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青和木凌一路飛趕,花了一個多時辰的時間,總算是接近了遼源府的城門,不遠處官道旁一座巍峨的高山,就是剛剛甲乙丙丁說的那座有山賊的玉禾山了。
“呼……”木凌靠着一棵樹,叉着腰喘氣,邊喊,“哎呀……岔氣了。”
蔣青看了看他,心說誰讓你吃那麼飽然後狂奔的?
“我歇會兒!”木凌找了塊路邊的石頭坐下,道,“大晚上的竟然不睡覺跑了幾十裡地來抓山賊……這敖晟小崽子還真好命。”
蔣青伸手拉了拉他,道,“就在前面了,再走幾步。”
“歇會兒歇會兒。”木凌擺擺手,道,“我可比不得你呀,年輕,我都老胳膊老腿了。”
蔣青有些無奈,木凌又開始胡說八道了。
“這裡的山賊,就是剛剛甲乙丙丁說的那夥官兵啊?”木凌問。
“嗯。”蔣青點點頭,“不知道原來是哪裡的人馬,不過感覺挺怪。”
“唉……”木凌喘夠了,就站了起來,道,“大概是前朝的舊部吧?甲乙丙丁他們四個是飯桶,只認得兵,認不得是現在的還是以前的。”
“我也覺得應該是前朝的。”蔣青跟木凌一起往前走,沒有進城,而是往一旁的玉禾山趕去。
“對了。”木凌突然想到,就問,“前朝走散的應該有不少人馬吧?”
“嗯。”蔣青點點頭,道,“光東北齊亦的人馬就有很多很多,還有當年瑞王的、嗯,夏太師的,還有辰季和一些藩王反臣的。還包括更早一些的忠臣,因爲不服瑞王而被迫害,生死不明的。”
“霍。”木凌撇撇嘴,“這要是都扯旗造反,那還了得?”
“不過晟青向來都對當年叛臣的舊部很寬厚。”蔣青道,“以前的事情都既往不咎了,只要歸降,換上編制,還是晟青的兵士的。”
木凌挑挑眉,擺手道,“哎呀,我知道你家晟兒好,你不用跟我吹了。”
蔣青臉一紅,撇臉看別處,小聲說,“我說的是事實。”
木凌眼皮抽了兩下,心裡哀嘆……這年頭,小青青會爲了敖晟耍他、使喚他、現在還會抱怨了……以前那個忠厚老實戳一下一個坑都不會反抗的小青青啊!唉,粉嫩嫩的小黃讓司徒帶帶就帶跑了,現在小青青也讓敖晟小崽子帶跑了,不過轉念又想了想,木凌泄氣,自己還不是讓秦望天那個小流氓給帶跑了麼。
“木凌。”蔣青見木凌突然發起呆來,就伸手在他眼前打了個響指,“想什麼呢?”
木凌眨眨眼,擡頭問,“玉禾山上真有廚子麼?”
蔣青愣了一下,良久才道,“呃……山上那麼多山賊,要吃飯那肯定有廚子
的麼。”
木凌眯起眼睛看了他一會兒,看得蔣青後脖根子有些發毛,良久才說,“幹嘛?”
話音剛落,就見木凌突然蹦起來就撲了上去,雙手掐住蔣青的腮幫子,“死小孩,胳膊肘往外拐戲弄老子,掐死你!掐死你!”
蔣青讓木凌撲住,甩也甩不掉,木凌大概是因爲岔氣了還是吃多了撐得慌,扒在他身上跟他撒潑。
正鬧着呢,就聽山上一陣銅鑼聲響,隨後,樹叢一分,有一夥蒙着臉穿着官兵號衣,手上拿着刀劍的兵士衝了下來,大喊,“站住!”
木凌睜大了眼睛看着眼前那一羣官兵,眨了眨眼,問,“幹嘛?”
爲首一個身高體壯的頭目雙眼一瞪,道,“幹嘛?打劫!”
蔣青趕緊將還趴在自己身上的木凌拉開,木凌跳了下來,看了看那夥山賊,一仰臉,道,“來得正好啊,把錢財珠寶都給爺爺交出來!”
那羣山賊都愣住了,心說這位怎麼搶他們的詞兒啊?
