下去。她調整了一會自己的呼吸,點點頭說道,“你問吧。”
“你對羅奇做了什麼?”杜正一問道。
“誰?”她愣了一下,杜正一沒有回答她,她連忙在自己的記憶中仔細尋找,還是找不到這個名字。“我發誓,我只傷害過那麼一個人,對其他人我什麼都沒做過,大不了也只是讓他們喜歡我而已,這也算傷害嗎?”
“羅奇。”杜正一說,“就是上一次我來這裡的時候,跟我一起來的那個男生,看起來比我小一些。”
晉雨神色有些古怪,“他?”
“怎麼了?”
“我怎麼可能碰他,”晉雨厭惡地說道,“他是個怪人!我絕對只會避開他,根本不會對他做什麼!”
杜正一吃了一驚,甚至下意識地看了關歆月一眼,彷彿是想問問從女性視角來看,是不是羅奇真的有那麼煩人。
關歆月機敏地搖搖頭,完全明白杜正一的意思,“我不是真的覺得他討厭,他是個很好笑的人,是個好人。”
“她當然不明白,她是個遲鈍的人類。”晉雨在課桌後面尖刻地說,“那個人,叫羅奇是吧,他讓我不舒服。”
“你不是第一個接觸他的心靈感應者,沒有人對他感覺不舒服,有的人還根本就感覺不到他。”杜正一說道。
“一個心靈感應者都感應不到他,難道這不是個問題嗎?”晉雨針鋒相對地問道。
杜正一怔了一下,“他在這方面是有些特別。”
晉雨搖了搖頭,“你不明白,就算是你這樣強的法師,有着超強的心靈護盾,我也至少能感知到你的存在。可是羅奇,他就像是一個空心的人。你要相信我,我雖然算不上什麼意念大師,但我也有很多特別的天賦,感知危險就是我的天賦之一。羅奇讓我覺得危險,雖然我說不上他到底危險在哪裡,但不管是什麼時候,我都絕不會去觸碰他,我只想躲得離他遠一點。”
杜正一雖然不能理解這段算命一樣的空話,但是他相信她所說的,的確就是她的真實想法,她的所有微表情,所有體徵,都毫無矛盾地顯示着同樣的含義。
他陷入了思索,半晌問道,“那天是你第一次見到他嗎?”
“也是我唯一一次見到他。”晉雨說。
杜正一再一次沉默了起來,關歆月忍不住說道,“如果她說的是真的,那……那件事情就跟羅奇無關,至少不是羅奇做的。我早就說過他是清白的。”
“我說的都是真話。”晉雨連忙說道,“我沒有說謊的必要。”
“你現在有兩個選擇,”杜正一開口說道,“作爲焚蓮者被交給瓊林,或者,我會把你交給焚蓮者,告訴他們你說了謊。”
晉雨的臉色一瞬間變得極其難看,她的嗓子已經哭啞了,她用刺耳的聲音痛苦地尖叫起來,“你難道不知道他們兩個現在就是一回事?不管你把我送到哪裡去,焚蓮者都會殺了我!”
“瓊林中的誰跟焚蓮者是一回事?”杜正一感興趣地向前俯過身子,“說清楚了。”
晉雨遲疑了一下,可她的神色瞬間就軟下去了。杜正一看得清楚,她對焚蓮者無所謂忠誠,也沒有任何值得堅持的動機,她想要的就是隨時勢而動,但她吐出那個名字的時候,他的心口還是震動了一下。
“黎緒。”
他早就猜到這個名字,但現在親耳聽到還是不舒服。他這幾天心裡亂糟糟的,沒有把事情想的這麼清楚。他一直在猜想,黎緒是怎麼發現他們進入了這件事的,他一直在想前哨站是哪裡。現在一切都清楚了,早在他們踏入這裡的第一天,黎緒就已經得到了報告。
黎緒是焚蓮者,趙之言可能也是,羅奇早就發現了,他已經暗示過他了。可他沒有在意,他不知道羅奇是怎麼發現的,只是想當然地以爲是羅奇的處境導致他對歧視太敏感了。現在想想也許正是因爲羅奇對歧視很敏感,他才能更早地發現焚蓮者。
“還有誰?”他問道。
“我只知道黎緒,我只跟他聯繫,他對一切說了算,大家都稱呼他爲賢者法師。”晉雨說,“我只是剛剛夠級別參與行動的法師,跟我一起參加祭祀禮的那些新人,我們彼此互不認識,但從年齡上看他們也不會在任何地方身居要職。”
杜正一又問了她一些其他的問題,可她的確再也答不上來了。
他默默地整理着得到的信息,看來一切從他們踏入茶館就開始了。黎緒一直關注着這裡的一切,也許是因爲他在最高委中的職位,也許是因爲他焚蓮者的身份。他們那晚出了事,迅速離開了村子,空間移動是無法追蹤的,黎緒卻能在酒館遇到麻江和羅奇。如果一切真的都與羅奇無關,那麼就是說,黎緒在更早的時候就在收集着自己和麻江的情報,猜出了自己的去向。也許更合理的說法是,他一早就在收集大法師裴樞的信息,對他的幾個學生的信息瞭如指掌。
可黎緒又爲了什麼虐殺齊悅,因爲她殺死了法師,犯了焚蓮者的忌諱?可是憑藉一個人類是無法完成一個大法師家族的滅門的。這就又回到了原點,齊悅只能是個傀儡,她的背後還有主謀,如果主謀是黎緒,那就是殺人滅口。
可杜正一的心頭忽然一動,傀儡這個詞又一次閃了回來,他猛然想到了傀儡這個詞在魔法世界的真實含義,脊背不禁略過一絲涼意。如果黎緒是要審訊齊悅,如果黎緒是想要逼迫一個傀儡掙脫枷鎖,不計後果,哪怕將傀儡摧殘到生與死的邊緣地帶……
但是黎緒仍然沒有找到背後的那個影子,他一直在追查,他放任關歆月折騰,監控着這裡的一切。直到他和羅奇出現,黎緒將懷疑的目光投到了他們的身上,他一定高興壞了,他本來也許只是公事公辦地處理一件蹊蹺的謀殺案。結果裴樞和他的門徒們一頭撞了進來,他立刻明白這裡面還有更多的牽扯,更大的一個局。
他當機立斷地出手,把目光放在了最奇怪的羅奇身上。杜正一在最初的時候認爲羅奇只是個煙霧彈,黎緒可能也是這麼認爲的,直到羅奇掘出了齊悅的屍體。
對杜正一而言,其實他比黎緒受到的驚訝要多,羅奇那個土撥鼠不僅僅是挖了一個坑,他還幾乎準確地預言了坑裡有什麼。對他和羅奇來說,一切的關鍵節點其實都是茶館,並非關家老宅,羅奇的“天啓”恐怕就是在這裡得到的。帶着這個天啓的就是眼前那個輕浮的傻瓜,她搞亂了一切,就是爲了尋找一點無聊的優越感。
晉雨現在已經不哭了,但被他計算的目光嚇得更加焦慮,條件反射地開始摳自己的指甲。
羅奇是從她身上得到天啓的。他沉吟了起來。
“嗯——”他身邊傳來怪聲,關歆月見他被吸引了注意力,立刻緊張地吞嚥了一下。“我能不能問問,什麼叫焚簾者?你們對人類的裝修品味就這麼不滿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