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域封禁的氣候實在算不上溫和。葉未雙和鬱劍先前仗着有些本事,在帳篷外套上一圈圈陣圖便能對付過不少惡劣的天氣。葉未雙來到無極營後,給衆人帶來的最大的影響也是這,葉未雙鋪展開陣圖之後,不止雨水,連蚊蟲都不曾靠近過他們半分。這和無極營一年以來的風餐露宿吃過的苦頭相比,簡直一個天一個地。何慕不止一次抱怨着說:“要是我也是陣圖師該多好……”但葉未雙現在走了
葉未雙離開之後,衆人又要防水防旱防蚊蟲,魏雲嘆息了好兩次,連姬靈茭也是眉頭直皺。只是這些都是小事,比起暴雨、豔陽,九域封禁的這一次變天,把所有人都嚇得大驚失色。天空之中出現了兩個奇詭的太陽。像是分裂而成,又想是人的雙眼產生了視覺的暫留,留下一個影子,卻無法再合併,那兩輪太陽出現的同時,周圍的天色卻暗淡了下去,無邊無際的黑暗在紅澄澄的陽光之下,映出了灰暗的猩紅,像是從天邊蔓延上來,污染了天空。何慕驚愕地看着那可怖的天空,龐大的陰雲,心神俱顫。臧清無意識地瞪着那天空,喃喃道:“媽呀……這是什麼……”
不止無極營,在那一天裡,所有九域封禁裡的人都看到了同樣的景象。叢林裡的百物皆騷動起來,先前不曾一見的各種飛禽走獸——那些尋常難得一見的珍寶都紛紛鳴叫着四處逃竄。無極營慌忙躲入那一旁的洞穴,沒有多久,只見外面突然砸下了冰雹,每一個都有嬰兒的頭顱那麼大,砸在地上彷彿一顆小流星一般,瞬間就將地面砸得坑坑窪窪。就算是天仙,也只能在這陣冰雹下支撐一會兒,沒人傻到冒着這冰雹出去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無極營和大量的飛禽走獸避在洞穴的深處,不過一會兒,頭頂忽然傳來了“轟隆”的聲響,接着他們感到洞穴開始振顫,嗡鳴聲將在場的女眷嚇得臉色發白。姬靈茭的雙耳聽到了一陣破碎的聲響,他方叫出一聲“不好”,便見那洞口的略顯單薄的石層終於無法承受巨大的衝擊力,碎裂開來在地面上堆積起了一座小山。何慕慌忙就要向前衝,被劉邦一把拉住,護着他的腦袋說:“別過去。”何慕看着他急道:“洞口要被堵住了!”
“現在去是送死,等這陣子停了,我們還能搬不開這些石頭?”一旁的臧清插嘴進來,雙眼緊緊盯着那被封死的洞口,不少飛鳥沒有來得及進來便被巨大的石塊砸在地面上,血肉模糊。有猩禽尚有還手之力,然而沒有等到它們尋到避災之地,便已然被砸得肝膽破裂。
沒有多久,洞口徹底被封住了,連一絲光都沒能透進來。姬靈茭用不知什麼擦着了火,火光輻射的範圍很大,照亮了洞穴裡一張張陰沉的臉。和無極營一道避入洞穴中的還有許多妖獸,初時這些妖獸比人機靈,早早便逃進了洞穴深處,此刻外頭的砸擊聲被掩蓋,一雙雙發亮的眼睛漸漸自黑暗裡顯現出來。姬靈茭的火光和其實力讓他們有些忌憚,然而看到那麼多雙發亮的眼睛,何慕還是忍不住摸了摸自己涼颼颼的脖子,蹭到了劉吟濤身邊。劉吟濤看了看他,將護體靈力的範圍擴大了一些,把人罩了進去。
姬靈茭和鬱劍分站在無極營團隊兩頭,守着兩面的通道,這些妖獸沒敢上前,只是盯着這一羣天人。魏雲不禁皺起了眉。眼下這情況着實不妙。興許現在還能靠姬靈茭和鬱劍威懾一時,但若這兩人累了呢?若是這羣妖獸餓了呢?九域封禁裡的妖獸可不是什麼和善的妖獸,這裡面沒有一頭不是兇獸。若是羣起而攻之,無極營的人能逃出一兩個恐怕也是困難。
鬱劍站在靠向洞口的那一頭,沒有什麼妖獸,他小心上前去試着推了推石塊。石塊紋絲不動。像是被徹底堵死了。衆人看到鬱劍的舉動不覺臉色一沉。
魏雲看着眼下的處境,額頭淌下了冷汗。
葉未雙一路上都拽着龍夏的背鬃問東問西。龍谷內的植株有好些甚至連他這般博覽羣書都沒有見過。龍夏好似不厭其煩地一一回答,但到後來,他也忍不住皺起了眉。九域封禁裡也有不少稀奇的東西,難道這小子就一直這麼問?