蔣青也愣住了,轉臉看木凌,就見他捋起袖子,道,“還不趕快,把金銀都拿出來孝敬爺爺!要是沒錢,就脫褲子!”
蔣青哭笑不得地看木凌,他也知道木凌財迷,講究賊不走空,但是沒想到他竟然正經八百搶起山賊來了!
那羣山賊各個目瞪口呆狀,有些鬧不明白,按照以往他們打劫的時候,一般被劫的要是不會武功,那麼大都嚇得趕緊把金銀錢財都交上來。要是不巧遇到會武功的,就好像剛剛早上遇上的那四個一樣,估計就追着他們開打了。不過,他們打家劫舍也有些年頭了,還是第一次遇上開口跟他們要錢的。
“你……你要幹啥?”那大個子不確定地問了一聲。
“幹啥?”木凌一瞪眼,“打劫!”
……
木凌的話說完,當下大概沉默了一會兒,那些山賊們面面相覷,隨後,都哈哈大笑了起來。
“就憑你倆?”爲首那頭目撇撇嘴,道,“看看你們的胳膊,還不如大爺我
的指頭粗呢,再說了,我們是山賊,山賊哪兒有錢?有錢就不搶錢了!”
木凌點點頭,覺得有道理,就接着道,“所以說,沒錢就脫褲子麼!”
那羣山賊樂了,爲首那個笑嘻嘻地說,“小公子啊,我看你倆清清秀秀的,原來有這嗜好啊?咋叫哥哥們脫褲子呢?”
他的話說完,衆山賊都嘿嘿笑了起來。
蔣青轉臉看木凌,就見他也不惱,只是從懷裡拿出了一個小盒子來,打開盒子,伸手,掏出了一把很小很小的刀……明晃晃的,一眼看過去就知道鐵定鋒利異常。
蔣青看得微微皺眉,問木凌,“木凌……這什麼?”
木凌笑眯眯,道,“我跟宮裡頭老太監弄來的,是用來閹新進宮的小太監的。”
蔣青眉頭皺得更厲害了,道,“你……帶着這個幹嗎?”
那些山賊看到木凌手上明晃晃的刀,也都抽了一口氣,看形狀大概就知道這東西是幹嘛的了,衆人莫名就覺得背後涼風吹啊吹。
“把他們的小兄弟都切下來,浸上藥,曬乾了磨成粉入藥,可以壯陽治不舉,一帖藥能賣一錠金子,所以說,一根兄弟一根金,寸金難買寸兄弟。”木凌笑眯眯,“我已經跟老太監把存貨都討來了,以後的新鮮貨也包了。”
蔣青就感覺自己有那麼些暈眩,良久才問,“他……竟然肯給你?”
“那是。”木凌美滋滋,“那文達小太監挺能幹的,他幫我去說的,告訴那老太監我是你兄弟,然後他就把那些小兄弟都給我了,青,我那兒還好些呢,要不然明天給你燉個湯?”
蔣青就覺得聽完木凌的話後頭更暈,雖然他這輩子讓眼前這神醫氣了不知道多少回,但沒有一次比這次更想揍他的。
“喂!”那爲首的頭目對木凌他們吼道,“你們唧唧歪歪說什麼呢?天不早了,爺爺們還上山睡覺呢,把銀子都交出來!”
蔣青不和木凌計較,只是轉臉看衆人,問,“看你們的號衣應該是前朝的舊部,以前是誰的手下?爲什麼來這裡佔山爲王而不歸順朝廷?”
那些軍卒們都楞了一下,好些小兵都看爲首的那一個。
那大個子臉色變了邊,一擺手,嚷嚷道,“你管天管地,還管大爺我幹什麼啊?老子高興做賊,做賊自在!”
蔣青微微一笑,道,“不見得吧,做賊自在,幹嘛穿着號衣不肯脫xia來?”
“呃……習慣了!”大個子隨口敷衍了一句,道,“你囉哩囉嗦那麼多話,煩不煩啊,快交錢!”
