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師弟這是打什麼主意呢,”韓毅站在看臺上不住心急,“他怎麼就是捱打不還手啊。”另一句話他沒有說,那就是葉未雙明明是馴獸學第一,爲何不動用自己的手段。
他沒有說這句話,但是這個疑問在很多人腦中都產生了,以至於葉未雙一再被矔疏鬥敗在地上時,人羣中發出了不大不小的議論聲。這陣議論都快讓韓毅忍不住下去同他們對峙。
葉未雙的確是一再失敗。他此刻半跪在地面上,雙眼依舊緊緊盯着泰集手裡的鞭子。他沉默着,無論是言語還是行動。泰集此刻感到微微有些不適應。他覺得這一場比賽有些太過輕鬆了。葉未雙像是完全被他打着走,沒有半分還手之力。尤其是在他驅使矔疏進攻的時候。葉未雙的一切發力就像是突然之間被打斷落空一樣,只能被動承受矔疏的攻擊。泰集莫名地看了一眼自己的鞭子。一道聲音慢慢從他腦海裡浮現了出來。這條鈴獸鞭師叔在交給他的時候曾經說過如果運用得好,甚至足以掌控具有妖獸血脈的天人的活動。上界天人多如牛毛,和妖獸混種的也並不缺少,只是這種繁殖率非常低下的配合往往得不到什麼後嗣,且此行爲又被上界明令禁止,因此具有妖獸血脈的天人多少有一些但都血脈稀薄。
泰集的眸子漸漸亮了起來。他覺得自己的運道實在是好到了極點。葉未雙是個混血。而且似乎混血的濃度還不小。
泰集的鈴獸鞭發出的命令是進攻,葉未雙想要扼制自己被控制的行爲,就必須反其道而行,這樣一來就造成了關頭上的停頓,被毫無阻礙的矔疏一再擊倒實在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想通到這裡,泰集的臉色漸漸展了開來。嘴角揚起了一個弧度。
葉未雙在聽到鈴獸鞭再一次抽響的時候,忽然感到了什麼不同,他猛一擡頭,正看見泰集衝他展開了一個詭異的笑容
。葉未雙還不待危機感上升,便聽到一聲悶雷般的巨響。泰集的鞭子從把開始,一路輾轉傾軋,扭曲抽打到鞭尾,發出了一聲極奇異的響聲,葉未雙的心臟從響聲輾轉的一初便猛震了下。接着渾身的血液從心臟開始瘋狂奔涌,撲騰在每一條血管之中。葉未雙眼睜睜地看着無數環狀的靈力就那麼鑽進了他的體內,填充感幾乎是從每個細胞裡滲透了出來。泰集的靈力填塞到了他的血脈縫隙之間,像是密實的海綿一般壓抑着他的每一根神經。
接着他感到了一種律動。和莫離掌控在手中的時候不同,這是靈力的律動。葉未雙的瞳孔猛地緊縮了一下。
“小師弟究竟怎麼了……”韓毅已經無法再關注臺下的竊竊私語了,他的雙目緊緊盯着賽臺,額頭冒出了汗珠。
就在此時,他看到一直跪坐在地上的葉未雙的身體彈動了一下,像是神經質的抽動。雲開珞眯起了雙眼。葉未雙的額頭上滿是細密的汗。
雲開珞從來沒有看到過葉未雙出這麼多汗。他這個小師弟任何時候都雲淡風輕,就算是和肖衣相鬥,也不見得他大汗淋漓。沈錦嵐時常拿葉未雙身上那點若有似無的香氣說事,但云開珞看來這雖然不是他所提倡,只是小師弟喜淨也是好的,只是從未見到他如此狼狽。
葉未雙試圖用白瑕拄着自己起身。但是雙腿剛一使勁,便一股痠麻感猛然生出,他撲通一下又跪倒在地。雲開珞的臉上一緊,又盡力鬆散開來。
葉未雙感到渾身上下如在火燒。他用盡了全身力氣,但身體卻在密密麻麻的靈力束縛圈下不得半分動彈。
連手指的動彈都萬分吃力。但奇怪的是,此刻矔疏竟然也喪失了對他攻擊的興趣,站在那兒不斷甩動自己的尾巴。