葉未雙當然不可能一直這麼問,在九域封禁裡他可沒有心思去捉摸那楔花草草,但現在,回到了龍谷,騰空在天,葉未雙雀躍之中有了那個閒心。而況龍谷裡奇特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龍谷並非只有龍。葉未雙那絕佳的眼力看到下方的密林中,還有許多類似野豬的生物,當然鳥類也不會缺少。龍夏告訴他,這些生物都生存在龍谷之中俯首稱臣,接受龍族的管轄,但龍族本就不屑於理會其他族類的事,說是管轄,只要這些東西沒鬧出大麻煩,他們是不會去關心這些妖獸的。
龍族是神獸,和妖獸幾乎一個天一個地。
葉未雙有些懵懂地聽着龍夏的話。書籍裡對龍族的記載不少,但是多是將龍族分類,每一支系介紹清楚便罷了,也有介紹不清的。龍族對外族的排斥,讓他們留存下來的資料很少見,多的不過是些傳奇、話本。葉未雙還是第一次聽到這麼多、這麼瑣碎、這麼細膩的信息。
“那是什麼?”葉未雙再次開口了。他盯着下方一小片圍成圈的細小植株,每株上開了白花,每株只有一朵白花。
“魂草。”
葉未雙愣了一下,覺得似乎在哪裡聽過。
“這種東西外界是不是很稀少?”
龍夏點了點頭:“魂草能溫養靈魂,凡是和靈魂沾邊了的,都珍稀。”葉未雙一愣,似乎想到了什麼,有些激動地說:“溫養靈魂?怎麼個溫養法?”
龍夏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說道:“早先數百年前,有不少以靈魂作爲戰鬥手段的天人,這些天人爲了實驗常將自己的靈魂分離,弄得不人不鬼。這魂草就是當時最爲興盛的東西,用於溫養靈魂。只要含入口中便能定魂,長時間浸泡也能穩固靈魂。彼時倒也有不少人種植,不過魂草命淺,多數種不好,也只有在龍谷這般龍息濃郁的地方纔能生出些許。三百年前‘煉魂’的行爲因太過兇暴,對天人損害極大而被禁止,這噓草自然也就沒了用途,外頭種植的人一少,也就珍稀了。”
葉未雙看着那小白花快經過身下了,連忙道:“我想要去採些來。”
龍夏一愣,不知葉未雙要做什麼,但見他那企盼的眼神,也就吐了口氣,降下身形。龐大的龍軀落地,周圍的鳥獸竟然沒有在第一時間逃離,反而圍成了一個大圈,恭恭敬敬地俯趴在地上,頭顱貼地,半分不敢動彈。連成羣的鳥也紛紛降落了下來。葉未雙看着這令人驚奇的一幕,卻沒有驚歎,他只是大叫了一聲:“別!要壓專了!”
龍夏看着葉未雙小心翼翼地將那噓草挨個兒連根挖出,放進了納戒裡,還留下了幾株,不覺有些奇怪:“你難不成要養這東西?”