蔣青盯着他打量了一下,道,“你們穿的是禁軍的號衣,也就是說,之前應該是皇城兵馬。齊亦的舊部是馬步兵,大多穿的都是黑衣,而且長年在北邊活動,不會上這兒來。瑞王的兵卒當年圍攻黑雲堡,應該都折在那兒了,流寇也應該在蜀地,而且我記得穿的是赭袍黑褲,所以你們應該也不是他的人馬。當年的京兵大多都是你們這樣的青袍子,不過你們應該不是辰季的人馬,辰季其實沒什麼兵權。夏太師就更不可能了,當年的反亂軍穿的是反軍的衣裳,款式不一樣,而且大多都歸降或者被砍頭了……嗯,這麼看來,你們應該是更早時候就走散了的人馬,大概就是齊亦和瑞王攬權的時候,換句話說,是舊臣吧?”
蔣青不緊不慢地說完,那些山賊統統都傻了,他們呆呆地看着蔣青,半晌,那大個子才倒吸了一口氣,指着蔣青問,“你……你是誰?”
蔣青看了看他,道,“按你的號衣來看,至少是個統領,你山上有大王麼?也就是說不是個參將也是個副將,別是個主將吧?你們帶我見見他,我有話問他。”
“你……你究竟是誰?你是那昏君皇帝的人?”那大個子睜大了眼睛,一臉的驚慌,道,“兄弟們……給我上!”
看那架勢,他似乎是想讓他的舊部將蔣青和木凌殺了。
蔣青微微皺眉——那幫人爲什麼說敖晟是昏君?連外族的野壠旗和虎.wang都知道敖晟是個好皇帝。
木凌見那羣小嘍囉攻上來了,一笑,身子一晃上前,在人羣裡打了兩個來回,就將那羣小嘍囉的囧道都點住了。那大漢一驚,轉身就想跑,但是他剛轉身,就聽身後測測有人冷笑,“動作咋這麼慢啊?”
那人大驚失色,明白這次遇到江湖高手了,但還沒來得及喊出來,就讓木凌一把掐住後脖頸子,甩了回來。
那大個子身大體沉,但是被木凌一把就扔出了幾丈遠,不偏不倚,正好摔在了蔣青的腳邊。
“哎呦……”大漢伸手揉着自己的屁股,疼得眼淚直飈……尾巴骨都摔斷了,疼死。他心裡納悶,那人究竟何方神聖啊,看起來就一個書生郎中的樣子,怎麼那麼厲害。
蔣青心中甚喜,這三年時間,木凌的武功顯然已經完全恢復了,想想三年前還是生命垂危,蔣青不禁替他高興,幸好遇到了秦望天,所以說,好人必然有好報的。
那大漢從地上爬起來,見蔣青站在一旁,就想一把撲過去,來個先發制人,但還沒衝到跟前,蔣青身子一閃轉道了他背後,擡腳輕輕地一點他的膝彎。
“哎呀……”大個子疼得大叫了一聲,一個趔趄栽倒在了蔣青的腳邊,翻了個身躺在地上喘氣,吼道,“不打了,不打了孃的,算你們厲害。”
木凌晃晃悠悠走了過來,問,“該說老實話了吧?你以前跟着誰混的?”
那大個子挑了挑眉毛,轉臉,大有視死如歸死不招認的意思。
蔣青微微嘆了口氣,這些山賊雖然看樣子蠻狠,但大多還有些氣節,怎麼會上這兒來落草爲寇的呢?
“你不說啊?”木凌讓大個子逗樂了,伸手拔出那把小刀來,道,“這刀還沒用過呢,先用你試試刀。”
“唉!”那大個子急了,趕緊雙手捂住自己要害,坐起來瞪大了眼睛看木凌,道,“你咋這樣啊?這種斷子絕孫的事情都做啊?”
木凌挑挑眉,道,“不要緊,我切下來之後再宰了你不就行了麼。”
“你!”大個子看看一旁的蔣青,道,“我還以爲你們是好人呢,怎麼草菅人命啊!”
“錯。”木凌拿着刀子在他眼前晃了晃,道,“我們宰的是山賊,殺山賊就是好人!”