葉未雙看了一眼矔疏,再看向泰集。泰集的臉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表情顯得有些詭異。葉未雙能感到體內的靈力圈在試圖迫使自己朝着難以預知的方向行動。葉未雙的汗水從額頭流到了眼睛裡。他必須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保持自己一動不動。矔疏在一旁噴了個響鼻,再次甩了甩尾巴,像是頗爲高興。葉未雙的雙眼忽然就定在了矔疏身上。
暈眩感讓他視物都有些不準,太陽穴上的血管在一突一突的作痛,他的腦中就像是同時被敲響了三四個鐵鐘。但是他依舊盯緊了矔疏。
接着,腦中像是擂鼓聲漸漸作響,他隱隱作痛的的腦裡忽然閃過了一道明光
。葉未雙雙目一撐,猛地看向了泰集。
這一陣對峙讓臺下的人看得莫明其妙。
雲開珞看到葉未雙拄着白瑕緩慢地站了起來。姿勢很怪異,一頓一頓,像是卡住了一般。他的骨架有一種怪異的扭曲,從最初的機械僵硬漸漸變得順滑起來。泰集的臉上露出了激動而興奮的神色,像是達到了從未突破的境界。
葉未雙一步步向泰集走去,步子有一種奇怪的韻律,就像單單是見其行路都能感到一種魅氣拿捏住了人的眼球。看臺上的韓毅忽然感到眼前的景象和葉未雙當初被師尊鳳燚從面壁崖下帶上來後清醒地最初一段時間重合了。他的動作帶着一種奇異的扭曲,不像是人類肌肉的運動的走向,彷彿是什麼類似游魚的生物迂迴的前行。矔疏忽然之間不安起來,隨着葉未雙的前進不斷向後倒退,一個勁地噴着響鼻以示威脅。但不巧的是泰集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葉未雙身上,他的雙手微微向前探着,像是在面對着一頭野獸,雙眼之中閃爍着狂熱的光芒。
臺下的人或癡或議,聆塔的人最先清醒過來,皺着眉紛紛道:“泰集師兄這是在做什麼?”
“他放着矔疏不搭理怎的把馴獸的法子用到這小子身上去了……”
“哎喲……師兄,這葉十九……走路的姿勢有點怪啊。”
韓毅說不上來究竟是哪裡不對勁,不知是否是泰集的舉動,他感到葉未雙此刻並不像一個人,倒像是……一條魚。
葉未雙的動作越來越潤滑,直到逼近泰集,泰集註意到他的動作有了一些停滯。在他走過來的這一整段路上,他能感到葉未雙一直在試圖掙扎,但是沒有任何用處,葉未雙仍舊遵循他的命令,在鈴獸鞭不斷自我摩擦之下伴隨着一陣陣猶如嬰啼的響聲挪到了他的面前。此刻竟見葉未雙又反抗了起來,泰集心下一急,再度猛地抽動了一下鈴獸鞭,葉未雙的身體再度一僵,如同有一隻大手將他的身體硬生生地掰了過來,已經停滯的步伐再度向前極其緩慢地邁出了一小步。
“難道葉十九是……”驚異的竊竊私語聲開始連綿不斷地響起,全場之內,一直陰沉着臉目不轉睛看着這場比試的鬱劍,此刻將拳頭捏得暴出了筋。葉未雙不可以在這裡暴露。
泰集感到葉未雙的反抗力度加大了
。他的胸口猛地燃起了一把火。不會有更好的機會了。馴獸的最高境界是人類,這不同於對人拳打腳踢而引起的人的屈服,人是一種天底下最奇異的物種,馴獸學極高的天人能輕易用自己的靈力束縛一頭妖獸爲己所用,卻不能趨勢哪怕一個再弱小的常人走動一步。這兩者之間的那條模糊的界線就是混血。眼下有如此一個大好的時機,讓他嘗試突破,泰集決不允許自己放過這個機會。發現葉未雙再度同自己的靈力僵持,泰集的額頭上也冒出了冷汗。他從未碰到過一頭妖獸能有類此的力量。泰集深吸了一口氣,擡起了鈴獸鞭。鈴獸鞭擡起之時便開始因因作響,如同一萬隻蜜蜂鑽進了葉未雙的腦子。他的頭像炸裂了一般,雙眼的血絲從眼底蔓延開來,遍佈了眼瞳。