葉未雙看了他一眼道:“這魂草不是要龍息濃郁處才生長麼?想必我還是能養的。”龍夏沒有說話,他有些疑惑爲何葉未雙如此篤定他將長成爲一條真正的龍。而且用自己的龍息專程去養花?這想法直接繞過了龍夏的大腦,像是通過一條彎曲得不成樣子的神經裡出來的。
見葉未雙收好了魂草,龍夏再度將青色的小龍一卷帶上了天空。葉未雙看着自己爪子上的那幾個戒指只覺得頗爲有趣。這兩枚戒指竟然都自行放大了,像是兩個小鐵環,圈在他的爪子上,只是他手腕上的那個抑靈環掐得他有些疼,所幸葉未雙的爪子不算粗壯,他想了想幹脆就將抑靈環收進了納戒。
龍夏飛行了半天,終於說出了那句讓葉未雙心裡猛跳的話:“我們要到了。”
葉未雙像是額頭被砸了一下,一股細微的暈眩感讓他覺得周圍的一切瞬間變得不真實了起來。他用力睜大了雙眼,像是這樣才能看清那真正的龍谷的全貌。龍谷像是一座龐大的活火山。高高聳起的山體圍繞着中間的低窪地帶環成了一個龐大的天人屏障。高聳的山體外側是幾乎豎直的峭壁,很難想象出了飛禽還能有什麼生物在其上來回行動。被那一圈山體環繞着的內部的龍谷,像是個小小的丘陵地帶。這一大片神蹟般的土地在葉未雙靠近之後才意識到究竟有多麼雄偉。那些遠看能形成一個鮮明的圓環的山體,在葉未雙到達那龍谷的入口之時,竟然無法望見對面。繚繞的雲霧在谷內瀰漫,無數的珍稀林木覆蓋了整片龍谷。
葉未雙驚歎着,看到那高聳的尖利的山峰從自己腳下經過。龍夏帶着他直接飛過了外圍的天然屏障,開始慢慢降落。
一股愈發濃郁的龍息撲面而來,葉未雙心神一動,臉上露出了驚駭的神色。這偌大一個龍谷,竟然罩着一個極其壯觀的陣圖!陣圖的規模和建制讓葉未雙陷入了呆滯,比之他在地仙大賽上所看到的那個陣圖,簡直天壤之別。龍夏用爪子拍醒葉未雙,道:“我帶你來這裡,已經是犯了規矩。之後怎麼辦,看你自己了。”
葉未雙連忙回過神來,謹慎地點頭,看着龍夏那雙金色的眼睛一句話也沒說。他知道自己的雙眼也是金色的。和龍夏一模一樣。
龍谷的中心有一座突出的奇山。山非常陡峭,像是一根巨針。龍夏繞着那座山盤旋了兩週,口中發出了一聲低沉而洪亮的吼叫。葉未雙驚奇地看到那山體周圍,竟然有無比精細的石雕工藝,鑿刻出的洞府巧奪天工,有山泉從山頂上汩汩地流下來。龍夏的吟叫方落,一道蒼老而洪亮的龍吟,像是從葉未雙的胸腹震出,像是從天邊而來,像是從地脈下滾動上來,由遠及近響起,讓葉未雙覺得靈魂都是一震。一股如山嶽般的壓力和崇敬之意迫使他低下頭顱,凌空俯低身體呈跪拜之態。
龍夏聽到龍吟迴應,有匈疑。他看了一眼葉未雙,隨後踏入了山腰上部的洞府。洞府奇大,幾條龍並行不成問題,但龍夏依舊在落到地面上時化爲人形。葉未雙這一路上使勁了不少勁,試圖變成人形都沒有成功,眼下有些傻眼。龍夏輕輕拍了一下他的後腦勺。葉未雙感到有一道極其純淨而熾熱的靈力從頸椎處透了下去,直抵丹田,龍夏那溫和強大的龍息包圍了他全身上下的氣孔。那種酣暢讓他瞬間發出了一身嘆息。接着他意識到視野變小了。他落到了地上,地面上是一雙的腳。葉未雙一愣,看了一眼龍夏。龍夏的經驗顯然豐富得多,化爲人形的同時就扯出了一件簡單的黑色長衫披在身上,腰上隨手繫了一根帶子。葉未雙連忙手忙腳亂地從納戒裡取出一套朝服,只取出了外袍。他知道沒人會給他穿衣服的時間。