“你不如宰了我好了!”大個子急眼了。
木凌笑眯眯,“那不行,要活着切下來纔有用呢,而且我聽說啊,要是被切了去投胎,下輩子要做太監的。”
蔣青有些無力地看了看木凌,同情地瞄了一眼那個臉刷白的大個子,心說這位也夠倒黴的,栽在木凌手裡了。
木凌見大個子臉都白了,就擡頭看了看他那羣被點住了囧道的兄弟,道,“你們啊,有一個算一個,待會兒都閹了你們,你們正好湊齊了一起去投胎,這樣下輩子說不定還能做公公兄弟呢。”
“啊?”有幾個年輕的急了,大喊,“我不要啊,我九代單傳啊!”
“就是啊,不行啊,我家就我這千頃地一棵苗!”
“統領!救命啊!”
蔣青聽到那些人說的話,跟木凌對視了一眼——果然是個統領。
“嚎什麼?”那大個子吼了一嗓子,道,“瞧你們那點志氣?”
“不是啊!”幾個小兵辯解,“我們不怕死啊,但是不要做太監!”
大個子嘆了口氣,擺擺手,道,“唉,算了算我栽了,問吧,你們想問啥我都說行了吧?”
蔣青看了看木凌,木凌對他眨眨眼。
“你叫什麼名字,你們大王是誰,以前是誰的部下?”蔣青將想問的話都問了出來。
“呵……”大個子站了起來,一派胸脯,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牛,叫牛顯。”
蔣青微微一愣,皺眉想了想,牛顯這個名字,他好像在哪兒聽過。
“老子以前是樂都的三十萬禁軍總統領,是朝廷人,只不過不巧,頂頭上司是夏太師的門生,後來老夏反了,老子不想做那種抄祖墳的事情,就帶着人跑了。”牛顯撇撇嘴,挑起大拇指指了指玉禾山上,道,“你們別看老子我窩囊,但是山上我們大王不含糊,當年南簫北鄧,平定東北一帶海域,追着海寇一直打到扶桑的海狐狸鄧子明知道麼?那就是咱們老大!”
蔣青和木凌都一驚,牛顯的名字,他說出官職之後兩人都想了起來。而海狐狸鄧子明就更是如雷貫耳了,當年北方海寇作怪,而偏偏簫洛又失蹤了。這時候,年紀只有十八歲的鄧子明帶着十萬水軍平定內海一帶和東北海域,將所有海寇驅逐,是天下人人稱頌,誰不知道他的名字?!這人善打水仗,聰明絕頂功夫也好水xing極佳,只是聽說脾氣極度古怪,很難揣測,所以人稱海狐狸。只可惜後來瑞王操縱辰季,大有挾天子令諸侯的架勢,鄧子明跟瑞王反目,後來被追殺,七八年前就行蹤不明瞭。
蔣青和木凌對視了一眼,這兩個都是名將啊,爲什麼會在這裡佔山爲王的?
“你們……爲什麼要在這裡做山賊?”蔣青皺着眉頭看牛顯,“不覺得屈才麼?”
牛顯擡頭看了看蔣青,冷笑了一聲,道,“屈才,屈才怎麼了?當年我們都不肯造反,可是忠臣良將有什麼好下場?沒來得及跑的都死了,皇帝昏庸一天到晚就想着個男人。咱們沒辦法,歷盡千辛才帶着兄弟們跑出來的……現在晟青帝能好到哪兒去?殺兄弒父,謀朝篡位……聽說跟他老子一個德行迷戀個男人,還迷得神魂顛倒的,這朝代算是完了,兩朝都出了男妲己……”
“啪。”
牛顯話還沒說完,身旁木凌反手就給了他一個耳光。
木凌這耳光頗重,再加上他內力深厚,牛顯被打得頭一暈,原地一個趔趄就坐在了地上,良久才明白過來,就覺半張臉刺痛,伸手一摸……好麼,比另外半邊腫起一半來。
“你……你幹嘛打我?”牛顯不解地看木凌。
木凌冷眼看他,看的牛顯一個激靈,身旁蔣青伸手拉住木凌,道,“算了木凌。”
木凌瞄了他一眼,轉臉小聲嘀咕,“打死他,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待會兒牙都給他拔下來。”
蔣青臉上卻沒有不快的表現,似乎不生氣,只是低頭認真地看牛顯,道,“牛顯,帶我們去見鄧子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