就在鈴獸鞭朝着葉未雙猛抽而來的那一剎那,已經退至泰集身後的灌輸竟然突然之間擡起了一雙前蹄,猛地踏在了泰集背上。灌輸的體型極大,力量及速度驚人,又帶有烈火的脾性,這一飛踏之下竟然直接將泰集踏得直噴出一口腥血,厚重的身軀順着蹄勢向葉未雙直撲過去。葉未雙卻在這一關頭輕描淡寫地向一旁邁了一步,泰集猛的一頭栽倒下去。不等泰集心下一聲“不好”叫出,“啪”一聲槍響,子彈擊穿了他腦袋旁的地面,黑洞洞的槍口抵住泰集後腦的時候,他不敢動了。泰集的手半擡在空中,血液瞬間從頭頂向下流去,一張黝黑的臉立馬慘白慘白。他知道葉未雙手裡的東西的厲害。他的胸背燙得厲害,那口血順着食道出來的時候像是燒傷了一整條食道。他的眼前一陣陣的發黑,直至葉未雙拿槍抵着他,他也沒有反應過來爲什麼葉未雙輕而易舉地逃脫了他的控制。
葉未雙在泰集面前蹲下,一隻手搭在膝蓋上,另一隻手握着槍指着他的腦勺,冷笑道:“你以爲我是一頭畜|牲麼?你也太高看自己了。敢在我面前放開對灌輸的控制,真不知道你是聰明還是蠢笨。”
灌輸邁着蹄子在一旁跺了兩下,噴了個響鼻。一蹄子踏在了泰集的腳腕上。泰集猛地慘叫了一聲,又嘔出了一口血塊。
“它這是還你剛纔的。”葉未雙冷笑道,接着他扭頭看向灌輸,“夠了,一邊去。”灌輸齜了齜一口大白牙,不甘不願地扭頭將屁股對着葉未雙。
“你……你難道不是……”泰集此刻目眥盡裂,死死瞪着葉未雙。葉未雙衝他露出了一個嘲諷的笑容:“你還真信了啊?連人獸都分不出,還想馴獸?”
接着他一掌劈在泰集後腦,厚重的力道將泰集瞬間劈昏了過去。
吵鬧議論聲頓時掀掉了整個天龍閣的蓋子,衆人紛紛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那些個聆塔的弟子或憤怒或不屑或不平或譏笑,直到執政長老宣佈葉未雙勝才稍稍安靜了一些
。
“這葉十九的能耐真不小,讓一個聆塔的弟子着了他的道,也不知他對靈力的掌控到了何等精細的地步……”
“眼下這矔疏還在他手裡,要鬥敗他恐怕是無望了。”
“泰集師兄倒是可惜了。”
“十九師弟真是玩得一手好空城啊!二師兄,你說是不是!”韓毅興高采烈地用手肘捅了一下沈錦嵐的胳膊,卻發現他仍舊皺着眉,韓毅疑惑地叫了一聲:“二師兄?”
沈錦嵐的眉峰這才鬆開,輕描淡寫地從鼻子裡哼出一聲:“唔。”
葉未雙回到當初那十人所站的隊伍的時候,肖衣道:“不知道你竟然還會裝死這一招。”他連看都沒看葉未雙。葉未雙知道他不諷刺自己不舒服,沒有急着反擊,先摸了摸高大的矔疏的脖子,說了聲“去”,這纔回到隊伍道:“與不懂戰術的人說裝死,真是無稽之談。”
肖衣這時候才斜了一眼葉未雙,卻注意到葉未雙的步子依舊沒有恢復原樣。像是什麼後遺症。他用眼角一點點打量着身旁的葉未雙,發覺他背在身後的雙手在不斷痙攣扭曲。葉未雙十指交叉,控制住了自己的雙手。肖衣什麼話都沒有說。
前場已經空了出來,執政長老再次道:“還有人挑戰的嗎?”
這一次並沒有立刻有人上來。衆人一直以爲這裡最弱的是排行第六的葉未雙,但是在這一場之後,衆人卻沉默了,縱然葉未雙似乎還是像之前的幾場比試那樣,並沒有使出讓人感到震撼強勢的招數,但是在場的並不全是笨蛋。馭獸本需要靈力的別樣掌控,能輕易將自己僞裝成妖獸的,別說在場其他朝的人,就是聆塔自身的人也感到可怕。
最起碼,聆塔是沒有什麼人敢去找葉未雙的麻煩了。
執政長老掃視了一圈,再度問道:“可還有人挑戰?”