龍夏目不斜視,走在葉未雙的前面,向那龐大的洞府深處走去。葉未雙只感到有一雙眼睛從他們進入龍谷之後就一直盯着他,現在這雙眼睛的視線愈發逼迫,一股沉重的壓力幾乎讓葉未雙直不起腰來。他撲通一下跪倒在地,渾身都在不自覺地發顫。這連他自己都感到吃驚。
龍夏停頓了一下,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葉未雙,說道:“起來,龍雙。”
葉未雙猛然一抖。他睜大了眼睛,看着膝蓋前的地面。龍雙。他不是龍雙。他是葉未雙。但是在這個龍谷裡,他連他們的接受和認同都還沒有得到,他又怎麼有權利去取得自己的名字。葉未雙用盡力氣剋制着自己全身的顫抖,一點點站了起來。如果在九域封禁裡,他在抑靈環的作用下身上負擔的只有幾個麻袋的重量,眼下,他卻像背了一整座山。一整座山壓在自己的背上,讓他擡不起頭來。
龍夏皺了皺眉,卻什麼話也沒說,看着葉未雙每一步都走得十分緩慢、不穩。就算如此,他還是走到了龍夏身邊。龍夏又想起了風雪裡的那條青色的小龍。他方動搖的心思瞬間又變得堅固了。
龍夏就這麼帶着葉未雙,像是蝸牛一般來到了數百級臺階面前。葉未雙咬着牙擡起了頭。他的鼻尖上都是汗珠,兩頰通紅,額頭上的汗水已經滑下來浸透了他的衣裳,背心也印出了深色。他的雙眼有辛散,聚焦了許久纔看到那高臺上的人。
是個老人。
只有一個老人。
葉未雙強硬壓制着化爲龍型的衝動,十指已躥出了尖利的指甲,牙齒也變得鋒利無比。他的眉眼斜調,有一種半人半龍的妖異感。
龍夏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族長。”
老人沒有開口,但他終於將眼神從葉未雙身上移開了,葉未雙猛地一個踉蹌,壓力的瞬間消失讓他脫力之下沒忍住,險些摔倒在地。但他用一根手指撐了一把地面又站住了,不讓自己倒下。葉未雙張了張嘴巴,許久纔開口說:“族長……”
“囚牛。”那老者再次開口了,聲音將葉未雙震得渾身發顫,抖得篩糠一般,雙耳之中淌下了兩道血色。
“在。”龍夏頷首,葉未雙能感到他周身的靈力不再那麼溫和,帶着些許遲滯和警惕。還有莫大的惶恐。葉未雙知道自己的靈力早就已經潰不成軍。
“爲何將外族帶來此處?”出聲的不是那個老人。葉未雙看到的一個滿頭銀髮的男子。長長的銀髮幾乎垂直地面,和葉未雙化成鮫人時的發一般長。男子在葉未雙看來約摸二十七八歲,但若是以龍族的年歲相算,也不知有多少歲了。他站在族長身邊,那般地位顯然比在下首的囚牛高得多。葉未雙不知道此人是誰,但他那句話卻讓他站立不穩。龍夏暗自瞥了他一眼,只見葉未雙方纔被逼出的滿臉血氣在這瞬間退得乾乾淨淨,煞白的臉色讓龍夏忍不住擔心是不是這條幼龍吃不消了。
他還沒有開口,葉未雙已經搶先出聲了,這叫在場的三人都吃了一驚。
“我不是外族。我是龍族。”他說話的聲音很低。被壓迫的聲帶振動起來十分吃力,嘶啞的嗓音更像是在呢喃。
銀髮男子看了葉未雙一眼,冷然道:“是麼。龍族何來如此低等血統。”
葉未雙搖了搖頭,似乎想要說什麼,但龍夏這一次卻拿回了自己的話語權。龍夏看着族長道:“龍雙是爲本族。其本體一爲龍子,二爲鮫人。鮫人血統亦已成龍,不過一身雙命,尚未得度成年之期,乃是幼龍。”
銀髮男子愣了一愣,這一次倒是正眼看了一下葉未雙,語氣依舊冷漠:“來龍谷爲何?”
