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電視機還沒有普及,家裡有收音機的已算富足。當炮竹聲漸遠,夜落人靜,炕燒得熱烘烘的,孩子睡得香甜,夫妻二人還沒有入睡,兩人閒話一會兒。
一年年過得真快啊,去年這個時候咱還在拾掇這房子呢。辛大爺道。
誰說不是呢,有苗不愁長,有了這個小子,日子也好像有了奔頭。辛大娘看着熟睡的孩子,眼裡盡是溫柔光景。
晌午去買東西,路過志明家,看到志明媳婦在大門口掃地,那眼裡像是有淚,是不是兩口子又鬧彆扭了?
自打沒了孩子,也沒再生養下,那日子總歸是不太平,志明他娘說話夾槍帶棍的,還有跟前這些媳婦們一個個閒話是非,那唾沫星子把人都得淹死,志明也是個不知道心疼人的,這女人的苦水哪裡去倒?
那我回頭碰見志明說說,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再不行去抱養一個麼,活人還能叫尿憋死?
得閒罷,這大過年的,說這茬事,不是往志明傷口上撒鹽麼。
你說的是,我看志明媳婦願意跟你多說兩句,你常開解開解,寬慰寬慰她,這日子還得往前蹚着過。
唉,她這寡淡的性子碰上那沒心肝的主,怎麼能不愁煞人,這日子得熬。行啦,我忘了把包好的餃子蓋上了,你去蓋好,上面那一篦子是羊肉餡的,明早一煮,你給孩子他爺爺奶奶端過去。
得嘞,睡罷。
大年初一的人們都是被火炮聲叫起來的。辛大娘走到大門口,門前的燃爆後的紅紙屑鋪滿了地,火藥味往人鼻子裡鑽。大年初一是不掃地的,講究掃地會把財運掃出去,所以一大早就先起鍋,準備煮餃子了。夫妻二人帶着孩子往前街走,剛到公婆家門口,堂屋的笑聲已經傳出來了,走進去一看,滿滿當當一屋子人,幾個本家叔伯、侄子們都來拜年,辛大爺的父親排行老大,受這拜年禮也是頭一份,農村人口拜年沒什麼講究,無非是坐下來喝杯茶,逗逗孩子們,把那掃帚往地上一擱,讓孫子輩們嗑個頭,辛大娘的婆婆會發一個小紅包,討個吉利。按理,自己家的孩子是不用給的,只是大強是他們的第一個孫子,婆婆特意給了一個紅包,裡面裝了五塊錢,說是家裡有了長孫,給辛家香火開了個好頭。
年初二,辛家出了門的姑娘們都回孃家來拜年了,款待親戚們的差事是父親和叔伯們每年輪流操持,今年輪到了二叔家,辛大娘也是要過去幫竈的,幫幫叨哪一整天,那年頭禮輕、席薄,但老親戚一年到頭也見不了幾面,眼下見着了,自然熱乎些。有句老話,出了門的姑娘,潑出去的水。說好聽點,在一個家門裡,是兄弟姐妹,出了門,嫁了人,就成了親戚了。辛大娘幫二嬸子收拾完,天已經擦黑了,回到家裡,喝了辛大爺泡的一盞茶,歇了一氣,然後就開始拾掇第二天回孃家的節禮了。大娘的父親是兄弟二人,給父母要準備四樣節禮,雲嶺花茶一包、老字號水晶餅一包、細脖西鳳酒一瓶、黃桃罐頭一瓶。給二叔家準備了三樣,水晶餅、罐頭是一樣的,散裝青茶包了一斤。這些都已是辛大娘合計了幾天的節禮,再多也不能夠了。從初二到初十,親戚們你來我往,路上自行車前掛滿了大包小包的節禮,還有的人家開的手扶拖拉機,後車廂裡坐滿了順路的街坊鄰居,家家戶戶煙囪青煙嫋嫋,路過哪家,都能聽到菜入油鍋那“滋啦”一聲,還有划拳的聲音,天氣是冷的,但大街小巷都是一水的喧鬧、喜慶、熙攘,像是在召喚春天的嫩芽趕緊竄出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