在這沉默之中,有人忽然道:“我。”
葉未雙打心眼裡不希望有人再冒出來,但此刻事與願違,他只好睜大了雙眼定睛望向那上臺來的人
。是個個子不大的少女。扎着兩個包髮髻,目光從執政長老身上一路掃過。葉未雙先是驚訝於這個少女看來竟比他還小,再苦着臉想到自己要對付這樣看來才十五六歲的女孩兒實在是讓他感到身心疲憊,卻沒想到,那個少女的目光只是從葉未雙身上一掃而過,接着落在了肖衣身上。
那少女瞪着肖衣道:“我就要選你。”
肖衣沉默了一下,接着微微上升了語調:“回去。”
執政長老並不管他們的對話,只是道:“報上名來。”
那少女緊緊盯着肖衣道:“帝閽峰肖瀟!”
葉未雙忽然一頓。肖瀟?當初沒有認出柳子翼和柳琴是兄妹,已經讓葉未雙對同姓的人帶了點下意識的注意,此刻一聽登時愣住了。這兩人還是同一個朝的。
肖衣這時終於一步邁出,只是二話不說,一把揪住了那少女的後襟看似就要將人丟下臺去。那少女被這一揪登時拳打腳踢起來,哭喊着:“放我下來!放我下來!我要跟你一起去!我要跟你一起去!!”
見肖衣完全不理會自己,那少女發了狠,一個翻身強行反轉過來,袖口一撐一隻鵝黃色筆桿竟然見風而漲!一個地縛陣使出將自己拖在了原地。
葉未雙登時瞠目結舌。這個小女孩竟然也是個中級陣圖師?!
肖衣見此,臉色更差了,右手一揮顏王化巨,一道迴風陣劈開地縛的聯繫,將那少女丟下臺去。那少女一把揪住了肖衣的袖子,死死拽着不放,身子凌空在半空,雙眼鼻子都發了紅:“我要去!”
“別鬧了!”肖衣終於怒吼出來,那少女忽然之間就安靜了,接着她的嘴巴一扁,帶着哭腔道:“我要打敗你!這樣我就可以帶着你一起去了,哥哥一個人去纔不會帶我……”話說到後來已經含糊不清,肖衣冷冷看着她含糊完,道:“說完了?回去。”他一甩手,陣圖一撐,那少女拿捏不住,驚呼一聲竟然就這麼掉了下去,肖衣的瞳孔微微地一縮,在少女將要落到地上的時候一道陣圖撐開又消失,肖瀟在地上摔得屁股火辣辣的疼。
“哥哥!”那少女還試圖爬上來,只是那執政長老隨手一揮,那少女竟然便被送到了一邊,再也接近不得賽臺
。
衆人算是看明白了怎麼一回事,均是帶了點笑意。肖衣站在臺上黑着一張臉也沒心情在意葉未雙了。
就在葉未雙鬆了鬆緊繃的神經之時,再度有人叫了起來:“我想會會葉十九。”
葉未雙的臉色有些沮喪,耷拉着眼皮擡頭看了一眼前方。一個模樣平凡的青年踩着一柄飛劍轉眼來到了臺中央。葉未雙正要邁出腳步,卻見得一旁比他更快一步踏出一身黑衣。葉未雙不待驚訝,便聽到一個耳熟的聲音道:“葉十九比我厲害,不如你先敗退了我,再向他討教?”
那劍閣的青年呼吸一窒,硬着頭皮道:“師兄實力高超,師弟不敢造次。”
“哦,那我現在告訴你葉十九其實比我厲害呢,我倆換個次序,是不是你就該擊敗我了?”那襲黑袍完全不覺得自己說了多無恥的話,像是很有道理似的看着那劍閣青年,那劍閣青年竟然一時之間被堵得說不出話來。
“十四,退下。”站在第三的白衣青年忽然開口了。正是劍閣二弟子白令風。“葉十九方受邀賽畢,尚未調息恢復,你現上前挑戰,君子之風何在!”
那被訓斥的青年又是一窒,苦笑了一聲,不甘心地向葉未雙看了一眼,恭恭敬敬地衝白令風行了一個禮道:“是師弟考慮不周,師兄教訓得是。”說罷他轉身踏着飛劍徑直出了天龍閣。
此人這一上一下,終於打消了其他人的躍躍欲試。多數是忌憚那襲黑袍。
“不知這葉十九究竟是什麼人脈,竟連內門弟子都護着他。”
“看師兄這般說教,可怕我劍閣是沒人能上去了。”
……
眼見着沒人再話,那執政長老終是一擡手道:“今日前十之人已定,速回調息,半月之後,隨我長老前去九域封禁!”
葉未雙在聽到這一句時,心頭一塊大石頭猛地落了地,十人同時喝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