葉未雙盯着自己的腳尖,緩慢而又沉重地說:“尋父。”
說出這兩個字,葉未雙像是終於達到了什麼目的,忽然之間放鬆了。他雙眼筆直地看進那百級階梯上的兩人道:“我父親乃是嘲風龍煙,我爲尋父而來。”葉未雙不知爲何空氣一時凝滯,他看着上方的兩人,眼神不曾退縮。銀髮男子的龍息像是一道冰凌,懸掛在他頭頂上方,葉未雙幾乎能感到天靈蓋隱隱作痛。但是他沒有露出絲毫竊意。
銀髮男子怒道:“龍煙犯龍族之罪,現正服罪於九寒冰川,你恐怕是白來一趟了。”
葉未雙的臉色一白,直言道:“不知何罪?”
“越族相戀,與鮫人媾和,誕混血亂世之子——”銀髮男子說着死死盯住了葉未雙。葉未雙背後的冷汗快淌成了一條小溪,耳鳴聲快要改過了對方的說話聲。他沒有眨眼,也沒有別過頭,他看着銀髮男子道:“相戀即是罪孽?”
龍夏忽然之間一把按住了葉未雙的手,面無表情地道:“望族長、長老看在龍雙尚且幼龍的份上,許龍雙在龍谷修養至成年。”
這一次上面的兩人都沒有說話。葉未雙恍惚意識到“保護幼龍”像是龍族裡恪守的鐵律,哪怕他這個半龍,這個混血,也讓對方考慮思量了許久。
如果他們同意了,即是承認了葉未雙龍族的身份,若是不同意——
葉未雙捏了捏掌心,一陣陣的暈眩感讓他想要立刻躺下睡去,但他不能。他盯着族長,盯着銀髮長老。感受着尖利的指甲在掌心裡劃出血痕的痛楚。族長終於開口了:“既然已入龍門,以自晉龍族論。許龍雙居西山濉池,至成年,歷三塹方可遷入族譜。”
三塹即使那三道關卡,葉未雙被龍夏直接帶了進來,自然不知道。龍夏所說,他沒有成年的事,也讓他覺得詫異。但聽到族長並未提及龍煙的問題,葉未雙又要開口,龍夏按着他的手改爲抓住他的手腕,葉未雙頓時閉上了嘴巴,疑惑地看着龍夏。
龍夏頷首行禮道:“謝族長,謝長老。”葉未雙被他帶着行了一個禮,隨後被龍夏強拉了出去。龍夏在洞府邊緣化作金色巨龍,將葉未雙抓在了爪子裡騰空而下。葉未雙一遠離了那座奇山,就感到胸口的氣膨脹起來,一股濁氣吐出,葉未雙鬆出一口氣,冷汗終於不受阻遏地流淌出來浸溼了他的衣襟,無力的四肢像是失去了行動能力一般,葉未雙像一具屍體一般被吊在龍爪之中。但滿空的靈氣和龍息以及龍夏逸散出的那獨特而熟悉的龍涎香,讓葉未雙舒暢地彎起了嘴角。
龍夏終於再次降落,將葉未雙放在了一個小小的山丘上。山丘頂端有一個湖泊,靈氣逼人。葉未雙被放在地上的時候,甚至沒有站起來的力氣。龍夏轉眼化作人形,黑色的衣袍覆在身上。葉未雙躺在草地上,看着上空碧藍色的天空。他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回家的感覺,儘管他從沒回過這個家,但那種感覺幾乎要讓他喜極而泣了。
龍夏看了看那個湖泊,再看了看四周,似乎轉身要走。葉未雙猛地將自己撐了起來大叫道:“大哥!”
龍下的身影猛然頓住了。葉未雙哀叫了一聲,又摔了回去,帶着幾分緊張道:“你……你去哪?”
龍夏沉默了一會兒,道:“你習慣人形,要替你去弄個住處。”
葉未雙瞪大了眼睛,用餘光看着龍夏:“哥……能不能幫個忙。”
這是龍夏爲數不多的聽到的幾次“哥”。他的幾個兄弟姊妹很久沒有和他相見了。天人的壽命很長,龍族的壽命更長。他們陷入長久得幾乎永恆的修煉中,很少能見面。葉未雙的那一聲“哥”像是一隻小小的爪子,在龍夏的心裡不斷撓着。他有個弟弟,還是幼龍的幺弟。小得像是剛剛破殼不久,只活了十八個年頭,卻在最嚴酷的三塹之一冰川裡雙眼灼灼地爬行。
龍夏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他轉過身,將葉未雙抱了起來。葉未雙疼的齜牙咧嘴。族長施加的壓力龍谷裡的任何一條龍單獨受着都撐不住,但這條小龍卻死撐了下來。很難說族長最終同意他入住龍谷的原因裡沒有這一條。
這麼弱的一條幼龍——
龍夏神色複雜地看着葉未雙。葉未雙繼承了龍煙英氣的眉和鼻粱,嘴脣和臉型卻和龍煙不甚相像,他的雙眼似乎是繼承自其母親,金色卻是龍族的顏色。當龍夏依照葉未雙的吩咐將他放入湖水中時,龍夏看到葉未雙白皙的雙腿浸沒在水裡,大紅色的朝服雲散開來,像是在水底開出了一朵紅蓮。紅蓮之下,白皙漸漸化作了青藍之色,如同湖水深處。葉未雙只剩下一個腦袋浮在水面上,耳鰭一點點蔓延開去。龍夏第一次無比強烈地意識到葉未雙母親對葉未雙和龍煙的影響。龍族的美貌是英氣的,鮫人才有這樣的魅氣。龍夏轉身離開了。
葉未雙在水裡感到四肢漸漸恢復了知覺,胸口和背後都不再疼痛,雙耳中的耳鳴也弱了下去。他在湖水裡遊了好幾圈纔上來,卻驚訝地睜大了雙眼。龍夏在短短半個時辰裡替他用竹子蓋出了一個小小的屋子。
葉未雙撐着自己爬上岸,用靈力盡快烘乾自己周圍的空氣。他不能直接烘乾自己。返形咒的效力越來越低了,他念了一會兒卻沒有什麼太大的效用。葉未雙直到雙腿恢復,披上衣服才向龍夏跑去。他終於知道爲什麼龍族的人穿着都如此寬鬆。爲了穿脫方便……
龍夏見到葉未雙恢復了神采,忍不住有些詫異這小子的恢復能力。這就算是尋常的龍族也做不到。他眯眼看了一會兒葉未雙,像是剛剛纔發現他的怪異之處。龍夏現在纔有心情來想一些先前沒有想過的事。葉未雙才活了十八個年頭。這時間對龍族來說短得不可思議。葉未雙在這十八個年頭裡竟然成人,還修練出了十道龍紋,這不得不說有些不可思議。如果不是看到當初那場龍鮫之戰前期,那鮫人還頂着個肚子,龍夏絕不相信眼前的葉未雙只修練了十八年。
十八年,龍族裡這個歲數的哪怕是天賦異稟能化出人形,也不過是個奶娃娃。但葉未雙的身形卻分明是大了。這裡頭有鮫人的原因,但是更多的是什麼呢?龍夏沒能猜透,但是他想到了天人宮裡的一個老頭子。一個鬚髮皆白的,被人叫做“仁心長老”的老頭子。